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僅靠語言所展現(xiàn)的世界末日
據說每個俄羅斯人都會告訴你,再好的翻譯,都無法抵達他們的普希金。如果我們同意,有些文本就是無法借助翻譯(即使是信達雅的),毫無障礙地被接近,那么閻連科的文本肯定位列其中。一個作家言說事物的方式,就是他對筆下人物處境的理解力。就《年月日》而言,閻連科沒有在結構上多費功夫,他用線性的連貫的方式建構了一個完整的時空。他賦予72歲先爺?shù)?,其豐富程度,已經不再需要這個老人回憶過去,所有的過去,已經構成一個巨大的、整體性的當下。(假如所有漢語小說的語言都是漢譯后的卡佛、海明威,那種貧瘠性也許不亞于饑餓下的耙耬山脈。)
“一世界只有死寂了。寂得光亮落在地上都有嘩嘩嘩的響。先爺盯著血紅色的落日看,見落日的光亮愈來愈薄著,聽著那些紅光離他越來越遠如一片紅綢被慢慢抽去了的響……”閻連科:《年月日》,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本文所引《年月日》皆出自此版本,不另注。作者在全書中采用大量的通感修辭,視覺的、聽覺的、嗅覺的、味覺的、觸覺的、感覺的,他會綜合聲音、形態(tài)與意象,以合適的節(jié)奏自創(chuàng)出各種三字詞或四字詞。比如:“就一棵,孤零零在這荒年大旱天,綠得噼噼啪啪掉色兒。僅就這一棵,灰燼似的日子就潮膩膩地有些水汽了。”“后來日光有五錢半的重量了,肥胖胖地逼在天地里?!笨梢哉f這些詞語,構成了這部作品所有的文學性。它們疏離我們的語文教育、語法邏輯,有別于其他幾乎所有漢語作家,作者用盡各種方法使普通修辭變形。
它們被強化:“先爺?shù)男睦锞兔兹椎厝鋭悠饋砹?,酥軟輕快的感覺溫暖汪洋了一胸膛,臉上的笑意也紅粉粉地蕩漾一層兒。”
它們被聚集:“烈日一如既往地火旺火辣著燒在山梁上?!薄芭锛苌峡盏男窃乱查_始收回它們的光,如拉漁網樣,有青白色滴滴嗒嗒水淋淋的響。先爺知道這聲音不是水滴聲,也不是樹聲、草聲、間或蟲鳴聲。”
形容詞和名詞、副詞和動詞被扭曲著硬擰到一起,形成鮮活的語詞秩序:“落落寞寞的沉寂便哐咚一聲砸在他心上?!睦锩腿婚g漫天漫地地曠荒起來了,死寂和荒涼,像突然降下的虛渺末世樣,一下根植在了他全身。”
它們被拉長(被縮短的例子倒是非常少):“其實是風聰風慧把我召到山上來”,“濕潤潤的快活會在悄悄默默間”,“太陽卻依舊熾熱著,準時時地出,準時時地落”。
簡言之,被閻連科弄得很陌生了的漢語可以用“有聲有色”四字形容,真實存在的日常世界——洛陽嵩縣田湖瑤溝,也就此被陌生化,成為想象中的耙耬山脈。這種故意鄉(xiāng)土化的方式也是一種聰明的偏離,偏離主流語境,偏離時代當下。因此,它可以擺脫日常生活的戲劇性、荒誕性,想象出另一種“神實主義”的荒誕性。應該說,首發(fā)于1997年的《年月日》,在2021年再次閱讀,仍然具備充足的活力。但在這24年間,太多的科技產品被發(fā)明出來,人類生活經驗的復雜性是呈幾何指數(shù)增加的,永遠讀不完的信息被碎片化送進我們的大腦,我們的注意力被脫敏。但借助“神實主義”這一方法論,閻連科擺脫了很多當今小說家會有的與形形色色媒介競爭的焦慮,他不是生活的仆人(被動地接收),而是生活的主人(主動地創(chuàng)造)。也因為這種創(chuàng)造性本質,文本更容易對讀者產生說服力、影響力,從而保證了它的尖銳性。閻連科說過,“只有創(chuàng)造可以強加,因為讀者甘愿接受創(chuàng)造”。這種“強加”,和現(xiàn)在許多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的“說教”是不同的。閻連科也說過,自己寫作是以生命去面對生命,以靈魂去面對靈魂的。這就有了一種平等的基礎。說教,本質上是知識啟蒙的文學;強加,在閻連科這里,是有創(chuàng)造力、生命力等根本力量的文學。
至于“有聲有色”,這應該仍跟作者強悍的生存力量息息相關。如果讀過作者的散文《我與父輩》《她們》,會意識到,貧欠的童年、青春期的日常生活,與豐饒的土地之間所形成的對比關系,以一種很難解釋清楚的方式,放大了作者所有的感受力。所有這些詞,一點不受年齡和境遇已然改變的影響,仍然充滿耀眼的強力。我們被迫使著,聚焦他那些鮮明的,就那樣暴露在那里的語言。是我們自己的感受力加強了,也就使得他筆下的世界更加生動可感。
伊格爾頓在《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中轉引過俄國批評家羅曼·雅各布遜的話,認為文學這種寫作方式,“代表一種‘對普通言語所施加的有組織的暴力’。文學改變和強化普通語言,系統(tǒng)地偏離日常言語。……你的話的組織、節(jié)奏和音響大大多于可從這句話中抽取的意義……你的語言吸引人們注意其自身,它炫耀自己的物質存在”?!灿ⅰ程乩住ひ粮駹栴D:《導言:文學是什么》,《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第2頁,伍曉明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從這個定義來看,閻連科的語言顯然是一種具備攻擊性的暴力語言。它們攻擊的是我們對語言經驗的習以為常、熟視無睹。
由詞語制造的文學,與由故事或情感制造的文學,其實是兩種看世界的方式。本質上,詞語面對人發(fā)言,故事或情感是面對人的倫理世界發(fā)言。面對人發(fā)言的文學,有一種不言自明的宣告式的篤定。既可以形成開天感:“神說:‘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的物,要有雀鳥飛在地面以上,天空之中?!裾f:‘地要生出活物來,各從其類;牲畜、昆蟲、野獸,各從其類。’事就這樣成了?!?也可以形成末日感:“先爺說,我們沒水了。先爺說,現(xiàn)在你、我和玉蜀黍沒有一口水喝了。先爺說我死了閻王讓我變成畜生我就脫生成你,你死了閻王讓你變成人,你就脫生成我娃兒,我們照舊能相互依著過日子?!?/p>
如果說,神的話語體現(xiàn)的是創(chuàng)造的力量,閻連科的話語則深深植根于他的青少年時期與土地相處的經驗。這種經驗城里人靠閱讀是無法完全體會的。這里面有種隱藏的征服欲。人和土地的關系是比較二元的,要么減產要么多產,要么豐饒要么荒蕪。與地斗(包含了與天斗),是有種動物性的,你可以說這種關系自有其生命力,你也可以說土地有神性有地力,但它就沒法像人與人的關系,那種晦暗的、曖昧的、不明的東西,閻連科的小說中,尤其是這一部里,是不具備的。他有的,是真實的甚至是強勢的創(chuàng)造力。其實創(chuàng)造的初心,難道不是來自“我要改變這世界”的野心嗎?
讓我們再重復一次斯坦納的觀點:“所有的偉大寫作都源于‘最后的欲望’,源于精神對抗死亡的刺眼光芒,源于利用創(chuàng)造力戰(zhàn)勝時間的希冀?!薄裁馈硢讨巍に固辜{:《語言與沉默——論語言、文學與非人道》,第9頁,李小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二、《年月日》犧牲精神和《老人與?!访半U精神的本質不同
幾年前,評論家王堯就說過:閻連科的《年月日》是中國版的《老人與?!?。
但其實,它不是。它就是它自己。兩部作品的本質不同,前者,刻畫的是一種犧牲精神;后者,塑造的是一種冒險精神?!赌暝氯铡防锏南葼?,和日光,和糧食,和老鼠,和水,和群狼,和盲狗,和玉蜀黍的關系,都不是平等的。比如,先爺?shù)姆N種生存經驗,變成各種多謀巧計,幫助他一次又一次獲得階段性的勝利。他可以凌駕于老鼠之上,通過在山坡地里刨老鼠窩的方式弄到老鼠藏下的糧食;挖坑捉老鼠吃。他也可以通過一夜逼退九只黃狼,占得一眼泉水。但日光又凌駕于他之上,他唯一能做的,是“對著太陽連抽十余馬鞭子,使日光如梨花一樣零零碎碎在他眼前落下一大片”。也因此,所有的困境仍在發(fā)生—解決這樣的封閉循環(huán)中疲憊往復。這和《老人與?!分姓鞣头凑鞣氖馑啦罚渚駳赓|實在是迥異的。
他也必要有所獲得。天下大旱,炊糧盡絕,他卻讓自己和盲狗多活了半年,“你先爺我照樣能把這棵玉蜀黍種熟結子你能咋樣我?你能咋樣我?!”最終,他以自己的血肉滋養(yǎng),使得村人收獲七粒可以做種子的玉蜀黍子。
如果是美國的海明威來寫,結局應該不會讓先爺成功。(“偉大”只有用在“失敗”之前,才別有奧義。)72歲的先爺使出渾身解數(shù),最后,玉蜀黍子仍未長成。這是悲劇,也是“不以成敗論英雄”、尊重過程本身的高貴。但《年月日》是個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中國農村故事,遵循的還是“成王敗寇”,自有輸贏的終極法則來決定故事走向。
從這個角度來說,《年月日》塑造出了一個真正的種地好把式、一條真正聰明的通人性的狗,但卻沒能為那棵玉蜀黍賦予真實存在的生命,它無法作為命運的意象獨立存在。它其實既是這場天災的親歷者,又是旁觀者。
有限而確切,必須抵達某一個有失必有得的終點。這似乎是這個民族天然相信的、積淀在基因里的某種東西。由此既刻下了整個文明樂觀的走向,又催生了一種忽視自我的犧牲精神:因為相信,這一犧牲一定能換取來什么。小說中,先爺是犧牲了自己換取到了村人的未來。他甚至試圖犧牲自己,換取盲狗能活到荒旱后。
預備好的犧牲,會使得所有努力特別形而上學,也會使得意志力、心勁甚至偶然的幸運,變得形而上學,但最重要的是,從這種形而上學中,誕生了一個在漢語中充滿了力量的詞語:活著。也因此,一個中國作家,是很難把過程本身當作生命的全部來刻畫的。如果沒有那個命定的、閃爍著希望之微光的結局,許多中國作家恐怕很難在寫作中保持興奮。即便清醒也不絕望,這真是一種積極的樂觀主義。
但就像《活著》里的福貴,先爺終其人生中的最后半年,幾乎都在忙著解決生存問題。一難波未平,一難波又起。但斯坦納轉述過馬拉美一句特別實也特別虛的話,“任何偉大的文本都需要空白”。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先爺有些無為之為,有些含混之為,整個文本或許會打開一些新的空間?
并不是說犧牲精神和冒險精神孰高孰低,這只是文化的差異。事實上,犧牲精神正是全書最動人的部分。先爺肯定是條硬漢,但卻不乏溫柔。誤會盲狗吃了獨食后,“先爺覺得他把你死我活的話兒說早了,似乎自己對狗有些無情無義了,就把它在自己懷里抱一會”,最后還用了一枚兩邊都有字的銅錢兒,試圖騙過盲狗,自己獨自赴死,成為玉蜀黍的養(yǎng)料。對一個溫柔的人而言,想讓他做出犧牲他人成全自己的決定,其實是更殘酷、更不人道的,因為此后的一生都要在這陰影之下,面對這一選擇本身的痛苦。果斷地、自私地,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選擇,其實是需要更強悍的精神,好去背負更多歉疚感的。
今年五月,在深圳舉辦過一次“明天音樂節(jié)特別策劃:返場七十二小時”活動,一共邀請了中國獨立樂壇的八組音樂家,以“返場”為主題,要求這些如今已四五十歲的音樂人用新的視野、生活哲學和處事經歷,去回首自己20年前的老作品。我于是瞎想,如果今天閻連科重寫這個故事,會怎么處理呢?
如果是我,也許會從“當夜里,先爺在山坡地里刨了三個老鼠窩,弄出了一升玉蜀黍的種子?!遍_始改寫。我會寫他如何帶著盲狗和這些種子粒追上村人的腳步,朝著世界外面去逃荒,在那更陌生闊大的未知世界,始終保護著這些種子,待到雨季來臨又結束,與幸存的、為數(shù)不多的逃難者一同回村,播下種子。
這時,餓瘋了的、想為自己糧食被劫奪而復仇的、洪水似的鼠隊,波波滾滾,嘩嘩滔滔地,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
三、以德服人還是“以德服狗”?
首先讓我們想象一下,假設未來,確有末日存在。
在極端天氣頻發(fā)的當下,讓我們再想一想,人如何在大地上生存這個總體性問題。
這樣一想二想,你就會覺得,這個小說似乎在給予人類信心:即當人類足夠努力,足夠善意,人似乎是可以被天允許茍活下去的。先爺用拋銅錢的把戲騙過盲狗,這真是人類智慧的最好用處。假設這部小說在這一部分的設計更為貼近現(xiàn)實,像我此前讀過的一本非虛構小說《438天:在死寂與鯊群的陰影下》,真實生活中的海難生還者,在斷糧三天后,殺死了與自己每日相伴的寵物鳥。盡管他倆的感情非常好,“友誼已經超越了人與鳥的界限,但潘喬畢竟是一只鳥,包含幾百卡路里的能量和寶貴的營養(yǎng)。……我把它吃掉了。我不求得到它的寬恕”?!裁馈硢碳{森·富蘭克林:《438天:在死寂與鯊群的陰影下》,第156-157頁,譚圖譯,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7。
這才是真實生活。閻連科寫的,是小說。是一個知識分子想象出來的,想象出讓自己相信的善。因此這種善是復雜而有創(chuàng)造性的。比如先爺最后的善意起于他對盲狗的誤解。誤解盲狗的先爺仍然給出了兩個選擇:“你就讓我把你當飯吃了去”,或者,“你想活著你就今夜離開這,隨便躲到哪,三朝五日后回來后,我也就活活餓死在這兒了,你也就有了吃食也有水喝了”。
但我也愿意天真地相信,像先爺這樣善良的人,盡管其命運具有不確定性,但肯定會存在??倳心敲匆粋€兩個的。這意味著我們還是可以人道地、與萬物平等地,生活在一起。也因此,對這樣的故事,對這樣的書,我們作為讀者,其實是有責任的。什么樣的責任呢?
首先當然是閱讀它的責任。閱讀是為了記住。我們從未了解過災難中的死亡。記住這樣的選擇,可能就會讓另一個植物生命、動物生命,在我們身故之后,繼續(xù)存留下去。
其次是讓這樣的選擇背后遼闊的、普世的愛,進入我們的生命,改變我們的生命。寫到這里我突然想明白,所謂的純文學,與其他文學比如類型文學、網絡文學之間的區(qū)別到底是什么。閻連科的這部小說顯然屬于純文學序列,純文學就是那些需要所有讀者打起精神嚴肅對待的作品,它們不是為了讓我們的生命變得更容易、更輕松、更愉悅而存在的。它們就像一把鐵錘,能砸開那些習以為常的厚厚的表面。
那么為什么,小說,或者更準確地說,與現(xiàn)代生存本質有關的寓言,那其中荒謬的苦難我們需要放進自己的心靈深處呢?(這種荒謬性在于苦難之冷酷是直給的,甚至不需要想象力。)很可能,我們終其一生,都不會與具有重大意義的苦難狹路相逢。日常生活,尤其都市里的日常生活,對媒體文章上的苦難漠不關心,是一種無可指責的常態(tài)。我們需要想象自己成為英雄,尤其是殉于土地、很有可能還徒勞無功的英雄嗎?尤其當我們是安全的旁觀者的時候。事實上,遇到苦難的時候,無論是親歷者的視角,還是旁觀者的視角,都是不完全值得信任的。我們所能做的,大概是訓練自己的心智,達到一種想象中的堅韌。
這部小說之所以出色,關鍵或許是,作者并不相信所謂神跡的降臨,他把我們文學史上的苦難去中心化,把宏大敘事里的英雄氣概剝落到一個生靈的高度,由此,在看似微不足道的設計中,顯示出有節(jié)制的同情和扎實的人性。像先爺,他對艱難時日的了解似乎有一種權威,這些都是他從過去與自然相處的成熟經驗中涌現(xiàn)出來的,使我們對今天早已陌生的土地,肅然起了畏懼之心。故事讓我們更容易也更愿意去傾聽一個老人。
這種想象中人類能達到的堅韌,在《年月日》里,既好好地安放在人類這里,也在結尾部分有了一些戲劇性的懸念。在先爺以身飼了玉蜀黍后,盲狗接下了那繼續(xù)的以身飼喂之責。玉蜀黍也繼續(xù)完成著它發(fā)育不良的生長。它們完成了各自堅韌的那部分責任。如果我們在那旱天大暑中涼下心來,去仔細品讀,去想象一下那最后的、作者沒有寫出來的畫面:在只有熾光和旱熱的土地上,這一棵生命,與開天之初那樣,扎入世界的內部,為的只是,活下去。我們或許也會明白,為什么,閻連科要設計成“千古旱天那一年,歲月被日陽烤成灰”這樣一個背景。人類對旁人遇災遭難骨子里的冷然,也只有酷陽可以作比,都是自然而然的。而大自然造成的苦難,其實又是一部分人的集體經驗。在面對這種集體經驗的時候,有意思的是作者的選擇。顯然他不覺得這第一代的集體經驗能跟他者分享、一起面對。他讓先爺一個人面對。先爺和其他人類沒有共同語言。能和先爺分享他私人體驗的,是一條盲狗。先爺做到的不是以德服人,而是“以德服狗”,他用拉家常式的談話語調,保證了處處公平。這對狗嘮的家常話,清澈的,不打咯棱的,因此小算盤小心機幾乎藏不住的,像水一樣流淌著。
這口語的、藝術地無藝術化的處理方式,不知不覺展現(xiàn)了作家本人對于人性的悲觀主義。是的,正如前面所提到的,作家對于人類的總體命運卻又是樂觀的。但這樂觀卻建立在語言上。換言之,或許,人類毀了這世界,這世界的自然力于是毀了一切,但最終,語言或可拯救一切,重新啟動。
也因此,最后的最后,文本展現(xiàn)出了一些希望?!白罱K留下的,是這個村落中七戶人家的七個男漢子,……在七道山梁上搭下了七個棚架子,在七塊互不相鄰的褐色土地上,頂著無休無止的寂寥和日光,又種出了七棵嫩綠如油的玉蜀黍?!?/p>
苦難與環(huán)境之間的聯(lián)系,在閻連科筆下,就是為了讓人類互不相鄰。先爺以死服人,而且服的是七個年輕人,然而最終,他們各自耕種。作家筆下的現(xiàn)實頑強地抵制了我們幼稚的、天真的,以為世界可以像個命運共同體一樣休戚與共的幻想。
因此,閻連科的這個故事也是給“孤獨的英雄”這個形象去魅的,但同時,它不批判任何。它只是純然地向人類的堅忍致敬。神實主義顯然不會沾染上現(xiàn)實主義的多愁善感。未來會有更艱難的時日,屈從于感傷,苦難卻不會停滯下來。
【作者簡介】曹亞男,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 薛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