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虹

（黑龍江大學 文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金堂方言屬于西南官話川黔片的成渝小片［1］，由于清朝時期“湖廣填四川”運動，金堂匯集了大量外來人員，出現(xiàn)了湘方言、客家方言與本地西南官話（成都方言）相互接觸的現(xiàn)象，造成了金堂方言的獨特面貌。從已有文獻看，關(guān)于金堂方言的研究并不均衡，語音研究成果豐富,詞匯和語法成果相對較少，而重疊部分幾乎沒有。因此，本文將著重描寫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的結(jié)構(gòu)類型，揭示其構(gòu)詞特點與功能，并闡釋重疊式名詞產(chǎn)生的動因。

一 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的類型

名詞是現(xiàn)代漢語中最基本的詞類范疇，相比動詞與形容詞重疊，普通話中的名詞重疊的研究成果相對較少。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朱德熙先生的觀點，他認為重疊式名詞主要是親屬稱謂，如“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等，親屬稱謂以外的重疊式名詞只有“娃娃”“星星”“寶寶”少數(shù)幾個［2］。此外，洪心衡［3］，黃伯榮、廖序東［4］，楊亦鳴、張成福［5］等認為名詞一般不能重疊，少數(shù)帶有量詞性質(zhì)的名詞可以重疊，如“家家”“人人”“天天”等。隨著語法學研究的深入，一些學者如張靜［6］、吳岑，邵敬敏［7］認為少量的普通名詞存在重疊現(xiàn)象，如“時時刻刻”“祖祖輩輩”“山山水水”，張誼生把此類“AABB”重疊式看成“名詞的疊結(jié)式”［8］?？傊?，為了更好揭示金堂方言重疊式的特征，我們采取從眾原則，認為現(xiàn)代漢語中除少量名詞重疊外一般不能重疊。

重疊在金堂方言名詞中是一種重要的構(gòu)詞手段，因而稱之為“重疊式名詞”。文章運用定量方法對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進行全面考察（方言詞匯來自筆者調(diào)查以及參考《四川方言詞典》《成都方言詞典》及《方言調(diào)查詞匯表》），相比普通話（主要參考《現(xiàn)代漢語詞典》），它在數(shù)量和類別上更為豐富，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的數(shù)量共計496個，重疊方式包括“AA”“ABB”“AAB”“AABB”等四種類型。具體如下。

（一）AA式

通過考察，金堂方言重疊式“AA”數(shù)量最多，共有254個，占重疊式名詞總數(shù)的51.22%，我們將金堂方言中詞根語素用“A”表示，金堂方言中重疊式名詞“AA”有以下幾種類型。

1.金堂方言名詞為“AA”，普通話用名詞“A”

這類名詞主要為具體的指物名詞，數(shù)量較少，共有28個，占“AA”總數(shù)的11.02%。我們根據(jù)詞根語素“A”的語法功能將“AA”分為兩類，具體如下：

（1）“A”為名詞性語素

A.器具用品:線線/嘴嘴

B.天文地理：溝溝/坡坡/坎坎

C.動植物:蒜蒜/蔥蔥/樹樹/草草/花花/蛾蛾/果果

D.飲食：煙煙/漿漿/水水/湯湯/饃饃/粉粉/米米

E.其他：眼眼/口口/灰灰

（2）“A”為量詞性語素

A.器具用品：碗碗/壺壺/包包/桶桶/瓢瓢/鍋鍋

2.金堂方言名詞用“AA”，普通話用“A子”

這類名詞主要為指物的具體名詞，涉及器具用品、衣物穿戴、天文地理、商業(yè)交通、動植物、房舍等，數(shù)量較多，共167個，占“AA”總數(shù)的65.75%，我們根據(jù)詞根語素“A”的語法功能將重疊式“AA”分為以下類型：

（1）“A”為名詞性語素

A.器具用品

一般家具：椅椅/凳凳/桌桌/柜柜/位位/臺臺

臥室用具：毯毯/帳帳/被被/褥褥/架架/鏡鏡/席席/篾篾/篷篷/簾簾

炊事用具：刀刀/筷筷/爐爐/甑甑/管管/簍簍

工匠用具：斧斧/錐錐/板板/梯梯/釘釘/尺尺/鉗鉗/鑷 鑷/繩 繩/耙 耙/刨 刨/模 模/擔 擔/槌 槌/弓 弓/棍棍/棒棒/梭梭/鞭鞭/篙篙/椽椽/杠杠

其他生活用品：箅箅/篦篦/抿抿/枋枋/旗旗/籠籠/戳戳/須須

B.衣物穿戴

服裝:褂褂/襪襪/褲褲/緞緞/袖袖/裙裙/袍袍/料料/里里/領(lǐng)領(lǐng)/套套

鞋帽：帽帽/碼碼/氈氈

其他穿戴：網(wǎng)網(wǎng)/卡卡/簪簪/辮辮/珠珠

C.飲食：餅餅/瓤瓤

D.天文地理：沙沙/梁梁/巷巷/村村/洞洞/埂埂

E.動植物類：腸腸/肚肚/豆豆/蟲蟲/蚊蚊/爪爪/秧秧/果果/殼殼/腿腿/皮皮/竿竿

F.商業(yè)交通：輪輪/車車/轎轎/鋪鋪

G.房舍

房屋處所：房房/屋屋/院院/園園/寨寨/宅宅/廟廟/窩窩

基礎(chǔ)設施：樁樁/柵柵/欄欄/柱柱/棚棚/池池/垛垛/壩壩/縫縫

H.其他：點點/空空

（2）“A”為動詞性語素

A.器具用品

工匠用品：篩篩/鋸鋸/夾夾/錘錘/蓋蓋/鑿鑿/叉叉/鉤 鉤/塞 塞/推 推/銬 銬/碾 碾/吊 吊/剪 剪/釘 釘/鉆鉆/罩罩/鏟鏟

生活用品：撣撣/起起/刷刷/梳梳/剪剪/墊墊/套套/折折/簽簽/帖帖

B.衣物穿戴：墜墜/扣扣/圈圈

C.其他：印印

（3）量詞性語素“A”重疊

A.器具用品

炊事用品：缸缸/盤盤/碟碟/勺勺/壇壇/罐罐/盆盆

生活用品：筐筐/筒筒/籃籃/本本/格格/袋袋/杯杯/瓶瓶/冊冊/對對/條條/箱箱

B.飲食：串串、顆顆

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此部分“AA”式中，語素“A”為名詞性語素的構(gòu)詞能力最強，共有114個；其次是動詞性語素“A”重疊后構(gòu)成名詞，數(shù)量有32個；最后為量詞性語素“A”重疊構(gòu)成名詞，數(shù)量相對少，共有21個，它們分別占此類“AA”總數(shù)的68.27%、19.16%，12.57%。由此知，金堂方言用名詞“AA”而普通話用“A子”式中的詞根語素“A”的構(gòu)詞能力強弱順序為：名詞性語素>動詞性語素>量詞性語素。

3.金堂方言名詞重疊式用“AA”，普通話用“AB”或“BA”

金堂方言中有少量“AA”中的“A”在普通話中為雙音節(jié)復合詞“AB”或“BA”的詞根語素，經(jīng)調(diào)查，此類“AA”有19個，占“AA”總數(shù)的7.48%。例：

4.金堂方言名詞重疊式用“AA”式，普通話用“BC”式

除了以上三種情況，金堂方言中的“AA”還可以用普通話中的“BC”式表達。此時的“BC”與“AA”在詞的表達形式上沒有任何聯(lián)系，為同實異名詞。這部分重疊式名詞具有明顯的方言色彩，共40個，占“AA”式總數(shù)的15.75%。這部分主要包括指人名詞和指物名詞兩類，具體如下：

（二）ABB式

重疊式名詞“ABB”在金堂方言中的數(shù)量較多，共163個，占重疊式名詞總數(shù)的32.86%。根據(jù)“A”和“BB”的語素性質(zhì)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1.“BB”為詞根語素

此類“ABB”為“A+（BB）”的偏正結(jié)構(gòu)，包括指人名詞和指物名詞，共有57個，占“ABB”總數(shù)的34.97%，其中語素“A”起修飾限定作用，修飾詞根語素“BB”。具體如下：

指物名詞：

A.動物類：狗缽缽/狗窩窩/雞罩罩/雞籠籠/雞窩窩/雞眼眼/魚竿竿/魚簍簍/馬棚棚

B.植物：草席席/草堆堆/草墊墊/草把把/樹丫丫/樹桿桿/花葉葉/花心心

C.飲食：麻餅餅/肉皮皮/肉片片/肉絲絲/肉末末/肉坨坨/米糊糊/面糊糊/肉嘎嘎/粉皮皮

D.身體：腳彎彎/手筋筋/手彎彎/手板板/手桿桿

E.衣物：項圈圈/項巾巾/布巾巾/皮帽帽/草帽帽/帽檐檐/布襟襟/線頭頭/針眼眼/手帕帕

F.天文地理：水凼凼水坑/山頭頭/山尖尖

G.其他：門閂閂/門扇扇/瓶蓋蓋/紙飛飛/豬槽槽/藥粉粉

2.“AB”為詞根語素

此類“ABB”為“A+（BB）”形式，“AB”為詞根語素，語素“B”重疊后形成（A+B）+B“ABB”式，多為指物名詞，共有25個，占“ABB”總數(shù)的15.34%，具體如下：

A.動植物：螞蟻蟻/豬蹄蹄/八哥哥/春筍筍/竹筍筍/冬筍筍

B.身體：手腕腕/手背背/腳腕腕/腳丫丫/腰桿桿

C.地理：燕塘塘/山澗澗/山腳腳/山腰腰/山坳坳/山崖崖/山谷谷

D.房舍：土坯坯/城墻墻/門檻檻

E.其他：血旺旺/酒曲曲/火炮炮/衣襟襟

3.“AB”為詞根語素，“BB”也為詞根語素

與前兩類情況不同，此類“ABB”中的“AB”既是詞根語素，“BB”也可以是詞根語素。數(shù)量較多，共有81個，占“ABB”總數(shù)的49.69%，主要為指物名詞，包括器具用品、動植物、衣物穿戴、身體、天文地理和房舍等類別，具體如下：

（1）指人名詞：木匠匠

（2）指物名詞

A.器具用品：鐵架架/石碗碗/澡盆盆/嘴籠籠/鍋底底/竹筐筐/酒杯杯/臉盆盆/腳盆盆/嘴籠籠/碗柜柜/鋼管管/筷籮籮/眼鏡鏡/手銬銬/算盤盤/燈影影

B.動植物：樹根根/樹葉葉/樹林林/樹苗苗/樹樁樁/魔芋芋/竹葉葉/竹竿竿/蒜苗苗/蔥葉葉/谷殼殼/花瓣瓣/花苞苞/篾片片/雞爪爪/雞冠冠/蜂窩窩/麻雀雀

C.身體：嘴皮皮/嘴頭頭/手膀膀/腳爪爪/腳背背/腳板板/腳跟跟/酒窩窩/腮幫幫/眼眶眶/眼皮皮/眼珠珠/手心心

D.衣物穿戴：鞋底底/鞋面面/鞋墊墊/鞋幫幫/腳鏈鏈/手鏈鏈/項鏈鏈/領(lǐng)口口/袖籠籠/眼鏡鏡

E.天文地理：山坡坡/山溝溝/山頂頂/地皮皮/雨點點/冰塊塊/水池池

F.房舍：石板板/石灰灰/陽臺臺/戲臺臺/灶眼眼/門縫縫/門簾簾/門牌牌/門板板/洋房房/樓房房/草房房

G.其他：藥片片/煤煙煙/炭渣渣

（三）AAB式

金堂方言中“AAB”重疊式名詞相對較少，共有40個，占重疊式名詞總數(shù)的8.06%，其類別較為豐富。它是由語素“A”重疊為“AA”與名詞性詞根語素“B”組合成的偏正結(jié)構(gòu)，“AA”對詞根語素“B”有限定作用。例：

1.抽象名詞：

歪歪理/甩甩活

2.具體名詞

（1）指人名詞：幫幫匠/編編匠/婆婆嘴/廣廣人/擺擺腳

（2）指物名詞

A.器具用品：坦坦碗/推推車

B.動植物：藤藤菜/娃娃菜/毛毛菜/酸酸草/蠛蠛蚊/毛毛蟲

C.飲食：蒸蒸糕/絞絞肉/渣渣肉/盆盆肉/泡泡肉/擔擔面/棒棒雞/壩壩宴/丁丁糖

D.身體：卷卷毛/尖尖腳/妹妹頭/娃娃臉/蓬蓬頭/巴巴掌/瞇瞇眼

E.衣物穿戴：背背裙/背背褲/衩衩褲/撮撮帽F.娛樂交通：碰碰車/轉(zhuǎn)轉(zhuǎn)牛陀螺/篷篷車

G.天文地理：綿綿雨/毛毛雨

（四）AABB式

普通話與金堂方言中的名詞均有“AABB”式，相比普通話，金堂方言中的表現(xiàn)更為豐富，其中一部分“AABB”式與普通話相同，另一部分具有西南官話的方言特色。這類名詞通常表示復數(shù)義，泛指與語素義“A”“B”相關(guān)的一類事物。這類詞在金堂方言中有39個，占重疊式名詞總數(shù)的7.86%。具體如下：

1.與普通話相同的“AABB”

與普通話相同的“AABB”式的構(gòu)成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語素“A”“B”分別重疊為“AA”“BB”后組合而成，如（1）；另一種是由詞根語素“AB”重疊而成，如（2）。經(jīng)考察，這類詞常見的有23個，占“AABB”總數(shù)的58.97%。具體如下：

（1）湯湯水水/家家戶戶/枝枝杈杈/邊邊角角/壇壇罐罐/瓶瓶罐罐/盆盆罐罐

（2）山山水水/村村寨寨/頭頭腦腦/枝枝葉葉/祖祖輩輩/子子孫孫/花花草草/枝枝丫丫/字字句句/風風雨雨/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時時刻刻/角角落落/世世代代/日日夜夜

2.與普通話不同的“AABB”

除了與普通話相同的“AABB”式外，金堂方言中還有少量固定組合的“AABB”式，它是由具有方言特色的詞根語素“AA”和“BB”組合而成的并列結(jié)構(gòu)，共有16個，占“AABB”總數(shù)的41.03%。具體有：

豆豆顆顆/包包坑坑/腸腸肚肚/籮籮籃籃/壇壇碗碗/柴柴棍棍/襟襟面面/坡坡坎坎/筐筐篼篼/腳腳/巾巾網(wǎng)網(wǎng)/巾巾絆絆/巾巾吊吊/根根芽芽/坑坑包包/溝溝坎坎

綜上，通過對金堂方言常用重疊式名詞的全面調(diào)查，統(tǒng)計得出“AA”“ABB”“BBA”“AABB”名詞數(shù)量共有496個，分別為254、163、40、39個，分別占重疊式名詞總數(shù)的51.22%，32.86%，8.06%，7.86%。其中“AA”構(gòu)詞數(shù)量最多，占總數(shù)的一半以上，其次是“ABB”，數(shù)量較多，“AAB”“AABB”的數(shù)量相對少。此外，重疊式名詞的類別多樣，包括指人名詞和指物名詞，其中指物名詞包括“器具用品”“動植物”“衣物穿戴”“身體”“飲食”“天文地理”“房舍”“商業(yè)交通”等類別?？梢姡啾绕胀ㄔ?，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在構(gòu)詞的數(shù)量和方式上更為豐富。

二 重疊式名詞的構(gòu)詞特點

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與普通話的名詞重疊相比，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主要有兩個特點。

（一）“ABB”和部分“AA”式名詞在方言中還可以用“AB子”“A子”表示

金堂方言部分重疊式名詞，大部分還可以用子綴詞表示，且詞匯義基本不變。這類重疊式名詞的類型主要是重疊式“ABB”和部分“AA”，數(shù)量有354個，占重疊式名詞總數(shù)的71.81%。其中重疊式“AA”可用“A子”表示的包括兩類：一類是普通話用“A”而在金堂方言中用“AA”表示，如“瓢子”“碗子”“溝子”“樹子”“蒜子”“煙子”“米子”；另一類是普通話用“A子”而在金堂方言中用“AA”表示的詞，如“椅子”“斧子”“褂子”“帽子”“餅子”“腸子”“房子”“缸子”等，它們與重疊式構(gòu)詞的“AA”相同。此外，重疊式“ABB”可用“AB+子”構(gòu)成，無論“AB”是否為詞根語素，“ABB”均可用“AB+子”表示。如“樹根子”“草把子”“獨苗子”“雞冠子”“螞蟻子”“土坯子”等。

（二）部分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AA”與普通話“A”“A子”詞義存在差異

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AA”相比現(xiàn)代漢語中的“A”“A子”，詞義存在差異，這種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詞義縮小、詞義擴大和詞義轉(zhuǎn)移上，其中詞義縮小的有：起起、缸缸、嘴嘴、瓤瓤、苗苗、牌牌、水水、洞洞、圈圈、面面、點點、空空、印印；詞義擴大的有頭頭、錘錘、刷刷、鏟鏟、推推、板板、皮皮、網(wǎng)網(wǎng)、攤攤、鋪鋪；詞義轉(zhuǎn)移的有卡卡、提提、罩罩、口口、眼眼、條條、湯湯、米米、果果、串串、須須。如表1所示：

表1 金堂方言“AA”與普通話的“A”“A子”詞義差異表

續(xù)表1：

三 重疊式名詞的功能

重疊構(gòu)詞法有成詞、轉(zhuǎn)類、變義三種機制［9］，金堂方言的重疊式名詞也不例外。構(gòu)詞是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的基本功能，如詞根語素“A”的“碗”“刀”“斧”“霉”“藤”“渣”等重疊形成的“碗碗”“刀刀”“斧斧”“霉霉”“藤藤”“渣渣”等；詞根語素“AB”的“山頂”“地皮”“冰 塊”“蔥葉”“樹 林”“綿 雨”重 疊形成的“山頂頂”“地皮皮”“冰塊塊”“蔥葉葉”“樹林林”“綿綿雨”等。除此，轉(zhuǎn)類作用在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中也體現(xiàn)明顯，主要表現(xiàn)在重疊式“AA”中，語素“A”除了名詞性成分外，還包括動詞性、形容詞性和量詞性成分，重疊后均為名詞。如動詞性語素“A”重疊后的名詞可表示動作行為所憑借的工具。如“扣”“刷”“掃”“梳”重疊為“扣扣”“刷刷”“掃掃”“梳梳”等。形容詞性語素“A”重疊后的名詞表示這個事物所具有的屬性，如“香”重疊為“香香”，就指胭脂有香氣的屬性。量詞性語素“A”重疊后的名詞表示用這種單位計量的事物，如“桶”“筐”“袋”“盤”等表計量單位，重疊后的“桶桶”“筐筐”“袋袋”“盤盤”為計量的器物。此外，重疊式名詞也有變義功能。重疊式“AA”中的語素“A”重疊后詞義改變，如表1中的語素“口”“眼”“湯”“米”等重疊為“口口”“眼眼”“湯湯”“米米”后詞義發(fā)生改變。除了成詞、轉(zhuǎn)類和變義作用外，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還有變量和描寫性等附加功能。

（一）變量

詞語重疊是一種表達量變化的語法手段,“調(diào)量”是詞語重疊的最基本的語法意義［10］。金堂方言中的重疊式名詞主要有增量和減量作用，凸顯增量時，語義泛化，凸顯減量時，用小稱表示。

1.泛化

所謂的泛化是指不同的概念或相近的概念使用相同的詞表達，不嚴格區(qū)分細小概念的差異［11］。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的泛化現(xiàn)象較為突出，一方面體現(xiàn)在重疊式“AA”上，如“米米”泛指“小而硬的粒狀物”；“果果”泛指“植物開花后結(jié)的果狀物”；“瓤瓤”指“瓜果皮里包著種子的肉或瓣”；“網(wǎng)網(wǎng)”，泛指一切網(wǎng)狀物品，如“漁網(wǎng)網(wǎng)”“布網(wǎng)網(wǎng)”“球網(wǎng)網(wǎng)”“蜘蛛網(wǎng)網(wǎng)”；“板板”泛指一切材質(zhì)的版狀物體，如“木 板 板”“鋼 板 板”“銅 板 板”“天 花 板 板”；“皮 皮”泛指一切皮狀物，如“果皮皮”“肉皮皮”“餃子皮皮”等。其余如“片片”“絲絲”“條條”“捆捆”“拱拱”“糊糊”等類似。另一個方面體現(xiàn)在重疊式“AABB”上，如“壇壇碗碗”不僅指壇子、碗筷，還泛指跟廚具相關(guān)的一切事物；“腳腳”泛指一切窄縫和偏僻的地方。

2.小稱

重疊、兒尾或兒化、子尾和小稱變音是漢語方言中名詞表小稱的常見方式［12］，其中名詞的重疊形式“AA”表小稱在漢語方言中具有類型學特征。如西南官話下的成都方言［13］用“AA兒”重疊式表示、昆明方言［14］和貴陽方言［15］的名詞可用“AA”重疊式；吳方言下的蘇州方言［16］既可以用“AA”也可以用“AA頭”表示；湘方言［17］中的“AA”式；西北方言［18］中除了“AA”“圪AA”式，還有“AA子”形式。而金堂方言名詞重疊式表“小稱”一方面，體現(xiàn)在“AA”形式上，如“口口”“嘴嘴”“眼眼”“粉粉”“果果”“米米”“蛾蛾”等；另一方面，體現(xiàn)在能用“AB+子”表示“ABB”的名詞，如“眼珠珠”“竹葉葉”“炭渣渣”“酒杯杯”“藥片片”等，也有小稱功能。

此外，曹志耘認為，“小稱”的基本功能或初始功能是“指小”，在“指小”的過程中，自然衍生出表示喜愛、親昵等功能,有時“指小”功能甚至已經(jīng)不太明顯了［19］。這主要體現(xiàn)在“ABB”“BBA”重疊式上，如金堂方言中的“酒窩窩”“魚擺擺”“娃娃臉”“撮撮帽”“轉(zhuǎn)轉(zhuǎn)?！钡?，這類詞在口語使用中可以表達說話人對事物親昵、喜愛的語用色彩。

（二）描繪性

陳望道先生認為，疊字的用意不外乎兩種，一是借聲音的繁復增進語感的繁復。二是借聲音的和諧張大語調(diào)的和諧［20］。名詞重疊是利用聲音上的復沓，使音節(jié)得以疊加，在表達中語流得以重復，因而伸張了語調(diào)的節(jié)奏，強化了韻感，增添了語言描繪性、修飾性色彩。如方言中“針眼眼”“花瓣瓣”“帽檐檐”“篷篷車”“壩壩宴”“根根芽芽”“巾巾網(wǎng)網(wǎng)”等均是通過形貌上的重疊使意義得到擴張，從而提高語言的表達效果。

四 重疊式名詞形成的動因

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形成既是語言自身類推的結(jié)果，也是隱喻、轉(zhuǎn)喻以及象似性等認知機制的結(jié)果，此外，外部文化對重疊構(gòu)詞也有影響。

（一）語言類推作用

“語言是一個開放的運動的符號系統(tǒng)，有著強大的生命力的類化和推演現(xiàn)象”［21］。從已有的研究成果看，動詞和形容詞的重疊現(xiàn)象比其他詞類范疇的重疊現(xiàn)象更常見，從語言自身內(nèi)部演變系統(tǒng)看，各類詞的形式和結(jié)構(gòu)會在語言交際中相互融合借鑒。能進入金堂方言重疊式的名詞一般為人們生活中熟知的事物，由名詞性、動詞性、量詞性成分構(gòu)成。因此，名詞的重疊可能會受到其他詞類重疊的影響，包括重疊的類型和方式。

（二）人類認知機制的結(jié)果

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的形成也是人類認知機制的結(jié)果，主要包括認知理論中的隱喻、轉(zhuǎn)喻以及象似性原則，具體如下。

1.隱喻

隱喻是一種思維方式，它基于事物之間的相似性，從一個認知域向另一個認知域的結(jié)構(gòu)映射,即從源域(sourcedomain)向目的域(targetdomain)的映射［22］。金堂方言部分重疊式名詞“AA”的形成是隱喻機制運作的結(jié)果。人們通過對生活的基本經(jīng)驗，如時間、空間、方位、身體等日常生活中熟悉范疇來構(gòu)建語素義“A”與詞義“AA”之間的相似聯(lián)系。如金堂方言中的“眼眼”是語素“眼”重疊而來，就是源域“眼睛”對目標域“小孔、小洞”進行投射，因而用“眼眼”來表示“小窟窿”；又如“嘴嘴”也是語素“嘴”重疊而來，也是源域的人和動物的嘴巴投射到物體上，用“嘴嘴”表示“形狀或作用像嘴的東西”。再如“頭頭”與“腳腳”，“頭”表示人體最上面的部分，“腳”表示人體最下面的部分，用“頭頭”表示“首領(lǐng)”，是“頭”具體的空間上的位置向表抽象的地位“頭頭”建立相似聯(lián)系；用“腳腳”表示“液體里殘留的沉淀或渣滓；支撐物體的腳狀部分”就是將“腳”的身體位置投射于空間物體而形成的相似聯(lián)系。

2.轉(zhuǎn)喻

轉(zhuǎn)喻也是源于人們的基本經(jīng)驗，對事物認知的一種重要方式，其實質(zhì)是概念性的、自發(fā)性無意識的認知過程，強調(diào)的是鄰近關(guān)系,基于事物的相關(guān)性［23］。Haser把轉(zhuǎn)喻與鄰近性的關(guān)系總結(jié)為三類：轉(zhuǎn)喻與語義的共現(xiàn)關(guān)系；認知域內(nèi)關(guān)系的鄰近性；以框架為基礎(chǔ)的關(guān)系的鄰近性［24］。一方面，金堂方言部分重疊式名詞“ABB”的構(gòu)成體現(xiàn)為認知域內(nèi)關(guān)系的鄰近性，“部分與整體”是一種常見的表現(xiàn)形式，由整體與部分構(gòu)成的成詞語素“AB”，為了凸顯部分，則表部分的“B”語素會通過重疊而形成“ABB”式，如“樹葉葉、樹根根、樹丫丫、樹枝枝”“花苞苞、花瓣瓣、花芯芯”“山澗澗、山腳腳、山腰腰、山坳坳、山崖崖、山谷谷”等詞；另一方面，金堂方言的一部分重疊式名詞“AA”的形成體現(xiàn)為以框架為基礎(chǔ)的關(guān)系鄰近性。人們在觀察事物時，往往會把事物看成認知上的完形，將其放在框架中進行觀察，框架中凸顯的特征會成為事物的焦點。如具有方言特色的“乖乖”“憨憨”等指人名詞，就是在人物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特征成為注意的焦點而形成的某一類人的指稱；指物名詞“滾滾車輪”“搖搖秋千”使“車輪”“秋千”所具有的動作特性得以凸顯；“黃黃蛋黃”“清清蛋清”是事物顏色成為焦點而形成的詞，還有凸顯事物形狀特征的“塊塊”“條條”“絲絲”“片片”；凸顯動作而構(gòu)成的詞如“刷刷”“剪剪”“釘釘”“撣撣”等。

3.象似性

近代最早認為語言結(jié)構(gòu)具有象似性的是符號學家皮爾斯（C.S.Piecre），他從符號學角度將符號分成象似符(icon)、標志符(index)和象征符(symbol)三種［25］，并指出每種語言的句法,借助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都具有合乎邏輯的象似性［26］。其后，海曼（Haiman）進一步將語言符號分為成分象似和關(guān)系象似，且把關(guān)系象似分為距離象似性、數(shù)量象似性、順序象似性、標記象似性、話題象似性和句式象似性等［27］。其中“數(shù)量象似”指語言單位更多、更長往往表達更多的意義，即所指物數(shù)量更多、范圍更大、意義更強［28］。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AABB”形式符合數(shù)量象似性原則運作規(guī)律，相比“AB”基式的“山水”“風雨”“頭腦”“上下”“前后”，重疊后的“山山水水”“風風雨雨”“頭頭腦腦”“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等“AABB”形式包含了更為豐富的語義容量。其形成的動因則是在接受“AB”信息后，人類認知會相應地出現(xiàn)與之類似或相符的特征事物，從而映射出諸如此類特征事物的同時再現(xiàn)，導致“AABB”的數(shù)量和規(guī)模擴大，包含更豐富的語言信息。

（三）文化背景的影響

游汝杰認為，方言是地方文化最突出的特征，地方文化包括文藝、人情、風俗、習慣、服飾等方面,這些方面的特征有時候也會反映在方言里［29］，每一種語言在反映當?shù)匚幕卣鞯耐瑫r，也受其賴以存在的社會文化的制約和影響。眾所周知，茶館文化、美食文化、麻將撲克等益智博弈文化造就了四川成都恬淡怡然、悠閑自得的文化氣氛，正如時人所說“成都人的生活始終是勤勞中伴隨著永恒的優(yōu)哉游哉”［30］。而正是這樣的文化也促使金堂人民形成了不急不躁、慢條斯理的性格，這種性格在語言表達中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如重疊式名詞中的“ABB”“AAB”，相比“AB”而言，三音節(jié)詞在口語表達中能給人悠長的韻律感和節(jié)奏感，也能體現(xiàn)金堂方言的生動性和形象性。

本文通過對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類型的描寫，揭示了重疊式“AA”“ABB”“AAB”“AABB”的特點及語義功能，并從語言類推、認知機制及文化因素等方面對重疊式名詞的形成進行了解釋。相比普通話，金堂方言名詞的重疊在數(shù)量和類型上更為豐富，且不僅有構(gòu)詞、變義和轉(zhuǎn)類三種基本功能，還包括泛化、小稱和描繪性的附加功能。通過對金堂方言重疊式名詞的研究，可以進一步了解語言接觸下金堂方言名詞的具體面貌及周邊西南官話的語言特點，也為成渝小片地區(qū)的其他方言詞匯研究提供參考。

附:本文曾在第三屆南方官話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上宣讀，后經(jīng)修改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