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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張守節(jié)與司馬貞同為張嘉會弟子考

      2021-03-08 13:31:51
      渭南師范學院學報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東宮守節(jié)司馬

      王 亞 橋

      (南開大學與深圳市史志辦聯(lián)合培養(yǎng)博士后流動站,廣東 深圳 518048)

      一、瀧川資言的猜想

      司馬貞的《史記索隱》與張守節(jié)的《史記正義》都是唐代的《史記》注書。宋代二書與南朝宋裴骃的《史記集解》被合刻刊行,世稱“《史記》三家注”,歷來為《史記》研究者所重視。據(jù)《新唐書·藝文志二》說:“司馬貞《史記索隱》三十卷。(開元潤州別駕。)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三十卷?!盵1]1457司馬貞、張守節(jié)在新舊《唐書》中均無傳記,記載二人生平事歷的文獻極其有限。司馬貞在《史記索隱·序》中自稱:“朝散大夫國子博士弘文館學士河內(nèi)司馬貞?!盵2]4015張守節(jié)在《史記正義·序》自稱,“諸王侍讀宣議郎守右清道率府長史張守節(jié)”,所著《史記正義》于“開元廿四年(736)八月殺青斯竟”。[2]4029-4030

      前人學者從文獻中爬梳整理,對二人生平事歷有以下考證。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說:

      《高祖本紀》:“母劉媼?!薄端麟[》云:“近有人云母溫氏,貞時打得班固《泗水亭長古碑》,其字分明作溫字、云母溫氏。”貞與賈膺復(fù)、徐彥伯、魏奉古等執(zhí)對,反覆沈嘆。膺復(fù),當是膺福之訛。先天二年、為右散騎常侍昭文館學士、以預(yù)太平公主逆謀誅,見《唐書公主傳》。今河內(nèi)縣有《大云寺碑》,即膺福書也。徐彥伯卒于開元二年,見《唐書》本傳。貞與賈、徐諸人談議,當在中、睿之世。計其年輩,蓋在張守節(jié)之前矣。[3]110

      錢大昕認為司馬貞與張守節(jié)兩人大致生活在同一時代,而司馬貞又年長于張守節(jié)。錢氏論證翔實,其說可信。

      司馬貞在《史記索隱·后序》直言:“崇文館學士張嘉會獨善此書,而無注義。貞少從張學,晚更研尋?!盵2]4018張守節(jié)與司馬貞同朝為官,亦都精于《史記》。張守節(jié)并未像司馬貞那樣直言師從張嘉會,但是,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中曾出現(xiàn)過“張先生”“先生舊本”云云。如下兩例。

      甲:《史記·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李太后亦私與食官長及郎中尹霸等士通亂?!薄妒酚浾x》曰:“張先生舊本有‘士’字,先生疑是衍字,又不敢除,故以朱大點其字中心。今按:食官長及郎中尹霸等是士人,太后與通亂,其義亦通矣?!盵2]2088

      乙:《史記·匈奴列傳第五十》題下《史記正義》曰:“今第五十者,先生舊本如此。劉伯莊《音》亦然。”[2]2879

      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史記總論》根據(jù)《史記正義》中出現(xiàn)的“張先生”,猜測說:“張守節(jié)不名其師。筆跡所存、一朱點且不敢忽之。其尊師重史,誠可尚也。所謂張先生,無乃《索隱》所謂嘉會乎。則馬、張二人同其師也?!盵4]5403因為沒有可以證明二人師出同門之直接證據(jù),瀧川資言未敢下斷言,而用猜測的語氣留待后人考辨。

      另,國內(nèi)學者楊海崢較早指出:“這里的‘先生’,指的是誰,現(xiàn)在還無定論,學者們多傾向于指唐崇文館學士張嘉會?!盵5]161-162今人張大可、袁傳璋等學者同意瀧川資言的觀點,認可張嘉會為張守節(jié)之師。(1)相關(guān)論述參見張大可《司馬遷生年十年之差百年論爭述評》(《渭南師范學院學報》,2017年第1期)、袁傳璋《宋人征引史記正義佚文考索及相關(guān)問題討論》(《安徽師范大學學報》,2014年第3期)等文章。遺憾的是,瀧川資言的猜想是否是史實,在此之前并無確切的文獻證據(jù)可資考證。因此,張守節(jié)生平事歷及其與司馬貞二人的關(guān)系問題,尚待進一步發(fā)掘史料加以考證。

      二、《張守節(jié)致仕詔》中的張守節(jié)生平事歷

      唐肅宗李亨(2)唐肅宗李亨(711—762),唐玄宗第三子,唐朝第七位皇帝,至德元年(756)至寶應(yīng)元年(762)在位,上元(760—761)是其第三個年號?!稄埵毓?jié)致仕詔》是鮮見的關(guān)于張守節(jié)的文獻。此詔文見于《全唐文》[6]546,亦收錄于《冊府元龜》?!秲愿敗肥撬未拇箢悤?。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下詔王欽若、楊億等修歷代君臣事跡。前后八年,至大中祥符六年(1013)書成。該書廣泛取材于正史、實錄。其中唐代、五代史料極其豐富。

      現(xiàn)存《冊府元龜》有明抄本及刻本多種,但多已殘缺??胺Q足本、善本者現(xiàn)存臺灣明抄南宋刻本,另有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殘本。1960年,中華書局影印出版的明崇禎刻本,較為常見?,F(xiàn)以明刻本《冊府元龜》為底本,參以明抄本《冊府元龜》二種加以考證。

      在《冊府元龜》中,抄錄有《張守節(jié)致仕詔》一文。詔文前附加有一段文字,可為張守節(jié)生平研究提供參考?,F(xiàn)將其抄錄如下?!秲愿敗た備洸俊ぶ率恕氛f:

      張守節(jié)為太子右諭德,集賢院待制。肅宗上元初,乞骸骨辭職還鄉(xiāng),以穎王傅致仕,賜《手詔》曰:“卿父子相從,大膺儒術(shù),既精且博,其道可師,出入禁庭,勤勞侍讀,歲月滋久,宏益頗多,今以暮年,俾令致仕,仍加子職,用資孝養(yǎng),兼賜紫金魚袋,賜絹三百匹,儒者為榮?!盵7]10648

      據(jù)此詔文可知以下三方面信息:

      第一,肅宗上元初年(760),張守節(jié)已然垂暮,向肅宗皇帝請辭返鄉(xiāng)養(yǎng)老。可知,張守節(jié)大約生活在武后至肅宗時代?!妒酚浰麟[》作者司馬貞較張守節(jié)略長。

      第二,張守節(jié)的官職有三:諸王侍讀、太子右諭德、集賢院待制(3)關(guān)于張守節(jié)官職,玆從略,后文詳釋。?!妒酚浾x》于開元二十四年(736)八月殺青斯竟,張守節(jié)時任諸王侍讀宣議郎守右清道率府長史。其后,張守節(jié)任集賢院待制、太子右諭德等職,其政治生活集中在玄宗、肅宗時期。

      第三,張守節(jié)是穎王李璬(4)穎王李璬(718—783),唐玄宗第十三子。的侍讀,以穎王傅致仕。因其學問精湛,任職期間兢兢業(yè)業(yè),得到了肅宗皇帝的高度認可,恩賞有加。

      《張守節(jié)致仕詔》及《冊府元龜》中的史料為了解張守節(jié)的生平事歷提供了文獻依據(jù),同時,也為進一步研究張守節(jié)與司馬貞的關(guān)系提供了線索。

      三、《冊府元龜》中李守節(jié)系張守節(jié)之訛誤

      明監(jiān)本《冊府元龜》有一條冠以李守節(jié)生平事跡的史料。其文如下,《冊府元龜·總錄部·退跡》記載:

      李守節(jié),蘇州吳人也。師事同郡張嘉會,少習詩禮,尤精《史記》。年六十。不求仕,優(yōu)游丘園。天寶初,以高道征拜東宮率府長史兼諸王侍讀,稍遷至太子右諭德。其性簡素,雖恩遇,志意不易于衡泌之下。既辭闕庭,便謝朝舊,不言發(fā)期,潛遁而去。朝廷故友追送靡及,莫不嗟嘆。[8]9679

      該史料在抄本及刻本中文字并不完全相同。其中,明崇禎刻本以“李守節(jié)”領(lǐng)起,而在抄本中則以“囗守節(jié)”領(lǐng)起。這都與“張守節(jié)”僅姓氏一字之差,且李守節(jié)相關(guān)身份信息與張守節(jié)有著高度相似性。那么,此處“李守節(jié)”與“囗守節(jié)”是否是張守節(jié)之訛脫,是考證張守節(jié)生平的關(guān)鍵,可從官職、生平事歷、文獻、版本等角度加以考證。

      (一)李守節(jié)與張守節(jié)二人官職吻合

      1.諸王侍讀

      《唐會要·侍讀》說:“開元三年十月敕,朕每讀史籍,中有闕疑,時須質(zhì)問,宜選耆儒博學一人,每日侍讀,遂命光祿卿馬懷素、右散騎常侍褚無量,更日入?!盵9]510由此可知,諸王侍讀系唐初為皇帝、太子和諸王講解經(jīng)史的官員。開元三年始置“侍讀官”?!度莆男戮帯酚涊d:“守節(jié),開元時官諸王侍讀,守右清道率府長史?!盵6]4569張守節(jié)憑借“大膺儒術(shù),既精且博”的資質(zhì),任諸王侍讀一職。因此,張守節(jié)與李守節(jié)的諸王侍讀之職完全一致。

      2.東宮率府長史與右清道率府長史

      《舊唐書·職官》說:“東宮武官。太子左、右清道率府:率各一人,(正四品上。)副率各二人。(從四品上。)清道率掌東宮內(nèi)外晝夜巡警之法。長史、錄事參軍事、倉兵胄三曹參軍、司階、中候、司戈、執(zhí)戟。(人數(shù)、品秩如左右衛(wèi)率府。)”[10]1912-1913由此可知,張守節(jié)任右清道率府長史,同衛(wèi)率府長史都是東宮武官之正七品上。李守節(jié)所拜“東宮率府長史”,正是唐代東宮六衛(wèi)率。東宮六衛(wèi)率分別是太子左右衛(wèi)率、太子左右司御率、太子左右清道率。左右率府設(shè)左右長史各一人,正七品上,其職責是領(lǐng)判諸曹、府事。因此,張守節(jié)自題“右清道率府長史”,與李守節(jié)之“東宮率府長史”,實際上是東宮武官中同一職位。

      3.太子右諭德

      《舊唐書·職官》說:“太子右春坊:右諭德一人,正四品下。右贊善大夫五人,正五品上。傳令四人,諭德、贊善,掌事如左。通事舍人八人,正七品下。典謁二十人。舍人掌導(dǎo)引宮臣辭見及承令勞問之事?!盵10]1909太子右諭德一職屬太子右春坊,系正四品下。《冊府元龜·總錄部·致仕》說:“張守節(jié)為太子右諭德。”[7]10648這是張守節(jié)后期升遷的官職?!秲愿敗た備洸俊ね僳E》說:“天寶(742—755)初年,以高道征拜東宮率府長史,兼諸王侍讀,稍遷至太子右諭德?!盵8]9679張守節(jié)與李守節(jié)均為太子右諭德,別無二致。

      (二)李守節(jié)與張守節(jié)生活時代一致

      張守節(jié)在《史記正義·序》中說:“守節(jié)涉學三十余年……于時歲次丙子,開元二十四年八月,殺青斯竟?!盵2]4029-4030可知,《史記正義》成書于開元二十四年(736)八月,張守節(jié)有三十多年生活在武后、中宗、睿宗、玄宗時期。這段時期主要學術(shù)成就是《史記正義》的成書。其次,《全唐文新編》說:“張守節(jié),開元時官諸王侍讀,守右清道率府長史?!盵6]4569《冊府元龜·總錄部·致仕》說:“肅宗上元初,乞骸骨辭職還鄉(xiāng),以穎王傅致仕?!盵7]10648總之,張守節(jié)唐玄宗開元年間任職至唐肅宗上元(760—761)初年辭職還鄉(xiāng),此期間在朝中做官。

      而李守節(jié)于“天寶(742—755年)初年,以高道征拜東宮率府長史,兼諸王侍讀,稍遷至太子右諭德”[8]9679。故知,李守節(jié)主要在玄宗時期在朝中任職。這也與張守節(jié)高度吻合。

      (三)張守節(jié)與李守節(jié)都精通《史記》

      《史記正義·序》曰:“六籍九流地里蒼雅銳心觀采,評《史》《漢》詮眾訓釋而作《正義》。”[2]4029張守節(jié)長于訓詁,尤精地理,所作《史記正義》是《史記》研究之典范?!秲愿敗た備洸俊ね僳E》說李守節(jié):“師事同郡張嘉會,少習《詩》《禮》,尤精《史記》?!盵8]9679則張、李二人都長于《史記》。

      (四)二人均提前退休

      我國古代的致仕制度,肇始于先秦時期?!抖Y記集解》說:“大夫七十而致事。”[11]14《唐會要·致仕官》說:“舊制年七十以上應(yīng)致仕,若齒力未衰,亦聽厘務(wù)。凡請致仕,五品以上奏聞,六品以下由尚書省錄奏?!盵9]1173唐代致仕制度基本延續(xù)“七十致仕”的傳統(tǒng)。但是也有因故提前致仕和不致仕的情況存在。官員致仕的方式和動因有多種,包括“申請致仕、被動致仕和其他因素三類。申請致仕由以下幾方面因素導(dǎo)致,一是生理因素,包括年老、疾病、老疾三方面;二是無意于仕宦,包括不樂仕進、知止而退、不勝其職求退、仕途失意等方面;三是政治斗爭,包括以退為進、政治避難、對政治不滿等方面”[12]3-4。

      《冊府元龜·總錄部·致仕》說:“今以暮年,俾令致仕?!币饧础笆沽钪率恕?。又說:“肅宗上元初,乞骸骨辭職還鄉(xiāng),以穎王傅致仕。”[7]10648其中,“乞骸骨”意謂自請退職,請求使骸骨歸葬故鄉(xiāng),回老家安度晚年。因此,張守節(jié)致仕,是他主動上書請求辭職。因為官任太子右諭德,屬正四品下。因此,張守節(jié)想要致仕必須上書皇帝申請。從皇帝的角度和口吻可知,張守節(jié)是以本人年老多病,以乞求安度晚年的理由主動提出致仕,并得到皇帝批準和優(yōu)厚賞賜。

      《冊府元龜·總錄部·致仕》說:“年六十,不求仕,優(yōu)游丘園?!盵7]10648李守節(jié)60歲退跡,亦屬于提前致仕。這與張守節(jié)的退休在形式上是一樣的。至于張守節(jié)致仕和李守節(jié)退休的具體動因,一說是年老乞骸骨,一說是不求仕。但從結(jié)果上來說,二人都是未到退休年齡而提前致仕。這在性質(zhì)上是一致的。

      (五)唐代同時期無李守節(jié)此人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張守節(jié)、司馬貞、李守節(jié)在新舊《唐書》中均無傳記,但是,張守節(jié)、司馬貞確有其人?!缎绿茣に囄闹径份d有《史記正義》《史記索隱》書目,且《全唐文》卷三百九十七錄有張守節(jié)《上史記正義序》一文。[6]4569故張守節(jié)本人雖不見于正史傳記,但卻從其他史料中可略見一斑。但李守節(jié)則不然,從目前所掌握的材料來看,唐玄宗、肅宗兩朝并未見“以高道征拜東宮率府長史,兼諸王侍讀,稍遷至太子右諭德”的李守節(jié)。

      (六)其他版本文獻的佐證

      在明抄宋刻本的《新刊監(jiān)本冊府元龜》中,該條史料并無“李”字,而是以“囗守節(jié)”領(lǐng)起,其余文字大致相同。明抄本中的空格系抄書者刻意為之。明抄宋刻本的空格一方面提高了此條史料為張守節(jié)事歷的信度;另一方面也從側(cè)面證實了“李”為“張”字之訛的事實。

      綜合以上多方面因素的考證,我們可以肯定明崇禎刻本《冊府元龜》中的“李守節(jié)”和明抄宋刻本中的“守節(jié)”當為“張守節(jié)”的訛脫。

      四、結(jié)語

      綜合兩條史料內(nèi)容,我們可得出以下結(jié)論:第一,張守節(jié),蘇州吳郡人。肅宗上元(760—761)初,乞骸骨辭職還鄉(xiāng),張守節(jié)時年60歲,其生年應(yīng)在700年左右。《史記正義》成書于736年,張守節(jié)時年36歲左右,卒年不詳。早年,張守節(jié)任諸王侍讀宣議郎守右清道率府長史,之后,任集賢院待制、太子右諭德等職,以穎王傅致仕。第二,張守節(jié)與司馬貞同為張嘉會弟子。此外,據(jù)《全唐文》所錄唐文學家蘇颋《贈禮部尚書褚公神道碑》:“始吳興沈子山、吳郡曹福授以經(jīng),次吳郡張嘉會授之史……薨后,群學士于書殿中得《講史記至言》十二卷。”[6]2887可知,禇無量亦為張嘉會弟子。由司馬貞《史記索隱》、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及禇無量《講史記至言》,可知張嘉會的《史記》研究應(yīng)在當時學界享有一定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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