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松平
(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浙江寧波 315211)
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是民國時期浙江省繼《浙江續(xù)修通志稿》之后的第二部省志,是在抗戰(zhàn)烽火中開始修纂的。1944年,還在抗戰(zhàn)中的重慶國民政府已開始著手戰(zhàn)后國家重建事宜,文化建設(shè)方面,是年5月頒布《地方志書纂修辦法》,要求各地設(shè)立修志館,后改稱文獻委員會,從事志書編纂,重新啟動了修志工作。而就在這前一年,時任第三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兼浙江省主席的國民黨桂系頭目黃紹竑為籠絡(luò)浙江地方士紳,已先期在臨時省會駐地云和縣大坪村的一所民房中重建了“浙江省通志館”,聘請前北洋政府司法部次長、著名學者、時任浙江省臨時參議會副議長余紹宋為館長,主持重修浙江省志。抗戰(zhàn)勝利后,省通志館遷至杭州里西湖梅廬,至1949年3月因故停辦,省志修纂工作遂中止。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成為一部未完稿,僅留下稿本125冊,現(xiàn)藏于浙江圖書館。1983年曾作為內(nèi)部資料由浙江圖書館譽錄印行,1984年又由杭州古舊書店重印。2010年12月,浙江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以浙江圖書館譽錄本為底本,經(jīng)點校后交由方志出版社公開出版。如果說民國初年的《浙江續(xù)修通志稿》因由前清遺老沈曾植等人纂修,志書在體例和內(nèi)容上因襲清代舊志,沒有體現(xiàn)出新時代特點,在某種程度上可視為舊體志書的延續(xù),那么,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則無論是體例、內(nèi)容還是編纂手法上,都已表現(xiàn)出由宋代定型以來的傳統(tǒng)志書向近代志書過渡的趨勢,成為近代方志轉(zhuǎn)型的杰出代表。本文擬從遺留稿本和余紹宋所撰《浙江省通志編纂大綱草案》《略評舊浙江通志兼述重修意見》《〈重修浙江通志〉初稿體例綱要及目錄》《浙江通志人物總表及列傳例議》《答修志三問》等文章,在體例、內(nèi)容、編纂手法方面具體分析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的修纂特點。
進入民國以后,經(jīng)胡適和梁啟超的推崇,章氏之學瞬間成為顯學,“章氏旦夕間變?yōu)橹袊穼W界炙手可熱的人物”[1]。方志學產(chǎn)生于清代乾嘉時期和章學誠是中國方志學奠基人的說法在民國以后深入人心,章氏之學儼然成為傳統(tǒng)方志學的標桿。民國的方志學者,無論是繼承或者批評、揚棄傳統(tǒng)方志學理論,都會不約而同地提到章氏之學。余紹宋也不例外,而且按梁啟超的說法,“越園(余紹宋,字越園——筆者注)之學,得諸章實齋(章學誠,字實齋——筆者注)者獨多,固也”[2]2,余紹宋的修志思想帶有很深的章學誠思想烙印。他與章學誠一樣,把方志等同于地方史,“或有疑方志淵源于昔日之圖經(jīng),不當繩以史法……其實雖諱言史法,而方志記載,其本體本質(zhì),仍為史實,特掩耳盜鈴耳”[3]。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在體例上刻意模仿章學誠的“三書體”(即一部志書由主體志、掌故、文征三部書構(gòu)成,另有叢談,也就是雜記)。全志由志、文征和雜記構(gòu)成,掌故的內(nèi)容仍在,但形式略有變化,“掌故及檔案有關(guān)系者,悉附注于本文之下,不仿實齋別輯之例”[4]。其中主體志也仿章學誠套用正史的寫法修志,由紀、考、略、傳、譜構(gòu)成?!凹o”即大事記,用編年體形式記載浙江省自古以來的大事?!翱肌迸c“略”相當于《史記》的“書”、《漢書》及以后正史的“志”,用于記載地方典章制度。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實際有十一考,分別是疆域、地理、民族、社會、田地、物產(chǎn)、建置、名勝古跡、金石、著述、藝術(shù),述自然現(xiàn)象及歷史遺跡,屬于追溯歷史;十三略,分別是黨會、議會、司法、行政、教育文化、實業(yè)、交通、水利、財務(wù)、計政、糧政、軍事、宗教,記載當前事務(wù)。“傳”即人物傳,有人物、列女、宦績記三類?!白V”仿正史表之例,有考選、職官二類。
與章學誠所纂唯一一部省志——乾隆《湖北通志》相比,主體志的體例所不同者只是“考”分為“考”“略”兩部分,“表”改稱為“譜”,而恰恰是改“表”為“譜”,與民國時代修志思想的演進有關(guān)。民國時期,修志工作者首先把“類不關(guān)文”“文不拘體”“敘事不立斷限”“出版不必全書”作為傳統(tǒng)方志的“四障”,要求予以打破,其中,“類不關(guān)文”是“四障”之首。黎錦熙說:“類者,方志之事類;文者,文章之體裁。兩不相干,方為正辦?!癞斒灼拼苏希臒o傷質(zhì),以后方志,決不當再以文章體裁分類。類者事類;某類用何文體,一隨其事之宜;類可但標名目,或仍綴一‘志’字”,“某類中之文體,既一隨其事之宜,圖可也,表可也,譜或考以及其他皆可也;且一類之中,有時眾體咸備,亦無不可,且屬必要也”[5]。故民國三十年代以后問世的志書,大多為“類不關(guān)文”“文不拘體”思想的實踐者,打破了傳統(tǒng)方志按文章體裁分類的束縛,文體與內(nèi)容完全脫鉤,志書每一門類同時使用多種文體,如圖照、表等,不同文體,亦插入文中,便于參覽,如檔案、章則等。余紹宋受其影響,表在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中隨處使用,但又想在表面上維持主體志采正史紀傳體的體例,故采取了折衷的做法,將主體志中的“表”這一體裁改了一個名字存在,按余紹宋的話說,“不曰‘表’而曰‘譜’者,編中各類,多用表式,以省篇幅之繁,不能提歸一處,以自亂其例耳”[4],這使他的“仿三書體”打上了鮮明的民國時代烙印。
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在內(nèi)容上,首先刪去了古代志書體現(xiàn)皇權(quán)特色的《皇言》《詔諭》《圣制》卷,荒渺無憑的《星野》《祥異》卷,以及無實際意義的《形勝》卷?!妒ブ啤贰按艘喈敃r之體,今宜刪削,擇其佳者,錄入文征”[3]。
其次,該志新設(shè)了許多符合民國時代特征的新門類。如體現(xiàn)民國時代立法、司法、行政三權(quán)分立政治體制的《議會略》《司法略》《行政略》;反映抗戰(zhàn)時期中央政府直接管理各省田賦并改征實物這一戰(zhàn)時政策的《糧政略》;其他如《黨會》《實業(yè)》《計政》《田地》《藝術(shù)》等,也都是清代舊志所未曾有過的新篇目,體現(xiàn)了鮮明的民國時代特色。同時,還因為民國顧名思義應(yīng)是一般平民當家作主,故在民為邦本、修志應(yīng)詳于民事的思想指導下,改《風俗》為《社會》(實際上后來成為《民族》《社會》兩編),新增了氏族、移民、方言、生活情形、職業(yè)概況、社會團體、社會事業(yè)等內(nèi)容,“風俗……此類所輯,關(guān)于全省者僅十一條,余皆抄撮各府縣志而成,亦多文章家隨意抒寫之詞,不實不盡,殊不足存,重修時宜大加刪汰,而偏重社會事情,以求實用。往昔無論修史修志,多詳于政治而略于社會,最為失之,今當彌此缺憾,故不宜限于風俗一端,宜特標社會也”[3];改《學校》為《教育文化》,除原有的學校教育外,新增了社會教育、留學、文化事業(yè)等內(nèi)容;改《田賦》《鹽法》《榷稅》為《財務(wù)》,除舊志原有的田賦、鹽務(wù)、榷稅、厘金諸門外,新增了海關(guān)、國稅(包括統(tǒng)稅、印花稅、所得稅、利得稅、直接稅、貨物稅等)、地方捐稅(包括厘金、營業(yè)、屠宰、房捐、警捐等)、省公債、公產(chǎn)公款;改《驛傳》為《交通》,增加了鐵路、公路、航運、航空、郵政、電話電報等;改《兵制》為《軍事》,新增了空防、要塞及堡壘、軍械、征兵、自衛(wèi)團、保安隊、軍醫(yī)、軍法、軍民合作;改《選舉》為《考選》,新增了學制、議員兩門;其他還有改《寺觀》為《宗教》,改《碑碣》為《金石》,均隨時代變化擴充了原有的有關(guān)內(nèi)容。不僅如此,即使是一些沿襲舊志的門類,也融入了富有時代色彩的新內(nèi)容。如舊志《建置考》僅記沿革一項,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除將沿革納入《疆域考》外,將原有的城池、宮室、公署、祠祀等內(nèi)容均納入《建置考》,包括故城、廢署、其他昔時建置已廢者,陵墓則歸入《名勝古跡考》,寺觀則納入《宗教略》;《疆域考》新增了沿革、經(jīng)緯度數(shù);《地理考》新增了氣候、雨量、潮汐、地質(zhì);《物產(chǎn)考》新增了礦物、工業(yè)品;藝文方面,除在《著述考》中新增“科學”類目,“舉凡婦女及方外之作,與夫省外國外學人所著有關(guān)本省之書,咸登于錄”[6]36,還另立《藝術(shù)考》(包括書畫、棋奕、鐫刻、雕刻、緯繡、音樂戲劇、工業(yè)藝術(shù))、《金石考》,與《著述考》并列,且舊志《藝文考》或《經(jīng)籍考》只列書名、卷數(shù)及作者姓名,頗顯簡略,而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中的《著述考》則是書目提要,并一改章學誠“藝文入志,例取蓋棺論定;現(xiàn)存之人,雖有著作,例不入志”[7]的做法,將現(xiàn)存之人的著作也納入志書。
再次,在人物傳的編寫上,余紹宋沿襲了章學誠的方志編纂思想,主張人物不分類,全以時代為次,撰寫人物,亦不分府,更不宜標明朝代,“雍《志》人物列傳,標明朝代,非縱通之義也。分類分府,非橫通之義也。本志之作,貫互縱橫,表傳并用,綜名立表,以充其量,核實為傳,則重其質(zhì),某朝某代,表中見其端倪,而傳文詳著起訖。其人之孰先孰后,以生年科分或其他可能推定之方法解決之”[6]43。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既有人物傳,也有人物表。人物傳有單傳、合傳、類傳、名錄等多種形式。人物例取蓋棺論定,不為生人列傳?!睹隆贩抡聦W誠所作“政略”,易名為《宦績記》,“此則不名曰傳而曰記,首標其人在浙之官職,而敘事亦僅節(jié)取其有造于斯地者而止,仿章氏《湖北通志·政略》之例也”[6]45。而隨著民國新時代特征的體現(xiàn),流寓人物也不再入志,“寓賢,……此為昔時標榜名勝而起,無所取義,方今輪軌四通,別墅林立,時異事殊,不足夸耀,故擬全刪”[3];又因民國時期崇尚學術(shù)平等,已不再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時代,儒學已沒有從前的獨崇地位,故反映在人物志的篇目上,方技、仙釋也不再單獨列為類傳而歸入于人物之中。
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在具體編纂手法上,首先是在文體上采用了章節(jié)體、白話文和新式標點。其時雖然歷經(jīng)五四和新文化運動,白話文已開始流行于書面語,新式標點符號也漸普及,但畢竟民國離開帝制時代不遠,還處于舊時代的變化延伸之下,民國志書的文體基本上仍沿用文言文且無句讀,閱讀時很不方便。章節(jié)體自清末流入中國后,已在志書中使用,但此類志書在清末和民國極少,很不普及,大多數(shù)志書仍沿用原來的門目體(平列體)、綱目體或紀傳體、三寶體。越地方志名家余紹宋在纂修《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時采用了新的章節(jié)體結(jié)構(gòu),被稱作“此不徒視浙江舊志各本為改觀,即晚近所出各地志書,如是編法者,亦尚罕覯”[6]27。更難能可貴的是余紹宋主張修志用語也應(yīng)隨時而變,“至若文辭之體,一時代有一時代之語言,自然有一時代之文字,不容貌為高古,等于優(yōu)孟衣冠。……則今日語體文字,既應(yīng)運而盛行,(語體文宋時語錄及小說久已通行,并非屬于近時之創(chuàng)作,不過近二三十年,有人提倡而已。)修志自可酌量采用”[8]。故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不僅在文體上參用了當時流行的通俗易懂的語體文(即白話文),而且采用了新式標點,“文中附加句讀,而引書起訖處表以引用符號,此雖前人志例所無,顧應(yīng)時之宜,從眾之便,不亦可乎”[6]27,成為新式志書文體上的一個范本,起到了引領(lǐng)方志新文體的作用,促進了志書的使用和流傳。此外,他還在志書的各門類之前設(shè)置了無題概述。無題概述又名無題小序,是一種傳統(tǒng)的編寫方法,可追溯到《淳祐臨安志》的“總論”、《咸淳臨安志》的“序”、《景定建康志》的“志序”以及章學誠創(chuàng)立的“序例”等,成書于1935年的黃炎培的民國《川沙縣志》首次將其命名為“概述”。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在一些考、略之首設(shè)置了“概述”,對該考、略起到了“鉤玄提要”的作用。圖表也被廣泛地運用于志書的各個門類,并使用了前人未曾用過的現(xiàn)代科技——照片,如名勝、特產(chǎn)、陵墓、古物均攝制照片附后,在形式上增強了時代性,增加了志書的科學性、趣味性和可讀性。
其次,省志的編撰不能混同于府縣志的編撰。余紹宋贊同章學誠“所貴乎通志者,為能合府州縣志所不能合,則全書義例,自當詳府州縣志所不能詳,既已詳人之所不詳,勢必略人之所不略”[9]的觀點,指出省志的編纂應(yīng)與府縣志的體例有所區(qū)別,這不是一個簡單合并與拆分的過程,不能簡單地合并諸府州縣志的內(nèi)容成為省志。這一點也在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中得到了體現(xiàn)。如《地理考》山川一門,舊志“俱匯錄各府縣志成編,且一山一水分記,涉于瑣屑,非通志體例所宜”,而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則“別請精于地理學者,根據(jù)最新測繪方法,將全省山川、形勢、脈絡(luò)、支流、與夫分合迥異曲直向背之致,撰山川總記一篇,其起訖以及經(jīng)過各縣仍為敘明,使人一覽而全省形勢可以了如指掌,庶為得之。各縣散碎山川,不必復列”[3]。又如《財務(wù)略》田賦一門,舊志“匯抄各縣田地山蕩實在數(shù)及其征銀數(shù),尚稱簡要,惟于全省則賦利病得失與夫沿革,未曾敘及,猶是類書體裁”,而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則“將關(guān)于全省則賦之理論與公牘,盡量采掇,加以論斷,使人了然于其利病得失;又本省科則重于他者,并宜采集他省科則,列表比較,為他日改進之方,庶裨實用”[3]。
再次,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在撰志筆法上強調(diào)站在客觀立場,據(jù)事直書,善惡并書。在志書中直接對人物褒貶并用,善惡并書,雖古已有之,但僅限于可憐的幾種,如明康海纂修的《正德武功縣志》,林庭修、周廣纂的《嘉靖江西通志》,馬文煒纂修的《萬歷安邱縣志》,郭棐纂修的《萬歷廣東通志》,明萬歷年間何喬遠纂修的《閩書》等。余紹宋在人物褒貶上提出了“善惡同書”的原則,“夫方志本無僅獎善而不懲惡之例”[10],“作史志者,必宜處于第三者地位,全任客觀,始能得正確之見解,而不失其真,以傳信于來世,是史家之風度也。依次準則,清朝死節(jié)之人,固不妨稱為忠義;即太平軍之死難者,亦當以忠義許之。書賊書匪,固當刪除,而對于清朝亦不得加以胡虜之號?!糁^太平軍暴戾恣睢,毒痡全省,則盡可援事直書,記其真相。初無須于書法中定其是非曲直也,但亦不得專據(jù)清代官書,肆加污蔑,以失史家風度耳!”[8]。故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特作一《叛逆人名別錄》,附于人物傳后,“記其姓名籍貫,所任偽職,并已誅或漏網(wǎng)……雖生存者亦著之,所以示涇渭薰蕕之別,俾垂戒也”[10]。
受主客觀因素的影響,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在體例、內(nèi)容乃至編纂手法上的不足也是顯而易見的。一是輕視婦女,宣揚節(jié)孝貞烈等封建倫理綱常。在人物傳編寫時,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仍將婦女單獨列為類傳,重男輕女,“竊謂列女本亦屬于人物,徒以其職與男殊,所表見者惟節(jié)烈兩事,故劉向別為列女傳,后世宗之”[3],“夫節(jié)烈之事,根于天性,激于倫理,其從一而終,與夫撫孤事親之義;充類至盡,可以教忠衛(wèi)國,未宜菲薄也……今擬就其事之可歌可泣者為立專傳,其縣志有傳者,為列一表,余者悉讓縣志載之,通志從略”[3],與民國時代男女平等的時代潮流背道而馳。二是帝王后妃,志書僅許表列,不可僭列于人物傳,“吾浙舊志,即不載越王勾踐與吳帝孫權(quán),知其別有難書之隱,得此說則渙然冰釋,可入于表矣”[10],又正史有傳之人,不復列傳,而將其文錄入文征,于表中注明即可,這是殘存的封建忠君思想、正統(tǒng)觀念以及傳統(tǒng)史學思想在作祟,即使封建時代的舊志一般也不這樣做,而身處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還這樣處理,就更沒有道理了,這與主持修志者余紹宋思想中的某些方面還受到舊時代文化的羈絆不無關(guān)系。三是余紹宋早在民國20年代編寫《龍游縣志》時,在人物傳、列女傳后就設(shè)有“論贊”,述而有作,夾敘夾議。在主持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時仍沿用了這一方法,“傳后應(yīng)加論贊與否,亦宜論及,……今凡改撰或新撰之傳,當仍用之”[10],甚至“各部門之后,可酌量附以論議,但不得立異炫奇,違于公論”[4],這與志書“敘而不論”的底線相抵觸,若一味聽之任之,就會造成史、志不分,那么志書也就不再姓“志”,而成為一般意義上的史書了。這些弊病缺陷,是我們今天編修方志應(yīng)當引以為戒的。
民國時期是中國方志發(fā)展史上一個承上啟下的時期,處于由宋代定型以來的傳統(tǒng)方志向近代方志過渡的交替期,即所謂近代方志的轉(zhuǎn)型時期。方志的演變和中國社會形態(tài)的演進過程既有一致性,又表現(xiàn)為一定程度上的不同步性。傳統(tǒng)方志向近代方志的轉(zhuǎn)型,既不始于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也不始于1912年民國的建立,而形成于民國二三十年代。近代方志的轉(zhuǎn)型固然有時代及行政因素的推動,但民國方志學者學術(shù)思想(方志思想)的演進所帶來的對傳統(tǒng)方志學說的揚棄,卻是主因。余紹宋主纂的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在體例、內(nèi)容、編纂手法上呈現(xiàn)出由傳統(tǒng)志書向近代志書過渡的修纂特點,體例上雖模仿章學誠的“三書體”,但又打上了新時代的烙印,內(nèi)容上新設(shè)了許多符合民國時代特征的新門類,對舊志內(nèi)容作了揚棄,編纂手法上采用章節(jié)體、白話文、新式標點,廣泛運用圖照、表格,引領(lǐng)了方志新文體,人物善惡并書,成為近代方志轉(zhuǎn)型時期的佳作,在省志編纂史上具有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歷史地位。即便是把它放在全國的范圍內(nèi)看,考慮到民國時候由著名方志學家參與編纂的幾部省志佳作如張國淦等的民國《河北通志稿》、傅增湘等的民國《綏遠通志稿》、吳宗慈的民國《江西通志稿》等均因種種原因未能完稿,民國《重修浙江通志稿》雖然也是一個未完稿,但在全國省志的編修中還是有其歷史地位和影響的。梁啟超曾說“以越園書較實齋書,其所進則既若是矣,無實齋則不能有越園,吾信之,越園宜亦伏焉;然有實齋不可無越園,吾信之,實齋有知,當亦頷首于地下也”[2]4,這既是對余紹宋個人的贊譽,也是對其所修志書的歷史地位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