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丹
1941年秋,葉嘉瑩高中畢業(yè)報考大學,在“北京大學”醫(yī)學系和輔仁大學國文系之間做了一番考慮,最后放棄了更“實用主義”的前者,追隨自己的興趣選擇了后者。
促使她選擇輔仁的,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輔仁大學與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燕京大學并稱北平四大名校??箲?zhàn)時期,北大、清華內(nèi)遷了,一度留守的燕大被取締(后在成都復校),只有輔仁大學,以“孤島”姿態(tài)繼續(xù)堅守。在整個北方淪陷區(qū)中,只有輔仁是受國民政府承認的大學,一大批不肯在敵偽學校任教的有風骨的名師匯聚于此,愛國青年也紛紛慕名報考或轉(zhuǎn)學而來,使其名噪一時。
這是輔仁短短27年歷史的高光時刻。
輔仁大學之所以能堅守辦學,與它的特殊背景有關(guān)。
輔仁大學1925年由美國天主教本篤會于北京創(chuàng)辦。1927年更名為輔仁大學,取《論語》中“以文會友,以友輔仁”之意。1929年后,本篤會難以繼續(xù)資助輔仁大學,教廷改派德國圣言會接辦。由于德日同盟關(guān)系,輔仁大學得以在1937年北平淪陷后繼續(xù)獨立辦學。重慶密令它在“行政獨立、學術(shù)自由、不懸偽旗”三原則繼續(xù)維持原狀。
政治上無自由、行動上受監(jiān)視、經(jīng)濟拮據(jù)、身邊師友相繼南下,心力交瘁的校長陳垣也想去大后方,但作為學校的精神領(lǐng)袖,他最終留了下來。八年間,他獨居謝客,只從事教學協(xié)作工作,杜絕一切社會活動。
當時輔仁大學學費較高,而偽大學是免費的,但青年們還是踴躍而來。輔仁的辦學規(guī)模日益擴大,進入了大發(fā)展時期。
1937年,牧師張維篤受圣言會委托,出面以19.9萬元購得恭王府產(chǎn)業(yè),共有房屋569間、廊60間以及花園地畝,合計四十九畝三分,用于添辦女院。
1938年秋,輔大開始招收研究生,并開始招收女生,還增設了專招女生的家政學系。
王光美就是在這一時期考入輔仁大學的。1939年,高中畢業(yè)的她先是報考了“清華大學”、燕京大學,但英語分數(shù)不夠,因而進了德系的輔仁大學,就讀于數(shù)理系光學專業(yè)。
1938年5月,日軍侵占徐州之后,強迫北平全市懸旗、游行慶祝。輔仁大學及其附屬中學堅決拒絕,日偽震怒,強令輔仁大學及其附中停課3天。陳垣說:“我們國土喪失,只有悲痛,要慶祝,辦不到!”堅決不掛旗,不游行。
有人告誡他:“你總不依命令,難道不怕死嗎?”陳垣引用《孟子》中的話:“孟子說: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p>
很多沒能轉(zhuǎn)移到西南后方的名家學者都來輔仁大學執(zhí)教。師生常被日偽當局逮捕,每一次陳垣都積極營救。他還盡可能向一些生活困難的學人約稿,補貼他們的生活。
1943年,輔仁大學國文系1941級學生與顧隨(前坐者)在顧家合影。右二為葉嘉瑩。
沈兼士、張懷、董洗凡、英千里等幾位輔仁大學教授秘密組織了抗日社團“炎社”。1944年3月,協(xié)會骨干幾乎全部被捕,受盡酷刑而未屈。輔仁大學因此贏得“抗日大本營”的美譽。
1937年至1945年,輔仁大學共培養(yǎng)本科生2199名,平均每年畢業(yè)275人,另有幾十名研究生畢業(yè)??箲?zhàn)勝利后,淪陷區(qū)大學生需要接受甄別,而輔仁大學學生則不需要,全部通過。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輔仁大學以“閉門讀書”的嚴謹學風而聞名。
輔仁教務處規(guī)定,每年必須經(jīng)過四次嚴格考試,教授們的臨時考試更是不計其數(shù)。每次考試總有一些人及不了格被留級,四十多人一個班,等到畢業(yè)時,往往只剩下一二十個人了。
在輔仁大學擔任了25年校長的陳垣禮賢下士,輔仁師資力量雄厚,聚集了朱希祖、鄧之誠、馬衡、羅常培等一批大師級學人,國學更是突出,有高步瀛、沈兼士、郭家聲、余嘉錫、羅常培、魏建功、唐蘭、孫人和、顧隨、陸宗達、趙萬里、劉盼遂等名師。
陳垣還不拘一格降人才。啟功學歷不高,但陳垣看出他的潛力,安排他教國文,他很快與柴德賡、余遜、周祖謨并稱為輔仁大學“四翰林”。
1948年3月,中央研究院選出了81名首屆院士,余嘉錫和陳垣當選為人文組院士。全國私立大學中僅輔仁大學有此二人當選。
陳垣與陳寅恪、呂思勉、錢穆并稱“史學四大家”。他的嫡傳弟子中出了多位著名大學歷史系系主任,如北京大學的鄧廣銘、北京師范大學的白壽彝、南開大學的鄭天挺、南京大學的韓儒林等。
余嘉錫是著名國學家,專業(yè)是目錄學,為人傳統(tǒng)嚴肅,也很有趣。他留著白胡子,講課時正襟危坐,站立如松,寫黑板時是規(guī)矩的行草,四字一行。他的湖南口音很重,把“讀書”說成“讀須”。
教育系的張懷是有名的嚴師,對本系的學生要求極為苛刻。據(jù)校友回憶,他每次上課必定要指定十多本參考書,把系內(nèi)學生逼得雞飛狗跳;考試時又不按牌理出牌,所出的題目都是課外的,沒有看過參考書的拿起考卷必然是不知所云。
顧隨為國文系大二生講授唐宋詩。他身材瘦高,愛穿長衫,常常面帶微笑,瀟灑從容地走進教室。他講課生動深刻,不僅受中文系同學歡迎,外系同學也常來旁聽。
顧隨的課讓葉嘉瑩大開眼界。一個小時的課,他有時一句詩也不講,似乎講的都是閑話,卻是詩歌中的精論妙義。他往往以禪說詩,以啟發(fā)弟子自我開悟。他常說:“見過于師,方堪傳授;見與師齊,減師半德?!?/p>
那時凡是顧隨的課葉嘉瑩全都選修,后來她畢業(yè)后到中學教書,仍然經(jīng)常趕往輔仁大學或中國大學旁聽顧隨的課,直到1948年她離開北平南下結(jié)婚為止。
聽課時,她總是心追手記,一個字都不肯放過。她覺得,自己后來教學時喜歡跑野馬、寫作時一定要真誠地寫出自己的感受,就是聽顧隨的課養(yǎng)成的習慣。她說,顧隨引導學生們領(lǐng)略到的詩詞意境的高遠深微和璀璨光華,是她終生熱愛詩詞、初心不改的一個重要原因。
輔仁大學還有很多外籍教師,理學院各系骨干教授都是由教會派來的。任教的神父和修女都有學位或教授資歷。
理科有幾門課程用英語上課。王光美起初英語成績不好,很受刺激,她下了苦功,迎頭趕了上去。她專業(yè)成績拔尖,有數(shù)學女王之稱。1943年她本科畢業(yè)后,繼續(xù)在輔仁理科研究所讀研究生,攻讀宇宙射線碩士,成為中國第一位女物理碩士。
她的導師是理學院院長嚴池。那時研究生很少,她偶爾遲到了,見教室里一個學生也沒有,嚴池照樣在黑板上寫滿提綱,因為他相信王光美會來。
王光美準備抗日勝利后去美國學習原子物理,嚴池為她寫了推薦信。
那期間,她認識了中共北平學生工委秘書長崔月犁。崔月犁經(jīng)常約她見面聊天,還給她介紹了一些進步書籍。1946年2月的一天,崔月犁又約她在太廟的松樹林談話,要介紹她去北平軍事調(diào)處部中共代表團當翻譯。她考慮后答應了。
她最后一次上完嚴池的課,沒有向他辭行,因為不知道該怎么跟老師說。她不辭而別,離開了輔仁。
定阜大街上常緩慢行駛著一輛車身短小、以木炭為動力的老式公共汽車。司機要不時下車搖動炭爐把柄,鼓風助燃。這輛車幾乎成了輔仁大學的“準校車”。
校舍周邊的餐點商鋪、民居四合院等都是老北京風格,學生睡懶覺來不及去食堂吃飯,就去小攤上買早點。
買下恭王府后,輔仁大學即邀請中國營造學社的梁思成、林徽因、劉敦楨、劉致平、莫宗江等到恭王府進行測繪,隨后進行了拆改。
恭王府分府邸和花園兩部分。府邸建筑分東、中、西三路,分別由多個四合院組成。最終,多福軒成了女院圖書閱覽室,嘉樂堂改成了禮堂,錫晉齋成為女生唱歌、下棋的娛樂之所。
府邸里的院落一座連著一座,廂房就是上課的教室。葉嘉瑩記得,小院子的墻角上種著柳樹,每逢暮春柳絮飄飛時,一陣風來,把柳絮吹到黑板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像林黛玉所寫《柳絮詞》中的“一團團逐隊成球”。
瞻霽樓是女生宿舍,樓前有一棵高大的樹,上面纏繞著凌霄花,開滿了杏黃色的花朵。寶約樓(又叫“后罩樓”)也是女生宿舍。這是一座長達160米的兩層樓房,俗稱“九十九間半”。傳說恭王府是《紅樓夢》中榮國府及大觀園的原型,有人便將輔仁大學的女生們戲稱作“格格”。
女院大門外有一座弓背的石橋,女生走過時都喜歡憑欄俯看自己的倒影,直到荷蘭修女走到校門邊招呼看門的老校工落鎖,才快步走進來。
抗戰(zhàn)爆發(fā)前,北平《世界日報》上曾有這樣一段順口溜來概括北平各大學的情形:“北大老、師大窮;燕大、清華可通融。輔仁是個和尚廟,六根不凈莫報名。”說輔仁大學是和尚廟是一語雙關(guān),一是因它從創(chuàng)辦到1937年止,一直只招收男生;二是因輔仁由天主教司鐸主理校政,“司鐸”者,“洋和尚”也。格格們住進恭王府后,輔仁再也不是和尚廟了。
男院對面的劉記小鋪是學生的社交中心、曠課中心、謠言廣播中心,好友們喜歡在劉記泡茶一壺,再點上幾盤花生瓜子海棠沙果,大聊一氣。劉記有架安在石柱子上的電話,男生約校外女友、女生報告今日晚回家,必借用此電話。
課余飯后,常有男女同學相偕到附近的北海公園和什剎海散步。畢業(yè)后締結(jié)鴛盟者,頗不乏人。
輔仁大學傳統(tǒng)的返校節(jié)定于每年五月九日,這天各系實驗室、男女生宿舍、運動場、王府花園等全部對公眾開放。這是參觀恭王府的大好機會,所以吸引了眾多參觀者,使返校節(jié)充滿了熱烈的氣氛。
物理系實驗室里這天會有很多表演,如電磁波在平行導線上的傳播,用小燈泡在載高頻的雙導線上滑動,可直接看到波峰和節(jié)點;還有液態(tài)空氣特性的表演等,以引起中學生的興趣,吸引生源。
葉嘉瑩家在北京,不住宿舍,但暑假常被同學約回校園相聚。如果月色正好,就找個有花有竹子的地方,坐在石頭凳子上喝酒,不會喝酒的葉嘉瑩也豁出去了。興到濃時,她常作詩填詞。
1945年5月快畢業(yè)時,她寫了一首《破陣子》:“記向深宵夜話,長空皓月晶瑩。樹杪斜飛螢數(shù)點,水底時聞蛙數(shù)聲,塵心入夜明。對酒已拼沉醉,看花直到飄零。便欲乘舟飄大海,肯為浮名誤此生,知君同此情?!?/p>
1945年五一期間,上海震旦大學大一女生張厚粲因上海南市轟炸回到北京,借讀于輔仁大學。升二年級時,她考進了心理系,正式成為插班生。
40多歲的系主任、德籍教授葛爾慈身材高大,性格溫和,是德國利浦賽大學的哲學博士。他1934年起在輔仁大學工作,1944年開始兼任教務長。
心理系使用的教材《普通心理學》《實驗心理學》和《理論心理學》被稱為心理系的“三大法寶”,都是葛爾慈編寫或整理的,也都以德國實驗心理學為主導。1947年,系學生會自籌資金出版刊物《到心理系來》,葛爾慈在第一頁上寫道:“我們認為心理學的確是心靈的科學。”
心理系是冷門專業(yè),一共只有十多個學生,到張厚粲畢業(yè)時只剩下三人。他們要跟著老師去孤兒院或監(jiān)獄見習,訪談有心理問題的人。
心理系學術(shù)氣氛寬松平等,思想活躍。葛爾慈是圣言會司鐸,但上課不談宗教,不過有時會講到靈魂、天堂,張厚粲不認同:“死了就完了,誰看見天堂了?”
張厚粲不信教,也沒有任何政治立場。她對學校的地下黨組織一無所知,有游行活動找她就去參加,但并不知道這是哪一派的。
那時最興國民黨空軍軍官找女大學生,張厚粲班上的女同學有三分之一嫁給了國民黨空軍。
畢業(yè)時,張厚粲夢想的去處是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心理門診,但因為助教空缺,葛爾慈將她留了下來。
1949年,葛爾慈辭去教務長職務,1951年被驅(qū)逐回國。
院系調(diào)整時,心理系被并入北京師范大學?!拔母铩遍_始后,心理學被批判為“資產(chǎn)階級偽科學”,各大專院校的心理學教研室都被撤銷,直到“文革”后才重獲新生。張厚粲說,在心理學科的恢復過程中,碩果僅存的幾位輔仁大學心理系畢業(yè)生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張厚粲本人則首次將認知心理學引入中國,成為了中國心理學的學科帶頭人。
1949年10月1日早上,1947級社會系學生苗淑俊回校復學。此前,因為內(nèi)戰(zhàn)交通斷絕,家在山東的她休學了一年半。這天是開國大典,街上交通管制,她第二天才到學校辦理了復學手續(xù)。
苗淑俊1947年是帶著一個金元寶來報到的,在交通銀行換成貨幣,剛好夠繳一個學期的學費?,F(xiàn)在學校不再收取學費了。原來的外籍老師鮮有人再授課,講臺上的面孔大多換成了中國人。
1950年,社會系改制,分為勞動組和民政組,實際上是為勞動部和民政部培養(yǎng)干部。苗淑俊班上的四五位修士、修女和神父分在民政組,其余學生都分在勞動組。時任勞動部副部長毛齊華和保險局局長盧英、副局長余長河、保護局局長張維漢等領(lǐng)導都到校講課。
北平解放后,學校黨組織領(lǐng)導的教員會向陳垣和教會代表芮歌尼提出,今后的教育宗旨及措施必須符合新民主主義教育的精神。
學校1949年秋季的入學試題還特別增加了“政治常識”,共20道簡答題,包括中國革命的對象是什么、什么階級可以革命、哪個階級領(lǐng)導革命。
學校開始局部調(diào)整專業(yè)和課程?!凹艺怠北蝗∠?,《新民主主義論》《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和《社會發(fā)展史》等政治思想課成為各系必修課。教會也在人事上減少了教士比例,相繼取消了《公教學》《公教史》等幾門課程。
但隨著學校政治活動越來越多,矛盾開始被擺在臺面上。教會要求解聘有“極端反教會”行為的五位教員,被教育部駁回。教會又一次致信陳垣,表示可以放棄人事聘任否決權(quán),但堅持解聘五名教員,再次遭到拒絕。芮歌尼遂正式通知校方,自1950年8月1日起,教會對輔仁大學之補助經(jīng)費即告斷絕。
對于教會與學校的矛盾,陳垣十分憂慮,他在書信中說:“余今日思想劇變,頗覺從前枉用心力?!彼茉缙饋淼浇烫每磸浫?,晚上看降福,也看《西行漫記》《新民主主義論》等書。
1950年10月10日,政務院宣布將輔仁大學收回自辦,任命陳垣為校長。
毛澤東對陳垣十分賞識,曾在懷仁堂舉行國宴時與陳垣同席,向別人介紹:“這是陳垣,讀書很多,是我們國家的國寶?!?/p>
1950年秋季,高校招生開始實行全國統(tǒng)考。顧學榮從重慶南開中學畢業(yè),被當?shù)匾凰髮W錄取,但他一心想去更接近政治中心的北方讀書。他來到北京,正趕上輔仁大學自主舉行的第二次補招考試,因為輔仁大學沒有他理想的工科專業(yè),就報考了經(jīng)濟系,被順利錄取。
顧學榮的一些中學同學考進了北大、清華。在京聚會時,有人連輔仁大學的校名都沒聽過。顧學榮向他們介紹,輔仁大學的校園與街市交叉,車輛和行人自由穿梭,學校有高大宏偉的教學樓、漂亮的花園、古代宮廷式的建筑,還有公共汽車,同學們都感到驚奇。
以前經(jīng)濟學系專業(yè)課所使用的多為美國大學經(jīng)濟學和會計學等專業(yè)本科生的英文教材,現(xiàn)在改講《資本論》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沒有新教材,老師就自己編印講義。
會計課由后來的中央財金學院金融系主任張玉文講授,她十分嚴謹,要求學生嚴格遵循會計人員手寫記賬的規(guī)則,各種表格賬目要認真填寫,不能有錯誤。會計練習作業(yè)也不能涂改,寫錯了必須重作,否則扣分。老師改作業(yè)時,作業(yè)用橡皮擦過的地方,對著燈光一照就能發(fā)現(xiàn)。
經(jīng)濟系系主任是在會計學界與潘序倫并稱“南潘北趙”的趙錫禹。他曾組織1947年、1948年應屆畢業(yè)生對北平市相關(guān)行業(yè)進行調(diào)查,取得大量的一手材料,寫出了31個行業(yè)的調(diào)查報告。新中國成立后,北京市工商部門的干部曾多次到輔仁大學經(jīng)濟學系借閱這些調(diào)查報告。
1951年10月,天主教開展“三自”愛國革新運動。顧學榮不信教,也不了解天主教的情況,但也和其他同學一樣參加了活動。學校禮堂的會場上,很多教徒失聲痛哭,控訴揭露神甫反對新中國、陰謀破壞、凌辱女教徒的活動。
“三反”和“忠誠老實”運動也在師生中開展起來。陳垣在《光明日報》作了長篇自我檢討后,獲得了通過。
在1952年的院系調(diào)整中,輔仁大學校園被劃為北京師范大學北校區(qū),數(shù)學、物理、化學、中文等系科并入北京師范大學,哲學系并入北京大學,經(jīng)濟學系、社會學系等分別劃入中央財經(jīng)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和中國政法大學等,以英語為主的西語學系高年級學生并入北京大學,低年級學生改學俄文。
輔仁大學自此撤銷。
陳垣被任命為調(diào)整后的北京師范大學校長,直至1971年去世。
北京什剎海附近的興華胡同13號是陳垣故居。如今,這個很小的四合院是輔仁大學校友會的辦公地點。
1984年10月21日,北京輔仁大學校友會正式恢復。王光美擔任首屆校友會會長。此后的每一年,校友會都會舉辦返?;顒?。
校友會一成立,就向1960年復校的臺灣輔仁大學發(fā)出了邀請,邀請校友回祖國大陸觀光,看看輔仁大學原校址和花園,結(jié)識老校友,或重溫舊日友情。
在北京西城區(qū)定阜大街上,有著深灰色樓身、碧綠的琉璃屋頂、漢白玉雕砌的拱門和石階的輔仁大學標志性主樓依舊莊嚴。現(xiàn)在,它已是北京歷史文物保護單位。
1986年返校日,臺灣輔仁大學校友到北京參加了返校日活動。1992年,臺灣輔仁大學校長李振英首次訪問校友會,隨后歷任校長都在輔仁返校日率團來訪。北京輔仁大學校友會也在1999年、2001年、2005年三次應邀回訪。
在紅學泰斗周汝昌的倡議下,從2011年起,恭王府花園內(nèi)開始舉辦“海棠雅集”。
這是輔仁大學當年的傳統(tǒng)活動。每年春季海棠花開時,陳垣都會以《紅樓夢》中人物探春所起的“海棠詩社”為名,遍約京城名士,聚于王府花園。王國維、余嘉錫、陳寅恪、魯迅、顧隨、張伯駒等名家都曾流連于此,賞花吟詩,留下了多部《海棠詩集》。
2014年,葉嘉瑩實現(xiàn)了多年的夙愿,首次參加了“海棠雅集”。2017年,她出任恭王府海棠詩社社長。
當年她考入輔仁大學不久,就聽說了海棠雅集盛事,二年級時跟著顧隨學詩,讀到詩詞中一些吟詠海棠之句,更加向往。可惜學生無緣參加師長們的聚會。
葉嘉瑩大學畢業(yè)后一生從事中國古典詩詞的教研。當年她在顧隨的課上記下了八大本筆記,還有許多散頁的筆記,視之如瑰寶。這些年她從北京、上海、南京,到臺灣的左營、彰化、臺南、臺北,再到美國和加拿大,直至回到祖國,顛簸多年一直隨身攜帶,將之完好無損地保存了下來。
1974年,她在離開大陸多年后首次回國探親。她最希望恩師顧隨能看到她的一點成績,但顧隨已不在人世,給她留下了終生的遺憾。
她回母校參觀,只見女院圖書館“多福軒”已經(jīng)改成了中國音樂學院的自修室,里面擺著一張張小桌子,上面放著綠色的臺燈。如今,這里已成為恭王府博物館,全部對公眾開放。“多福軒”門前庭院中那架兩百多年的古老紫藤依然充滿生機,枝干粗大,暮春時滿架都是紫紅色的紫藤花。
在2016年的海棠雅集上,一襲紫色長衫的葉嘉瑩吟誦了為丙申年恭王府海棠雅集新作之詞《水龍吟》:
老我飄零一世。喜馀年、此身得寄。鄉(xiāng)根散木,只今仍是,當年心志。師弟承傳,詩書相伴,歸來活計。待海棠開后,月明清夜,瞻樓頭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