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 藍薇薇

[摘 要]晚清到民國初年，藍天蔚曾五次東渡日本。1899年作為湖北官派留學生首度赴日，先后入成城學校、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習軍事。在1903年留日學生發(fā)起的“拒俄運動”中，藍天蔚因擔任“學生軍”隊長而聲名鵲起。1904年1月，藍隨遴選的50名湖北派遣留學生第二次赴日;1907年10月，藍天蔚一行被委派參觀日本陸軍秋季操演，此次為第三次赴日。1909年時任陸軍第八鎮(zhèn)三十二標統(tǒng)帶的藍天蔚請入日本陸軍大學深造，獲準后于同年秋四度赴日。中華民國成立后，不為袁世凱所器重的藍天蔚自請出洋游歷，于1912年6月至7月在日本短期滯留后轉(zhuǎn)而赴美，是為藍天蔚最后一次赴日。這五段赴日經(jīng)歷不僅對其個人生涯的發(fā)展至關重要，在近代留日學生史上亦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關鍵詞]藍天蔚;留日;辛亥革命

[作者簡介]王鼎（1990-），男，文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助理研究員（北京 100082）;

藍薇薇（1976-），女，《銀潮》雜志社編輯（南京 210000）。

前言

藍天蔚（1877-1921），湖北黃陂人，譜名春山，字子靜，號秀豪。[參照《藍氏宗譜》卷8，湖北黃陂藍家大灣藍毓財私人收藏，第31頁。另，按：藍天蔚因仰慕洪秀全（1814-1864）為豪杰而取號“秀豪”。其字應為“子靜”，既往研究中常將其字與號所混淆。]先后畢業(yè)于湖北武備學堂、成城學校、肄業(yè)于日本炮工學校、陸軍大學校、日本陸軍大學。留學期間表現(xiàn)十分活躍，1902年接任清國留學生會館干事，積極參與湖北同鄉(xiāng)會的籌備工作并協(xié)力創(chuàng)辦《湖北學生界》，1903年發(fā)起組織“拒俄義勇隊”，被公舉為隊長。歸國后，歷任新軍標統(tǒng)、協(xié)統(tǒng)等要職。武昌起義爆發(fā)，“三杰”共謀響應，張藍發(fā)起灤州兵諫，迫清廷下《十九信條》。吳祿貞被刺，張紹曾解職，藍天蔚獨木難支，在奉天發(fā)動起義失敗，旋南下大連，被舉為關東大都督，再赴上海，組織北伐軍。旋奉南京臨時政府命，任關外都督兼北伐軍第二軍總司令，率海陸軍北伐。共和肇建，藍氏下野，游歷歐美各國。張勛復辟，組織舊部討逆。參加護法運動，任靖國軍鄂豫聯(lián)軍總司令，兵敗遇害，年僅44歲。1926年歸葬于武昌卓刀泉伏虎山（現(xiàn)辛亥首義烈士公墓）。其與同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一期畢業(yè)生吳祿貞（1880-1911）、張紹曾（1879-1928）并稱為“士官三杰”。[“士官三杰”的說法有兩種。第一種為吳祿貞（湖北云夢）、張紹曾（直隸大城）、藍天蔚（湖北黃陂），第二種為蔣百里（浙江杭州）、蔡鍔（湖南邵陽）、張孝準（湖南長沙）。另外，藍天蔚之生平參見藍薇薇：《藍天蔚年譜長編》，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6年。]

本文的主要目的是厘清晚清湖北留學生之代表人物藍天蔚與日本的關系。既往研究對藍的日本留學之探討主要集中在其第一次赴日時期（即1899年9月至1903年11月），很少涉及他其余四次的赴日經(jīng)歷。本文將在前人研究之基礎上，利用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防衛(wèi)省、國立國會圖書館所藏的往來文書、檔案以及雜志，縷述清末民初藍天蔚的五次赴日經(jīng)歷，勾勒其留學以及歸國后的真實狀態(tài)。

一、初次赴日留學

（一）入成城學校，升學士官

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湖廣總督張之洞（1837-1909）在諸多領域（尤其是軍制和軍事教育方面）大刀闊斧地推進改革。1897年，張之洞以造就湖北新軍將領為宗旨，奏請設立湖北武備學堂，同年，藍天蔚被選入該學堂學習。[王鼎：《清末にける湖北省の軍事留學生：成城學?！り戃娛抗賹W校を手がかりとして》，現(xiàn)代社會文化研究科編：《環(huán)日本海研究年報》2020年第25號。]1898年，張之洞委派首批干員赴日本考察軍事。赴日詳考的人員中，都司銜盡先守備吳殿英是此次“游歷詳考”日本軍制及各種學堂章程的重要整理者。[馮天瑜：《吳殿英與辛亥武昌首義》，吳瀛：《故宮盜寶案真相》，北京：華藝出版社，2008年，第326—327頁。]藍天蔚在湖北武備學堂接受的教育，即仿效于日本軍事幼年學校。

1898年張之洞著《勸學篇》，力倡游學西洋不如東洋。1899年秋，湖北省遴選81名（官費78名、自費3名）學生以及游歷視察官分兩批自上海赴日。藍天蔚等46名為第一批，乘“神戶丸”于10月21日出帆先發(fā)，黎元洪（1864-1928）等35名為第二批，乘“山城丸”于10月28日后發(fā)。抵日后，藍天蔚先入成城學校，接受預科軍事教育[參照《在本邦清國留學生關系雜纂·陸軍學生之部（請求番號：B-3-10-5-3_1）》，東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檢自：JACAR（亞洲歷史資料中心）Ref.B12081617200，圖184-188。];預備教育結(jié)業(yè)后，于1901年作為工兵科學員升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按：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成立于1874年，為日本近代軍事史上一所重要的軍事教育機構，共培養(yǎng)了61期學員，達3萬余人。士官學校的教授科目主要有：戰(zhàn)術學、戰(zhàn)史、軍制學、兵器學、射擊學、航空學、筑城學、交通學、軍隊教育、一般教育、法制經(jīng)濟學、外語?！蛾戃娛抗賹W校條例》規(guī)定，陸軍士官學校乃召集陸軍各兵種士官候補生，對其進行初級軍官所必需的教育，即培養(yǎng)下級軍官。（《御署名原本明治二十六年敕令第二百三十三號陸軍士官學校條例》，國立公文書館藏，亞洲歷史資料中心公開）]第二期。[郭榮生校補：《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中華民國留學生名簿》，沈龍云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30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74年，第5-7頁。]

（二）參與創(chuàng)辦同鄉(xiāng)會雜志，組織拒俄運動

在嚴格的日式軍事教育的課余，藍天蔚也積極參加同鄉(xiāng)會、勵志會等團體活動。[章宗祥：《任闕齋主人自述》，上海市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編：《上海文史資料存稿匯編·政治軍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32頁。]1902年3月東京神田區(qū)成立“清國留學生會館”，經(jīng)即將卒業(yè)的吳祿貞與張紹曾推薦，藍天蔚接任會館書報干事。是年秋，鄂籍留日青年在清國留學生會館組織了“湖北學生界社”。[李柵一：《李書城生平》，政協(xié)武漢市委員會文史學習委員會：《武漢文史資料文庫》第7輯，湖北：武漢出版社，1999年，第171頁。]同年11月，藍作為見習士官進入聯(lián)隊實習。[清國留學生會館編：《清國留學生會館第二次報告》，東京：清國留學生會館，1902年，第3-6頁。]

1903年1月，藍天蔚參與創(chuàng)辦《湖北學生界》月刊，這是中國近代以來首家以省名命名的期刊。該刊列有論說、學說、教育、經(jīng)濟、實業(yè)、軍事、史地及國內(nèi)外新聞等。至第六期易名《漢聲》，另有增刊號《舊學》。[曾虛白：《中國新聞史》，臺北：三民書局，1966年，第773頁。]日本學者實藤惠秀以為：“雖是地方性的雜志，但事實上它們的水平卻比中國國內(nèi)的雜志還要高，擁有廣大的讀者，具有很大的影響力。大量購買這些書和雜志后，興沖沖地走下皂莢阪的留學生中，魯迅也是其中一人。這些書刊藏在他們的歸國行李中，流傳到湖南、四川、廣東等地……將新文化的氣息傳遍中國?！盵[日]實藤惠秀：《中國人留學日本史》，譚汝謙、林啟彥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3年，第172—173頁。]

藍天蔚參加了這個刊物的編輯工作[楊玉如：《辛亥革命先著記》，北京：科學出版社，1957年，第10頁;熊秉坤：《辛亥首義工程營發(fā)難概述》，《辛亥首義回憶錄》第l輯，湖北：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9頁;李春萱：《辛亥首義紀事本末》，《辛亥首義回憶錄》第l輯，第19頁;朱峙山：《辛亥武昌起義前后記》第2輯，第106頁;《辛亥首義回憶錄》第3輯，第145頁。]，并連續(xù)發(fā)表了四篇邏輯上緊密關聯(lián)的軍事學論文。“軍人無禮乎？世界極有禮之一文明物也。軍人有禮乎？世界極無禮之一野蠻物也。試述其義。”[藍天蔚：《軍解》，湖北學生界社編：《湖北學生界》第1期，1903年1月。]這是藍天蔚所著《軍解》的開篇。解析軍隊性質(zhì)，細說軍隊既是無禮，亦是有禮之物，主張軍人要有擔當精神，“以文明為腦，以野蠻為體。文明其心思，野蠻其手段，文明待同族，野蠻待外族”，直行軍國民主義。[按：20世紀初，隨著民族危機的日益加深，思想界逐漸興起一股軍國民主義思想，主要是宣講求體育，養(yǎng)成國民尚武精神，號召救亡圖存。這一思想最初僅限于在知識分子尤其是留學生中傳播，但隨后很快擴散發(fā)展，成為當時具有一定社會影響的進步思潮之一。軍國民主義思想的興起，與留日學生掀起的拒俄運動有著密切聯(lián)系……在拒俄運動期間，軍國民思想已在留日學生和國內(nèi)學界中廣泛傳播開來，產(chǎn)生了比較深刻的影響。（朱英：《辛亥革命時期新式商人社團研究》，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98-99頁。）]

第二篇《軍國民思想普及論》，以各國各邦為例，論述“國家生存全系乎軍。組織軍隊之義務，全在乎國民”[藍天蔚：《軍國民思想普及論》，湖北學生界社編：《湖北學生界》第3期，1903年3月。]，文章稱施行軍國民主義，要使國民有擔任義務兵的責任，養(yǎng)成武人之精神。要普及軍國民思想，又“須使全社會之國民，皆深知軍隊與國家之關系”，因而撰第三篇《軍事與國家之關系》，以英、法、德、美為例，說明軍事“用之獨立，為興國之第一義;練其實力，為防國之最利器”[藍天蔚：《軍事與國家之關系》，湖北學生界社編：《湖北學生界》第4期，1903年4月。]。國家以軍隊而立，軍隊恃何以存？

第四篇《軍隊之精神》開篇稱“軍隊之于精神，猶魚之于水，人之于空氣。有之則活，無之則死”[藍天蔚：《軍隊之精神》，漢聲雜志社編：《漢聲》第七八月合冊，1903年9、10月。]，精神是成軍之關鍵。軍隊精神附麗并見諸施行者，在于軍紀，秩序、服從和職守三者為養(yǎng)成軍紀之道。文章進而指出本國軍隊徒具表象，不存精神，大聲疾呼必“使形式與精神而并重”，“力除積弊，徹底澄清洗刷之余，急與教育。必使全軍發(fā)愛國之熱誠，為保種之爭競”。

四篇文章體現(xiàn)了藍天蔚的軍國民主義思想。藍天蔚認為，軍國民思想之普及，非數(shù)言所可畢其義?！吧w未事之先，須使全社會之國民，皆深知軍隊與國家之關系，軍隊與經(jīng)濟之連屬，軍隊與教育之影響，始可有濟。故次編采集軍事學之定理原則，以誘起國民之精神，并供身列軍籍者之一參考焉?！盵藍天蔚：《軍國民思想普及論》，湖北學生界社編：《湖北學生界》第3期，1903年3月。]

藍從陸軍士官學校畢業(yè)后，原計劃于1903年4月升入炮工學校繼續(xù)攻讀軍事，其后還可進入陸軍大學或工科大學深造，以此方案則還需要留學5年。此時已在日本留學近4年的藍天蔚提出希望請假一周（不含往返時間）回國省親的要求。雖獲清國公使批準，但此事還是被擱置下來[《在本邦清國留學生關系雜纂·陸軍學生之部（請求番號：B-3-10-5-3_1）》，東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檢自：JACAR（Ref.B12081617400，第359畫像目;《清國陸軍學生藍天蔚歸國省親休假事宜》，東京：防衛(wèi)省防衛(wèi)研究所，檢自：JACAR（亞洲史料中心）。]，因為其間發(fā)生了“拒俄運動”。

1900年庚子國難之際，沙俄趁機出兵中國東北，1902年清政府與沙俄簽訂《交收東三省條約》，承諾18個月內(nèi)分三批撤出東北，1903年4月，沙俄單方面撕毀條約，企圖強占。全國輿論嘩然，“拒俄運動”就此爆發(fā)。東京留學生界決議組織“義勇隊”，備赴疆場。5月改為“學生軍”并制定《學生軍規(guī)則》。[《學生軍規(guī)則》，《湖北學生界》第4期，1903年4月。]藍天蔚被公推為學生軍總隊長，全隊編為甲區(qū)、乙區(qū)、丙區(qū)，各區(qū)轄四個分隊。從成員名單上看入隊者共約120人，另有本部職員29名，女性參加者亦有12名。[馮自由：《革命逸史》第5集，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5頁。]同月4日學生軍本部各員分科任事。5日揭示學生軍課程表，6日學生軍齊集開始操練。

留日學生激于愛國熱忱的行動，遭到清廷疑忌和壓制。1903年第五期《浙江潮》刊《黨禍又作》：“袁世凱以軍國民教育會隊長藍天蔚奏達北京，近數(shù)日內(nèi)地風鶴警報，儼如革命軍之已至?！盵《黨禍又作》，《浙江潮》1903年第5期。]由于日本外務省和神田警察廳出面干涉，五天后，學生軍解散，改組為“軍國民教育會”，此次藍和同期日本陸軍士官畢業(yè)生龔光明（甲區(qū)隊長）、敖正邦（乙區(qū)隊長）、吳祜貞（丙區(qū)隊長）均未加入。[《留學界紀事》，《浙江潮》第4期，第5期。]

或許是對藍天蔚的行為有所顧忌，同年11月，時任湖廣總督署理的端方（1861-1911）飭令藍天蔚暫時回鄂。時任清國駐日公使楊樞（1844-1917）照會日本外務總務長官珍田舍己（1857-1929）辦理此事。日方回函查問“該生擬入炮工學校，曾經(jīng)奏準令其明年一月入校，此次令其回國，是否日后再來入學，回去共需幾何時日，因奏請時必須敘明，如何處之，即希從速示覆。倘尊處不得其詳，請電詢鄂省，再行示知可也”。后外務省又追加咨詢“藍天蔚回國后，如能趕于公歷明年一月內(nèi)再來，仍可入炮兵工程學校。倘若逾期，則需退學”。[《楊樞為藍天蔚是否日后赴日入學事致端方函》（光緒二十九年十月初一），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歷史檔案》，1996年，第67頁。]

值得注意的是，軍國民教育會的主要成員及骨干在回國后，所組織發(fā)展產(chǎn)生的長沙華興會（宋教仁、陳天華等成立）、上海光復會（軍國民教育會之暗殺團演變而來），與另一重要革命團體興中會組成的同盟會，均演變成為了辛亥革命的主要力量?？梢哉f，留日學生的拒俄運動是革命運動的一大轉(zhuǎn)折點。

二、1904年帶隊二度赴日

藍天蔚歸國后，與端方論救國要圖，非漢人憤發(fā)為雄不可。端方動容，謀以聯(lián)姻為消弭漢滿畛域之見。“詢君，君頜之。端入奏行其議?！盵張人杰、戴傳賢、商震、蔣作賓：《藍天蔚事略》，《革命先烈褒恤案》（1928-09-20—1929-01-04），全宗號：001;全宗名：國民政府;入藏登錄號：001000003857A，臺北：“國史館”藏。]1904年1月，端方復派藍東渡日本，并從湖北武備學堂中挑選了50名學生隨藍一同赴日，此批學生計劃分別學習“測量、陸軍、軍需、輜重、軍醫(yī)、獸醫(yī)、乘騎、蹄鐵、鞍工、軍樂”[《藍天蔚事略》，《藍上將榮哀錄》殘本，經(jīng)藍氏后人夏志敏（武漢）影印保存，未刊。]。

根據(jù)余大鴻向端方報告“光緒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時抵長崎，偕藍天蔚、盧（永祥）兩學生登岸，經(jīng)中國街，塵埃滿目，民情凄愴，見國中人至，欣然有喜色。”[《出國游學生等致端方函札》，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14輯，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250頁。]可知藍第二次抵日時間為1904年1月10日。藍天蔚抵日后悉心收羅日俄戰(zhàn)事情報。13日，藍致端方函，提醒端方日俄開戰(zhàn)在即，形勢緊張，湖北方面改良擴充刻不容緩。[《出國游學生等致端方函札》，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14輯，第250頁。]

藍遴選之50名學生抵日后如何安置？參查雙綏于1904年2月11日寫給端方的兩函。一封：“藍天蔚帶日本學生應入振武學校者三十七名，均已入校。其學下士之十二名，因參謀本部以諸多礙難見覆，無校可入，祗德資送回鄂。適余大鴻等同時歸國，即囑其沿途妥為照料?！盵《出國游學生等致端方函札》，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14輯，第256頁。]

另一封：“藍天蔚帶領來東之學生五十名，除派學陸軍及陸軍經(jīng)理輜重、測量、軍醫(yī)、軍樂、獸醫(yī)等科官費學生全在茲等三十七名及自費學生高聲震，均經(jīng)卑職稟請楊公使函送入振武學校肄業(yè)。其派學騎手、鞍工、蹄鐵等學生蕭國藻等十二名，應入炮兵工科學校及騎兵實施學校肄業(yè)，卑職已于參謀本部商妥，定期入校。嗣以俄日開戰(zhàn)，該兩學校均經(jīng)解散，卑職又稟商楊公使暫行送入振武學?！盵《出國游學生等致端方函札》，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14輯，第257頁。]

此次藍天蔚留日時間甚短，未待入陸軍炮工學校攻讀即又被召回，然由其遴選后留日的這批學生盡心于學業(yè)，成為“鄂軍軍事學發(fā)展之嚆矢?！盵《藍天蔚事略》，《革命先烈褒恤案》（1928-09-20—1929-01-04），臺北“國史館”藏。]他們先進入振武學校學習，之后許多成員都升入陸軍士官學校的第四期或者第五期繼續(xù)學業(yè)。歸國后更是在新軍系統(tǒng)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影響深遠。同批赴日留學生的名單如表1。

其實，藍天蔚在第一次回國之前，已于1903年10月取得了日本陸軍炮工學校第一大隊的入學許可，登錄的學號為“2408”。從外務省外交史料館的記錄中，可確認到清國駐日公使楊樞和日本外務大臣小村壽太郎（1855-1911）就藍天蔚未按承諾的時間歸隊之問題，敦促藍盡早來校報到的往來記錄。幾經(jīng)波折后，藍天蔚雖于1904年1月抵達東京，但未及辦理入學手續(xù)即被北京練兵處緊急召回。

3月，藍天蔚同良弼（1877-1912）、舒清阿（1877-？）、敖正邦（1880-1940）、唐在禮（1880-1964）、龔光明6人先后回國。[按：除唐在禮為陸軍士官學校第一期（炮兵科）畢業(yè)生之外，其余5人為第二期畢業(yè)生，良弼為步兵科、舒清阿為步兵科、敖正邦為步兵科、龔光明為炮兵科、藍天蔚為工兵科，參照《在本邦清國留學生關系雜纂·陸軍學生之部（請求番號：B-3-10-5-3_1）》，東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檢自：JACAR（亞洲歷史資料中心）Ref.B12081617800，第24至28畫像目。]余大鴻函致端方：“偕來之諸生，已于中歷十二日（1904年1月28日）進振武學校，續(xù)派之諸生亦于是日到東，舒、藍、敖、恭諸生約二十左右回鄂?！盵《出國游學生等致端方函札》，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14輯，第254—255頁。]而《清國留學生會館第四次報告》記載藍天蔚畢業(yè)的時間為光緒三十年正月，即1904年2、3月間。依此可推測藍此次抵日后，亦去日本陸軍聯(lián)隊繼續(xù)見習，期間完成此前因端方召回國內(nèi)所打斷的聯(lián)隊見習，并獲得工兵少尉軍銜。

1904年初，湖北籍留日畢業(yè)學生哈漢章、文華、吳祖陰、吳祿貞、沈尚濂等5人被調(diào)往北京練兵處任用。北京要再調(diào)藍天蔚等進京工作，端方不滿，回函“藍天蔚等五人現(xiàn)因鄂省添練常備各營，約束訓練在在需人，經(jīng)香帥（張之洞）一再熟商，不得不留鄂備用”[《上軍機大臣慶親王》，端方檔案，端567，函23。]，在京之張之洞也寫信給端方請予抵制。經(jīng)過張之洞和端方的勸說后，最終選擇留鄂的藍天蔚被委任湖北將弁學堂、武高等學堂軍事教習，兼任湖北營務處（后改為督練公所）參謀所咨議。[《致京練兵處·天津袁宮?！罚ü饩w三十年二月二十六日），趙德馨主編：《張之洞全集》11，武漢：武漢出版社，2008年，第9132-9133頁。]1905年12月被張之洞委任湖北新軍第一鎮(zhèn)正參謀。[《遵照新章改編營制餉章并設督練三處折》（光緒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張之洞：《張文襄公全集》，臺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第4444頁。]

藍天蔚治軍桑梓期間，其部下許兆龍回憶：“藍氏兼湖北將弁學堂教習和學友會會長，不到一年，得全堂學員之信仰，多尊為明師，贈匾獻旗，名傳湖北全軍。日人小島教習常對張彪統(tǒng)制說：‘藍氏學識優(yōu)長，深得人心，有輔佐才能，無驕傲惡習，這種優(yōu)秀少壯軍官，就是在日本軍隊中，實不可多得?！瓘埵虾蟊Ｋ]藍氏為該鎮(zhèn)正參謀官，專辦軍務，不再兼將弁學堂之教習，只兼日人小島教習之翻譯官，使展其材?！盵許兆龍：《藍天蔚》，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辛亥革命回憶錄》第七冊，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81年，第83頁。]

1905年，第一鎮(zhèn)改編第八鎮(zhèn)，藍任原職。1906年，北洋袁世凱、湖北張之洞各練新軍，會操于河南彭德府附近。藍天蔚充南軍總參謀官，會操三日，南軍均占優(yōu)勢。其閱兵大臣總評說藍天蔚計劃周詳，輔佐適宜，應提升，遇缺即補。張彪乃保薦藍為步隊第三十二標統(tǒng)帶官，使其親練新式陸軍。[許兆龍：《藍天蔚》，《辛亥革命回憶錄》第七冊，第85頁。]

藍天蔚教育新軍又管理新軍，因出其所學，手訂該標教育方針，內(nèi)務規(guī)劃，并刊印《教育雜志》。[賀覺非：《藍天蔚》，湖北省檔案館檔案資料編輯室、湖北省地方志辦公室資料室編：《辛亥革命湖北人物傳資料選編》，湖北省檔案館檔案資料編輯室，1983年，第20頁。]

三、1907年赴日演習

1907年，藍兼任湖北督練公所參謀。同年10月，中央陸軍部委派陸軍部第九鎮(zhèn)統(tǒng)制徐紹楨（1861-1936）、湖北陸軍參謀長藍天蔚、陸軍部軍諮處副使哈漢章（1879-1953）、北洋督練公處幫辦劉詢等一行赴日觀操。此次視察14日出發(fā)經(jīng)由長崎、神戶，抵達東京后拜謁清國駐日大使、拜訪日本外務省、陸軍省以及參謀部。操演全程如下：11月13日開始操前預備，15日為東西兩軍大操之日，18日操演結(jié)束，19日為閱兵式。[《光緒三十三年赴日觀操報告書》，王寶平主編：《晚清東游日記匯編2 日本軍事考察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439-460頁。]12月藍天蔚等東渡觀操一行回國后入京稟事。赴東觀操人員名單如表2：

四、1909年再入日本陸軍大學

1908年秋，當時各省新軍次第成立，藍天蔚攜師友學生離開湖北后，先南游豫章江寧皖浙，北歷燕冀，考察各地新軍創(chuàng)建的得失，以為討論之資。[《藍天蔚事略》，《藍上將榮哀錄》殘本。]

1909年7月8日（宣元年五月廿一日），時任湖廣總督陳夔龍（1857-1948）為《陸軍第八鎮(zhèn)三十二標統(tǒng)帶官藍天蔚再赴日本陸大肄習事折》[《湖廣總督陳夔龍奏陸軍第八鎮(zhèn)統(tǒng)帶官藍天蔚辭差出洋游學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政府官報》第619號，1909年7月。]呈上奏折。奏折曰：“陸軍第八鎮(zhèn)三十二標統(tǒng)帶官、湖北督練公所參議藍天蔚，由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肄業(yè)，升洊今職，并經(jīng)陸軍部派兼充一等諮議官。該生學識猶長，諳習軍略，在鄂多年，深資得力。茲據(jù)稟稱現(xiàn)在新軍學理甚深，自顧識見淺陋，請重赴日本陸軍大學肄習三年，兼習歐洲語言文字，然后再赴西洋游學兩年，以增智識等情前來。查該員虛心好學，志趣向上，深堪嘉許，自應準其出洋，以宏造就。除將該標統(tǒng)帶一差，另行委員接充，并告明出使日本大臣妥為照護……”。

是年，藍天蔚獲準后再赴日本陸軍大學深造。[按：日本陸軍大學創(chuàng)辦于1882年，是一所以培養(yǎng)參謀和高等軍事人才為目的高級軍事教育機構。創(chuàng)設初始為陸軍參謀本部直屬機構，修業(yè)年限一般為三年。二戰(zhàn)結(jié)束前共培養(yǎng)六十期軍官。陸大教育的主旨為研究高級用兵（指揮旅團以上部隊的戰(zhàn)術和狹義的戰(zhàn)略）所必要的學術原理（軍事學），訓練學員的實際應用能力。教育重點在戰(zhàn)術、戰(zhàn)史與參謀要務。其中戰(zhàn)術為中心課程，其次為戰(zhàn)史，第三為參謀要務。另外，與軍事制度相關的法學、數(shù)學、物理、化學等自然科學以及軍人所必須具備的一般學識也被列為履修課程。（高野邦夫：《近代日本軍隊教育史料集成》第七卷，東京：柏書房，2004年，第210頁。]日本陸軍國大學校對留日學生限制極嚴，能錄取的更寥寥可數(shù)。藍天蔚至日本陸軍大學后，受東條英教[按：東條英教（1855—1913），日本巖手縣人。曾參加西南戰(zhàn)爭。畢業(yè)于日本陸軍大學，后赴德國留學?；貒笤趨⒅\本部任職。曾任陸軍大學教官。中日甲午戰(zhàn)爭時任大本營參謀。1896年任《日清戰(zhàn)史》編輯部部長。1901年升少將，后升中將。日俄戰(zhàn)爭中任第八旅旅長。后歷任留守近衛(wèi)第一旅旅長、朝鮮京城守備旅旅長等職。]（1855—1913）等嫻熟于軍事的將官之講授，學問日漸精進。[《藍天蔚事略》，《革命先烈褒恤案》（1928-09-20—1929-01-04），臺北“國史館”藏。]。

藍天蔚從大學肄業(yè)后的1910年6月擬訪問下關重炮部隊第四聯(lián)隊，于是通過外務大臣小村壽太郎照會陸軍大臣寺內(nèi)正毅（1852-1919），但陸軍大臣擔心軍事機密泄漏，最終拒絕了藍天蔚的來訪。此次留學之后，藍再無赴日接受正規(guī)軍事教育的經(jīng)歷。1910年藍天蔚回國后，經(jīng)陳夔龍舉薦被調(diào)任奉天。[《直隸總督陳夔龍奏請以藍天蔚充北洋調(diào)扎東省混成協(xié)協(xié)統(tǒng)領官片》（宣統(tǒng)二年五月二十六日），《政府官報》第995號，第11頁。]

1910年7月22日，北大營的陸軍第二混成協(xié)統(tǒng)領王汝賢調(diào)差，陸軍部決定所遺之差由藍天蔚接充，藍天蔚到差任事。[遼寧省檔案館藏：《奉天省長公署檔》，檔案號JC010-01-021089。]據(jù)胡鄂公回憶，“灤州士兵之傾向革命，始于陳宧任二十鎮(zhèn)統(tǒng)制、藍天蔚任協(xié)統(tǒng)之時。陳鬧起家于湖北自強學堂，藍則由湖北武備留學日本士官畢業(yè)者。當陳、藍在二十鎮(zhèn)時，設講武堂，設隨營學堂，由官長自為教授，使下級官佐士兵學術輿操術并重”。[胡鄂公：《辛亥革命北方實錄》，中國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辛亥革命 六》，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315頁。]

藍部下吳紹奎回憶藍在混成第二協(xié)的經(jīng)歷：“接統(tǒng)后，雖力事整理，但終以該協(xié)人員多系任職久遠，不易更動，惟更委營長二員，下級干部教育而已?！搮f(xié)士兵擊傷日本警察一節(jié)，亦有足記者。宣統(tǒng)二年春，該協(xié)中士某入城采買，日本警察無理干涉其行動，該中士以一人打傷十余人，本人竟能安全回部。時日領出而交涉，藍復此種士兵小沖突，談不到交涉，否則，就約定地點，我們來干一下子亦可。而日本竟亦無可如何。藍并將該中士立即升為司務長。由是而全軍士心一振，對藍亦愈有相當信仰。”[吳紹奎：《遜清湖北陸軍第八鎮(zhèn)革命回想錄》，丘權政、杜春和：《辛亥革命史料選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72—377頁。]即所謂“除舊布新，士氣一振?！盵《藍天蔚事略》，《革命先烈褒恤案》（1928-09-20—1929-01-04），臺北“國史館”藏。]

五、1912年最后的日本行

1911年，武昌起義之際，藍天蔚（時任奉天第二混成協(xié)協(xié)統(tǒng)）、吳祿貞（時任第六鎮(zhèn)統(tǒng)制）、張紹曾（時任第二十鎮(zhèn)統(tǒng)制）密謀于灤州。10月27日張紹曾等聯(lián)名《奏請立憲折及擬定政綱十二條》遞呈清廷，要求立即實行改革政治，是為“灤州兵諫”。此舉震動京師，清政府立下“罪己詔”并頒布了《憲法重大信條十九條》。[《擇期頒布君主立憲重要信條諭》（宣統(tǒng)三年九月十三日），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上，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102-104頁。]但同時，袁世凱（1859-1916）緊急行事，暗殺吳祿貞，褫奪張紹曾兵權。至此，由“士官三杰”所構成的聯(lián)盟徹底瓦解。藍天蔚前往灤洲欲說服張紹曾起兵，張不進，知事不能為，乃返北大營，于奉天舉事，亦敗，于是避走大連，與同志謀關東，后赴上海，揮師北伐以圖東省。

辛亥革命爆發(fā)翌年二月，末代皇帝溥儀（1906-1967）下詔退位，袁世凱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此時剛結(jié)束北伐的藍天蔚以軍事智識尚未充滿，自請出洋游歷、增長智識。此次出洋表面上是以資助考察之名漫游歐美，實則受袁世凱忌憚而被迫留洋海外。1912年6月13日，藍天蔚乘“丹波號”至日本，再中轉(zhuǎn)歐美。此次，藍天蔚亦將八厘軍需公債帶往東西洋銷售。有統(tǒng)計顯示，至民國元年七月，澳洲、秘魯、南洋、日本等地華僑認購的及藍天蔚帶往東西洋銷售的軍需公債，共計九千零五英鎊、大洋十八萬兩千五百四十元。[李盈慧：《民初政局與僑界籌款》，張希哲、陳三井主編：《華僑與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國民革命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臺北：“國文館”，1997年，第344頁。]6月25日，藍天蔚抵日本門司，擬在神戶停留數(shù)日后便去往東京。[《藍氏來朝》，《臺灣日日新報》漢文版，1912年6月27日，中文版第五版;日文版第二版。]翌日，藍天蔚向記者談道：“余三十三年肄業(yè)貴國陸軍士官學校，多受犬養(yǎng)毅氏及其他朝野名士照料?！盵《藍氏神戶一席語》，《臺灣日日新報》1912年7月7日，中文版第五版;日文版第一版。]

多次游學日本的經(jīng)歷，確實使藍天蔚在之前的革命活動中獲得了很多日本友人的襄助。在大連策劃北伐之際，藍受到日本人的情感支持及庇護。清國探報中記錄著11月25日晚，藍在大連天福茶園觀劇，清探欲行刺，因為有日本人隨而保護，無可奈何。[《有關各處革黨活動的探報（三十三件）》，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8輯，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41頁。]當時革命黨人只要到了大連，多數(shù)是住日本旅館。[《有關各處革黨活動的探報（三十三件）》，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8輯，第180頁。]1911年10月6日，藍天蔚起事于遼陽十里堡，稱關東大都督。當時有日人川崎等3人參與策劃，日商借款10余萬并接濟軍火炸彈。[羅剛：《中華民國國父實錄》，《羅剛先生全集》（續(xù)編，第2冊），臺北：正中書局，1988年，第1561—1562頁。]1912年1月，藍氏北伐光復東省的過程中，得到了日人的大量資金援助。我們從中也可看到，辛亥革命發(fā)生之際，經(jīng)歷了明治維新的日本民間對革命黨人的態(tài)度是偏向于同情的。

1912年7月9日，藍天蔚在日本神戶與記者談到他對于辛亥革命的認識：“此次革命，以種族革命始，以政治革命終。故漢人不壓迫滿蒙兩族。滿人有才能者，務欲拔擢官職，行事公平。政府有起用為某省都督之議，回首革命之作，雖由漢人對滿人之不平，實由對朝廷親貴政治之不平。朝廷各部大臣之地位，盡為皇族所據(jù)。如一時威權赫赫之慶親王，賣官鬻爵，貪婪無厭，顧一身之得失，而忽國民之福利。滿廷腐敗達于極點。吾黨有志，所以為四百兆民眾奮起而事干戈也?！盵《藍天蔚縱談》，《臺灣日日新報》1912年7月10日，第5版。]

同日，藍天蔚會見神戶僑領王敬祥[王敬祥（1872-1922），福建金門人。神戶僑領。歷任日本橫濱正金銀行神戶支店買辦、神戶福建公所理事長、神阪中華會館理事長、中華商務總會董事長、“旅日華僑統(tǒng)一聯(lián)合會”（“中華總商會”前身）會長、中華革命黨神戶大阪支部長。]，

互論民國前途事，兩者相談甚歡，王敬祥還敬贈其和服一件。藍在離開日本前，回函拜領并為之前在神戶厚擾表示謝意。（參見圖2）

7月10日，藍天蔚在日本橋偕樂園宴請新聞記者。此間，接受了經(jīng)濟時報記者的采訪并發(fā)表了對于辛亥革命、中華民國前途及政壇人物等相關言論。日本國會國立圖書館所藏的《經(jīng)濟時報》[藍天蔚：《論談：我眼中革命后的中國》，《經(jīng)濟時報》第115號，1912年7月20日，第6-7頁，東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刊登了一則藍天蔚以中華民國關東都督之名發(fā)表的文章，具體內(nèi)容可歸納為以下六點。

（一）訪日目的：未攜任何政治使命，僅為個人漫游。

（二）借款問題：堅決反對新政府舉外債，應該維護自身的財政監(jiān)督權。

（三）評袁世凱：雖沒有正式會見過袁，但認為他不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君子。不過，觀察其最近正專心于治理國事，作為中華民國之國民，此時于情于理都該給予他支持。原因是當下新政府剛剛成立不久，正值多事之秋，不應以個人的憎惡喜好排除異己，只有團結(jié)一致才能拯救衰弱的國家。如果袁世凱膽敢稱帝，四萬萬國民絕不會置若罔聞，定會將他挫骨揚灰。如今的袁大總統(tǒng)足智多謀，理應不敢稱帝。

（四）關于孫、黃新政黨組織：如今，曾聲名大噪的同盟會已大不如前，現(xiàn)在正是需要國民一致團結(jié)合作之時，但某些成員仍以宣揚個人為能事。認為孫中山、黃興理應解散同盟會，再集結(jié)健全人士組建新黨。

（五）中國的分裂：眼下中國雖然時局混亂，但普通民眾仍然服從袁世凱領導。其他勢力無法與之抗衡。加之國民意識到如果不聯(lián)合就無法抵御列強的侵略。若此時瓜分中國，吾國民定會憤然而反抗，故現(xiàn)階段中國不會出現(xiàn)群雄割據(jù)的狀況，分裂中國更是不現(xiàn)實的。

（六）承認中華民國：各國以中華民國之組織尚不充分為由，遲遲不予承認。在此問題上，日本沒必要與其他各國保持步調(diào)一致，鑒于中日兩國自古以來的特殊關系，希望日本政府盡早承認中華民國，為今后交流合作建立平臺，以共同追求東亞之和平。

雖然藍天蔚運動日本盡快承認“中華民國政府”，但記者評論此問題茲事體大，日本很難迅速做出決定。而藍天蔚對于日本覬覦中國的認知實則是深切的，他在離日赴美航行太平洋之時致函友人潘月樵，告知抵日之后近況，憂心國內(nèi)黨見紛起，談日人對中國方針尚未決定，而桂太郎出游，乃欲聯(lián)絡德俄以圖中國。[《藍天蔚致潘月樵函》，1912年7月15日，《滬軍都督府調(diào)查部往來要電》，上海市歷史博物館藏。]

在中國革命中，與日本民間的態(tài)度不同，日本政府始終是希望通過多樣性外交謀求擴大新的權益。武昌首義爆發(fā)后，日本、英國的軍艦聚集長江，聲稱為保護僑民與各國利益隨時幫助清廷平叛。靜觀局勢之后，日方欲行武力干涉，但遭到英、法、美、德等國的反對，列強之間博弈和妥協(xié)的結(jié)果，是共取“不介入”態(tài)度。由于日方時刻擔心自身的利益被破壞，其所謂“不介入”充滿了在審視時局變化下的防范之心。武昌起義過后不久，日俄第三次密約也已在醞釀之中。而在藍天蔚指揮海陸軍北伐東三省之際，由于北伐軍擬定的遼寧登陸點是在日清劃定的中立區(qū)內(nèi)，也屢遭日方干涉，致使北伐進程頻頻遭受阻礙。1912年7月，日俄在圣彼得堡簽訂第三次密約。通過這一密約，兩國對東北的利益進行了劃分。

藍從橫濱乘坐“西伯利亞號”于7月13日離港啟程渡美，同月28日抵達美國舊金山，受到當?shù)厝A人熱情接待。[《藍天蔚渡米》，《臺灣日日新報》1912年7月14日，日文版第1版;黎硯冰、陶剛譯：《前關東革命軍大都督、中國北伐軍將領藍將軍訪美學習軍事理論》，《舊金山之聲》第112卷第59期，1912年7月29日。]后依次到訪洛杉磯、紐約、華盛頓。1913年在英、法、德等國游歷考察，居英國期間在倫敦皮卡迪里廣場定制了一款由德魯父子公司生產(chǎn)（DREW & SONS.PICCADILLY CIRCUS）的手提式牛皮箱，內(nèi)鑲鐵圈，八角鉚釘。皮箱正面烙印有藍天蔚英文名縮寫“L.T.W”字樣。[按：此皮箱為藍天蔚留存下來的唯一遺物，2011年捐交辛亥革命武昌起義紀念館。據(jù)考這家英國德魯父子公司成立于1887年，1914年關閉。藍天蔚遇難后由其妻子鄧觀智、女兒藍曉蔚保存。箱內(nèi)原有11枚勛章及若干印章、遺詩、照片等物件，但在文化大革命內(nèi)亂時期，所有收藏消失無影。]1914年藍天蔚結(jié)束歐美漫游，于春季返回國內(nèi)。

余論

留日學生聚集的東京實為辛亥革命的基地，辛亥革命的主要成員和骨干都是來自這一群體。時人謂：“微士官生，辛亥光復之功無此易;微士官生，時局蜩螗之禍亦無由興。良不誣也?！敝灰蛑袊疥戃?，要待留日士官生卒業(yè)歸來，晉用楚材，于焉而成。以“士官三杰”吳祿貞、藍天蔚、張紹曾為代表的新軍將領群體有著近代民族國家的觀念，他們對世界大勢、帝國主義擴張和中國嚴峻的國際處境有比較敏銳的洞察，對國家危機和文明衰亡的感受深切。

藍天蔚數(shù)次留日生涯與其志業(yè)發(fā)展息息相關，其第一次留日期間發(fā)動組織拒俄運動之后，軍國民思潮掀起，是新軍即將邁入辛亥革命征程的強烈預示。其被舉為學生軍隊長，從此有重名于留學生界。1911年12月，藍天蔚與張紹曾發(fā)動灤州兵諫、在因吳祿貞被刺、聯(lián)合燕晉發(fā)動京畿革命失敗及運動奉天獨立失敗后，藍天蔚南下，轉(zhuǎn)而指揮海陸軍揮師東三省，逼迫清廷退位。時袁世凱入京就任內(nèi)閣總理后，集中北洋軍力布置北方，南方各省遂得革命成果于不墜，也因此造成南北和談的局面，促使清室退位。藍天蔚揮師東省的北伐軍故而也可成為南北和議的一枚重要棋子。

從1905年同盟會成立到武昌起義之間發(fā)生的十多次起義，留日學生都是其中的重要成員和主要領導。早期的留日學生中的優(yōu)秀青年（尤其是軍事科）即使已經(jīng)被保守官僚懷疑是革命分子，仍被各省爭相延攬，委以重任。他們進入統(tǒng)治陣營后，在清軍中大力灌輸愛國思想，促進了辛亥革命的到來。而學界對于辛亥革命的研究一直側(cè)重于南方地區(qū)，對北方各省的革命活動則較少涉及。這是非常令人遺憾的。北方革命關系整個辛亥革命的成敗，至關重要。我們通過藍天蔚在辛亥前后的動向，可了解到新軍革命勢力的崛起及在北方挫敗的緣故。這對重新審視辛亥革命實為一項不可忽略、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而更重要的，再度呼喚辛亥先賢精神力的回歸，對于重振民族精神，對于中華文化復興事業(yè)更有著不凡的意義。

今年是辛亥革命110周年，也是藍天蔚遇難100周年，沈陽北大營為其塑像以示紀念，同時專設展館介紹他們在為東三省辛亥革命所作出的貢獻。藍天蔚的一生經(jīng)歷了辛亥革命幾乎所有的階段，在中國近代民族民主革命史與軍事史上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追根溯源，藍天蔚的赴日經(jīng)歷對其思想以及行為變化是否具有更深遠的影響，此問題仍有待在今后研究中展開進一步的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