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龐迪
李之儀(1048—1128),字端叔,號姑溪居士,與黃庭堅同為治平四年(1068)進士,后因與蘇軾、折可適交往,仕途蹭蹬。至徽宗朝因為范純?nèi)首鬟z表,忤蔡京,坐元祐黨籍,進而被貶當(dāng)涂。后遇赦復(fù)官,又因楊姝事勒停,后再次遇赦,領(lǐng)成都玉局觀。終于建炎二年(1128)左右去世。吳芾為其輯存的文集中有關(guān)書法的記述約有80余篇,其中有關(guān)宋四家的論述為數(shù)不少,下面筆者將試著一一解讀。
宋四家中,李之儀與蘇軾交往最為密切,時間總計有21年之久。蘇軾對李之儀有“足下才高識明,不應(yīng)輕許于人,得非用黃庭堅、秦太虛輩語”[1]的賞識。李之儀之所以在元符年間被貶出京師,正與其在定州與蘇軾共事有關(guān)?!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元符二年(1099)“御史石豫言:‘監(jiān)內(nèi)香藥庫李之儀,因蘇軾知定州日,薦辟管勾機宜文字。之儀既為奸臣心腹之黨,豈可更居此職?欲令有司放罷?!瘡闹盵2]。而李之儀的一句“東坡流落坐多言,我欲無言亦未全”[3],更是道出了二人仕途坎坷的原因。據(jù)統(tǒng)計,《姑溪居士全集》中與蘇軾有關(guān)的詩文、題記共有35篇之多,且李之儀的書寫習(xí)慣也多受蘇軾影響。
李之儀稱蘇軾“以文學(xué)議論,師表一代,忠孝強果,獨立不懼”[4]。其在《跋東坡與杜子師書》中記載:“杜子師,臨淮勝士,予未嘗識其面,頗聞特立好義,不妄許可。東坡謫儋耳,遂欲盡鬻其家所有,攜妻以往柏依,未及行,會東坡內(nèi)徙乃已?!盵5]除此之外,蘇軾在徐州有道潛不遠(yuǎn)千里獻計治水,在黃州有巢谷不計酬勞課子學(xué)業(yè),這些都是蘇軾的人格魅力所致。而于書法方面也有相似情形。李之儀在《跋東坡詩四首》記載:
近時以筆墨為事者,無如唐彥猷,……其子峒行筆無家法,而近類蔡君謨。然亦自可喜,家世相因,所有皆佳墨,未嘗妄與人,蓋非東坡不可得。孫莘老作字至不工,每得佳墨,必悵然,思見東坡,方時初入講筵,例有所賜,乃以為寄爾。[6]
唐詢(1005—1064),字彥猷,書學(xué)歐陽詢,其子唐峒亦善書,面貌有類蔡襄;孫覺(1027—1090),字莘老,曾著《周易傳》《春秋傳》。唐峒、孫覺二人皆喜收藏好墨以待蘇軾,以期獲其墨寶。另外,蘇軾字跡的留存,也得益于其獨立高標(biāo)的人格魅力:
前人為刻石,后有詔,所在東坡文皆毀棄,前人不敢違,余問石所在,曰幾碎矣。索之力,乃得于庫中米廩后。塵土深數(shù)寸,稍曳出,如湔洗,而燦然如未嘗毀者。[7]
此事發(fā)生在徽宗初年嚴(yán)禁元祐學(xué)術(shù)期間,由于蘇軾人品、才學(xué)獨步當(dāng)時,其書跡亦被視為至寶,因此《觀音頌》碑刻才能在高壓的政治生態(tài)中得以保存。然而蘇軾的其他碑刻就沒有如此幸運了,今天我們所能見到蘇軾的很多法帖如《宸奎閣碑》《豐樂亭記》《醉翁亭記》等,只見拓片而不見原石,多是因為原石在此期間被銷毀的緣故。
關(guān)于蘇軾的執(zhí)筆方式歷來飽受爭議。但字因人貴,其被人詬病的執(zhí)筆方法后來反而成為美談。李之儀曾記載:
東坡捉筆近下,特善運筆。而猶喜墨,遇作字,必濃研,幾如糊,然后濡染,蓄墨最富,多精品。[8]
蘇軾采用單鉤執(zhí)筆法,很像現(xiàn)在人拿鋼筆的姿勢,這種書寫習(xí)慣的養(yǎng)成不僅緣于蘇軾常年大量的文字書寫,而且要歸功于宋代的幾案形制,使宋人可以像現(xiàn)代人一樣“著臂就案”,省時省力。李之儀曾兩次提到蘇軾執(zhí)筆靠下,喜用濃墨,且行筆較為遲緩。究其原因,蘇軾是將作文和寫字同時為之,因而才使行筆遲緩。另外,蘇軾在書寫過程中不曾間斷,亦見其思慮通審、遣詞造句極為從容,書寫技法亦游刃有余:
東坡每屬詞,研墨幾如糊,方染筆,又握筆近下,而行之遲,然未嘗停輟,渙渙如流水,逡巡盈紙,或思未盡,有續(xù)至十余紙不已。議者或以其喜濃墨,行筆遲為同異,蓋不知諦思乃在其間也。[9]
而對于自己寫字的快意,蘇軾也曾毫不謙虛地說道:“某平生無快意事,惟做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盵10]由此可見李之儀的評論是極為準(zhǔn)確到位的。對于蘇軾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李之儀曾在《東坡蘭皋園記》中有過記載:“世傳蘭亭,縱橫運用,皆非人意所到,故于右軍書中為第一,然而能至此者,特心手兩忘,初未嘗經(jīng)意,是以僚之于丸,秋之于弈。輪扁斫輪,庖丁解牛,直以神遇,而不以力至也,自非出于一時乘興,淋漓醉笑間。亦不復(fù)能爾。故曰:‘以瓦注者全,以鉤注者巧,以黃金注之則昏?!瘱|坡此字其得之于是歟,不然,豈復(fù)度越常日之書遠(yuǎn)甚也?”[11]
李之儀認(rèn)為《蘭亭序》之所以能成為右軍最得意之作,正是因為其完成在不經(jīng)意間,其時,右軍全憑純熟的自然書寫為之,且達到“心忘其手手忘筆”的境界:其縱橫開合的用筆,灑脫自然的章法,正是這一狀態(tài)的物化結(jié)果。李之儀先后列舉宜僚弄丸、奕秋下棋、輪扁斫輪、庖丁解牛的例子,用以證明只有技進乎道,才能使俗事不俗,由量變到達質(zhì)變,若有意為之,恐不復(fù)可得。李之儀用“瓦注賢于黃金”的典故,正好恰如其分地說明了心無掛礙才是完成精彩作品極為關(guān)鍵的因素,茍不如此,蘇軾便不會有此佳作。除了上述兩點外,李氏還曾對蘇軾雍容純熟的才思和書寫技能有過另一段記錄:
(東坡)遂資以應(yīng)之,隨聲隨寫,歌竟篇就,才點定五六字爾。[12]
在定州時蘇軾曾步柳調(diào)作《戚氏》,蘇軾隨歌而書,歌竟篇就,在斟酌五六字后,一篇212字的詞作就此問世,所謂學(xué)富五車、才思敏捷,不過如此。而李之儀書寫習(xí)慣受蘇軾影響的印證,則出自李氏門人周紫芝之口:
每見其作帖,詞翰如流,伸紙幾上,與客笑語而記已成,誦之轍成文,雖日作百箋,無一語相犯。公握筆極低,樹管微欹側(cè),運指甚速,簌簌有聲,如蠶食葉,須臾滿紙,此豈人力所到,真得三昧手也。[13]
可見李之儀實為蘇軾書寫狀態(tài)的忠實繼承者。
禪宗思想在北宋達到鼎盛,士大夫禮佛被視為一種雅事。蘇軾也沒能出此“窠臼”,“蘇軾與佛教淵源頗深,其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地域環(huán)境和家庭環(huán)境都有著濃厚的佛教氛圍”[14]。他曾在《跋李康年篆書心經(jīng)》中說:
然人之欲薦其親,必歸于佛,而作佛事,當(dāng)各以其所能。[15]
蘇軾篤信佛教,自號東坡居士,而且與佛印、寥源、道潛等名僧多有唱和,何良俊《語林》卷19言:“吳越多名僧,與予(蘇軾)善者常十九?!碧K軾學(xué)佛始于其二十幾歲任鳳翔簽判期間,但與佛結(jié)緣卻是與生俱來的。蘇軾出生之地四川,自唐以來便盛行佛教,宋初的《大藏經(jīng)》便刊刻于此。蘇軾的父親蘇洵,母親程氏,弟弟蘇轍,也都信佛,在家庭環(huán)境的熏陶下,蘇軾不僅對佛教篤信不疑,晚年更是濡染漸深。李之儀在《跋東坡書多心經(jīng)》中記載:
蘇少公嘗為其先公書是經(jīng),長公則因張安道述夢中事作《楞伽經(jīng)》,已鏤板矣。在山中時,謂予曰:“早有意寫《華嚴(yán)經(jīng)》,不為因循,今則眼力不殆矣,良可惜者。子能勉之否?”予亦僅分黑白,每有愧于斯言也。后偈,近似郭功甫家張長史帖。[16]
由此可知蘇洵曾寫《楞伽經(jīng)》,而蘇軾也曾為其寫過《心經(jīng)》,后來在蘇、李定州共事期間,蘇軾也曾托李之儀代寫《華嚴(yán)經(jīng)》。
蘇軾除了寫過《姑溪居士全集》中提到的《觀音贊》《圓覺經(jīng)十一偈》和《心經(jīng)》之外,《三蘇年譜》曾記載,蘇軾還曾經(jīng)為駙馬王詵寫過《法華經(jīng)》,此外,在《東坡題跋》中筆者更是發(fā)現(xiàn)蘇軾對佛經(jīng)多有題跋論述,諸如《跋柳閎楞伽經(jīng)》《跋王氏華嚴(yán)經(jīng)解》《金剛經(jīng)跋尾》《論六祖壇經(jīng)》《書金光明經(jīng)后》《記哀宏論經(jīng)》《改觀音經(jīng)》等。禪宗自唐分南北二宗,而宋人多皈依南派。文人士大夫在宋朝信佛似是一種時尚,以禪論書、以禪喻書更是屢見不鮮。除了李之儀的記載之外,蘇軾自己也有很多以禪論書的詩句。蘇軾給李之儀寫過“暫借好詩消永夜,每逢佳處輒參禪”[17]的禪詩,并評價其尺牘“入刀筆三昧”。他曾在《小篆般若心經(jīng)贊》中反復(fù)提到佛家字眼:“舉足動念皆塵垢,而以俄頃作禪律。禪律若可以作得,所不作處安得禪。善哉李子小篆字,其間無篆亦無隸。心忘其手手忘筆,筆自落紙非我使?!盵18]此外與書法相關(guān)、最得人心且富有禪意的詩句莫過于:“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茍能通其意,常謂不學(xué)可。”[19]“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20]蘇軾學(xué)佛因循南宗,故論書也多是“頓悟式”的。從中可以感受到蘇軾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那種無所不適、不為規(guī)矩所囿的心態(tài),這與其常年在書法方面的積累是分不開的。蘇軾少學(xué)“二王”,中年學(xué)顏真卿、徐浩、楊凝式,晚年又學(xué)李邕,不但技法高妙,更以濃厚的書卷氣取勝,而這些才是蘇軾“不學(xué)”和“意造”的前提。
“氣愈老,力愈勁”是李之儀在蘇軾去世后,對其書法面貌在21年間發(fā)生的變化所做出的總體評價:
予從東坡游舊矣,其所作字,每別后所得。即與相從時小異。蓋其氣愈老,力愈勁也。[21]
東坡從少至老所作字,聚而觀之,幾不出于一人之手。其于文章,在場屋間,與海外歸時,略無增損,豈書或?qū)W而然,文章非學(xué)而然邪?[22]
李氏在每次收到蘇軾的書信時,發(fā)現(xiàn)其字跡都有變化,不禁稱贊其書法老而彌堅,歷久彌新,并似有感慨:作文寫字如逆水行舟,保持水準(zhǔn)尚需積學(xué),何況日有所進乎!同樣,蘇門晁補之也曾記載:“(蘇軾)手抄經(jīng)史,皆一通。每成一書,輒變一體,卒之學(xué)成而已?!盵23]李、晁二人的評論,對應(yīng)到蘇軾自己則是:“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彩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24]蘇軾于書法面貌的歷久彌新,正是其追求“平淡”的實踐過程的具體體現(xiàn)。
黃庭堅(1045—1105),字魯直,洪州分寧人,江西詩派開創(chuàng)者。黃、李二人在元豐、元祐、崇寧年間多有交往,且多有詩詞唱答。此外李之儀還有《跋山谷草字》《跋山谷書摩詰詩》《跋山谷晉州學(xué)銘》《跋山谷帖》《跋黃米書》《跋魯直頤庵記后》等題記流傳,可窺李氏對黃庭堅詩文、書法關(guān)切之一斑。
縱觀書法史,黃庭堅的大草堪稱濃墨重彩,黃氏嘗自言:“近時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筆左右纏繞遂號為草書耳?!堥L史、永州狂僧懷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25]整個宋代,黃庭堅獨擎狂草大旗,并在宋代“尚意”書風(fēng)中寫下了絢麗的一筆。李之儀評價其草書曰:
魯直晚年,草字尤工,得意處,自謂優(yōu)于懷素。此字則曰:“獨宿僧房,夜半鬼出,來助人意,故加奇特。”雖未必然,要是其甚得意者耳。[26]
可見,黃庭堅晚年常于草書自矜,并自謂優(yōu)于懷素。李之儀雖然沒有完全贊同,但對其草書還是持以肯定態(tài)度的。李之儀在崇寧二年(1103)所作的《跋山谷草書漁父詞十五章》中對草書的書寫速度也有所提及,并對黃庭堅草書慢寫頗有微詞。
家貧不辦素食,事忙不及草書。此特一時之語爾。正不暇則行,行不暇則草,蓋理之常也。閑有蔽于不及之語,而特于草字行筆,故為遲緩,從而加馳騁,以遂其蔽,久之,雖欲稍急,不復(fù)可得。今《法帖》“二王”部中。多告哀問疾家私往還之書。方其作時,亦可謂迫矣,胡不正而反草邪?此其據(jù)也。[27]
在宋代,草書的書寫速度曾一度受到關(guān)注,而“事忙不及草書”的句讀歷來便是一件公案,此處暫且不論。蘇軾曾言:“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28]又言:“草書雖是積學(xué)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時亦有意于學(xué),此弊之極?!盵29]蘇軾認(rèn)為草書書寫速度應(yīng)該相對較快,“匆匆不及”,大概是因為平時在學(xué)習(xí)草書時需把握草法、結(jié)構(gòu)、用筆等因素,很難兼顧周全,以致速度較慢,但因此認(rèn)為草書宜慢寫,則是極不可取的。李之儀的觀點和蘇軾如出一轍:草書應(yīng)當(dāng)快寫,若以“不及”為托詞放慢書寫速度,長此以往則會“欲速則不達”。李氏更是以《閣帖》“二王”法帖為例,認(rèn)為“二王”手札多是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寫就的,以此來批評黃庭堅慢寫草書的做法。雖然黃氏草書以審美為要,但其速度相對較慢卻是不爭的事實。然而,無論是從草書產(chǎn)生的原因,還是從蘇、李草書趨速的態(tài)度來說,草書都應(yīng)是趨時貴速的。
李之儀對黃庭堅的記載揭示了其鮮為人知一面:黃庭堅曾學(xué)習(xí)王安石的書法。對于王安石的書法,毫不夸張地說,不僅不顯于當(dāng)代,而且在有宋以降的古代也是默默無聞。然而在北宋,其善書之名不可謂不大,這大概與其位極人臣、字因人貴有關(guān)。李之儀對黃庭堅喜好王安石書法的記載有:
蓋嘗自贊以為得王荊公筆法,……至荊公飄逸縱橫,略無凝滯,脫去前人一律,而訖能傳世,恐魯直未易到也。[30]
魯直晚喜荊公行筆,其得意處,往往不能真贗。[31]
黃庭堅喜好拿自己滿意的作品和王書相較,但李之儀卻認(rèn)為王書飄逸縱橫、略無凝滯的意境是黃庭堅所不能輕易超越的。不僅李之儀認(rèn)為王安石的書法在黃庭堅之上,而且黃庭堅自己在《跋王荊公書陶隱居墓中文》中也曾言:“王荊公書法奇古,似晉宋間人筆墨?!盵32]其字里行間充滿對王字的欣賞。蘇軾也說:“王荊公書得無法之法,然不可學(xué),無法故?!盵33]蘇軾態(tài)度雖顯中立,然亦見贊許。
“師古”和“出新”是學(xué)習(xí)書法必須面臨的兩個問題。李之儀在《跋山谷書》中曰:“(魯直)嘗自謂后來之字,方近古人,亦必自有得處?!盵34]
黃庭堅認(rèn)為書法以“方近古人”為貴,無疑是受周越所累后而發(fā)出的感嘆,他曾在《跋與徐德修草書后》和《書草老杜詩后與黃斌老》中反復(fù)說到自己少年時曾學(xué)周越,并使自己染上俗氣:
錢穆父、蘇子瞻皆病予草書多俗筆。蓋予少時學(xué)周膳部書,初不自悟,以故久不作草。[35]
予學(xué)草書三十余年,初以周越為師,故二十年抖擻俗氣不脫,晚得蘇才翁、子美書觀之,乃得古人筆意;其后又得張長史、僧懷素、高閑墨跡,乃窺筆法之妙。[36]
黃庭堅自言其草書被俗氣纏繞20年而難以擺脫,其懊悔之意反應(yīng)在行動上則是“不復(fù)作草”,后通過蘇舜元、蘇舜欽兄弟,上溯張旭、懷素和高閑,加之孜孜不倦的實踐,終使自己抖落俗氣,因此黃氏才有“士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yī)也”[37]的感慨。可以說黃庭堅以古為貴、師古為新的認(rèn)識,是其對自己學(xué)書歷程的深刻總結(jié)。
李之儀 行書 汴堤帖 故宮博物院藏
米芾(1051—1107),字元章,有《寶晉英光集》傳世。其最善書法,用筆爽利,筆勢奇絕。李之儀與米芾在元祐、紹圣、元符年間多有交往,李之儀文集中有四封手簡是寫給米芾的,此外還有《跋米元章書儲子椿墨梅詩》《跋米元章所收荊公書》《跋元章書》《跋黃米書》四篇題跋。
對于米芾的書法,蘇軾曾評價為“風(fēng)檣陣馬,沉著痛快,當(dāng)于鍾、王并行”。董其昌曰:“米元章書沉著痛快,直奪晉人之神?!盵38]蘇、董所提到的“晉人”“鍾、王”無疑都是氣韻高古的代稱。李之儀對米芾書法如此評價:
予嘗評元章書,回旋曲折,氣古而韻高。上攀李泰和、顏清臣為不足。而下方徐季海、柳誠懸,未易咫尺論也?!盵39]
“氣”本屬中國古代的哲學(xué)范疇,在魏晉南北朝時被引入書畫評論,在這里指的是米芾在書法方面的生動性和創(chuàng)造力,以及其書法作品所外顯的藝術(shù)特色;“韻”是魏晉南北朝的一個美學(xué)概念,在這里指的是米芾書法作品所展現(xiàn)的品位和格調(diào)??疾烀总缹W(xué)書經(jīng)歷可知,米芾在元豐五年(1082)曾拜謁蘇軾,得其指點后便專攻晉人,并自命齋號曰“寶晉齋”,可知米芾書法氣韻多從晉人得來,可謂考究淵藪,直擊肯綮。而李之儀認(rèn)為米芾書法比李邕、顏真卿為不足,但可與徐浩、柳公權(quán)相較,此種評論,僅可視為一家之言。
李之儀與米芾關(guān)系密切,對米芾的書跡更是翹首而盼。然而其怪誕行為,李之儀也是看在眼里,但卻無絲毫貶斥之意,相反他認(rèn)為這是絕俗的表現(xiàn):
服古衣冠,凡所運用,必欲絕俗。故往往以戲謔之名加之。茍盡棄是等事。一切如行筆,則其可以砍額望。元章與余甚善,余于其字,每心期之。[40]
元章作字,信所謂曲直白黑,而好惡輒為之易位。[41]
宋人多有自己修身的方法,米芾荒誕的舉動與蘇軾“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極為相似,蘇軾認(rèn)為與竹為鄰可使其脫俗。相比之下,米芾的去俗方法卻與常人不同,其怪誕行徑可謂曠古絕今、令人咂舌,究其原因,可謂有三:崇古、潔癖、性情。
米芾崇古體現(xiàn)為:“冠服效唐人”[42];拜謁蘇軾后專研晉人書法;崇寧三年(1104)自署齋號“寶晉齋”;自言“書不入晉,輒徒成下品”。米芾的潔癖體現(xiàn)為:“不與人同巾器”[43];屋內(nèi)器具時常清洗,曾用銀器做水斗命仆人隨時攜帶,以應(yīng)洗手;任太常博士時的祭服,被其瘋狂清洗,以至于紋飾漸隱、質(zhì)地破損。米氏性情怪誕的表現(xiàn)有:其崇寧三年(1104)和崇寧四年(1105)曾兩度拜石,一曰“石丈”,一曰“石兄”;占有欲極強,在真州于船上以死相逼,終獲《王略帖》;“親舊有密于窗隙窺,其寫至‘芾再拜’,即放筆于案,整襟端下兩拜”[44]。
書寫雖然是很主觀的行為,但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一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正如劉熙載所言:“寫字者,寫志也?!盵45]“書,如也。如其學(xué),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盵46]像米芾這樣個性突出、行為怪誕之人,其性格反映到書法上定是別具一格,不同凡響了。誠如李之儀所言,正是因為米芾“曲直黑白,而好惡輒為之易位”才使得米芾的字面目獨特,難以捉摸。米芾自己也曾說過,其用筆易學(xué),但字勢難求。
宋四家中李之儀最愛米芾書法,其在紹圣年間曾不止一次登門索字,這種行徑在對蘇、黃二人的評論唱和中從未顯現(xiàn),足見米芾書法奇貨可居?!霸滦泄P,為一時之冠”之語,更是對米芾書法無以復(fù)加的贊譽。李氏記述米芾書法曰:
必多得其字,流落人間,乃是超世之物。[47]
元章行筆,為一時之冠,柳誠懸、徐季海俱在下風(fēng)。[48]
吾友張文潛,評其書幾在鍾王季孟間。思道好古,藏其書過于尺壁寸珠。[49]
拿李之儀對蘇、黃、米三家書法的態(tài)度比較:其對蘇軾的才情、書法,欽佩多于喜愛;對黃庭堅的書法持保守態(tài)度,兼有批評之意;對米芾的書法則是純粹的喜愛,有“粉絲”般的狂熱。于是便有登門求字之舉:
以故先承降問,兼辱元暉下顧,敦敘稠重,尤劇佩荷,見命晚集,敬當(dāng)只赴,只是食素,不必具肉,幸甚。輒欲更求十?dāng)?shù)幅字,如此紙可用否?必欲得何色目乃入用,先告示及,當(dāng)攜往也。[50]
李之儀向米芾索字成功后,只身前往取回,米芾留飯,李氏告知“只是食素,不必具肉”,如此真實的生活場景實不多見。不料李氏更是不加客氣,欲再求十?dāng)?shù)幅字,并欲以好紙相送,以稱其意。元符三年(1000)李之儀被貶潁昌(今河南許昌),曾作《與成德余》簡十封,第八封有言:“元章跋尾,過承錄示,至荷至荷,必多得其字,蓋數(shù)百年無此作矣,真可寶也。鄙陋出于一時盛意所臨,故輒狂妄,尚何足紀(jì)錄,悚息悚息?!比绱诉@般,可見李之儀對米芾書法推崇備至。
周星蓮《臨池管見》稱:“宋四家蘇、黃、米、蔡,蔡非蔡襄,而是蔡京。后世惡其為人,乃斥去之,而進君謨書?!比欢鴱默F(xiàn)存宋代書論數(shù)量和人物指向來看,名家多論蔡襄,鮮有論及蔡京者,從此角度來看,“蔡”當(dāng)指蔡襄。然而古人因人廢書,增刪古籍之事屢見不鮮,此處遂增加無限遐想。
蔡襄(1012—1067),字君謨,興化(福建仙游)人?!端问贰贩Q“襄工于書,為當(dāng)世第一”[51]。蔡襄的書法初學(xué)宋綬、周越,后輾轉(zhuǎn)歐、虞,并于顏真卿處得益最多。與其他三家相比,蔡襄的書法不逾規(guī)矩,意趣不足,然而,在北宋中期書壇凋敝的情況下,蔡襄能以一人之力扭轉(zhuǎn)書法頹敗之勢,可謂魄力雄強。蘇、黃二人對蔡襄書法評價極高,李之儀也持有同樣的意見。
李之儀評蔡襄書法:
君謨善書多學(xué),絕備眾體,惟不為筆所制,故無不適宜也。[52]
其如堅勁不撓,備盡眾體,信一代之師表也。[53]
在北宋,最為推重蔡襄的當(dāng)屬蘇軾,其次是黃庭堅。蘇軾曾說:“君謨真行草隸,無不如意,其遺力余意,變?yōu)轱w白,非通其意,能如是乎?”[54]“仆論書以君謨?yōu)楫?dāng)世第一,多以為不然,然仆終守此說也?!盵55]黃庭堅曰:“君謨《渴墨帖》,仿佛晉宋間人書,乃因倉促,忘其善書名天下,故能工也?!盵56]與此同時,李之儀借蘇軾之口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東坡老人謂君謨書為世第一,要之,知書為難能者,乃信此語?!盵57]
然而關(guān)于宋代書法誰是第一的問題歷來爭訟不斷,蘇軾稱蔡襄為第一,黃庭堅稱蘇軾為第一,再有董其昌言:“吾嘗評米書,以為宋朝第一?!盵58]但無論誰是第一,都不能否認(rèn)蔡襄書法顯赫當(dāng)時、堪為師表的事實。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北宋楷書凋落,唯蔡襄獨挽狂瀾,顯于北宋,雖缺少個人面目,但其師古的精神亦堪稱楷模。
蘇軾認(rèn)為蔡襄草不如楷,楷不如行。審視蔡襄楷書不難發(fā)現(xiàn),其大楷極力學(xué)顏,因?qū)︻伩局讣壬睿K不能從顏楷寬肥的結(jié)構(gòu)中化出。李之儀謂:
魯直嘗謂學(xué)顏魯公者,君謨書得其肉。君謨喜書多學(xué),意嘗規(guī)摹。[59]
君謨自少以能書得名,至老以作字為悅,然行筆遲,肉勝骨,而此帖乃反是,疑得之倉卒間,或粉紙枯澀,運墨不勝而然。[60]
李之儀評價蔡襄的字是“肉勝骨”,但“勝”終歸是個模糊的字眼,所謂“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61],蔡襄的字遠(yuǎn)遠(yuǎn)沒有達到“墨豬”的境地,此處的“勝”似是“略微多”之意。將蔡襄、蘇軾的字做一對比,蘇軾的字不可謂不肥,且蘇軾也自言其字“骨撐肉,肉沒骨”[62]。然而李之儀卻不曾對蘇軾的書法有過微詞,個中緣由耐人深思。
李之儀曾對蔡襄發(fā)出“學(xué)書主于行筆”的感慨。作為遍觀名家墨跡,且以身踐蹈的書家,李之儀此言無疑具有較高可信度。李之儀評蔡襄書法曰:
學(xué)書主于行筆,茍不如此,老死不免背馳,雖規(guī)模前人點畫,不離法度,要亦氣韻各有所在,略不系其工拙也。[63]
君謨善書多學(xué),絕備眾體,蓋前輩善作字者,類如此,惟不為筆所制定,故無不適宜也。[64]
北宋距今已有將近900年的歷史,今人眼中的蘇、黃、米、蔡乃是經(jīng)過歷史打扮的宋四家,然而宋代史料在一定程度上則可以幫我們?yōu)槠洹跋幢M鉛華”,還原歷史的真實。它們或可將我們的已有認(rèn)知進一步具體化,或可修正我們想當(dāng)然的自由聯(lián)想,進而使我們言之有據(jù),這也正是本文的旨?xì)w所在。
注釋:
[1]蘇軾,撰,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五十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6:1497.
[2]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百一十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0:12168.
[3]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43.
[4]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99.
[5]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97.
[6]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97.
[7]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99.
[8]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97.
[9]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十七[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132.
[10]何薳.春渚紀(jì)聞:卷六:東坡事實?文章快意[M].四庫全書本.
[11]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98.
[12]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01.
[13]周紫芝.太倉稊米集?姑溪三昧序:卷五十一[M]//宋集珍本叢刊:第34冊.北京:線裝書局,2004.
[14]劉超.蘇軾的佛教淵源與書法審美意象生成[J].大學(xué)書法,2020(1):115.
[15]蘇軾.蘇軾全集:卷六十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176.
[16]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98.
[17]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卷三十[M].北京:中華書局,1982:1616.
[18]蘇軾,撰,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二十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6:618.
[19]蘇軾.蘇軾詩集:卷五[M].北京:中華書局,1982:209.
[20]蘇軾.蘇軾文集:卷六十九[M].北京:中華書局,1986:2183.
[21]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97.
[22]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299.
[23]何薳.春渚紀(jì)聞:卷六[M].北京:中華書局,1983:94.
[24]趙德麟.候鯖錄:卷八[M].北京:中華書局,2002:203.
[25]蘇頌,黃庭堅.魏公題跋:山谷題跋[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79.
[26]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九[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04.
[27]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九[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05.
[28]蘇軾,撰,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二十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6:1432.
[29]蘇軾,撰,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二十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6:1432.
[30]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04.
[31]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00.
[32]蘇頌,黃庭堅.魏公題跋:山谷題跋[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6.
[33]曾鞏,蘇軾.元豐題跋:東坡題跋[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77.
[34]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十九[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05.
[35]蘇頌,黃庭堅.魏公題跋:山谷題跋[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48.
[36]蘇頌,黃庭堅.魏公題跋:山谷題跋[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67.
[37]蘇頌,黃庭堅.魏公題跋:山谷題跋[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67.
[38]董其昌.容臺集:論書[M]//水賚佑.米芾書法史料集.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408.
[39]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二[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07.
[40]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二[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07.
[41]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三零八[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08.
[42]脫脫,等.宋史?米芾傳:卷四四四[M].北京:中華書局,1985:13109.
[43]脫脫,等.宋史?米芾傳:卷四四四[M].北京:中華書局,1985:13109.
[44]周煇.清波雜志:卷十一[M]//四庫全書影印本:冊1039:78.
[45]金學(xué)智.書概評注[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7:162.
[46]金學(xué)智.書概評注[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7:167.
[47]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二十一[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164.
[48]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二[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27.
[49]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二[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08.
[50]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二十一[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164.
[51]脫脫,等.宋史?蔡襄傳:卷三百二[M].北京:中華書局,1985:10400.
[52]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一[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18.
[53]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一[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19.
[54]蘇軾.蘇軾全集:卷六十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171.
[55]蘇軾.蘇軾全集:卷六十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171.
[56]黃庭堅,撰,劉琳,李勇先,王蓉貴,點校.黃庭堅全集?別集:卷六[M].成都: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01:1585.
[57]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一[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18.
[58]董其昌.畫禪室隨筆[G]//華東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室,上海書畫出版社.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1:543.
[59]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一[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17.
[60]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一[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19.
[61]衛(wèi)夫人.筆陣圖[G]//華東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室,上海書畫出版社.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1:22.
[62]蘇軾.蘇軾全集:卷六十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184.
[63]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一[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19.
[64]李之儀.姑溪居士全集:卷四十一[M]//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