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玲玲
摘 要:交流對于有意識的人類來說,是一個人與人關系的問題,這種信息流動傳播的過程,是一個集自我思想、社會認知和時代沖突等為一體的復雜體。彼得斯在《交流的無奈》一書中從哲學的角度出發(fā),通過對人性的解讀構建出不完美交流的認識論框架,又從歷史觀出發(fā)辯證分析精神與精神之間不可交流性的現實與人類追求心靈互通的幻想之間矛盾關系的社會意義。本文以彼得斯在該書中的思想觀點出發(fā),簡述人類不懈追求的完美交流最終會走向失敗 “宿命”的現實,繼而立足當下分析互聯網新技術時代在四個層面的不可交流性:個體與個體、個體與媒介、群體與群體、文化與文化,最后試圖探討走出交流困境,彌合交流鴻溝,走向和諧交流的應對態(tài)度。
關鍵詞:交流;媒介;網絡;社會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21)04-0076-03
一、交流可謂對空言說
彼得斯以“Speaking into the air”為本書題目來暗寓其關于交流的整體思想。他從交流作為人的本體論出發(fā),提出完美交流的不可能性,他在緒論中談到交流是現代人諸多渴望的記錄簿,他召喚的是一個理想的烏托邦,在烏托邦里,沒有被誤解的東西,人人敞開心扉,說話無拘無束[1]。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由于個體意識的相互隔絕,同樣也不可能有完全契合的精神思想存在。但看不見的東西,渴望愈加迫切,我們渴望交流,這說明,我們痛感社會關系的缺失,于是人對完美交流的永恒追求又陷入了諸多交流困境,如駕馭承載政治渴望與內心渴望的傳播技術困境,深思唯我論與他者客觀存在的哲學困境,一切理解即誤解的語義困境以及人類應對困境所帶來的次生困境等。由此可見,人類追求“靈魂”交流的步伐是無止境的,人類追求完美交流失敗的結局也是注定的,此悖論即彼得斯所言的交流為對空言說的本質所在,“她是一個落水洞,我們的希望和畏懼,似乎多半都流走消失,不見蹤影了”[1]。
二、網絡化生存環(huán)境的不可交流性
從口語到文字、廣播再到互聯網和人工智能,每一次媒介更替都上演著“人的延伸”,感官看似延伸越遠,與完美交流的夢想越接近,實則更加遙遠也更加難行,正如彼得斯所說:“由于媒介的中介作用,我們身處其中的交流情景基本上是解釋性的,而不是對話式的”。即使在互聯網、新媒體與社交媒體橫行的今天,在這似乎開放的虛擬網絡世界中,完美交流的無奈依然存在,我們仍然是心靈孤獨之人。
(一)個體完美交流的無奈:網絡符號的短暫“狂歡”
美國心理學家艾伯特·赫拉別恩的研究也證明語言和副語言在表達情感和態(tài)度中的占比分別是:7%和93%。網絡中的人際交往可謂“社會真空”,由于缺乏身體在場的關鍵要素,姿態(tài)、眼神、語調、環(huán)境、距離、外在形象等能夠強化感情及印象的情景語言也自然而然地被消除了。而作為高語境文化的漢語,在以文字為主的網絡傳播中必然呈現出天然的缺陷。這種文字交流的不足促使了表情包、感嘆號等網絡符號作為強化作用活躍在交流圈中,但網絡符號的使用同樣也存在甚至加劇了交流的無奈,從發(fā)展過程來看,網絡符號存在從自覺或不自覺的形成、模仿、復制、傳播、濫用到逐漸消退的過程無奈;從傳播語境來看,符號互動的前提是滿足交換雙方處于相同符號體系的條件,即能夠對符號有共通的理解才能完成符號及意義交換,以如今流行于社交媒體對話框中的感嘆號為例,熟悉并習慣用感嘆號的人群認為沒有感嘆號的對話是缺乏溫度和感情的,而對方可能不以為然;從符號本身的呈現來看,網絡符號所傳達的情緒也許并非是個體真實情緒的再現,亦或虛假表演的面具,通過對網絡符號的操縱來掌控交流方向,這也是符號交流無法真實辨別對方意圖的無奈所在。
(二)“媒介焦慮”:人與媒介之間的完美交流沖突 根據彼得斯的觀點,媒介是交流的“靈魂”,但媒介的更新換代不僅是人類本身為了滿足自身信息交流的需求,還是不斷提高信息生產力和傳播效率的技術手段。因此,首先大眾媒介不得不屈從于某種目的,這也是媒介更替伴隨著技術與文化道德沖突、技術與人文精神等沖突的原因;其次,當人類的媒介技術與完美交流夢想愈加接近之時,也是身體在場愈加被取代之時,那么人類在缺乏親身感知的網絡交流中是否會被浩渺的虛無感所吞沒?我們在腦海中構筑的圖景是否會與外部世界完全剝離?那么這種機械式的交流方式可能會拓寬人與人之間的心靈鴻溝;再者,人類在追求交流夢想時有陷入“危險境地”的可能,在網絡能夠打破空間壁壘代替面對面交流的現實條件下,我們通過網絡社交排遣孤獨感,沉迷于網絡的交感幻覺中,并逐步呈現出網絡社交向現實轉化的趨勢;同時網絡中的海量碎片化信息會混淆視聽,“信息繭房”效應又使我們喪失獨立批評思考的能力,在虛擬與現實混淆的“超真實”世界中,我們最終淪為“網絡木偶人”。
(三)疏離的親情:代際交流的鴻溝
當數字化遇到老齡化,代際交流鴻溝產生并呈現擴大趨勢。根據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人只有在生存等物質基礎需求得到滿足之際,通過接觸新媒介而進行自我精神需要的滿足才會被考慮。在代際交流中,經濟水平的差異以及由于年齡和慣性所帶來的興趣、操作技能的差異加劇了年輕與老年群體之間的交流鴻溝。在社會心理學層面,人的社會屬性決定了每個人都有尋求所屬群體獲得群體歸屬感的意愿,除了相同時代背景和相似成長經歷等客觀因素外,共同的語言則是最具有凝聚力和認同感的條件,因此思維方式和媒介素養(yǎng)上的差別,主動參與和被動接受的活動定勢不同,接受信息速度上的快慢等導致了代與代之間話語體系上存在偏差,當沉溺于虛擬符號世界子輩的話語體系與因主客觀等原因與網絡距離較遠的父輩的話語體系發(fā)生交集與沖突時,父輩對新的話語解讀障礙將會使其陷入越來越“沉默”的螺旋式發(fā)展中,最終老年群體在情感和社會聯系層面被置于“孤島”境地。人類在追求精神完美交流夢想之際,網絡化生存環(huán)境是將人類最為親近的血緣關系剝離為“最遙遠的距離”的存在。
(四)政治和倫理沖突:跨文化交流的困境文化載體的意義不僅來自可復制的東西——原來的模式、符號的含義或言論的力度,而且還來自于一整套關系,歷史、時間和地點的關系。在西方拍攝的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題材的影視作品,如《功夫熊貓》《花木蘭》等都可以看出迪士尼塑造的主人公形象都是“穿著中國外衣的西方人”,花木蘭黝黑皮膚、桃花眼的外在形象并不符合中國觀眾內心對“東方美”的認知,故事內核所提倡的集體主義精神也被改寫為個人崇拜主義和利己主義。從對東方面孔的刻板印象到文化語境的誤讀再到塑造美國價值觀的載體,無不體現中西方在文化認知、解碼體系和價值觀念等方面的差異,這是國人認知和他國想象之間存在錯位的跨文化傳播困境,也是西方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滲透的表現。同時,政治文化沖突也是跨文化交流不可避免的困境。交流與社會秩序密切相關,也就是作為社會關系總和的人的本質問題,在民族與國家層面,雖然全球數字化革命的浪潮推動了“地球村”的形成,但在試圖通過交流達到文化同一性的過程中,文化、政治與倫理的沖突困境一直存在,如文化帝國主義、種族歧視、西方中心主義、戰(zhàn)爭、動亂等,今后各國關于信息主權與安全、民族文化獨特性等問題的斗爭將愈演愈烈。
三、無奈與超越:從“心連心”到“手拉手”
彼得斯說“交流”是盤根錯節(jié)的思想文化問題,它把時代的種種自我沖突編進了自己的代碼之中。弄清交流具有重大的意義,我們可以得到一個明顯的答案,以便解決我與他、私密與公眾、內心思想與外在詞語的分裂所引起的痛苦。那么既然交流只是走出自我圍城的一次次徒勞突圍,“靈魂”對話也不可能出現,交流便無需執(zhí)著于固守,而應走向尋求彌合與理解之路徑,即跨越交流的無奈,放棄“心連心”的幻想,營造“手拉手”的和諧。
(一)改變交流轉向,培養(yǎng)“共情”心態(tài)
在通常情況下,傳遞信息者是在認知框架內通過信息編碼盡可能地把意義表達清晰,而接受的一方則遵循自己的固有認知來解碼,個體認知差異越大,傳遞的信息意義差異也越大。為了建立相對公正和諧的社會交流環(huán)境,改變交流轉向是一個可行的方法,即改變以自我為中心的基本路徑,視對方為中心,扭轉自我意志為主體的思維慣性,以坦然接受交流邊界、承認他人的特性為前提,相互尊重雙方主體性,不固守自身思想的傳遞,尋求一種能讓對方理解的說話方式,讓交流建立在“共情”之上。
(二)媒介非罪惡本源
如果堅守“靈魂交流”的對話立場而哀嘆壁壘之高,抱怨媒介“非人化”,且把交流失敗的心理焦慮完全歸因于媒介,這著實讓媒介背了“黑鍋”。媒介并非罪惡本源,媒介僅僅是作為解釋意識載體而存在,人與社會的內心沖突問題是社會系統(tǒng)諸多子系統(tǒng)以及子系統(tǒng)內部矛盾的綜合折射,媒介可以反映社會,但是作為社會子部分的媒介并不能決定社會,因而媒介不應成為社會情緒的替罪羊。從社會發(fā)展上來看,媒介形態(tài)的演變既是人類追求交流夢想的外在表現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媒介還是社會發(fā)展的“助力器”,正如麥克盧漢所說:“正是傳播媒介在形式上的特性——它在多種多樣的物質條件下一再重現——而不是特定的訊息內容,構成了傳播媒介的歷史行為功效。”
(三)通過交流“認識你自己”
追求完美交流的嘗試終究是徒勞的“宿命”,但這并不值得惋惜,因為交流失敗是對自我狂妄的有力制衡,失敗促使我們相互認知,自我審視,促使我們真誠相待以更好地認識自我。根據庫利在1902年出版的《人的本性與社會秩序》一書中的觀點,人類對自我的認知主要通過與他人的社會互動獲得,他人的評價和態(tài)度是反映自我的“鏡子”,個人通過與他人交流的反饋來完成自己的心理行為,從而更好地認識自己,把握自己,形成“鏡中我”。
四、結 語
本文在彼得斯觀點的基礎上探討了在網絡化環(huán)境下四個維度的交流鴻溝現象,并從認知和心理層面分析應對交流失敗“宿命”的態(tài)度。既然不可能做到理想的交流,我們的問題就不應該是:“我們能交流嗎?”而是“我們能夠相互愛護,能夠公正而寬厚地彼此相待嗎?[1]”這是彼得斯對全書觀點的總結。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巨大車輪滾滾前進,但生而為人,應有博愛之心,多一些敞開心扉的接受,少一些征服他人的意志,用有限的注意去傾聽,去理解,相信交流的無奈最終會轉化為連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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