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勇
在一個多民族國家,族際關系影響著這個國家的穩(wěn)定與發(fā)展,也是學界關注的熱點問題。國內(nèi)外學者更多從民族學和政治學角度對族際關系進行研究,從心理學視角對其進行研究相對較少。族際關系是一個復雜的概念,涉及較多的維度和層次,現(xiàn)實研究中必須選擇某一切入點。族際信任是族際交往的心理根基,是族際關系研究的核心成分,是眾多因素影響族際關系的重要中介變量。研究族際信任實際上是從一個更加微觀的角度探索族際關系。
近年來,隨著民族心理學研究的悄然興起,族際信任的研究開始出現(xiàn)。袁民臣(2015)通過對四川省廣元市朝天區(qū)大灘鎮(zhèn)的實地走訪和調研指出,當?shù)鼗貪h族際信任程度總體上是比較高的,但由于社會轉型時期道德滑坡、行政貪腐和分裂主義的交織,當?shù)鼗貪h族際信任受到了挑戰(zhàn)。①拜合提亞爾·巴拉提(2015)通過對烏魯木齊市某社區(qū)維吾爾族和漢族居民進行大量訪談和田野調查,分析了當?shù)鼐S漢族際信任的現(xiàn)狀及其變革,梳理了影響當?shù)鼐S漢族際信任的因素,并結合實際提出了重建維漢民族互信的建議。②徐苗、張莘、李雪婷等(2015)采用內(nèi)隱聯(lián)想測驗范式對新疆維吾爾族和漢族的族際信任進行了實驗研究,結果表明,兩個民族的成員都表現(xiàn)出了對外民族的不信任。③辛素飛、明朗、辛自強(2013)從社會認同理論和群際接觸理論出發(fā),分析了構建群體信任的可能性,這對我國多民族地區(qū)族際信任的構建很有啟發(fā)。④顯然,關于族際信任的研究較少,學界對我國多民族地區(qū)族際信任現(xiàn)狀缺乏了解。理論缺乏整合與本土化,對族際信任這一概念的內(nèi)涵和外延未達成統(tǒng)一的認識;對族際信任的建立、破壞、重建等發(fā)展過程心理機制的認識還不深刻。
冷戰(zhàn)后至今,全球民族意識不斷抬頭,地方民族主義思想一再膨脹,加之國內(nèi)外分裂勢力的干涉,邊疆多民族聚居地區(qū)出現(xiàn)了一些群體性突發(fā)事件,導致民族關系受到負面影響。族際信任這一根基最先被破壞,不同民族成員心理上籠罩著一層烏云。群體性突發(fā)事件固然是破壞族際信任的導火索,但影響族際信任的因素是錯綜復雜的。從社會層面來看,地方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不均衡、宗教文化差異、民族性格不同等因素都會影響多民族地區(qū)的社會心態(tài),產(chǎn)生破壞族際信任的社會氣氛。從個體層面來看,不同民族成員彼此間的刻板印象、認知偏差、情緒情感等心理因素也會導致不同民族成員彼此間產(chǎn)生不認同的觀念和不合作的行為。族際信任可能在眾多因素與族際關系間起著中介變量的作用。當然,這一作用還有待證實。
加強族際信任的理論與實證研究,對于解決當下族際交往中存在的問題,構建和諧的民族關系,穩(wěn)定地方社會和發(fā)展地方經(jīng)濟具有實踐價值。文章將通過梳理國內(nèi)外族際信任的研究文獻,把握族際信任研究的現(xiàn)狀,并展望族際信任研究未來之趨勢。
信任是社會最綜合的力量之一,是社會學、政治學、經(jīng)濟學、管理學和心理學等學科領域共同關注的主題。不同學科領域關注的視角具有較大的差異。文章擬從社會心理學和民族心理學的視角定義族際信任,并初步歸納族際信任在族際交往中所發(fā)揮的具體功能。
在心理學領域,信任常常被視作個體基于其心理特質,在特定情景下對交往對象進行綜合評定后,作出的各種交往預期和期待,是各種社會合作的前提。根據(jù)互動時對交往對象的關注點不同,信任可以分為人際信任和群際信任,二者一直是研究者關注的熱點。人際信任主要是個體之間的信任,無關乎信任者的群體屬性,受到交往者的心理特點、外表和人際交往能力等個體特征影響。群際信任雖然最終也反映在個體之間,但交往者主要關注對方的群體身份,較少與個體特征有關。⑤需要注意的是,人際信任和群際信任并不能截然分開,不論在何種交往過程中,二者總是混淆在一起,有意或者無意地影響著交往效果。
有學者從信息加工的視角界定群際信任,指個體在沒有充分的確定性信息時,根據(jù)外群體成員模糊性信息作出的積極或者消極加工。⑥模糊性是族際信任最大的特點之一。也有學者將群際信任界定為個體在真實或者想象的互動情景中對外群體成員的一種積極性或者風險性的預期。⑦這一定義強調交往情景的重要性。群際信任定義頗多,學者各自出于研究需要,從自身專業(yè)角度進行定義。雖然沒有統(tǒng)一意見,但基本認可群際信任是個體將交往對象視作群體一員而非單一個體對其產(chǎn)生的信任狀況,個體的群體屬性及內(nèi)群體認同度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族際信任是多民族國家一種常見的群際信任,二者是特殊與一般的關系。族際信任遵循群際信任的規(guī)律和特點,同時也有其特殊性。從民族學和心理學跨學科的角度對族際信任進行界定和研究的相對較少。綜合國內(nèi)外關于群際信任和族際信任的定義,將族際信任界定為某一民族成員在想象的或者真實的互動情境中,無法獲知外民族成員的個體特征和信息,僅僅依靠外民族成員的民族身份,對其作出積極或消極的行為或者意向預期。
作為一種社會心態(tài)指標,族際信任不但影響社會和諧穩(wěn)定,同時也與個體利益息息相關。良好的族際信任是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保障。基于微觀心理學視角,整理國內(nèi)外相關文獻發(fā)現(xiàn),族際信任的功能主要體現(xiàn)在提升族際交往意愿、促進族際合作、化解族際沖突和加強族際交融等四個方面。(1)提升族際交往意愿。無論是對外民族評價還是與外民族交往意愿,族際信任都起著中介作用。根據(jù)Lount(2010)的研究,發(fā)現(xiàn)群體信任能夠作為一種重要的認知信息影響情緒等因素對群際交往意愿的作用。⑧當不同民族的成員交往時,如果彼此之間存在一種普遍的族際信任,交往意愿便可以增強。正如前文所述,族際信任是某一民族成員對其他民族成員的積極預期,在這種預期的驅動下,個體會相應地減少猜忌和懷疑,對外民族及其成員作出更多積極評價,從而提升其交往意愿。(2)促進族際合作。族際信任一旦建立,就會促進不同民族間的合作。⑨王益文、張振、原勝等(2015)指出,信任是交往雙方建立良好關系的基石,信任能夠降低交往成本,促進交往雙方的合作行為。⑩高水平族際信任是指對來自于不同民族的交往對象擁有積極的交往預期,并認為交往結果具有較少交往風險或者根本沒有交往風險,彼此交往的心理成本隨之降低。具體發(fā)展為真實的積極交往或者交往意愿,進而促進彼此間的合作。(3)化解族際沖突。傳統(tǒng)研究認為,可以通過減少恐懼、憤怒等消極情緒來調節(jié)族際沖突。然而,重建族際信任才是解決族際沖突的關鍵因素。族際沖突后,沖突雙方都有互不信任、遠離對方、減少接觸等行為表現(xiàn)。通過各種手段鼓勵族際接觸是化解族際沖突的主要手段,但族際信任在其中起著關鍵的調節(jié)作用。如果雙方?jīng)]有信任,過多的族際接觸反而會造成更大的族際沖突;反之,族際接觸才會產(chǎn)生積極的作用。研究表明,通過積極的群際接觸增加對沖突方的信任,可以使沖突雙方的偏見降低、刻板印象減少和沖突化解。(4)加強族際交融。劉琳(2014)對川南苗漢族際通婚的研究表明,由于偏見和歧視導致的民族間的相互不信任是阻礙近代川南苗漢族際通婚的主要心理因素。隨著族際信任水平的提高,各民族間的心理距離會逐步縮小,社會融合成為可能,族際婚姻也就現(xiàn)實可期。作為衡量民族間融合度的重要指標,族際婚姻與族際信任相因相生。
因此,當族際信任比較缺乏時,人們會通過與人際信任水平較高的內(nèi)民族成員交往,避免與沒有情感聯(lián)系的外民族成員交往。反之,高水平的族際信任在提升族際交往意愿、促進族際合作、化解族際沖突和加強族際交融的同時,鑄就了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
族際信任是一個復雜的概念,受到多種穩(wěn)定因素和不穩(wěn)定因素的影響,不同學者從自身的不同經(jīng)驗出發(fā)并從不同的視角給予不同的解釋??v觀已有文獻,族際信任的心理機制探索及其提升策略主要遵循社會認同理論、群際接觸理論和社會比較理論等三種理論展開研究。
Tajfel等人(1970、1971)通過最簡群體范式的研究表明:最簡單的群體分類就能產(chǎn)生強烈的群體意識。多民族聚居地區(qū)的不同民族成員,尤其在生物特征和社會文化等方面都存在較大差異時,極其容易產(chǎn)生分類意識。當個體進行分類、感知到群體差異,并處在競爭甚至虛擬或者想象的競爭環(huán)境中時,就會產(chǎn)生內(nèi)群體偏愛和外群體貶抑。基于上述研究,有學者開始嘗試用社會認同理論解釋民族間行為的種族中心主義,研究表明種族認同感和種族中心主義之間顯著相關。同一民族成員有天然的血緣、信仰、歷史、文化和社會風俗習慣等紐帶,群體內(nèi)具有較高民族認同,導致對外民族及其成員產(chǎn)生更多偏見態(tài)度和歧視行為。這些因素如果受到其他外部因素的誘導,就演變?yōu)榧ち业娜后w沖突。這些外部誘導因素涉及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水平和均衡性、國家的民族政策及其基層實踐程度、境外分裂勢力的挑唆等方面。
從社會認同理論出發(fā),對某一特定民族成員來講,主要通過其與生俱來的民族身份以及基于此種民族身份形成的主觀表征對其族際信任產(chǎn)生影響。根據(jù)民族分布情況,我國可以分為邊疆多民族地區(qū)和以漢族人口占絕大多數(shù)的內(nèi)地。在內(nèi)地,人們基本上沒有什么民族認同,有的只是國家認同和地方認同。而邊疆多民族地區(qū)各民族成員有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等兩種主要社會認同類型。而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之間的關系有矛盾沖突型、和諧共生型和對立統(tǒng)一型等三種。這三種類型并不是擇一不變,而是隨著社會發(fā)展而變化。在全球化視野下,若能通過愛國主義教育弱化民族意識,樹立公民意識,增強國家情懷,提升國家認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必能消除族際溝通壁壘,促進族際信任關系建設。另外,族際交往過程中,雙語能力至關重要,良好的雙語能力可以降低民族意識,弱化民族身份特征,減少對外民族及其成員的敵意,提升各民族成員跨文化交際能力,有利于提升族際信任,建立和諧的民族關系。
Pettigrew等人將G.W.Allport的群際接觸假說進一步發(fā)展成為群際接觸理論(intergroupcontacttheory),深入探討了群際接觸的作用機制。有學者認為,群際接觸理論在心理學領域長期以來一直是提升群際信任、改善群際關系最為有效的策略之一。族際偏見是對外民族及其成員存在錯誤信息或者信息不充分所致,族際接觸則有利于更正錯誤信息或者補充而成為綜合、完整的信息,進而降低或者消除族際偏見。群際接觸理論減少偏見的內(nèi)在機制是通過創(chuàng)造積極的群際接觸條件,改善交往群體的依存關系、促進雙方良性互動,并降低負面情緒和增加積極外群體信息來實現(xiàn)。應用群際接觸理論提升族際信任關系,依賴于以下兩個根本假設:一是族際偏見和不信任源于過失性無知,并且族際接觸可以通過減少過失性無知提升族際信任,進而改善族際關系;二是族際接觸通過減少族際偏見從而實現(xiàn)改善族際關系的結果。事實上,族際接觸不論是通過減少過失性無知,還是通過減少族際偏見或者通過減少過失性無知這一中介作用而減少族際偏見,最終改善了族際關系這是學界公認的。
然而,族際接觸形式包括直接接觸、拓展性接觸和想象性接觸,其接觸效果也有積極、消極之分。積極的族際接觸依賴于以下兩個關鍵條件:一是保證交往者地位平等。我國是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各少數(shù)民族居于邊疆地區(qū),因地理位置、歷史遺留問題、民族文化差異導致區(qū)域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不均衡。這本是國家發(fā)展過程中的正常問題,但在邊疆多民族地區(qū)可能被誤解為民族地位不平等。這種主觀感受到的不平等感致使族際接觸效果消極化,降低民族間的信任感。反之,通過各種調節(jié)手段促進多民族地區(qū)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增加主觀地位平等感,是提升族際信任的一條路徑。還可以通過反腐倡廉,大力弘揚社會正氣,建立廣泛的社會公平正義來實現(xiàn)少數(shù)民族成員主觀感受的地位平等感。二是建立共同目標和族際合作。由于民族間存在的差異導致不同民族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有很大不同,族際合作較少,影響共同目標的建立。國家行政部門應該引導各民族之間深入合作,發(fā)揮各民族優(yōu)點,扶持跨民族領域的各項事業(yè),進而通過鼓勵合作建立共同目標,提升族際信任,促進民族關系和諧發(fā)展。
社會比較理論由Festinger于1954年提出,他認為,人們往往通過與其他人比較以不同角度來了解自己,并且渴望自己的價值被普遍認同。社會認同是基于社會分類而實現(xiàn)的,社會分類必然通過社會比較完成。社會比較是個體獲得自我認知、明確社會差距和自我發(fā)展的主要途徑。根據(jù)不同的分類標準,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對社會比較進行分類和深入了解。根據(jù)比較者與比較對象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差距,分為上行、下行比較,與比自己社會經(jīng)濟地位較高的人比較,稱為上行比較;與比自己社會經(jīng)濟地位低的人比較,稱為下行比較。上行比較、下行比較分別產(chǎn)生自我優(yōu)越感、劣勢感。按照比較者對其比較對象關注的角度不同,社會比較可以分為個體比較和群際比較。個體比較是指關注比較對象的個體特征,忽略比較對象所有可能的群體身份;群際比較則正好相反,將自己與比較對象的群體特征相比較,忽略其個體特征。但是,個體比較和群際比較是無法截然分開的,在進行個體比較的時候,比較對象的群體身份及與其群體身份相伴隨的群體特征必然影響到社會比較的結果。這取決于比較者所掌握的對比較對象所屬群體的刻板印象和所有經(jīng)驗知識的可得性,任何可能的線索都可以啟發(fā)相應的群際比較結果。
社會比較的結果有積極和消極之分,這取決于個體的社會比較風格和對社會比較結果的歸因。個體在進行社會比較時,因為受到個體差異的影響,存在不同的社會比較風格,有人熱衷上行比較,有人喜歡下行比較;有人常常僅從個體層面進行個體比較,有人則往往過度以偏概全得出群際比較的結論。不同的社會比較風格會導致不同的比較結果,這種結果本身并不會對比較者產(chǎn)生影響,而對比較結果的歸因才是比較者心理認知和行為反應的推手。社會比較是人們壓力感的主要來源之一。如果個體總是進行上行比較,并且對其劣勢感有錯誤歸因的話,便會產(chǎn)生較大的心理壓力,不利于個體發(fā)展(比如,在能力等內(nèi)在穩(wěn)定性方面懷疑自己,對個體造成的不利影響)。社會比較也是人們公平感的主要來源之一。消極的群際層面的社會比較會滋生外群體貶抑,產(chǎn)生群際不公平感,進而影響群際信任(比如,多民族聚居地區(qū)族際經(jīng)濟發(fā)展的差距特別容易被歸因為族際不公平感,從而影響族際信任)。因此,可以通過恰當?shù)臍w因訓練,多從人際層面進行個體比較,并消除認知偏差,正確認識比較結果,才能擺脫消極族際比較帶來的揚內(nèi)抑外的短視,進而消除對族際信任的不利影響。
科學研究分為量化研究和質性研究等兩個路徑。量化研究成功與否取決于研究工具的信效度和研究方法的科學性。國內(nèi)外族際信任的相關量化工具主要分為外顯測量和內(nèi)隱聯(lián)想測驗,二者都另有不同的形式,這兩種研究方法各有利弊及其使用注意事項。族際信任量化有經(jīng)典投資博弈范式、自陳式量表測量、問卷調查和內(nèi)隱聯(lián)想測驗等四種途徑。
信任量化的基本范式之一是經(jīng)典投資博弈范式。其基本思路是將被試隨機分為投資人和代理人,實驗中分配給投資人初始資金A,由投資人自行分配其中一部分資金B(yǎng)給代理人,根據(jù)實驗安排,代理人會得到資金3B,最后代理人會給予投資人資金C作為回報。其中,B代表投資人對代理人的信任,C代表代理人對投資人的回報。投資人往往是我們真正的研究對象,代理人一般是虛擬的研究對象,但也可以根據(jù)實驗需要設置為真正的研究對象。這一實驗范式主要應用于人際信任的操作。群際信任實驗是在人際信任投資博弈范式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基本思路與人際信任實驗大致相同,有兩種不同的變式。第一種與人際信任投資博弈不同之處在于投資人群體和代理人群體分別由3名被試組成,在分配資金時要充分考慮對方的群體特征,最后經(jīng)過團體組員充分協(xié)商作出決策;第二種與人際信任投資博弈不同的是啟動投資人對代理人群體身份的感知,從而收集投資人對代理人的信任量化數(shù)據(jù)。隨著信任研究在管理學、經(jīng)濟學和心理學等學科領域的不斷推進,在經(jīng)典投資博弈范式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了許多具體的方法,也取得了許多有見地的研究成果。這種范式通過實證研究揭示了人際信任和群際信任的差異及其影響因素,但這種范式必須在實驗室中嚴格控制各種變量進行測量,未考慮到實際交往中情景的真實性,并不適用于大范圍調查。另外,運用此種范式對跨民族成員進行的研究較為鮮見。
在族際信任量化研究中使用最多的方法還是用自陳式量表進行測量,或者用問卷進行調查。使用自陳式量表進行測量和問卷調查簡單、直接,便于大范圍收集數(shù)據(jù)。但由于缺乏公認、精準的有關族際信任的操作化定義,目前的族際信任自陳式量表和問卷調查的效度備受質疑。另外,有一點必須引起研究者足夠的重視,使用自陳式量表進行測量和問卷調查容易受到社會贊許性的影響。族際信任的調查和測量比較敏感,尤其是在多民族聚居地區(qū),被調查者可能會出于某種原因掩蓋自己的真實想法?;诖耍咫H信任的內(nèi)隱聯(lián)想測驗不失為一種好方法。
為了彌補族際信任外顯測量的不足,研究者還通過內(nèi)隱聯(lián)想測驗對族際信任進行測量,例如,徐苗、張莘、李雪婷等(2015)用內(nèi)隱聯(lián)想測驗的范式對維吾爾族和漢族之間的信任進行了研究,通過呈現(xiàn)兩組不同面孔的照片和消極、積極詞語,測量被試反應時,揭示維吾爾族和漢族兩個民族的內(nèi)群體信任和外群體不信任,實驗表明:維吾爾族和漢族都表現(xiàn)出對本族的信任和對異族的不信任。相較于維吾爾族,漢族更加信任本族。徐苗、張莘、李雪婷等首次從內(nèi)隱角度研究了新疆維吾爾族、漢族兩個民族彼此的信任,邁出了研究族際信任背后心理機制的第一步。族際信任的內(nèi)隱聯(lián)想測驗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彌補外顯測量容易受社會贊許性影響的不足。但是,這種研究方法目前還未被廣泛使用,未來還有較大的發(fā)展空間。
多民族國家的性質注定了族際信任研究必然成為國內(nèi)學者關注的領域。無論從數(shù)量上還是從質量上,現(xiàn)有族際信任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由于民族心理學發(fā)展滯后,從民族學和心理學交叉視角對族際信任進行研究才剛剛開始,還存在一些劣勢,國內(nèi)已有族際信任研究存在理論西化、缺少本土化的理論、重視程度不夠、測量工具有限,尤其是缺乏高信效度測量工具,此外,研究方法欠缺且存在局限性、族際信任提升策略應用性不強等問題。因此,在推動中國特色民族理論研究背景下,針對已有族際信任研究存在的問題,族際信任研究需得到應有的重視,開發(fā)高信效度測量工具,優(yōu)化研究方法,構建適用于當下國情的族際信任本土理論,提出切實可行的族際信任提升策略。
從目前族際信任研究內(nèi)容來看,學者主要從民族學、社會學、政治學和心理學等視角對族際關系展開研究。其中,大多數(shù)研究基于制度、政策、文化、宗教以及社會變遷等宏觀視角,未能從中觀、微觀視角深入關注族際信任這一影響民族關系和民族交往的關鍵因素?,F(xiàn)有對信任的探討多集中在人際信任,對群際信任的關注相對較少。為數(shù)不多的以群際信任為主題的研究,其焦點多集中在地域之間(本地人和外地人)、階層之間(窮人和富人)、特殊職業(yè)及其對象之間(醫(yī)患、警民)展開,對不同民族間族際信任研究顯得非常薄弱。我國有著豐富的民族和多元文化資源,同時也面臨著多樣的民族問題。尤其是當今世界正經(jīng)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我國發(fā)展環(huán)境面臨深刻復雜變化,以及社會快速發(fā)展和轉型時期,研究族際信任顯得尤為重要。未來,從中觀、微觀視角探討族際關系的族際信任研究應得到學界足夠重視。
人的社會屬性決定了個體無時無刻不受到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所以,單純的不受任何社會環(huán)境和群體身份屬性影響的人際信任并不存在,這種對群際信任的忽略不利于人際信任研究的發(fā)展。人際信任如何與族際信任相互影響,二者的辯證關系和作用機制也是未來族際信任研究需要解決的問題。
從測量工具來看,對群際信任的測量可以總結為四種方式:基于經(jīng)典投資博弈范式的實驗研究、自陳式量表測量、問卷調查和內(nèi)隱聯(lián)想測驗。經(jīng)典投資博弈范式和內(nèi)隱聯(lián)想測驗主要在實驗室展開,無法在真實環(huán)境中大范圍調查。目前使用的問卷調查法針對性比較強,適用于特殊群體,沒有一個公認的具有普適性的測量工具。有關族際信任的自陳式量表更是少見,相應的高水平調查研究也為數(shù)不多。這主要是因為族際信任現(xiàn)狀及其影響因素的調查研究容易涉及敏感話題,研究人員在設計調查工具時往往會避開那些直接但非常有效的調查條目,被調查人員也會迫于壓力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因此,開發(fā)高信效度、綜合性的適用于本土特征的族際信任測量工具顯得尤為迫切。而高信效度測量工具的開發(fā)又依賴于族際信任理論研究的深入和精準的操作化定義,而且還要注意在保證高信效度的同時,巧妙地避開敏感話題。
從研究方法來看,族際信任研究屬于民族心理學研究課題,橫跨民族學、心理學以及社會學等學科,民族學領域田野調查和個案研究的方法可以與傳統(tǒng)心理學的實驗方法相結合,以補充現(xiàn)有族際信任領域研究之不足。例如,李靜(2015)提出田野實驗法,并使用這種方法對民族交往心理、婦女宗教心理以及文化變遷對民族心理的影響進行研究,取得了較好效果。田野實驗法類似于社會心理研究中的自然實驗法,有著實驗室實驗人工可控、靈活自由的特點,同時又扎根于真實的社會生活。因此,這種方法對主動探索社會科學領域各研究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相當有效。另外,族際信任屬于民族心理學的研究課題,而民族心理學是一個交叉學科,其民族學和心理學的雙重屬性,決定了其研究方法必須采取更加綜合的、包容的、折中的、交叉的、整合的研究取向和研究范式。
從理論來看,基于本土文化及現(xiàn)實問題所提出的族際信任理論構想明顯不足,跨學科的理論結合不夠深入。我國各民族文化具有鮮明特色,各民族成員之間心理差異較大,隨著社會現(xiàn)代化進程的加快,族際交往交流不斷增加,由此導致的復雜的族際信任關系必然具有強烈的本土性和時代性。社會認同、群際接觸和社會比較等理論源于歐美國家,提出的時間較久遠,其本土適用性有待進一步驗證,時代契合性不太好。隨著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的興起和本土心理學的不斷壯大,立足于本土文化和現(xiàn)實問題而開展的研究將會不斷涌現(xiàn),這對構建本土族際信任理論至關重要。
族際信任研究主要集中在社會學、政治學和民族學等宏觀視角。目前,從社會學、民族學和心理學交叉的中觀、微觀視角出發(fā)研究族際信任比較欠缺,且理論間結合不夠深入,故而對族際信任心理機制的探索不足。關于族際信任的含義、特點、功能、建構過程,以及族際信任的瓦解和重建等方面的研究,應成為今后一段時期該領域研究的熱點問題,尤其是在跨學科背景下扎根本土情景探討上述問題。
現(xiàn)有研究成果所提出的族際信任建設策略大都是較為宏觀的政策層面上的建議,許多研究結論未能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研究成果的應用性轉化較薄弱。這主要是由于以下三個方面的原因造成的:第一,跨學科間的對話不足。雖然近十年心理學取向的民族心理學研究者涌現(xiàn)出不少,但大多集中于對某一民族的認知風格和群體心理特征進行研究,從心理學視角研究族際婚姻、族際沖突、族際政治和族際信任等族際交往和族際互動的研究相對較少。相比而言,民族學取向的民族心理學較早地注意到了族際信任、族際交往和族際互動這些領域,并進行了一系列相關研究,但總的來講,兩個學科之間的互動和借鑒較少。第二,旨在探索因果關系的實證研究較少。現(xiàn)有文獻表明,社會發(fā)展不均衡、宗教信仰差異、文化習俗不同,以及國際局勢不穩(wěn)定等外在因素均通過破壞族際信任而產(chǎn)生了族際沖突等問題。從認知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些外在因素必須被個體感知并作為一種心理資源時才能發(fā)揮其作用。那么,這些外在因素是如何導致族際信任缺失,而族際信任缺失又是如何產(chǎn)生族際隔閡甚至族際沖突?一般我們認為,資源分配不均會導致相對剝奪感,進而產(chǎn)生心理挫折,導致沖突。但是,在信任背景下,資源分配不均是否一定會產(chǎn)生沖突?如果會,那么產(chǎn)生沖突的程度和在非信任環(huán)境下是否一樣?上述這些問題充分說明族際信任建設和族際信任發(fā)揮作用的內(nèi)在心理機制不明。第三,基于現(xiàn)實問題的研究不足。有些民族地區(qū)前些年發(fā)生的一些暴力恐怖事件,造成了民族隔閡和互相猜疑,國家相關部門出臺了一些新的治理措施和管理辦法。這一系列的變化對當?shù)夭煌褡宓淖咫H信任會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也需要去研究、去檢驗。
未來的研究必須更注重族際信任建設策略的實操性。近年來,在從事心理學研究的張積家教授和具有民族學背景的李靜教授的積極推進下,兩種取向的民族心理學對話越來越多。隨著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的相互借鑒和融合,一些更為綜合性的、更具可行性的提升族際信任的策略將被提出。隨著心理學取向的民族心理學研究者的不斷拓展,族際信任的發(fā)展過程、族際信任如何瓦解和重建等心理機制將被深入探討。研究者也需要通過一系列實證研究,討論在多民族地區(qū)推廣民族政策和跨民族院校實行學生管理制度等對族際信任的影響,比如,新疆開展的“訪惠聚”駐村工作、“民族團結一家親”和民族團結聯(lián)誼活動,以及高校實施的“三進兩聯(lián)一交友”活動等。結合現(xiàn)實問題通過田野實驗法挖掘影響族際信任的社會心理因素,進而提出操作性較強的建設族際信任的策略,也是未來族際信任研究的一大趨勢。另外,還可致力于干預研究,以提高族際信任實踐研究的應用推廣性。
注 釋:
①袁民臣:《少數(shù)民族散雜居地區(qū)族際信任現(xiàn)狀及提升對策分析——以四川省廣元市朝天區(qū)回漢關系為例》[J],《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5期,第56~57頁。
②拜合提亞爾·巴拉提:《維漢民族間信任關系重構研究》[D],上海:華東理工大學學位論文,2015年,第1頁。
④辛素飛,明朗,辛自強:《群際信任的增進:社會認同與群際接觸的方法》[J],《心理科學進展》2013年第2期,第290頁。
⑤Foddy M, Platow M J, Yamagishi T. Group-based trust in strangers: The role of stereotypes and expectations[J]. Psychological Science, 2009, 20(4):P.419.
⑥Yamagishi T, Yamagishi M. Trust and commit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J]. Motivation and emotion, 1994, 18(2):P.129.
⑦Vezzali L, Capozza D, Stathi S, et al. Increasing outgroup trust,reducing infrahumanization, and enhancing future contact intentions via imagined intergroup contact[J].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2012, 48(1): P.437.
⑧Lount Jr R B. The impact of positive mood on trust in interpersonal and intergroup interactions[J].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2010, 98(3):P.420.
⑨Ferrin D L, Bligh M C, Kohles J C. Can I trust you to trust me A theory of trust, monitoring, and cooperation in interpersonal and intergroup relationships[J]. Group & Organization Management, 2007, 32(4):P.465.
⑩王益文,張振,原勝,等:《重復信任博弈的決策過程與結果評價》[J],《心理學報》2015年第8期,第10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