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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韬顒①R讀什么《詩》

      2021-06-08 01:37曹建國魏博芳
      北方論叢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劉賀詩經(jīng)

      曹建國 魏博芳

      [摘 要]南昌?;韬钅钩鐾痢对娊?jīng)》,學界一般認為屬于《魯詩》。通過對?;韬钅钩鐾痢对娊?jīng)》中的傳、故訓、文字以及《齊論語》等其他竹簡,結(jié)合傳世文獻記載,海昏侯墓《詩經(jīng)》屬于《韓詩》的可能性更大,可能與昌邑國《韓詩》學者王吉有關(guān)。通過?;韬畛鐾林T多簡牘文獻可知,劉賀其人雖缺少政治謀略,但也非冥頑不靈之徒。相較于漢代其他諸侯王,劉賀亦稱得上是好學之人。

      [關(guān)鍵詞]劉賀 ?;韬钅?《詩經(jīng)》簡 《韓詩》

      南昌?;韬顒①R墓出土《詩經(jīng)》簡(以下簡稱?;韬睢对姟罚?,據(jù)整理者發(fā)布消息稱,出土的《詩經(jīng)》簡有1200枚[1]。雖然多為殘斷簡,但1200枚的數(shù)量也已經(jīng)非??捎^了。最近《文物》2020年第6期刊發(fā)朱鳳瀚先生的文章[2],對?;韬睢对姟愤M行了比較詳細的介紹和分析,并提出了一些很有價值的判斷,對進一步開展?;韬睢对姟费芯糠浅S幸?,但?;韬睢对姟穼W術(shù)派別尚有一些問題需要討論,而其中透露出的漢代《詩》學信息也彌足珍貴。故不揣谫陋,欲對?;韬睢对姟穼W術(shù)派別提出一些個人淺見,在此基礎(chǔ)上對漢代《詩》學文本及其相關(guān)問題也作出初步研究,以期對?;韬睢对姟芬约罢麄€漢代《詩》學研究有所裨益。

      一、?;韬顒①R可能會讀到哪些《詩》

      既是?;韬钅钩鐾痢对姟肺谋?,自然是墓主人?;韬顒①R所讀的《詩》。那么?;韬钭x什么《詩》?目前,學術(shù)界大都認為?;韬钭x的是《魯詩》。以上揭兩篇文章為例,論據(jù)主要有以下兩點:

      第一,海昏侯從《魯詩》學者王式問學。《漢書·儒林傳》載: 王式字翁思,東平新桃人也。事免中徐公及許生。式為昌邑王師。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皆下獄誅,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以數(shù)諫減死論。式系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亡諫書?”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為王反復(fù)誦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為王深陳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亡諫書?!笔拐咭月?,亦得減死論,歸家不教授。[3]3610

      第二,海昏侯《詩》文本和漢石經(jīng)《詩經(jīng)》本多重合之處。依照馬衡《漢石經(jīng)集存》等考證結(jié)論,舉例如下。其一,《雅》詩分組不同。馬衡推斷《毛詩》“《南有嘉魚》之什”,石經(jīng)本《詩經(jīng)》多列入“《甫田》之什”[4]11;石經(jīng)本《詩經(jīng)·大雅》無“《蕩》之什”[4]13。其二,《雅》詩各組內(nèi)詩篇排序也和今本《毛詩》同,如《湛露》次《瞻彼洛矣》[4]10,《生民》《既醉》《鳧鷖》《民勞》為序等[4]13。而驗之?;韬睢对姟?,馬衡的推斷大體吻合。如《大雅》無“《蕩》之什”,有“《云漢》十一篇”,《湛露》《彤弓》兩首被收在“《甫田》十篇”中。而《白駒》也確實排在《吉日》下,《生民》《既醉》《鳧鷖》《民勞》排序確乎如馬衡推斷,而今本《毛詩》這四首詩次序不連。

      問題的關(guān)鍵是,即便有此兩點,是否就一定能證明?;韬顒①R生前讀過《魯詩》,死后就一定把《魯詩》帶往另一世界呢?問題或許沒有這么簡單。

      先談“王式為昌邑王劉賀師”的問題。在《漢書·王式傳》中,王式特別強調(diào)自己的尷尬處境。一方面,他強調(diào)自己作為劉賀《詩》學老師“以《詩》三百五篇當諫書”的良苦用心;另一方面,又痛陳劉賀如何違逆自己的教導(dǎo)。仔細閱讀《漢書》的相關(guān)記載,王式的陳述有實有虛。說其“實”,是因為劉賀對于這班經(jīng)學老師態(tài)度可能確實不甚恭敬?!稘h書·龔遂傳》記載,龔遂為昌邑郎中令,見劉賀“動作多不正”,遂“內(nèi)諫爭于王,外責傅相,引經(jīng)義,陳禍?!?。他當面斥責劉賀過失,以致劉賀“掩耳起走”。在又一次痛責劉賀親近群小之后,他為劉賀“選郎通經(jīng)術(shù)有行義者與王起居,坐則誦詩書,立則習禮容”,開始劉賀也答應(yīng)了,龔遂便為劉賀挑選了郎中張安等十人,但不久劉賀便“皆逐去安等”[3]3637-3638。漢代郎中和經(jīng)學關(guān)系密切,《漢書·儒林傳》記載:“為博士置弟子……一歲皆輒課,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高第可以為郎中,太常籍奏?!盵3]3594故龔遂為劉賀所選“張安等十人”中,王式或為其中一員。

      所以言其“虛”,因考諸《漢書》,劉賀對《詩》確實情有獨鐘,亦當精熟于《詩》。如《漢書·武五子傳》記載: 初賀在國時,數(shù)有怪。嘗見白犬,高三尺,無頭,其頸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后見熊,左右皆莫見。又大鳥飛集宮中……王卬天嘆曰:“不祥何為數(shù)來!”遂叩頭曰:“臣不敢隱忠,數(shù)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說。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愿王內(nèi)自揆度。大王誦《詩》三百五篇,人事浹,王道備,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為諸侯王,行污于庶人,以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薄燃次?,后王夢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發(fā)視之,青蠅矢也。以問遂,遂曰:“陛下之詩不云乎?‘營營青蠅,至于藩;愷悌君子,毋信讒言。陛下左側(cè)讒人眾多,如是青蠅惡矣。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為左右……”賀不用其言,卒至于廢。[3]2766

      龔遂既一者曰“大王誦《詩》三百五篇”,再者曰“陛下之《詩》”,想必劉賀是深于《詩》者。我猜想,這或許和昌邑國濃厚的《詩》學氛圍有關(guān),也可以解釋何以劉賀墓有如此完備的《詩》本。

      若以劉賀從王式讀《魯詩》還需解釋清楚一個問題,即海昏侯《詩》中傳的問題。《漢書·王式傳》記載,張長安、唐長賓、褚少孫等嘗從王式學,“問經(jīng)數(shù)篇”,王式曰“聞之于師具是矣,自潤色之”,并且“不肯復(fù)授”[3]3610。說明王式傳《詩》謹守師說,而無所增益?!稘h書·儒林傳》記載,王式事免中徐公及許生,是申公的三傳弟子,徐公、許生都能謹守申公《詩》說。如此便涉及詩傳問題,因為文獻記載申公獨以《詩》經(jīng)為訓詁以教,沒有傳,疑則闕焉。顏師古注申公說《詩》“無傳”,曰:“口說其指,不為解說之傳。”[3]3609此既與《漢書·藝文志》班固對魯、齊、韓等三家《詩》的評價相同,也和《漢書·藝文志》的《詩》小序?qū)Α遏斣姟返闹浵辔呛?,即齊、韓兩家皆為之傳,而申公《魯詩》只有訓詁。或以《漢書·楚元王傳》記載申公始為《詩》傳[3]1922,懷疑《漢書·儒林傳》記載申公《詩》學漏脫一“疑”字,即原文為“申公獨以《詩經(jīng)》為訓詁以教,亡傳疑,疑者則闕弗傳”[3]3608。此說看似有理,實則捍格不通。首先,就文意表達來說,“疑者則闕弗傳”文意自足,何需再加一句“無傳疑”;其次,即便是“疑者則闕”也是針對訓詁而言的;再次,若以此處漏脫“疑”字,則《漢書·藝文志》所言,以及《史記索隱》《漢書》顏師古對“無傳”的注該如何解釋;最后,若以斷句而改文意,則所謂漏脫一“疑”的文句也可以讀為“申公獨以《詩經(jīng)》為訓詁以教,亡傳疑,疑者則闕。弗傳”。所以申公所傳《魯詩》無傳無可置疑,無須節(jié)外生枝。而王式既謹守師說,也當無傳。既然早期《魯詩》無傳,而?;韬睢对姟酚袀鳎@一問題該如何解釋?王式傳《詩》只是把聞之于師的內(nèi)容傳授給生徒,如生徒嫌其簡略,便可自潤色增益。?;韬睢对姟啡魹椤遏斣姟罚敲催@傳是劉賀自潤色的結(jié)果嗎?這種可能性顯然不大,因為劉賀并非《詩》學經(jīng)師,似乎沒有必要這樣做。

      再來看?;韬睢对姟繁竞褪?jīng)本《詩經(jīng)》的比較。這條理由看起來似乎很堅實,就已經(jīng)公布的海昏侯《詩》文本信息看,它和漢石經(jīng)本在分組和每組內(nèi)詩篇編排方面確實存在高度一致性,但這是否就能證明?;韬睢对姟肺谋揪鸵欢ㄊ恰遏斣姟妨四??其實也不能。

      關(guān)于漢石經(jīng)刊刻的材料主要見于《后漢書》,如《靈帝紀》《蔡邕傳》《盧植傳》《宦者列傳》等皆有記載?!逗鬂h書·靈帝紀》:“四年春三月,詔諸儒正五經(jīng)文字,刻石立于太學門外?!盵5]336《蔡邕傳》:“邕以經(jīng)籍去圣久遠,文字多謬,俗儒穿鑿,疑誤后學。熹平四年,乃與五官中郎將堂溪典﹑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張馴﹑韓說﹑太史令單飏等,奏求正定六經(jīng)文字。靈帝許之,邕乃自書丹于碑,使工鐫刻立于太學門外。于是后儒晚學,咸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余兩,填塞街陌?!盵5]1990《盧植傳》:“時始立太學石經(jīng),以正五經(jīng)文字?!盵5]2116《宦者列傳》:“巡以為諸博士試甲乙科,爭弟高下,更相告言,至有行賂定蘭臺漆書經(jīng)字,以合其私文者,乃白帝,與諸儒共刻五經(jīng)文于石,于是詔蔡邕等正其文字。自后五經(jīng)一定,爭者用息?!盵5]2533《張馴傳》:“少游太學,能誦《春秋左氏傳》。以《大夏侯尚書》教授。辟公府,舉高第,拜議郎。與蔡邕共奏定六經(jīng)文字?!盵5]2558仔細審讀上列關(guān)于熹平石經(jīng)的文獻材料,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刊刻熹平石經(jīng)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糾正文字謬誤,當和文本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不大。換句話說,熹平石經(jīng)《詩經(jīng)》用《魯詩》文字,并不能證明這樣的詩篇分組及編排方式也專屬于《魯詩》。并且我們認為,漢代魯、齊、韓等三家《詩》的分別主要在于說解,文本的差別不大或者說不是決定性因素。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從兩個方面來討論。

      第一,《漢書·藝文志》把《詩經(jīng)》的文本分為兩類,即二十八卷本的魯、齊、韓等三家《詩》,和二十九卷本的《毛詩》。既分兩類,自是卷數(shù)不同使然,但《毛詩》即便是目錄有三百一十一篇,《詩》仍是三百五篇。所以二十八卷、二十九卷分別不在內(nèi)容之多寡,而在于編排。相似的情況也見于《春秋》,《漢書·藝文志》記載:“《春秋》,古經(jīng)十二篇,經(jīng)十一卷?!彼^“古經(jīng)”應(yīng)是《春秋》古文經(jīng),或即《左氏傳》所據(jù)之本[6]222。而“經(jīng)”十二卷下注“公羊、穀梁二家”,即是《公羊傳》《穀梁傳》所據(jù)之經(jīng)文。而《公羊》《穀梁》二家經(jīng)文十一卷,沈欽韓認為是將閔公、莊公合為一卷[7]872。與《詩》相似,《漢書·藝文志》因《春秋》古文、今文篇卷分合差異而分列之。并且在同一經(jīng)本下,多分注幾家。如《易》,“經(jīng)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尚書》,“古文經(jīng)四十卷,經(jīng)二十卷,大、小夏侯二家”;《禮》,“古經(jīng)五十六卷,經(jīng)十七卷,后氏、戴氏”等。按道理說,諸家經(jīng)文篇卷數(shù)相同,分卷分篇也當無差異?!兑住肥礊樯舷陆?jīng)及十翼,合起來十二篇。而《尚書》與《禮》,大、小夏侯本有師承關(guān)系,而戴氏也從后氏學,所用經(jīng)本自當無別。既然如此,《漢書·藝文志》何以要分注幾家呢?我以為極大的可能是,諸家經(jīng)文本雖無差別,但文字有別或漏脫情形不同。如《易》,“劉向以中古文《易》經(jīng)校施、孟、梁丘經(jīng),或脫去‘無咎、‘悔亡”[3]1704;《書》,“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jīng)文,《酒誥》脫簡一,《召誥》脫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脫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脫亦二十二字,文字異者七百有余,脫字數(shù)十”[3]1706。推測《詩》的情形也當如此,即三家《詩》本同一,但文字有別。關(guān)于這一點,也可征諸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以為旁證。其曰:“至孝武皇帝,然后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皆起于建元之間。當此之時,一人不能獨盡其經(jīng),或為《雅》,或為《頌》,相合而成。”[3]1969據(jù)劉歆言,“相合而成”的《詩》應(yīng)是公共性文本,而非某派專有或私人化文本,不可能魯、齊、韓等三家經(jīng)師各自合成《詩》本。漢代今文、古文之分,對照《漢書·藝文志》可知,其差別在于篇卷差異、文字不同和說解分歧。而今文學派內(nèi)部,分歧主要在于文字以及由此導(dǎo)致的解經(jīng)差異。所以上引《宦者列傳》曰諸博士爭等級高下,便通過行賂手段定蘭臺漆書經(jīng)字以合其私家文字,從而證明自己的權(quán)威性。

      第二,據(jù)《小大雅譜》記載,鄭玄學生趙商問“小雅之臣何以獨無刺厲王”,鄭玄答曰:“有焉。《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之詩是也。漢興之初,師移其第耳?!盵8]404《小雅·十月之交》篇詩序曰“刺幽王”,而鄭玄認為這首詩刺的是厲王,并說“作《詁訓傳》時移其篇第,因改之耳”云云[8]445。故鄭玄所謂改移《詩》之篇第的“師”是《毛詩》先師,如毛亨、毛萇等。根據(jù)鄭玄所說,我們或可推測漢初《詩》本分組及系篇情況。諸家所用《詩》本相同,分組及系篇也相同,但《毛詩》先師作《故訓傳》時改移了詩篇順序,并形之于《詩序》。而三家《詩》顯然還是按照原來的詩篇編排未作改動,并且作為一個整體和《毛詩》進行比較,否則鄭玄不至于特意點出是《毛詩》先師改移篇序。如果三家《詩》排序不同或另有改動,鄭玄說《毛詩》變改詩篇順序有何意義?

      所以,目前學術(shù)界依憑來判斷?;韬睢对姟匪鶎賹W派的理由并不充分,還不能明確界定?;韬钭x什么《詩》。依據(jù)文獻記載,昌邑國簡直可以看作漢代《詩經(jīng)》學的展臺?!遏斣姟分?,昌邑國也可見《齊詩》《韓詩》身影。《漢書·夏侯始昌傳》: 夏侯始昌,魯人也。通五經(jīng),以《齊詩》、《尚書》教授。自董仲舒、韓嬰死后,武帝得始昌,甚重之。始昌明于陰陽,先言柏梁臺災(zāi)日,至期日果災(zāi)。時昌邑王以少子愛,上為選師,始昌為太傅。[3]3154

      依據(jù)這條文獻記載,《齊詩》學者夏侯始昌為劉賀父劉髆太傅,昌邑國王室傳《齊詩》也有很大的可能性。

      就劉賀本人來說,他對《韓詩》也不陌生。據(jù)《漢書·王吉傳》,《韓詩》傳人王吉為昌邑國中尉,而劉賀甚敬重之。文獻記載:“(昌邑)王賀雖不遵道,然猶知敬禮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甚忠,數(shù)輔吾過。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后復(fù)放從自若。吉輒諫爭,甚得輔弼之義,雖不治民,國中莫不敬重焉。”[3]3061如果說劉賀學《韓詩》,也應(yīng)該不奇怪。

      綜上,雖然文獻記載劉賀學《魯詩》,但昌邑國魯、齊、韓等三家《詩》學并存。若以影響論,似乎齊、韓兩家《詩》學在昌邑國并不遜色于《魯詩》,甚至還有可能超過《魯詩》。換句話說,海昏侯本人讀《魯詩》《齊詩》《韓詩》的可能性都有。那么,依據(jù)現(xiàn)有文獻資料推斷,?;韬顒①R最有可能讀什么《詩》呢?

      二、?;韬顒①R最有可能讀什么《詩》

      盡管如上文所言,海昏侯接觸到魯、齊、韓等三家《詩》中的任何一家都有可能,但畢竟劉賀最有可能讀三家《詩》中的某一家《詩》。既然根據(jù)文獻記載和漢石經(jīng)《詩》本的比較不能有效地判斷劉賀所讀《詩》本所屬學派,那我們就換個思路,依據(jù)已知?;韬睢对姟繁镜膬?nèi)容來進行討論,或許會有發(fā)現(xiàn)。

      我們先看看?;韬睢对姟分袀鞯膬?nèi)容。根據(jù)朱鳳瀚文透露,?;韬睢对姟分小蛾愶L·墓門》和《小雅·賓之初筵》有傳。其傳如何?

      先看《賓之初筵》傳。其文曰“《傳》曰:衛(wèi)武公飲酒而錯”,其中的“錯”當即知錯的意思,和文獻記載《韓詩》義同?!逗鬂h書·孔融傳》:“衛(wèi)武之《初筵》。”李賢注曰:“《韓詩》曰:《賓之初筵》,衛(wèi)武公飲酒悔過也。”[5]2269李賢注“飲酒悔過”類同?;韬睢对姟分械摹帮嬀贫e”?!睹姟沸颍骸啊顿e之初筵》,衛(wèi)武公刺時也。幽王荒廢,媟近小人,飲酒無度。天下化之,君臣上下沈湎淫液。武公既入,而作是詩也?!薄睹姟芬浴顿e之初筵》為刺時之詩,和《韓詩》及?;韬睢对姟凡町惿醮?。此時《魯詩》無傳,可不論?!洱R詩》如何解釋《賓之初筵》,文獻缺載,故不能明。但《易林·大壯之家人》林辭曰“舉觴飲酒,未得至口。側(cè)弁醉酗,拔劍斫怒,武公作悔”,說的當是《賓之初筵》?!兑琢帧肥且槐揪C合性文本,既包括戰(zhàn)國至西漢時期許多文獻,也涉及豐富的文本解說方面的內(nèi)容。以往大多將其歸為齊學,其實并沒有多少依據(jù)。與其將他歸入某家某派,還不如把它看作當時眾多知識的匯集。雖然《易林》對《賓之初筵》的解讀和《韓詩》接近,但也不一定證明它用的就是《韓詩》義;相反,我們認為最大的可能是《韓詩》采用了舊說,也就是《漢書·藝文志》所謂“取春秋,采雜說”之義。《易林》和《韓詩》對《賓之初筵》的解說都取自某種舊說,也就是說,它有共同的文獻來源,但彼此之間或并無關(guān)系。徐復(fù)觀說“先秦本有一敘述詩本事并發(fā)揮其大義之傳,為漢初諸家所共同祖述”[9]8,其說很有道理。而諸家本事差異,或傳聞異詞,或有意的取舍修正。比如《毛詩》也將《賓之初筵》和衛(wèi)武公聯(lián)系起來,但和《韓詩》《易林》又不同,我相信是因為《毛詩》作出二次改動,這樣的處理會使《毛詩》的詮釋更加精細化,也更具體系性[10]。就海昏侯《詩》的《賓之初筵》傳來說,和《韓詩》的說法及表述都很接近,屬于《韓詩》的可能性當然最大。

      再看《陳風·墓門》的傳。?;韬睢对姟罚骸啊瓕㈩嵉剿加韬?。傳曰:晉大夫解居……(161)……婦人不由祈禱,婦人為作是詩也(162)?!焙茱@然,《墓門》傳源自《續(xù)列女傳·陳辯女》的故事。文曰: 辯女者,陳國采桑之女也。晉大夫解居甫使于宋,道過陳,遇采桑之女,止而戲之曰:“女為我歌,我將舍汝!”采桑女乃為之歌曰:“墓門有棘,斧以斯之。夫也不良,國人知之。知而不已,誰昔然矣。”大夫又曰:“為我歌其二?!迸唬骸澳归T有梅,有鸮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訊止。訊予不顧,顛倒思予?!贝蠓蛟唬骸捌涿穭t有,其鸮安在?”女曰:“陳,小國也,攝乎大國之間,因之以饑餓,加之以師旅,其人且亡,而況鸮乎?”大夫乃服而釋之。君子謂:“辯女貞正而有辭,柔順而有守?!痹娫疲骸凹纫娋?,樂且有儀?!贝酥^也。[11]222

      很顯然,《陳辯女》是一個公共性文本,它的故事類型和文本框架都是格套化的,與《列女傳·魯秋潔婦》《阿谷處女》屬于同一文本類型,尤其和我們熟知的漢樂府詩《陌上?!犯叨戎睾?。其中“陳,小國也,攝乎大國之間,因之以饑餓,加之以師旅”云云,與《論語·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相似。這樣的文本多屬于雜說類文本,常依附經(jīng)傳文本以說理。也正因為如此,漢代經(jīng)學闡釋也多利用此類文本,究其實也還是《漢書·藝文志》“取《春秋》,采雜說”之義。?;韬睢赌归T》傳符合漢代齊、韓兩家《詩》說,與《毛詩》“刺陳佗”差異較大。

      王逸在注釋《天問》“昏微遵跡,有狄不寧。何繁鳥萃棘,負子肆情”時也提到了解居甫,曰:“言人有循暗微之道,為婬妷逾禮之行者,不可以安其身也。謂晉大夫解居父也。言解居父聘吳,過陳之墓門,見婦人負其子,欲與之淫泆,肆其情欲。婦人則引詩刺之,曰:墓門有棘,有鸮萃止。故曰‘繁鳥萃棘也。言墓門有棘,雖無人,棘上猶有鸮,汝獨不愧也。”[12]107王先謙的《詩三家義集疏》認為,王逸傳《魯詩》,理由正是王逸注“繁鳥萃棘”與《續(xù)列女傳·陳辯女》同,而劉向為楚元王后,定為《魯詩》,故王逸也為《魯詩》[13]7。清人對三家《詩》系統(tǒng)的梳理考辨頗受非議,關(guān)于劉向的《詩》派屬性便有多種意見。即便是劉向確實屬于《魯詩》學者,也難以確定《陳辯女》對《墓門》的解釋屬于《魯詩》,因為這個故事并不屬于古本《列女傳》。所以,我們還是比較傾向于徐復(fù)觀的說法,《陳辯女》故事屬于先秦與《詩》相關(guān)的雜說類本事。

      綜上所論,?;韬睢对姟穫骺傮w符合《漢書·藝文志》對《齊詩》《韓詩》的評價。而論之以《小雅·賓之初筵》傳,?;韬睢对姟穫鞲咏俄n詩》。

      我們再來看?;韬睢对姟繁局泄视杻?nèi)容。三家《詩》亡佚,其訓詁也隨之而亡。而?;韬睢对姟繁4娴脑娢挠栐b,使我們得見早期三家《詩》義,并可以和傳世《毛詩》等訓詁相比較。茲舉幾例,以見其大概。

      《大雅·板》“上帝板板”,毛傳:“板板,反也。”鄭玄:“王為政反先王與天之道?!焙;韬睢对姟罚骸鞍灏?,言無常也?!北硎鲭m異,但大指相類。

      《大雅·蕩》“上帝蕩蕩”,毛傳無釋,鄭玄:“蕩蕩,法度廢壞之貌。”?;韬睢对姟罚骸笆幨?,言無常也?!编嵐{與?;韬睢对姟废囝?。

      《大雅·棫樸》“金玉其相”,毛傳:“相,質(zhì)也?!编嵭骸跋?,視也,猶觀視也。追琢玉使成文章,喻文王為政,先以心研精,合于禮義,然后施之。萬民視而觀之,其好而樂之,如睹金玉然?!焙;韬睢对姟罚骸跋啵瑺钜??!泵浴百|(zhì)”訓“相”,則以相為本質(zhì)。而鄭玄改訓為“視”,義為可睹而見也,與?;韬睢对姟酚枴盃睢鳖愅?,皆著眼于外在之可見特征。《荀子·富國》引“雕琢其章,金玉其相”,證物非以刻鏤之花紋為美,而以雕琢彰顯其內(nèi)在材質(zhì)之美,視其外則知其內(nèi)[14]180,與?;韬睢对姟?、鄭玄箋注相類。而《說苑·修文》引詩“彫琢其章,金玉其相”,以證“文質(zhì)美也”,與《毛詩》相同[15]478。

      《大雅·綿》“乃慰乃止”,毛傳:“慰,安。”鄭玄:“民心定,乃安隱其居,乃左右而處之,乃疆理其經(jīng)界,乃時耕其田畝,于是從西方而往東之人,皆于周執(zhí)事,競出力也?!焙;韬睢对姟罚骸拔?,邑也。”毛傳訓“慰”為“安”顯然是依字解經(jīng),但于經(jīng)文并不妥帖。正如孔穎達所云:“慰、止、左、右,文在‘筑室之下,明其皆是作邑之事?!庇忠趺C說,曰“乃左右開地置邑,以居其民”,而鄭箋也是此義[8]510。海昏侯《詩》訓“尉”為“邑”更加直接,“乃尉乃止”即作邑于此,定居于此。古音“尉”是物部字,“邑”是緝部字,它們都是入聲韻,且聲部與主要元音相同,文獻也見兩部相同的例證,如“內(nèi)”與“納”。所以,我們推測?;韬睢对姟芬浴耙亍庇枴拔尽睒O有可能為聲訓。

      《大雅·綿》“筑室于茲”,毛傳無釋,鄭玄:“茲,此?!焙;韬睢对姟罚骸捌?,此也。”鄭玄注與?;韬睢对姟吠?/p>

      《大雅·綿》“捄之陾陾”,毛傳:“捄,虆也?!编嵭骸皰海瑨揭??!焙;韬睢对姟罚骸皰?,撌也?!薄墩f文》云:“捄,盛土于器也?!倍疤叀笔鞘⑼林鳎皰健睘橐≈x,故鄭玄解“捄”為捊取壤土。而“撌”為排去,與鄭箋引取之義相合。

      《小雅·賓之初筵》“俾出童羖”,毛傳:“羖,羊不童也?!编嵭骸傲l羊之性,牝牡有角。”?;韬睢对姟罚骸傲l,不童。”三者相同。

      《衛(wèi)風·碩人》“朱幩鑣鑣”,毛傳:“幩,飾也。人君以朱纏鑣扇汗,且以為飾?!编嵭o釋。?;韬睢对姟贰皫恕弊鳌啊?,訓為“所以飭口”,與毛傳大體相同。“幩”是文部字,“”是元部字,二者音近可通。

      《陳風·防有鵲巢》“誰侜予美”,毛傳:“侜張,誑也?!编嵭骸罢l,誰讒人也。女眾讒人,誰侜張誑欺我所美之人乎?使我心忉忉然?!焙;韬睢对姟罚骸?,追張也。”古音“追”通“雕”,《大雅·棫樸》“追琢其章”,上引《荀子·富國》作“雕琢其章”,《說苑·修文》作“彫琢其章”?!吨芏Y·天官·追師》,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曰“一曰雕”[16]643。而“周”與“舟”古音通,如《小雅·大東》“舟人之子”,鄭玄:“舟當作周,聲相近故也?!盵8]461所以,?;韬睢对姟分白窂垺奔础睹姟分皝鷱垺?,但值得注意的是,海昏侯《詩》的“”古音是東部字,而從“周”或“舟”的字屬幽部字,二者屬于陰陽對轉(zhuǎn)關(guān)系,自然可以通。問題是:毛傳訓“侜”為“侜張”,又進一步解為“誑”,文辭分斷顯然不合情理。而?;韬睢对姟纷鳌啊?,解為“追(侜)張”,顯然更加合理。

      《檜風·隰有萇楚》“隰有萇楚”,毛傳:“萇楚,銚弋也?!编嵭骸般撨?,始生正直?!焙;韬睢对姟罚骸叭O楚,弋也。”三者相同。據(jù)郭璞注,銚弋即羊桃。

      《檜風·隰有萇楚》“夭之沃沃”,毛傳:“妖,少也。”鄭玄:“年少沃沃之時。”?;韬睢对姟罚骸把q夭夭。”夭夭,少壯之貌。故三者相同。

      《檜風·匪風》“匪風發(fā)兮”,毛傳:“發(fā)發(fā)飄風非有道之風?!编嵭o釋。?;韬睢对姟罚骸胺孙L而發(fā)然者也?!薄斗孙L》第二章云“匪風飄兮”,《蓼莪》亦云“飄風發(fā)發(fā)”,知發(fā)發(fā)即為飄風。而?;韬睢对姟吩弧胺孙L而發(fā)然者”亦即飄風之義,與《毛詩》同。

      《檜風·匪風》“懷之好音”,毛傳:“懷,歸也。”鄭玄:“有能西仕于周者,我則懷之以好音,謂周之舊政令?!焙;韬睢对姟罚骸霸赶嘀??!泵珎饔枴皻w”,即饋贈之義。鄭與毛同。?;韬睢对姟酚枴跋唷?,即輔佐、襄助之義,與毛傳、鄭注主旨相同。

      綜上所述,?;韬睢对姟酚栐b雖然偶同于毛傳,但和鄭玄注關(guān)系更密切。文獻記載,鄭玄從馬融學《毛詩》之前,曾跟隨張恭祖學《韓詩》,所以鄭玄箋注《毛詩》多用《韓詩》義。?;韬睢对姟芳热缓袜嵭{注關(guān)系更密切,極有可能和《韓詩》有更加密切關(guān)系。正如上文所說,劉賀為昌邑王時禮敬王吉和龔遂。龔遂以明經(jīng)出仕,《詩》學承傳不明,但王吉為《韓詩》傳人,則見于《漢書·儒林傳》。

      又,《漢書·王吉傳》記載,王吉“舉賢良為昌邑中尉,而王好游獵,驅(qū)馳國中,動作亡節(jié),吉上疏諫,曰:臣聞古者師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詩云:‘匪風發(fā)兮,匪車揭兮,顧瞻周道,中心兮。說曰:是非古之風也,發(fā)發(fā)者;是非古之車也,揭揭者。蓋傷之也?!盵3]3058按:王吉說《檜風·匪風》和?;韬睢对姟穼Α斗孙L》的解釋基本相同,甚至文辭表達也高度重合。這讓我們有理由推測,?;韬睢对姟泛汀俄n詩》關(guān)系密切。

      再者,據(jù)發(fā)掘報告,海昏侯墓出土的簡帛文獻中還包括《論語》。經(jīng)學者研究,劉賀墓出土的《論語》為《齊論語》,而王吉正是《齊論語》傳人?!稘h書·藝文志》記載,漢興,傳《齊論語》者,有王吉、少府宋畸、御史大夫貢禹、尚書令五鹿充宗、膠東庸生等,唯王吉以《齊論語》名家。王吉以《齊論語》名家,又以《齊論語》教授,故王先謙認為《漢志》記載的二十九篇《齊說》是王吉所作[17]847。由此可以推測,海昏侯墓出土的《齊論語》極有可能是王吉所傳。如果推測可以成立,則可以看出王吉對劉賀的影響,也算是推定海昏侯《詩》可能為《韓詩》的旁證。

      此外還有異文比較,這也是清代三家《詩》研究的主要路徑。一般說來,聲音和意義對于文本承傳起到的作用更大,加之于傳抄過程中文字形體本身穩(wěn)定性比較差,因此判斷文本學派屬性時,異文的價值有限,但在某些情況下,我們?nèi)孕柚匾暜愇牡奈谋緝r值。如今本《詩·匪風》“中心怛兮”的“怛”,《漢書·王吉傳》王吉引詩作“”。王吉學《韓詩》,那么“”應(yīng)該是《韓詩》用字。而海昏侯《詩》作“滯”,與“”聲符相同,用字關(guān)系也應(yīng)當更近。

      總之,綜合詩傳以及文字、訓詁等多重因素,我們認為?;韬睢对姟泛汀俄n詩》關(guān)系非常密切,而海昏侯劉賀極大可能學的是《韓詩》或主要受到《韓詩》學影響。

      三、從海昏侯《詩》本看劉賀其人

      關(guān)于劉賀其人,《漢書》頗有記載,大抵以“行淫亂”“非禮制”目之,又或以為其“清狂不惠”。隨著?;韬钅沟陌l(fā)掘,關(guān)于劉賀其人如何頗有爭議。一種意見主張秉持舊典,認為《漢書》等文獻記載劉賀其人為實。如辛德勇:“關(guān)于劉賀,《漢書》等基本傳世文獻中本來都有十分清楚的記載,以往一些比較通行的現(xiàn)當代研究著作,敘述或許不夠十分清楚,但那是研究者未嘗用心讀書所致,并不需要依賴?;韬钅怪谐鐾恋倪z物來對相關(guān)史事做出新的論證,更沒有理由賴此得出與傳世文獻記載截然不同的結(jié)論?!盵18]而另外一種聲音則試圖憑借海昏侯墓出土的文物,重塑一個與史書上有所不同的劉賀形象。如信立祥明確提出:“作為全新的歷史資料,劉賀墓出土的大量文物,多角度真實再現(xiàn)了劉賀起伏跌宕、命運多舛的一生,從中我們看到了一位與文獻記述完全不同的劉賀?!盵19]就文獻依據(jù)和論證過程來看,雙方都能自圓其說。那么到底該如何面對這種分歧,?;韬睢对姟繁净蛟S可以提供一些討論的空間。

      《漢書》記載?;韬钪N種不堪情狀,諸大臣《奏廢昌邑王》疏,其實歸納起來最核心的就一點,即劉賀缺少政治謀略或曰“太早計”。如進京承繼大位時,“其日中,賀發(fā),晡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從者馬死相望于道”[3]2764。又如,剛剛繼位,便讓昌邑國相安樂出任長樂衛(wèi)尉,意圖控制上官太后。而諸臣奏廢劉賀,其中一條罪狀便是“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jié)詔諸官署征發(fā),凡千一百二十七事”[3]2944。所有這些都讓霍光忌憚,于是便開始著手廢黜劉賀。

      其實對于劉賀行事,王吉早有預(yù)警。《漢書·王吉傳》記載劉賀初奉詔繼承大位,王吉便曾告誡: 昭帝崩,亡嗣,大將軍霍光秉政,遣大鴻臚、宗正迎昌邑王。吉即奏書戒王曰:“臣聞高宗諒闇,三年不言。今大王以喪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fā)。且何獨喪事,凡南面之君何言哉?天不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愿大王察之。大將軍仁愛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嘗有過。先帝棄群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將軍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內(nèi)晏然,雖周公、伊尹亡以加也。今帝崩,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為念?!盵3]3061-3062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就是什么都聽霍光的??蓜①R偏偏不以為然,以致上位二十七天便被廢。王吉之外,劉賀的另一位心腹龔遂也曾數(shù)次提醒他要善于“偽裝”。比如,劉賀在奔喪長安時,待其到了灞上,龔遂便一再提醒劉賀“禮,奔喪望見國都哭”。這分明是演戲的意思,可劉賀一再以嗓子痛為由不愿意配合[3]2765。甚至夏侯勝借《洪范五行傳》警告劉賀“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以阻止劉賀外出,實有暗助劉賀之義[3]3155。當朝議讻讻之時,夏侯勝或已探知霍光的計劃,故借機預(yù)警劉賀??蓜①R確因清狂而未將諸人的警示置于意中,以至于臨近被廢尚不明所以。所有這些都表明劉賀確實缺少謀略,或是行事乖張而任性,或是出生皇室而未將霍光置于意中。

      缺乏政治手腕是一回事,而是否讀書知禮又是另一回事。我們當然不能憑借劉賀墓出土了數(shù)量可觀的儒家典籍便斷言其如何刻骨銘心尊奉儒學,或因為墓中出土了樂器和賦類作品便認定其是一個滿腹經(jīng)綸、知書達理、愛好廣泛的文學青年。因為墓葬中的出土文物可能僅僅是喪葬用品,是喪家“榮其多”以達到抬高墓主身份、學識或德行之目的。所以劉賀到底是不是不學無術(shù),尚需通過對傳世和出土文獻的仔細研判以得出比較切實的結(jié)論。

      據(jù)《漢書》記載,當被霍光借上官太后名義廢黜劉賀帝位時,劉賀突然說出“聞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天下”以質(zhì)問霍光[3]2946。這句話見于《韓詩外傳》卷十,也見于《孝經(jīng)·諫諍章》。依據(jù)上文對海昏侯《詩》本的討論,劉賀引言極有可能出自《韓詩》。不管如何,倉促之下劉賀能說出這句話,雖于事無補,但至少可以看出他對《韓詩》或《孝經(jīng)》的熟稔。而霍光答以“皇太后詔廢,安得天子”,并匆忙“持其手,解脫其璽組”,多少有點狼狽[3]2946。又,劉賀進京奔喪,將至未央東闕,郎中令龔遂勸他下車,而劉賀亦“到,哭如儀”,“如儀”或表明有具體的文本可以依憑[3]2765。

      事實上,征諸《漢書》可知,在漢代皇室教育中,《詩》占據(jù)很突出位置。在漢代帝王、諸侯的經(jīng)學老師中,傳《詩》學者最多。如申公作楚國的傅,轅固生和韓嬰都曾做過太傅,轅固生作清河太傅,韓嬰作常山太傅。元延四年,當時還是定陶王的漢哀帝入朝,漢成帝便曾令其誦《詩》,而他也以“通習,能說”獲得成帝的賞識[3]333。同樣,東平王劉宇驕奢不奉法度,故“太傅在前說《相鼠》之詩”[3]3230。

      就劉賀而言,其書架上最受矚目的大概便是《詩》了。漢代諸侯國最重要的職官便是相、傅和中尉,秩皆二千石,以輔正諸侯王為職。在劉賀為昌邑王時,其相名安樂,安樂姓氏史書失載,不明。劉賀稱帝,安樂升遷為長樂為尉,執(zhí)掌太后居住的長樂宮。安樂是否精熟經(jīng)學,史書亦缺載。劉賀被廢,昌邑故吏遭誅殺,安樂亦當死于這次變故中。如果王式是昌邑國的太傅,他是《魯詩》學者,當傳劉賀《魯詩》?;蚴窃缙凇遏斣姟穼W重訓詁樸學特質(zhì),導(dǎo)致劉賀似乎并不十分喜歡《魯詩》,因此王式對劉賀的影響或有限。昌邑國的中尉是《韓詩》學者王吉,中尉雖掌武職,王吉能數(shù)以《詩》訓導(dǎo)劉賀,而劉賀也很敬重王吉。因為王吉也是著名《齊論語》學者,所以也當以《齊論語》教導(dǎo)劉賀。除了王式、王吉以外,龔遂對劉賀也有較大的影響。龔遂是昌邑國的郎中令,郎中令掌王室戍衛(wèi),因此劉賀與龔遂也較親近?!稘h書》記載龔遂以明經(jīng)為官,常以經(jīng)義諫王。從他引“禮,奔喪望見國都哭”來看,龔遂似乎特別精熟于禮,但正如上文所引材料那樣,龔遂在進諫劉賀時,特別注重《詩》,并兩次引《詩》,這說明龔遂亦熟悉《詩》。據(jù)此,除了昌邑國相安樂具體情況不明以外,昌邑國傅、中尉、郎中令皆經(jīng)學之士,且都精于《詩》。

      所以就文獻記載來看,劉賀及昌邑國屬吏都非常重視儒家典籍。而今傳世文獻記載與?;韬钅钩鐾廖奈?,尤其是簡牘文獻相勘比,二者適可互相印證。海昏侯墓出土的簡牘文獻中有《禮》類文獻,內(nèi)容涉及今本《禮記》和祠祝禮儀。其中有100枚禮儀簡主體皆為“王”,整理者推測可能是劉賀作昌邑王時行禮用的禮儀文本,這與劉賀奔喪時“到,哭如儀”相協(xié)?!洞呵铩奉惡啌?jù)推測可能屬于《公羊傳》,這和石渠閣會議之前《公羊?qū)W》一家獨大的情形吻合。《孝經(jīng)》類簡以內(nèi)容以闡釋為主,但并不重視文辭訓詁?!墩撜Z》簡為《齊論語》,當和王吉有關(guān)。尤其是值得關(guān)注的是《詩經(jīng)》簡,數(shù)量最多,推測應(yīng)該是《詩經(jīng)》的完備。海昏侯《詩》簡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被整理者稱為目錄簡,另一部分被稱為正文簡。目錄簡涉及?;韬睢对姟繁究傮w情況,然后按《風》《小雅》《大雅》《頌》等四類,再按照各自不同的標準分組,如《風》詩以國別為據(jù),《雅》《頌》則以10篇為基本分組依據(jù)。涉及具體的詩篇則標示每章的首句,若前后相連的章節(jié)首句相同,則后一章用第二句標示以相區(qū)別。所以這個“目錄簡”應(yīng)該算是很詳細了,它的抄寫目的何在、命名為“目錄簡”是否合適,這些都是可以接著討論的問題。正文簡則一章一簡抄寫《詩經(jīng)》正文,每簡的簡末標識該章的句數(shù)和章序,抄寫某詩最后一章的會用簡潔的語言歸納這首詩的意指。尤其是經(jīng)文夾注訓詁,有的句子則進行文意疏通,并引傳輔助解釋。這和文獻記載漢代經(jīng)學文本形態(tài)不一致,因為我們一般認為東漢馬融之前經(jīng)文與傳文是分開的。根據(jù)文本的實際情況,我們都傾向于認為海昏侯《詩》本是劉賀生前使用的文本,而非專門為喪葬準備的明器。同時?;韬睢对姟芳葹槲覀冎庇^了解劉賀學《詩》的情態(tài)提供了文本依據(jù),也與文獻記載劉賀及其屬吏熟稔《詩》相吻合。

      此外,《漢書》記載,負責監(jiān)視劉賀的山陽郡太守張敞描述劉賀“簪筆持牘趨謁”。所謂“簪筆”,顏師古注:“插筆于首?!盵3]2769其實根據(jù)沂南北寨漢畫像墓前室西壁橫額顯示,“簪筆”就是把筆如簪似的別在耳朵上。漢畫像中人手里拿的就是簡牘,也就劉賀的“持牘”。而今?;韬钅钩鐾亮艘恍┠V和兩方硯,推測應(yīng)該是劉賀生前所用之物。所以我們認為,?;韬钅购汀稘h書》記載的情況比較吻合,算是比較真實地反映了劉賀其人的旨趣和日常生活。

      總之,劉賀其人雖缺少政治謀略,但也非冥頑不靈之徒。相較于漢代其他諸侯王,劉賀亦可算得上好學。清人朱一新曾評價劉賀被廢時所說的“天子有爭臣”以及“愚憨不任漢事”曰:“觀昌邑臨廢兩言,猶非昏悖,特童騃不解事耳。班氏載此,具有深意?!盵20]卷四一分為二,可謂公允之論。而《漢書》中班固的“深意”也不僅見于此。試想,如劉賀真如白癡一般,霍光何至于要聯(lián)合眾臣廢黜他,而后來漢宣帝也無須處心積慮提防他了。而今隨著?;韬钅沟陌l(fā)掘及研究的逐步深入,相信我們會更加真切地了解劉賀其人。

      [參 考 文 獻]

      [1]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江西南昌西漢海昏侯劉賀墓出土簡牘[J].文物,20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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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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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徐復(fù)觀.兩漢思想史:第3卷[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10]曹建國.論先秦兩漢時期的《詩》本事[J].文學遺產(chǎn),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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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洪興祖.楚辭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13]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序例[M].北京:中華書局,1987.

      [14]王先謙.荀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8.

      [15]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M].北京:中華書局,1987.

      [16]賈公彥.周禮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17]王先謙.漢書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18]辛德勇.?;韬畹纳硎繹J].大眾考古,2016(7).

      [19]信立祥.西漢廢帝、海昏侯劉賀墓考古發(fā)掘的價值及意義略論[J].南方文物,2016(3).

      [20]朱一新.漢書管見[M].拙盦叢稿本.

      [責任編輯 王洪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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