時瀟含
回學校之后時間過得很慢,大家都過上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校門出不去,大四的課程不多,除了吃飯連宿舍門也不出。去年這個時候我在潮汕,在吃飯的短暫閑暇之余被領著去看了陶瓷博物館和木雕博物館,之前一直沒有聽說過潮汕在這兩個方向還有建樹。
我最喜歡的是明式家具,不需要雕刻,只用流動的線條勾勒出形狀,透出一種很高級的審美,雕刻和匠氣若有似無,堪稱中國的蒙德里安。有一種獨自走了很遠很遠的雅致在里面。
潮汕人做的東西有一種屬于富裕凡夫俗子的歡喜,摒棄了一切簡潔的線條,非要用繁復的雕工和層層疊疊的通雕來表現(xiàn)富庶。
潮汕的木雕喜愛鏤空雕刻,一塊完整的木頭雕刻出立體層次,簡直比畫還要詳盡。里面的木雕人物把頭探出來,像是下一秒就要從木頭里掙脫出來一樣。最有名的代表就是蝦蟹簍,木頭雕出來的鏤空竹簍外纏繞著水草、錯綜復雜的麻繩,邊上還有跳躍的游魚,封閉的簍子里有幾只活靈活現(xiàn)的蝦蟹。
這算是最簡單的,更復雜的連簍子的外面都爬滿了蝦蟹,大簍子外面掛著小簍子,讓人一眼望過去眼花繚亂,在感嘆工藝精湛之前,先要定睛看好一陣這個龐然大物是什么,就像是一大塊凝結的時間。
在博物館下面有一個很大的工作間,里面就是工人們雕刻的地方。他們低著頭,面前擺著還未完成的木雕,或是木雕形狀的時間。時間穿過他們,就像是一陣冷風穿過沒有窗簾的窗戶,他們在這張小小的工作臺前,不是衰老,只是淡去,在蝦蟹簍里留下一個大大的空洞。
讓人想起馮唐評價董橋的話:“董橋小六十的時候,自己交待:‘我扎扎實實用功了幾十年,我正正直直生活了幾十年,我計計較較衡量了每一個字,我沒有辜負簽上我的名字的每一篇文字。他一定得意他的文字,寫過兩篇散文,一篇叫《鍛句煉字是禮貌》,另一篇叫《文字是肉做的》。這些話,聽得我毛骨悚然。好像面對一張大白臉,聽一個六十歲的藝妓說:‘我扎扎實實用功了幾十年,我正正直直生活了幾十年,我計計較較每天畫我的臉,一絲不茍,筆無虛落,我沒有辜負見過我臉蛋上的肉的每一個人。”
潮汕瓷器的風格也是一如既往,體現(xiàn)了中國人很奇怪的追求,瓷器要不像瓷器,要用瓷器做出布料的質感,或是做出花瓣的纖細。就像在清代非要推崇諸如看起來像水果、臘肉之類的玉石,還要用瓷器模仿木器、漆器等。
匠氣太重,審美水平看得人想要玉石俱焚。
我一直覺得木和瓷都是很樸拙的材料,有一種古典的審美在里面。就像汪曾祺說,蘋果花像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而梨花像是月亮做的??匆娤”〉难┗ň透械揭魂嚊鲆?,一片陽光就能讓人感受到余暑的熱氣。不用把一切都堆砌出來才能會意。
潮汕其實有很有煙火氣味的市井生活,街上掛著的小擺件小巧又好看。像什么形狀各異的小葫蘆,上面畫了些熱鬧畫的大葫蘆、竹子編的蟈蟈籠、葦草編的小動物,反而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