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韻 馬萬新
摘 要:《刑事訴訟法》第201條保障了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完善,其中對有關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與法院的審判之間的關系進行了詳細規(guī)定,以確保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的可能性。近日發(fā)生的余某某交通肇事案備受學界關注,檢察院抗訴的理由之一是檢察院的量刑建議不屬于明顯不當,一審法院改判屬程序違法,《刑事訴訟法》第201條的實踐情況再次被推上風口浪尖。按照理論分析,關于該條文存在多種解讀方法,為化解立法沖突,應尋找適用該條款的妥善解釋方案,保障控審分離原則下檢察機關和法院獨立行使求刑權與量刑權。
關鍵詞:《刑事訴訟法》第201條;量刑建議
一 、問題的提出
余某某交通肇事抗訴、上訴案引發(fā)了實務界與學界的廣泛討論,余某某深夜醉酒駕車,在21時38分左右將人行道上的被害人宋某撞倒后駛離現(xiàn)場,余某某回到自家停車場發(fā)現(xiàn)血跡,將血跡擦拭干凈后返回現(xiàn)場,約次日5時左右前往公安局投案。一審檢察機關以被告人余某某具有自首情節(jié)、認罪認罰情節(jié)、賠償被害人家屬并得到諒解,提出三年有期徒刑,緩刑四年的精準量刑建議。一審法院未采納量刑建議,判處有期徒刑兩年。被告人余某某上訴,檢察院以量刑過重為由抗訴,檢察院抗訴理由主要有:第一,一審法院以被告的工作身份特殊而酌定從重處罰不符合司法解釋規(guī)定。第二,一審法院將酒后駕車和肇事后逃逸作為加重處罰情節(jié),在量刑時又將其作為量刑情節(jié),屬于同一情節(jié)的重復評價。第三,被告主動自首,主觀惡性較小。綜上所述,檢察院在一審中提出的量刑建議并無明顯不當,不屬于刑訴法第201條第2款中應當改判的情形。經二審法院審理后查明,一審法院不采納量刑建議并無不當,被告人余某某不屬于自首,進一步加重刑罰,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本案的爭議焦點諸多,包括存疑時有利于被告人、上訴不加刑原則的適用等等,其中,檢察院上訴理由中引用到的《刑事訴訟法》第210條可謂認定量刑建議采納與否的關鍵環(huán)節(jié)?!缎淌略V訟法》第201條對認罪認罰案件控辯協(xié)商成果的法律效力做出了明確的規(guī)定,該條規(guī)定是控辯協(xié)商程序的必然要求,是合作型司法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是法治底線與認罪協(xié)商的有效結合。對此,從文理解釋的角度考察刑訴法201條可能出現(xiàn)的含義,可保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司法實踐中的實施效果,確保協(xié)商一致的結果得到落實,否則,所謂認罪認罰從寬就會淪為對被追訴人的一種制度性欺騙 。
二、《刑事訴訟法》第201條第1款、第2款之解讀
(一)一般應當”之解讀
從立法目的來看,201條旨在確保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在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的情況下簽署具結書,由檢察機關根據(jù)案件事實、被告認罪表現(xiàn)等情況進行綜合判斷并提出量刑建議,一般情況下法院應接受量刑建議,在違背認罪認罰基礎或量刑建議不當導致不應當接受時,法院應當提出建議,檢察院不調整量刑建議或者調整量刑建議后仍然明顯不當?shù)?,法院應當依法作出判決。從該條款的表述出發(fā),可以延伸出三種解釋。
第一,“對于認罪認罰案件,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判決時,一般應當采納人民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但有下列情形的,不應當采納。”這里的一般應當采納可以解釋為,在通常情況下人民法院應當接受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但是在下列情況下,不應當采納。第二,“對于認罪認罰案件,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判決時,一般應當采納人民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但有下列情形的,一般不應當采納。”這里可以解釋為,對于檢察機關提交的罪名和量刑建議,人民法院可以根據(jù)法庭審查的結果自主決定是否應當采納,一般情況下都應當采納,但在下列情形中,法院可以不接受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第三,“對于認罪認罰案件,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判決時,一般應當采納人民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但有下列情形的,必須應當采納 ?!?/p>
一般應當這樣的表述確實存在著許多令人誤解的地方,一般應當?shù)目谖遣蝗绫仨?、應當、不得等詞匯那樣強硬,這是因為司法實踐中認罪認罰的具體情形比想象的更為復雜,立法者無法囊括或預見種種影響認罪認罰的因素,作為剛起步的認罪認罰,適用其制度開展量刑建議工作的檢察院和把握審判關卡的法院都面臨著挑戰(zhàn)。無法將情況類型化,用一般應當?shù)哪:x,將指控罪名和量刑建議的把關任務留給法院通過個案情況來判斷,似乎更為穩(wěn)妥?!缎淌略V訟法》第170條“認為需要補充核實的,應當退回監(jiān)察機關補充調查,必要時可以自行補充偵查”以及第224條中“一般不進行法庭調查、法庭辯論,但在判決宣告前應當聽取辯護人的意見和被告人的最后陳述意見?!币策\用了與201條類似的立法技術,即需要運用長遠和發(fā)展的眼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有論者講到法院“一般應當采納”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會使得檢察院的權力過分膨脹,與庭審實質化的改革背道而馳,但不可否認的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本質就體現(xiàn)在檢察機關主導之下的量刑協(xié)商 。對此,筆者認為精準化為量刑建議與法院獨立行使審判權的原則并非硬碰硬的關系,在犯罪圈擴大化、刑事干預前置化的現(xiàn)代法治社會,案件分流是多數(shù)國家的一致價值選擇,繁簡分流,簡者速審是推動審判中心主義的一道不可或缺的司法屏障。在“應當”中開個口子并不妨礙法院的獨立審判權,量刑建議被采納必須通過法院的嚴格審查,在保證認罪認罰自愿性以及具結書真實性、合法性的基礎上還要考慮指控罪名和量刑建議的合理性,可以認為,一般應當?shù)姆杀硎鲈谶m當程度上控制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率和確定刑量刑建議的采納率 。最高人民檢察院的態(tài)度是,要求檢察機關明確提出量刑建議,對于認罪認罰案件,檢察機關應當提出量刑建議,人民法院除了幾種情況以外,原則上應當采納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這里的一般應當體現(xiàn)了對合意的尊重,而不是照單全收 。
(二)“罪名和量刑建議”之解讀
第1款規(guī)定的“一般應當采納人民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可以將其拆分理解為認可罪名和量刑建議、認可罪名而不認可量刑建議、認可量刑建議而不認可罪名。從該款第(1)項和至(3)項與《刑事訴訟法》第226條“人民法院在審理過程中,發(fā)現(xiàn)有被告人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或者不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被告人違背意愿認罪認罰、被告人否認指控的犯罪事實或者其他不宜適用速裁程序審理的情形的,應當按照本章第一節(jié)或者第三節(jié)的規(guī)定重新審理?!毕嗤吨笇б庖姟返?8條第1款認為,出現(xiàn)226條規(guī)定的情況時不再適用速裁程序,應當轉入普通程序審理。這條規(guī)定體現(xiàn)出制度的剛性特征,稱之為絕對排除情形 ,即在三種法定情形中不再適用認罪認罰處理模式,只能適用普通程序審理,當然的否認了檢察院指控罪名與量刑建議。因此,出現(xiàn)201條第1款的第(1)至第(3)項時,檢察院的指控罪名與量刑建議都不應當采納,那么對于前面的表述應理解為罪名和量刑建議是一個整體,要么都采納,要么都不采納。
第(4)項“起訴指控的罪名與認定的罪名不一致的”,在《指導意見》第40條第2款中得到進一步明確,“對于人民檢察院起訴指控的事實清楚,量刑建議適當,但指控的罪名與審理認定的罪名不一致的,人民法院可以聽取人民檢察院、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對審理認定罪名的意見,依法作出裁判?!毖韵轮馐欠ㄔ航涍^法庭審理后認定的罪名與檢察院指控的罪名不相符,法院需要聽取各方意見綜合再次判斷,而并非直接拒絕適用指控罪名。這一項可謂一般應當規(guī)則項下的例外,這是立法者保留法院拒絕指控罪名與量刑建議權力的結果,那么法院在聽取檢察院、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對審理認定罪名的意見后,是否只有存在明顯不當?shù)那樾尾趴梢耘懦m用?第(4)項明確規(guī)定起訴指控的罪名,而將量刑建議排除在外,這一項是否與201條第二款相互補充?若認定罪名是錯誤的而量刑是適當?shù)模蜁霈F(xiàn)本末倒置的困境,當指控罪名存在誤差的情況下,通過罪名所制作的量刑建議又何來正確,量刑建議的生存基礎都已不存在,量刑建議本身則理應歸于失敗。由此可以解釋第一個問題,在法院認定的罪名與檢察院指控的罪名不一致時,法院只有經過綜合判斷,認為由指控罪名引申出的量刑建議存在明顯不當時,應當不采納指控罪名。這意味著,《刑事訴訟法》第201條對認罪認罰案件采納量刑建議的實際標準并為作出任何調整,不允許對量刑建議標準有絲毫的降低,量刑建議的效力必須以量刑建議的適當為基準。這種量刑建議的有效規(guī)則在刑訴法第201條中沒有直接的規(guī)定,但是該條規(guī)定是量刑建議有效規(guī)則的應有之意是毋庸置疑的 。
(三)第1款第(4)、(5)項之解讀
201條第1款中前三項可以評價為有利與被告人的規(guī)定,第(1)項“被告人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或者不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與第(3)項“被告人否認指控的犯罪事實”,都說明被告有可能不構成犯罪或者犯罪情況沒有檢察院起訴的那樣嚴重,說明檢察院在偵查階段或審查起訴階段出現(xiàn)了錯誤,導致被告人的認罪認罰與實際情況不一致。被告人在犯罪事實被檢察機關錯誤判斷的情況下仍作出認罪認罰的原因暫且不論,第(1)項和第(3)項一定是出于保護被告一方利益所做的規(guī)定。第(2)項“被告人違背意愿認罪認罰”有可能受到脅迫、利誘等不正當手段作出,違背了認罪認罰制度設計的初衷,當然的被排除在外,也體現(xiàn)出保護被告人的自愿性及其基本權利的人權觀念。
根據(jù)體系解釋,201條第1款中的第(4)項和第(5)項也應當從維護被告人的角度出發(fā)去理解,那么“起訴指控的罪名與審理認定的罪名不一致”只有一種情況,即檢察院起訴指控的罪名倚重了,而人民法院經過審理后認定的罪名相比檢察院起訴的罪名倚輕。在這種情況下,根據(jù)《指導意見》第40條第2款的規(guī)定,法院通過聽取控辯雙方的意見后,若還是認為檢察院起訴指控的罪名倚重,是否能夠采納指控罪名與相應的量刑建議呢?
第(5)項“其他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情形”作為兜底條款,要符合第(1)至(3)項規(guī)定中保護被告人的角度,又要區(qū)別于第2款中量刑建議明顯不當?shù)姆秶笾驴梢粤信e出如下幾種情形:限制或剝奪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身自由等基本權利;限制或剝奪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
(四)第2款之解讀
“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量刑建議明顯不當,或者被告人、辯護人對量刑建議提出異議的,人民檢察院可以調整量刑建議。人民檢察院不調整量刑建議或者調整量刑建議后仍然明顯不當?shù)模嗣穹ㄔ簯斠婪ㄗ鞒雠袥Q?!贝颂幍摹傲啃探ㄗh明顯不當”,對此有不同觀點?!懊髁星樾握f”認為,應以《刑事訴訟法》201條第1款規(guī)定作為依據(jù),第2款中的五種情形即為此處的明顯不當。除了第1款規(guī)定的例外情形,法院一般應當采納檢察院指控的罪名與提出的量刑建議,為了完善量刑建議工作的目標,在檢察院作出精準量刑建議時應當盡量避免出現(xiàn)201條規(guī)定的明顯不當情形 。這種精準量刑建議是被訴方與追訴方達成合意的基本前提,一次性、一攬子的量刑建議若不明確,是沒有其他事后補救方法來彌補缺陷的 ?!盎旌锨樾握f”認為第2款作為不應采納量刑建議的第六種情形存在。如果案件存在第1款規(guī)定的五種情形,那么法院就不應當采納檢察機關指控的罪名;如果案件有第1款和第2款規(guī)定的六種情形,法院就不應當采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 ?!鞍萸樾握f”將第2款規(guī)定包容在第1款第(5)項“其他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情形”,其他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情形中包含量刑建議的明顯不當,第2款中的“量刑建議明顯不當”解釋為第1款中“其他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情形”這一兜底條款的內容之一 。筆者認為,若要理解第二款中明顯不當?shù)暮x,首先要明晰整個201條理順序,第一款規(guī)定,除下列五種情況,一般應當采納人民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第2款規(guī)定,“......認為量刑建議不當......對量刑建議提出異議......可以調整量刑建議......不調整量刑建議或者調整量刑建議后仍然明顯不當?shù)?.....第1款和第2款規(guī)定的領域一個是罪名與量刑建議,一個是量刑建議,通常情況下,在指控罪名是正確無誤的情況下才會考慮量刑的問題,若罪名認定錯誤,量刑更無從談起。只有在指控罪名適當,量刑建議有瑕疵之處時,方可適用第2款的規(guī)定,兩款的前置條件不同,根本無法混為一談。
如前文所述,該條第2 款僅規(guī)定檢察院調整量刑建議的問題,與第1款有關罪名與量刑建議的采納問題相區(qū)分,那么若法院發(fā)現(xiàn)指控罪名不當時,可否允許檢察院調整指控罪名呢?實際上這個問題回到了前面討論的第1款的第(4)項情形。
量刑建議效率規(guī)則是201條第2款的明定規(guī)則,核心內容是將量刑適當?shù)膶嶓w標準作為量刑建議采納的唯一法定標準,量刑建議與最終量刑的差距應當保持在合法合理的范圍之內,即不得存在明顯不當?shù)那樾?。檢察機關在提出量刑建議時應當避免明顯不當,而明顯不當應作何理解,是否包括畸重和畸輕,按照社會一般人思維,應當包括畸輕和畸重。在最高人民檢察院《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試行)》第584條第(3)款、第591條第1款第(8)項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375條第2款第(6)項中,只規(guī)定在量刑建議明顯不當時程序應該如何進行,而沒有明確“明顯不當”的含義。法律規(guī)則本身即是一個具有嚴謹邏輯結構的判斷和命題,在適用法律規(guī)則解決糾紛個案時需要運用法律規(guī)則本身的內在邏輯推導出結論 。201條所列舉的五種情況和第二款中的“明顯不當”根據(jù)201條的立法目的來解釋,亦需要從保護被告人的角度考慮,從中可見,只有法院認為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畸重,才可以適用201條第2款。第2款第一句的后半句,“或者被告人、辯護人對量刑建議提出異議的”中的“或者”一詞,在敘述句中表示選擇關系和并列關系,通常情況,被告人、辯護人對量刑建議提出異議的只有一種情況,就是認為量刑建議對被告不利,加重了被告的刑罰,那么可推知前半句中的“明顯不當”表示量刑建議畸重。
三、回歸余案爭議問題
余某某交通肇事案中,一審法院認為,被告人作為紀檢干部應當以身作則,醉酒駕車主觀惡性較大,判處緩刑不足以懲戒犯罪,因此不予采納量刑建議。公訴人的抗訴意見認為,一審法院不采納量刑建議的理由不能成立,不符合《刑事訴訟法》201條第1款(1)至(4)項規(guī)定的情形。理由如下:第一,被告人紀檢干部的身份與其實施的犯罪行為并無聯(lián)系,不可以此加重刑罰。第二,一審法院在認定交通肇事的事實時將酒后駕車和逃逸作為加重情節(jié)予以評價,而在量刑時再次運用逃逸情節(jié)加重處罰,出于對同一情節(jié)的重復評價。第三,被告撞人時并未意識到自己撞了人,事后發(fā)覺回到現(xiàn)場,并在三小時后投案,屬于自首行為。加上認罪悔罪、積極賠償被害人家屬并獲得諒解,應認定被告主觀惡性不大。因此,檢察院量刑建議合理合法,一審人民法院不予采納屬于程序違法。被告的上訴意見是,不構成肇事逃逸,并且自己的職業(yè)身份不應作為酌定量刑標準。在這里檢察機關運用201條第1款第(1)至(4)項的規(guī)定來證明提出的量刑建議并無明顯不當,將第1款的規(guī)定情形視為第2款的依據(jù)。
二審法院認為,余某某在事故發(fā)生時對于自己撞了人一事是明知的,第一,從現(xiàn)場道路環(huán)境看,道路平坦,路燈照明正常,路面視線良好,肇事車輛前燈正常開啟,天氣正常,第二,被害人遭受撞擊時力度非常之大,將肇事車輛前機器蓋、前擋風玻璃撞壞,并且騰空連續(xù)翻滾,均發(fā)生在被告的視線范圍之內。第三,被告案發(fā)前雖曾飲酒但并未進入醉酒狀態(tài),意識清晰并能夠有效控制自己身體。被告在撞人后并未剎車,及時校正行車方向回到行車道繼續(xù)行駛。在此情況下,被告始終辯稱自己不知道撞人,與本案客觀證據(jù)明顯不符。因此被告構成交通肇事逃逸,并且不構成自首,主觀惡性較大。
案件的爭議焦點主要在二,一是被告余某某的身份是否應作為不適用緩刑的條件之一,其次被告余某某在事發(fā)時是否明知自己撞了人。最終二審法院認為,一審法院將被告的身份作為不采納原公訴機關判處緩刑的量刑建議的理由并無不當,是否適用緩刑只是刑罰執(zhí)行方式的選擇,而非對刑罰種類或者刑期長短的調整,不存在刑罰孰輕孰重的問題,并未因被告身份而從重處罰。被告屬于交通肇事逃逸,并將醉酒駕駛評價為從重處罰情節(jié),一審法院未據(jù)此在量刑時對被告予以從重處罰,量刑不當,予以糾正。被告在撞人時已明知自己撞了人,在投案之后并未如實供述罪行,不成立自首。對此,有學者指出被告在兩級程序中作出的口供有所區(qū)別,這是導致一審法院認定為自首而二審法院不認定為自首的重要原因,在這種情況下應以一審供述為依據(jù) 。
判斷量刑建議是否明顯不當,確實缺乏一定的可操作性,應運用罪責刑相適應的理論基礎,有論者認為明顯不當包括主刑選擇錯誤、刑罰的檔次適用錯誤、量刑幅度畸重畸輕、適用附加刑錯誤、適用緩刑錯誤等 。本案中一審法院將不應當適用緩刑作為不采納量刑建議的理由,認為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畸輕。一審法院不采納量刑建議的理由也認為刑罰過輕,不足以懲戒被告。如果運用前文對刑事訴訟法201條的解釋方法,可以認定一審法院和二審法院錯誤適用了該條法律,是不利于被告的適用方法。
存疑時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是指在難以認定事實的時候應當作出有利于被告人的結論,或者在案件事實證明過程中出現(xiàn)不確定因素,作出有利于被告人的解釋或認定,以此體現(xiàn)刑法解釋的謙抑性。與案件事實不同,法律規(guī)則被明確規(guī)定在成文法中,具有強行性和指導性,法律運行過程中,制定是基礎和起點,實施是將規(guī)范具體化、現(xiàn)實化的過程,從應然狀態(tài)到實然狀態(tài)是法律價值和立法宗旨的體現(xiàn),考察法的實現(xiàn)效果應將法規(guī)則置于整個社會,探索在司法實踐中規(guī)則的適用問題。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價值取向上看,公正為本、效率優(yōu)先是是主流導向,本案中一審和二審法院均認為檢察院的量刑建議畸輕,從而不采納量刑建議,這樣的做法是否符合認罪認罰的基本價值理念,是否在追求效率的基礎之上確保司法公正,是否符合刑訴法201條的解釋,都需要進入案件進行個案分析,在量刑建議有效規(guī)則范圍內審查量刑建議是否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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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韻,1996年1月6日,籍貫:湖北恩施,學歷:碩士,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
(1.云南大學 云南 昆明 650500;2云南省審計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