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飛翔
華北理工大學(xué)
睡了一下午,醒來的時候屋子里漆黑一片,不聞一點兒聲音。抬頭望了望窗外,天還沒有完全黑,太陽只是趁著暮色揉了揉眼睛,變得些許朦朧。
走出房間,依稀聽見還有三五小敘和男人窸窸窣窣鋤地的聲音。附帶著幾聲犬吠和遠遠望去的零星燈火。這瞬間的感覺,說不出是什么味道。就像整個世界都安靜在你的意識里,有點飄渺,也有點寂寥。晚風(fēng)拂來,確實,更覺孤獨了。裹著雙手藏進袖子里,看著木門給風(fēng)上了身。嘎——吱——,啪嘰一聲,終于關(guān)上了。順帶著從二層爬滿蛛網(wǎng)的琵琶竹樓上震下來幾抹洋灰。
農(nóng)村大多都是木房子,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一根大橫梁,梁下就是堂屋,屋里占了整整一面墻的香盒,鐫著大大的“天地君親師位”。堂屋往兩側(cè)散開,左一頭,右一頭,廚房搭個耍屋,一棟房子住兩家人,都是親戚,最多往上數(shù)兩輩人,就是一個父母。標準的四立三間格局(這在南方,尤其是云貴川,很常見)。房子也沒修多少年,從一開始的最真實的原木色,不過幾載也變得黑不溜秋。經(jīng)不住煙熏火燎,畢竟煮豬食要燒火,人吃也一樣。
我哆嗦哆嗦身子,起身扯了件老棉外套,往身后一旋兒,它很自然的爬上了肩頭。遠上寒山,夜色森林,沒了太陽,他們也只剩下簡筆畫里的形狀了。五峰嶺時不時傳來的幾聲雁鳴,它似乎也冷著,要飛,不方便打哆嗦,就嗷嗷幾聲罷了。想了想,出門走走吧,好像一天沒上地里,就是多久沒出門,腿也要跟著不自在。
我家住坎上,坎下住的是是老支書一家。這和一屋兩頭住的人不一樣,沒啥血緣關(guān)系,我卻叫舅公。小時候沒懂,長大了有點懵懂。鄰里鄉(xiāng)親,大家都這么稱呼著,親切點兒吧,好像自己哪兒都有親戚,這傳統(tǒng)索性就這么延續(xù)下來了。
“舅公,又在看十大元帥呢?”我沖他老人家招了招手,笑道。
“昂,是嗦。進屋坐哈?!崩先思邑E著身子,跟往常一樣邀請道。
“我就不啦,壓哈馬路?!本斯俏煌诵堇宵h員,兒女都在外頭,他最喜歡干的事就是跟我們這些娃子談長征,聊紅軍,講黨和人民。他每天7 點都會準時放十大元帥,也不看,就聽,好像每天不放一遍今天就過不完整一樣。舅公說這就是他喜歡的東西。就是喜歡,就是喜歡。他沒讀多少書,可能他也不知道,他鐘情了一輩子的、就是喜歡的東西,在我們年輕人的世界里,叫做信仰。
天這會兒已經(jīng)完全黑了,月亮攀上了山頭,路啊,反而顯得格外亮。路邊是條常年不斷的小河,聲音清脆,在這無人的夜里,更甚。
路上,遇到剛收完烤煙回來的小叔又聊了起來,他們朝五晚九已是常態(tài)。
“叔,這么晚才回來啊,今天收成如何?”月光很亮,映在叔臉上,我才發(fā)覺,皺紋兒這東西,原來也有棱角。
“哦,還行?!笔迥罅四鬅煑U上的土煙,狠狠地嗦了一口,火星從鼻尖到嘴角,燙嘴了才丟掉。
“累么,叔。”
“累不累的,得看你家里的嘴多不多。守著祖宗一畝三分干種植,孩要讀書,妻要吃飯。你可爭氣哦,大學(xué)生,出來以后找個好工作,掙多了錢,娶個好婆娘?!?/p>
我笑了笑,接不出話,心想,這玩意兒,哪有掙夠的。
叔曾經(jīng)也上過大學(xué),也曾有著夢里的詩和遠方。大學(xué)畢業(yè)作為知青下放鍛煉,遇上了小姨,為了愛情最后沒回城里,叔說自己從未后悔。在打了半輩子交道的黃土里,鋤去的是春秋冬夏,種出的是柴米油鹽。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這好像,也是一樣別樣的自在。
“娃仔,叔就先回去了。還么吃飯呢。”叔使腳使勁兒踩剁了剁火星。
“嗯,好!那您慢走?!笔孱^也不回,揮了揮手,被汗水淋濕貼著背的襯衫,此刻也隨晚風(fēng)揚了起來。
不知不覺走到了村口,想想小時候最快樂的時光,就是過年時,站在村口等著親朋好友務(wù)工回來時發(fā)的紅包。洋洋灑灑的幾塊錢,拿著他們?nèi)Q童年手里飛了無數(shù)個周天的火盆,永遠掛不上鐵環(huán)的鐵鉤,還有手心舔了又舔的方便面調(diào)料。如今,城里過得久了,回鄉(xiāng)也成了一種奢侈。村頭的槐樹胖了一大圈,月光不減當年,卻再不見當年青羅的搖椅,沉穩(wěn)的鼾聲。哈哈!我想了想,生活嘛,不就是一邊憧憬人生懷戀歲月,一邊顛沛流離無人問津。理想什么的,也不知是不是跟它有仇,理著不溫不火的日子,想著不冷不熱的青春。二十五娶妻生子,三十歲有房有車。在你成家和立業(yè)的先后順序都還沒有規(guī)劃好的年紀,就已經(jīng)被生活磨掉了初心。
我成長的南方小陲啊,你容納了年少的歡聲笑語,卻留不住為了生活奔波的人心。人間星河璀璨,過往皆是過往。投在時間腳注里的戀想,也不知何時才能長成一簇繁花。大多時候,永恒的不是煙雨里的江南惆悵,而是心上眉尖的青澀理想。一生所遇之人,林林總總,予你陌上芳華,伴你余生悲喜。想找個故事抱在懷里,卻不知道聽者何許。只能單純安慰自己,陌上流光不過梅花三弄,老去年華依舊風(fēng)情萬種……
呼!這風(fēng)吹起了一個寒顫,我縮了縮身子。轉(zhuǎn)身奔著那零星燈火走去。瞥了一眼槐樹下的路燈,它跟我一樣,魂不守舍的二十年,缺了什么也照樣到了二十一。
抬頭忘了忘天空,天早就完全黑了。太陽也已沒了影子,一點霞光也沒剩下。月亮縮進了云層里,卻依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