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搬 家

      2021-11-12 09:34:27向本貴
      山東文學(xué) 2021年8期
      關(guān)鍵詞:物管鎮(zhèn)子兒媳

      向本貴

      “爸,劉卉擔(dān)心你爬樓梯,專門選的一樓,還是靠東頭,太陽一出來就照著窗了。”朱正明過后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說,“廁所在這里。不像在農(nóng)村,糞便要留著肥菜肥莊稼。解手之后,按按這里,自來水就沖得干干凈凈了?!?/p>

      兒媳劉卉把一個大蛇皮袋子打開,將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整理好,擺在衣柜里:“爸,冬天的衣服在下層,熱天的衣服在上層,春秋兩季的衣服在中間,換衣服的時候自己拿就是了?!边^后交待朱正明,“告訴爸怎么開熱水器,讓爸洗個澡,忙了半天,肯定累了?!?/p>

      朱如福的心里就生出一種得意,半個城里人,跟在農(nóng)村過日子的確是大不一樣了。

      半個城里人,是半塘村人叫出來的。村里誰把房子搬到鎮(zhèn)子上來了,或是打工掙了錢,干脆就在鎮(zhèn)子上買一套商品房,舉家往鎮(zhèn)子上遷,他們會說,多好,去鎮(zhèn)子上做半個城里人了。

      做夢都不敢想,自己也做起了半個城里人。這里摸摸,那里看看,總是摸不夠,看不夠,對兒子兒媳說:“你們休息去吧,下午還要上班。”

      朱如福這樣說的時候,心里的高興和得意,也就明白無誤地寫在了被風(fēng)雨霜雪磨礪得皺紋密布的臉上。

      朱正明十九歲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沒去城里打工,也不愿意回半塘跟著父親耕田種地,在鎮(zhèn)子上的基建隊找了一份事情做,腦子活,還有文化,不像別的農(nóng)民工,挑磚搬瓦,砌墻拌灰,他做的技術(shù)員助理,平時坐在辦公室就著圖紙寫寫畫畫,或是陪著老板去施工工地檢查指導(dǎo)工作。兒媳的工作更加輕松,康樂保險業(yè)務(wù)員,工資不低,還有獎金。人們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如今日子好過,誰不希望活一百歲,就喜歡買保險,長的買,短的買,貴的買,賤的也買。朱如福聽兒子說過,他跟劉卉談朋友,就是因為劉卉去基建工程隊拉業(yè)務(wù),認識了,就談上了。兩人一塊攢了幾年錢,就在鎮(zhèn)子上新建的迎豐苑買了一套房。朱如福還在想呢,兒子兒媳做了半個城里人,日后孫子當(dāng)然也是半個城里人了啊。不曾料到,幸福落到頭上來門板都擋不住,兒子兒媳居然回半塘去接自己了:“爸,去鎮(zhèn)子上住吧?!?/p>

      朱如福高興,還有點猶豫:“住在鎮(zhèn)子上,種田種地不方便?!?/p>

      “種什么田地。給我們煮煮飯,洗洗衣服。日后我們有孩子了,幫著帶孩子?!?/p>

      “不耕田,不種地,你們養(yǎng)活我?”

      朱正明就笑起來:“你是擔(dān)心餓肚子?我和劉卉每個月的工資加一塊,有八千多,爸你種二畝水田,二畝旱地,一年忙到頭,打下的糧我們一個月的工資就能買來。”

      朱如福笑得有點尷尬,算算賬,兒子說的話也屬實。兒媳劉卉當(dāng)然是不敢跟公公說這個話的,站在一旁,俏臉兒就如一朵山茶花。朱如福不做聲,就算是同意了。朱正明對著門外招招手,從禾場外面走進來幾個身強力壯的中年男人,七手八腳,就把豬欄里一頭大肥豬抬走了。朱如福連忙把幾只雞抓了往身后藏:“沒地方養(yǎng)豬,雞也沒地方養(yǎng)了?”

      “當(dāng)然。做半個城里人,就要做得徹底一些,不喂豬,不養(yǎng)雞,不耕田,不種地,也不做菜園,吃的用的,都用錢買?!?/p>

      還別說,這樣漂亮的磚房,養(yǎng)豬喂雞,還真的舍不得。高興,朱如福哪里休息得了,但澡還是要洗的,還換了劉卉給他新買的一套衣服,做半個城里人,就不能像在農(nóng)村那樣,邋里邋遢,讓別人瞧不起。

      下午,朱正明和劉卉去上班,劉卉走出門又踅回身對父親說:“爸,沒事的時候,可以去街上散散步,順便帶點菜回來,喜歡吃什么菜就買什么菜,錢在柜子下面的抽屜里。”

      朱正明一旁道:“鑰匙要隨身帶著,出門時把門關(guān)好,沒事不要敲別人家的門?!?/p>

      朱如福瞅了一眼隔壁的房子,大半天了,門一直緊緊地關(guān)著,也不知道里面有人沒人。剛才樓上幾個人上班下班,從門前過,也是旁若無人。心想在鎮(zhèn)子上過日子,的確跟鄉(xiāng)下不一樣,自己得慢慢學(xué)著點才是。

      但朱如福沒有去鎮(zhèn)子上,一直待在灶屋里的。按鎮(zhèn)子上人的說法,不叫灶屋,叫廚房。對,千萬別叫錯了。

      往后,我的工作就是給兒子兒媳做三餐飯。當(dāng)然是要十分的用心,兒子兒媳吃得好,才能好好工作。先是按照兒子教的,開開煤氣灶,開開排風(fēng)扇,開開自來水龍頭,過后,又研究了一陣電飯煲,就開始做晚飯了。菜當(dāng)然是從農(nóng)村帶來的好菜。臘肉,雞蛋,還有從菜園里摘的紅辣椒,秋茄子。劉卉下班回家推開門就叫了起來:“好香啊,爸,你炒的什么好菜?”

      朱正明先一步走進廚房,伸手從碗里抓了一塊臘肉往嘴里塞,黃爽爽的油水就從嘴角流了出來。

      劉卉不好意思像丈夫那樣用手抓臘肉吃,咽了咽口水:“爸來了多好。三菜一湯,色香味俱全。這幾年,我們吃飯都是打游擊,或是吃快餐,或是泡方便面對付?!?/p>

      朱如福滿是皺紋的臉就笑成一朵大菊花了:“往后天天給你們做好的吃。”

      吃過飯,劉卉要收拾碗筷,朱如福不讓。劉卉就不跟父親爭了,對朱正明招了招手,進房去了,朱正明看了父親一眼,溜進房,還隨手把房門關(guān)上了。朱如福臉上的那朵大菊花,就又堆滿了慈祥和憐愛。半個城里人,跟農(nóng)民就是不一樣,在農(nóng)村,忙完農(nóng)活回家,還要喂豬喂雞,還要去菜園侍弄瓜果蔬菜,不到天黑不收工。太陽還斜斜地照在窗臺上呢,他們就去房里親熱去了啊。

      收拾好碗筷,又學(xué)著劉卉的樣,仔細地拖過地板??纯丛贈]什么事了,才進了自己的房間。

      窗外漸漸暗了下來,路燈亮了,把一片燈光灑在地上,小區(qū)里安安靜靜,只有燈光迷離,只有樹影婆娑。朱如福就想起在鄉(xiāng)下,這個時候多熱鬧啊,大人剛從田地里做活回來,雞鳴狗吠豬叫,還有小孩要飯吃的哭喊。也許,鎮(zhèn)子上的人們這時也在做飯或是吃飯,也有孩子的哭鬧,只是,家家大門都緊緊地關(guān)著,各自是各自的一方天地罷了。

      站了一陣,朱如福從角落里搬來一只舊木箱。這只舊木箱是女人王玉英出嫁時的嫁妝。那時剛剛實行生產(chǎn)責(zé)任制,都還沒從貧窮中緩過氣來,姑娘出嫁時有這樣一只漂亮的木箱就很不錯了。上午搬家的時候,兒子不讓他把舊木箱帶來,高柜矮柜,還愁沒地方放衣服?他卻堅決要把這只舊木箱帶在身邊。

      這是對女人的一份念想。在朱如福的心里,這只舊木箱帶了來,女人也就跟著來了。朱如福打開木箱,里面是王玉英的幾件舊衣服。那陣王玉英生病去世,她穿過的衣服要全都塞進棺材里去,這是半塘村的習(xí)俗。朱如福卻是留下了這些舊衣服,想女人了,打開箱子,將衣服放在鼻子下面聞一聞,衣服上有他聞慣了的女人的汗味兒,就像女人并沒有離去,而是一直陪伴著他。

      跟往常一樣,朱如福還要從箱底拿出一個塑料袋子,打開,里面有一張指頭大小的半身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就是王玉英。朱如福和王玉英這輩子只照過一次照片,是辦身份證的時候照的。叭噠一聲,兩滴豆粒般的眼淚掉下來,剛好掉在了王玉英的照片上。

      “玉英,我們兒子出息了,在鎮(zhèn)子上工作,還買了房子,還娶了媳婦,把我也接來鎮(zhèn)子上享福了。你要是健在,也一樣來鎮(zhèn)子上享福啊?!?/p>

      王玉英二十二歲跟朱如福結(jié)婚,二十六歲生下朱正明,朱正明八歲時,王玉英老是說心窩子下面疼,也沒在意,在鍋里炒點食鹽用毛巾包著,放心窩子下面煨一煨,稍稍好了些,照常去地里做活兒。后來,炒熱的食鹽煨心窩子不管用了,朱如福帶她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是胃癌晚期,把胃割掉,或許還能住一年兩年。朱如福要回家賣豬賣?;I錢給她做手術(shù),她不同意,說豬不能賣,牛也不能賣。她只有一個請求:“日后你再討女人生了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朱如福淚如雨下。王玉英多好的女人,賢慧,善良,持家,怎么就短命了啊,重重地點著頭說:“我不會再討女人的?!?/p>

      王玉英就不再說這個話題,三十多歲,不再討女人,誰信。緊緊地摟著朱如福說:“我真的不想死的啊?!眮砣耸篱g三十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但人世間也有快樂和幸福,也有甜蜜和愜意,男人忠厚老實,勞動力好,還心疼女人,兒子更不用說,聰明,健康,活潑,聽話。還有,春天禾苗伴著陽光雨露生長,秋天,谷物的芬芳又把微風(fēng)也染成了喜笑的顏色。當(dāng)農(nóng)民的,就是在這勞累與憧憬中,把日子一天一天往下過著。這一切,都讓她依依留戀。

      鄭重的承諾,朱如福銘記在心,一個年輕漂亮的寡婦自己找上門來,答應(yīng)要待朱正明如己出,還把父子倆的家務(wù)操持得清清爽爽,井井有條,三天之后,年輕漂亮的寡婦卻是夾著一泡眼淚走了,過后,村里就流傳開了讓人難以啟齒的話語,朱如福廢物一個,小寡婦夜里敲門居然無動于衷。朱如福也不反駁迎頭潑來的臟水,看著日漸長大的兒子,眼里全是企盼和憧憬,過后,就把那張指頭大小的照片拿給兒子看:“兒呀,你長大了一定要做一個有出息的人。娘在那邊看著的啊。”

      如今,兒子出息了,他娘也該放心了。眼里的淚水,又成溝兒從朱如福滄桑的臉上淌落。

      做半個城里人,跟在半塘做農(nóng)民大不一樣。這是朱如福的深切體會。在半塘,早晨起床之后的主要事情并不是做早飯,鍋里放一碗米,添一瓢水,再在灶膛里塞幾根柴禾,就出門做活兒去了。兩腳泥水,一身熱汗,太陽升起半竿子高,趕回家來,扒一碗飯落肚,又得去田地里勞作。你不負田地,田地才不會負你。可現(xiàn)在,朱如福的工作只是給兒子兒媳做三餐飯。當(dāng)然,朱如福還有一樣工作,買菜。走出小區(qū)大門不過三百步,農(nóng)貿(mào)市場里琳瑯滿目的菜蔬讓朱如福有些目不暇接。這個時候,他的不一樣的心情別人是不曾體味的。幾天前,自己還是種這些菜蔬的農(nóng)民,今天,卻是洗腳上岸,華麗轉(zhuǎn)身,拿著鈔票在這些菜攤子上買菜蔬了。兒媳告訴他,買菜的錢自己在屜子里拿,他以為屜子里不過放著十塊二十塊零票,打開屜子,可把他嚇了一跳,整整齊齊擺著一摞紅色的大票子。朱如福當(dāng)時眼淚就出來了,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兒子兒媳卻是輕松地掙了來。

      小心地從中間抽了一張鈔票,朱如福心里盤算,看看菜市場有什么好吃的菜買,吃得好,兒子兒媳上班才有精神。

      “你是小朱的爸爸吧?”

      出門沒多遠,迎面走來一個女人,手里提著一些蔬菜,描眉抹唇,一頭黑發(fā)散披在肩頭,笑呵呵地問他。

      “我是正明的爸爸,你是……”他不知道她是誰,也猜不出她有多大年紀(jì),該叫姑娘還是該叫妹子。

      “我們是鄰居,我也住八棟一單元一樓,你家是101號,我家102號。我叫王玉秀。”

      朱如福一口氣就抽不上來了,這個女人的名子怎么跟自己女人的名就差一個字啊??粗胝f什么的,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

      “去買菜?”

      “是的,買菜回來就給他們做中午飯?!?/p>

      “兒子在身邊多好。我兒子卻是遠在千里之外,放暑假了,也不讓孫子回來看看我?!?/p>

      朱如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看上去好年輕,居然有孫子了。嘴里說:“你兒子有孝心,不回來住,卻給你買了房?!?/p>

      “哪是兒子買的房。安置戶。原來住在鎮(zhèn)子?xùn)|頭。改造舊街道,把我們?nèi)接S苑來了。我是擔(dān)心日后七老八十爬樓梯困難,選了一樓。”

      朱如福再沒有說話,他想別的事情去了。轉(zhuǎn)回去幾年,這個名叫迎豐苑的小區(qū)是一片平整的禾田。那時,朱如福一年要來鎮(zhèn)子上兩次,春天買農(nóng)藥化肥,秋天賣吃不完的糧食。去鎮(zhèn)子上先得從這片禾田旁邊經(jīng)過,春天是一片青蔥的禾苗,秋天稻浪金黃。如今卻是蓋起了一棟一棟五層的磚房。漂亮的迎豐苑,讓多少鄉(xiāng)下人做起了半個城里人。過后,他就想起兒子兒媳說的話。他們說鎮(zhèn)子上的人跟鄉(xiāng)下的農(nóng)民不一樣,各人只管自家的事情,與自家無關(guān)的事是不會過問的??慈思彝跤裥?,主動打招呼,還問寒問暖,還夸獎兒子兒媳呢。

      這天吃過早飯,兒子兒媳上班去了,朱如福把昨天買菜剩下的幾十塊錢揣進口袋,準(zhǔn)備去菜市場買菜。他還在想,今天碰著王玉秀該說些什么話,總不能像昨天那樣,老是聽她說吧。

      打開門,王玉秀站在門口,笑呵呵地問他:“朱哥,買菜去?”

      “是的。妹子,你也去買菜?”他把妹子兩個字說得并不理直氣壯,他不知道這么叫,她高興不高興,反正她叫自己朱哥他是有點心花怒放了。這就是鎮(zhèn)上人跟鄉(xiāng)下人的區(qū)別,在半塘生活了一輩子,也沒人叫自己朱哥,或是直呼其名,或是干脆什么都不叫,只用一個嗯字,就算是叫你了。

      “今天別去菜市場,我?guī)闳ヒ粋€地方,蔬菜新鮮,還便宜。”

      “好啊,那就要感謝你了?!?/p>

      王玉秀笑呵呵地道:“鄰居,說什么感謝?!?/p>

      朱如福心里像有一種溫溫的東西淌過,眼里居然有些霧霧淖淖起來:“妹子,你人好,心也好?!?/p>

      王玉秀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朱哥真會夸獎人啊?!?/p>

      “搬來迎豐苑之前,做的什么工作?”這樣問過,朱如福又十分的后悔了,兒子兒媳交待過,鎮(zhèn)子上的人不喜歡別人打探家事。朱如福心里怦怦跳,說不定這個王玉秀一氣之下,就不帶自己去買又新鮮又便宜的蔬菜了。

      “在手工聯(lián)社做裁縫。那時一個月才幾十塊錢,送兒子讀書有多難。”

      “現(xiàn)在怎么沒去做裁縫了?”心想兒子兒媳說的話真的有誤,自己才問一句,她居然把家底全說出來了。

      “早就退休了?!?/p>

      在朱如福的心里,面前這個漂亮的女人又高貴了幾分,“按月到銀行領(lǐng)養(yǎng)老金,你的命真好?!?/p>

      “命不好的啊,我家老頭子在我兒子才十歲的時候就生病去世了。”這樣說的時候,王玉秀就一個勁地夸贊起朱正明和劉卉來,“你家小朱和小劉有出息,來鎮(zhèn)子上打工的不少,能買房的卻不多。他們買了房,還把你從鄉(xiāng)下接來一塊住,孝心真好?!?/p>

      朱如福的心里卻是不由一陣顫栗,眼淚差點就出來了,我三十多歲死老婆,她三十多歲死老公,原來鎮(zhèn)子上也有命苦的人,嘴里說:“鄉(xiāng)下的孩子,嘴笨?!?/p>

      “才不。小朱和小劉嘴可甜了,見著我就王姨王姨地叫得有多甜?!?/p>

      一前一后,走出小區(qū),也沒往鎮(zhèn)子上去,轉(zhuǎn)了個彎兒,走進旁邊一條逼仄的小巷。小巷的路坑坑洼洼,房子也是東倒西歪,屋檐下卻蹲著許多農(nóng)民,他們的面前都擺著新鮮蔬菜,掛著露珠,帶著花蕊,散發(fā)著鄉(xiāng)野的芬芳。王玉秀說:“這些人都是附近村里的,去農(nóng)貿(mào)市場沒他們的攤位,隨便擺地上要被市場管理人員罰款,轉(zhuǎn)手給菜販子價錢又太便宜,就挑到這里來賣。這地方已經(jīng)被圈了起來,要開發(fā)成商貿(mào)園,暫時就成了三不管的地方。你要學(xué)會講價,不能依著他們說的菜價付錢的?!?/p>

      賣菜的叫喊聲不絕于耳,一雙雙眼睛巴望著來買菜的人,被風(fēng)雨霜雪磨礪出的多皺的臉上,全是討好的笑。朱如福的心有些發(fā)軟,知道鄉(xiāng)下人掙錢不容易,沒有跟著王玉秀往小巷深處走去,在一個老人的攤子上買了一個南瓜,這是他最喜歡吃的。在旁邊的攤子上買了幾個秋茄子,這是兒子喜歡吃的。還買了幾條小干魚和一些紅辣椒,他聽兒子說過,劉卉就喜歡吃小溪里的火焙魚炒紅辣椒。

      站在巷口等了老大一陣,王玉秀才從小巷深處走來,看了眼朱如福手里的菜蔬,說:“你應(yīng)該買點芹菜和韭菜讓他們吃?!?/p>

      朱如福說:“他們沒說。”

      “他們怎么好意思說。你買來,做好了,他們能不吃么。那陣我兒子兒媳回家看我,我每天給他們做這兩樣菜,還給我兒子燉豬腰子吃呢。”頓了頓,王玉秀又說,“還有幾樣?xùn)|西也是可以給他們做了吃的,板栗燉烏雞,油炸紅皮花生,海菜汆湯。”

      朱如福不知道她為什么說了這么多東西要自己做給兒子兒媳吃,看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王玉秀果然說開了:“剛才說的這些,是菜,也是藥。二十好幾歲了,該生孩子了。趁著你還動得,也好給他們帶帶啊?,F(xiàn)如今的年輕人,一忙起來,就把那個事看得淡了,夜里做不做都無所謂,哪來的孩子。”

      朱如福的臉有些發(fā)燙,心想這妹子真好,這些話也說給自己聽,連連說:“明天,我就買這些菜給他們吃,聽我兒子說,他們住一塊幾年了,也沒給我生個孫子?!?/p>

      “我還要告訴你,兒媳懷了孩子,買菜就更加要看地方,吃飼料長大的雞呀鴨呀,還有大棚蔬菜呀,都沒有鄉(xiāng)下人挑來的好?!?/p>

      “妹子你真好?!敝烊绺_€是只會說這樣一句話,心里想,這妹子我是看落實了。

      把買好的菜蔬送回家,朱如福又悄悄去了一趟小巷,買了些芹菜,還買了一把韭菜,見著一個老人的面前擺著一小袋板栗,全買了,明天買只烏雞,給兒子兒媳燉板栗吃。

      回來的時候,快中午了,手忙腳亂地做中午飯,菜當(dāng)然少不了芹菜和韭菜。

      轉(zhuǎn)眼,朱如福來鎮(zhèn)子上兩個多月了。來時是八月,如今,已是秋風(fēng)瑟瑟的深秋十月。鎮(zhèn)子上的人們不靠種田種地討吃,當(dāng)然不會在意季節(jié)時令,他們只在意錢掙得多不多,日子過得滋潤不滋潤。朱如福心里卻總像是少了點什么,他只能從小巷里那些賣蔬菜的鄉(xiāng)下人的菜籃子里,感知季節(jié)的更替,時令的變換。鮮紅的辣椒已經(jīng)少見,茄子黃瓜更是沒了影蹤,小白菜已經(jīng)上市了。朱如福把王玉秀說的話牢牢記在心里的,想著法子買些能讓兒媳早早懷孩子的菜蔬回來,精心做了讓小兩口吃。

      當(dāng)然,朱如福心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切腋?,全是滿足。六十歲,在農(nóng)村還是上好的勞動力,自己卻是徹底與土地告別,再不要掮犁扛耙,春種秋收。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去鎮(zhèn)子旁邊的小巷里買菜,然后給兒子兒媳做了吃。他還在心里想,忘掉曾經(jīng)的風(fēng)雨四季,忘掉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留心點,學(xué)著點,也就慢慢地跟鎮(zhèn)子上的人不差多少了。

      “爸,你做的飯菜太好吃了,看看,我們都養(yǎng)胖了?!?/p>

      “好吃就多吃些,養(yǎng)胖了才好?!敝烊绺G那某蛄搜蹆合钡亩亲樱K于把心里憋多久的話說了出來,“我還想呢,我才六十歲,動得,正好給你們帶帶孩子。”

      朱正明一個勁地把好菜往劉卉碗里夾,一邊得意地道:“爸,劉卉已經(jīng)懷孩子了?!?/p>

      “真的嗎?”朱如福高興得連連說了幾個好,“我就盼著孫輩啊。”

      劉卉好看的臉面紅得像一朵山茶花兒:“才兩個月,我要正明再等等,懷穩(wěn)了再告訴爸。他是等不及了?!?/p>

      朱如福卻是掰著指頭算起來:“明年五月我孫子就出生了。五月出生的孩子命好。我就是五月出生的,眼看著要做一輩子農(nóng)民,沒想到六十歲了,還能做半個城里人?!崩先藵M是皺紋的臉笑成一朵大菊花了。

      朱正明說:“算日月,應(yīng)該是四月。不是五月。”

      “四月更好。你就是四月出生,衣食錦繡,榮華富貴?!?/p>

      朱如福做飯做菜更加精心,營養(yǎng)搭配,還要可口。他還想把這個喜訊告訴王玉秀,兒媳懷孩子,有她的一份功勞。想一想,又沒說,擔(dān)心人家說鄉(xiāng)下人沒城府,藏不住事。

      朱如福生出要喂養(yǎng)一只公雞的想法,是在十月下旬的一天早晨,早飯做遲了,兒子兒媳都沒來得及吃早飯就上班去了。朱如福在心里罵自己怎么就睡著了啊。其實,來鎮(zhèn)子上這么多日子了,朱如福十分注意早晨起床的時間。朱正明說,在鎮(zhèn)子上上班跟在農(nóng)村做農(nóng)活不一樣,農(nóng)民早晨看著窗欞的光亮起床,晚上看著太陽下山收工。鎮(zhèn)子上是按鐘點,早晨八點上班,中午休息兩個小時,晚上六點下班。春夏秋冬一個樣。朱如福把這個時間牢牢地記在心里,早上,兒子兒媳起床之后要有飯吃,中午回家,飯菜要擺在桌子上,晚上可以遲一點,但也不能遲太久,不然會餓的。

      可惱的,做農(nóng)民一輩子聞雞起床的生物鐘卻是難得改過來。十月,天亮得遲,朱如福醒來的時候,窗口還是一團漆黑,就又閉上了眼睛。再醒來,窗口含著一輪通紅的太陽。怎么手忙腳亂,兒子兒媳也是等不及這頓早餐了。

      “如果喂養(yǎng)一只公雞,早晨啼一聲,自己是決不會睡著的?!敝烊绺_@樣想。

      問題是,喂養(yǎng)的公雞關(guān)在哪里。新磚房,潔白的墻壁,時新的家具,喂只雞,多臟。朱如福就把目光投向了房子的外面。自家門前有一片空地,一棵雞屎藤匍匐在雜草叢中,藤蔓隨著風(fēng)雨瘋長。這地方好,離自己睡的房間不遠,公雞一叫,睡得再沉也會醒來。思謀著搭個雞棚,卻沒有搭雞棚的樹條和木板,回村里去扛來也不可能,來回一天,誰給兒子兒媳做飯。后來,他的臉上就綻出了笑容,從自己房里拿了一個篾織的罩子來。這個篾罩是兒子小時用來烘褲子的,那時窮,心肝寶貝樣的兒子也就兩條褲子,尿濕了,就沒的換,有了這個篾罩子,把尿濕的褲子搭在上面,里面擱幾粒炭火,一會兒就烘干了。后來,兒子大了,也沒舍得扔掉?,F(xiàn)在看來,孫子是不會用篾罩子烘尿濕的褲子了。用來做公雞的籠子卻是再好不過。擺在草地上,上面蓋一塊塑料布,晴天不曬太陽,雨天淋不著。

      匆匆去了那條小巷,賣菜的人已經(jīng)走光,朱如福趕上一個賣雞的老人,背簍里有兩只雞,一只公雞,一只母雞。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密布著愁苦,說:“兩只雞都買了吧,公雞報曉,母雞下蛋?!?/p>

      朱如福說:“我只要公雞啼晨,好起床給兒子兒媳做早飯?!?/p>

      “你的命好啊,我卻是要弄錢給兒子治病。”

      “哪個村的?”

      “下坪。五更起床,走了十多里山路,還是遲了,才賣掉一只雞,去鎮(zhèn)子上買點藥,還得趕回去,兒子躺在床上的?!?/p>

      “什么病???”

      “給人打工扛磚頭,扭傷了腰,在床上躺半年了?!?/p>

      朱如福再沒做聲,從口袋掏出一張百元的票子,提著兩只雞匆匆走了,老女人追著他的背影說:“兩只雞只要八十九塊錢,還要找你十一塊錢?!?/p>

      “不用,快去給你兒子買藥吧?!?/p>

      朱如福回來的時候,王玉秀站在篾罩子旁邊的,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像是要看出什么究竟來。

      “過去給兒子烘尿片,現(xiàn)在不用烘尿片了,廢物利用,養(yǎng)雞。報曉。”朱如福將手里的公雞揚了揚,幾分得意地說。

      “多麻煩。要小朱給你買個老人手機揣在口袋不就是了,買只鬧鐘也行啊。”

      “在農(nóng)村聽雞叫聽?wèi)T了,天亮?xí)r沒聽見雞叫,就醒不來?!敝烊绺S职咽掷锏哪鸽u揚了揚,“這只母雞喂養(yǎng)幾天就殺了,給兒子兒媳煮湯喝。你說過,土雞,補人?!?/p>

      王玉秀好像還有話要說,卻沒有說出來,站了一陣,就走了。

      雞還真的好喂養(yǎng),只要有吃的,什么樣的環(huán)境都適應(yīng)得了,特別那公雞,不管篾罩子多窄小,兩個翅膀撲騰幾下,脖子一仰:“喔喔兒……”聲音清脆而宏亮。

      高興得朱如福連忙從家里抓了一把大米撒進籠子里:“只要肯給我叫,大米有你的吃?!?/p>

      第二天清早,朱如福果然是被公雞的啼叫聲喚醒的,喔喔兒……,清脆的叫聲在靜寂的小區(qū)里顯得格外悠揚,嘹亮。睜開眼,窗欞才是麻麻色,把稀飯煮在電飯煲里,還炒了兩個兒子兒媳喜歡吃的菜,天才亮明白,手里抓了一把大米,去了門前的草坪。

      “喔喔兒……”公雞似乎知道主人來喂食了,又扯開嗓子叫起來。母雞不甘示弱,一旁咯咯咯地湊熱鬧,朱如福才發(fā)現(xiàn),母雞生蛋了,一個還帶著母雞體溫的雞蛋,在清晨的曙色里顯得又大又圓。

      朱如福就又想起王玉秀說的話,懷孩子的女人要少吃市場上買的雞蛋,那是用飼料喂出來的。連忙把雞蛋拿進屋,煎了個蛋餅,放進劉卉的碗里。

      朱正明和劉卉洗嗽完畢,準(zhǔn)備吃早飯,劉卉看了眼朱正明的飯碗。朱如福說:“只給你煎,他要吃,我再給他煎就是了。”過后得意地說,“自己的雞生的蛋。往后,每天早晨給你煎一個土雞蛋吃?!?/p>

      劉卉問:“睡夢中聽到雞叫,爸你喂雞了?”

      “喂了,一只公雞,一只母雞?!?/p>

      朱正明道:“草地上擺的那個篾罩子是喂養(yǎng)的雞?我還以為你不要那個篾罩子了,丟掉了呢?!?/p>

      “日后給我孫子烘尿片,有電烤爐,的確是用不上篾罩子的,也好,還是派上用場了。”

      劉卉看著爸,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朱正明一旁交待父親說:“在農(nóng)村,有忙不完的活兒,現(xiàn)在就買買菜,做三餐飯,閑下來,爸你可以出去散散步,三棟那邊有一個花園,花園里有健身器材。不愿意健身,找熟人說說白話也行,半塘村的王伯和伍叔他們就住在那邊的。雞還是別喂養(yǎng)的好,吵人,還把多好的草地給弄壞了。”

      朱如福的臉色有些難看:“什么屁話。在農(nóng)村,誰家里沒喂養(yǎng)雞,沒聽到雞啼才難受呢。再說,讓雞啄啄草更好,農(nóng)村一些人家房前屋后草長深了,還灑除草劑呢?!?/p>

      “我們這是住在鎮(zhèn)子上的小區(qū)里?!?/p>

      朱如福的心里不由格登了一下。自己還想著要做半個城里人,怎么老拿鄉(xiāng)下比。只是,沒有公雞報曉,起不了早床,兒子兒媳就沒早飯吃的啊。

      兒子兒媳上班去之后,朱如福像往常一樣,跟著王玉秀去小巷里買菜,回來看看做中午飯的時間還沒到,他就去了三棟那邊的花園。幾叢菊花,幾行石蒜,幾棵樟樹和桂樹下面,是幾件健身器材。一群老人專心地做著健身運動。朱如福也想學(xué)著他們的樣,練練拳腳,活動腰身,可是,他不敢,人家看一眼就知道是從鄉(xiāng)下來的。

      也沒有見著從半塘搬來的同鄉(xiāng),家家戶戶都關(guān)著門。像在半塘那樣扯起嗓子喊幾聲,更是不敢了,別人真的會說自己鄉(xiāng)巴佬,神經(jīng)病。還是回去喂雞吧。聽聽雞叫,渾身都舒坦。

      迎豐苑的物管來找朱如福,是在他喂雞的第四天早晨。

      這天早晨,王玉秀沒有跟朱如福一塊去買菜。門關(guān)著,不知道已經(jīng)出門了呢,還是在家里。朱如福當(dāng)然是不敢叫她的,在她的門前站了站,只得一個人怏怏地去了小巷。這時,他才知道自己莫名地對王玉秀有了一種依賴,出門有她帶著,心里就覺得踏實。

      有點孤單,就不像平時那樣也學(xué)著王玉秀的樣,先是貨比三家,然后認真挑選,然后才會過秤付錢。今天卻是隨便買了幾樣菜,就回來了。

      老遠,就看見兩個身穿制服的物管人員站在篾罩子旁邊說著什么。心想這些物管人員對自己喂養(yǎng)的土雞也感興趣啊,加快腳步走過去,滿是皺紋的臉上早就堆起笑來。

      “這雞是你喂養(yǎng)的?”

      “是的?!敝烊绺CΣ坏亟榻B起來,“這就是你們鎮(zhèn)子上人說的土雞。其實特別好喂養(yǎng),不吃飼料,只吃糧食?!币麑W(xué)習(xí)鎮(zhèn)子上人的言談舉止很難,要他傳授農(nóng)村養(yǎng)豬喂雞的經(jīng)驗,卻有拿手本領(lǐng)。

      話沒說完,就被一個高個子物管給打斷了:“怎么突然想著喂雞了?”

      “十月日子短,早晨八點天才麻麻亮,早飯做遲了,兒子兒媳上班要遲到,喂養(yǎng)一只公雞啼曉?!?/p>

      “買個老人手機,或是買只鬧鐘不就是了?!?/p>

      “還是喂雞好,除了報曉,沒事的時候,喂喂食,喂喂水,也是一種樂趣?!毙南胨麄冋f的怎么跟王玉秀說的一個樣。

      “你覺得是樂趣,對別人來說是痛苦。天沒亮,公雞扯起嗓子叫,前棟后棟,左棟右棟,人家還睡覺不。不能再喂養(yǎng)了,殺掉吃了吧?!?/p>

      朱如福有點不服氣,一只公雞啼幾聲,就把瞌睡吵醒了啊。嬌情。還要去物管告狀:“在農(nóng)村,五更多少只公雞啼叫,也沒人說吵醒了瞌睡?!?/p>

      “不要說了。再要接到群眾舉報,就不只教育幾句,要罰款。”

      物管走了,朱如福還呆呆地在那里站了許久,太陽當(dāng)頂,才回屋去,手忙腳亂地把飯煮在電飯煲里,又手忙腳亂地炒好菜。不過,他還是燒了一鍋開水,就去了外面的草坪。大紅公雞以為給自己喂食來了,獻殷勤般地伸長脖子叫起來,蘆花母雞卻是靜靜地蹲在一旁,眼睛看著朱如福。突然,它也咯大咯大地叫開了,紅著臉,肚皮下面果然有一個剛生下的蛋。一股怨氣從朱如福的心里沖出來,多皺的臉面有些發(fā)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眼紅你們報曉啊,給我兒媳生土雞蛋啊,偷偷去告我的狀啊。”他是懷疑隔壁那個名叫王玉秀的女人了,早晨沒去買菜,原來是去物管那里告狀。

      也不拾土雞蛋了,一手抓起大紅公雞,一手抓起蘆花母雞,匆匆去了廚房。手起刀落,兩只雞就沒命了。他是擔(dān)心再不動手,心就軟了。心一軟,人家的罰款通知就到了。

      “爸,你把兩只雞都殺了呀。”兒子回來,看見父親在廚房剖雞,說,“殺了好,劉卉說,五更正好睡覺,卻讓公雞吵醒了?!?/p>

      “真的嗎,劉卉怎么不說?”

      “擔(dān)心你一個人在家寂寞?!?/p>

      朱如福就不做聲了,這樣說,五更雞叫,的確會影響別人睡覺的。不過,心里的那股怨氣還是沒有消,這么多日子了,天天跟你一塊去買菜,不是朋友,也算得熟人吧,當(dāng)面對我說一聲不就是了,去跟物管說,分明是要他們來修理我。

      吃過中午飯,小兩口就上班去了,朱如福想把草地上那只篾罩子拿回來,想一想,又沒,罩了這么些日子的雞,臭。提著篾罩子,往小區(qū)大門口走去,大門外面有一個垃圾池。

      “朱哥,把雞殺了?”是王玉秀,從外面回來,老遠就笑著問。

      朱如福沒有理睬她,氣沖沖地走了?;貋淼臅r候,沒有進屋去,站在門前的草地上,眼睛盯著那一片圓圓的、光禿禿的地面。這些天,兩只雞沒事的時候,就在篾罩子里面啄食地上的草根,如今草根沒了,只留下一片灰黑色的糞便。朱如福的心里又開始活動起來。雞屎是上好的農(nóng)家肥,種幾棵菜,肯定會長得青枝綠葉。一種久違了的念想在心里復(fù)蘇,這是一個老農(nóng)對土地的念想,對勞動的念想,對耕耘的念想,對收獲的念想。使得他渾身的血液也開始賁張起來。不由得抬起頭,對著自己房子隔壁的那方遮著花色簾子的窗口看了一眼,心里說:“喂雞說吵,種菜總不會說什么了吧。”

      種什么菜呢?朱如福當(dāng)然會想起王玉秀說的那個話,年輕人要多吃韭菜,況且,韭菜四季長綠,割了又能發(fā)起來。多好。那就栽韭菜吧。

      挖好地,朱如福沒有去那條小巷,小巷里賣菜的農(nóng)民早就回家了。他去了農(nóng)貿(mào)市場,在那里買了一把帶著根的韭菜,想了想,又買了些蘿卜白菜種子,撒在菜地里,不用幾天,就能吃上新鮮的菜苗了。

      “朱哥,你怎么把地挖過來了?”

      朱如?;貋淼臅r候,王玉秀站在挖好的地旁邊,指著前面那片草地說:“再不能往前挖了啊?!?/p>

      朱如福沒有理睬她,卻是拿著鋤拼命地向前挖去。不挖寬一點,蘿卜白菜種子就沒地方撒了。再說,他心里還憋著氣的?,F(xiàn)在,他是坐實了,向物管告狀自己喂雞,肯定就是她王玉秀。

      王玉秀那樣子一定是被氣著了,再沒有說話,腳步匆匆地走了。

      一會兒,那個高個子物管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來,老遠就大聲地喝道:“住手?!?/p>

      “種菜,也影響別人睡覺了?”朱如福梗著脖子說。

      “別多話,跟我到物管去一趟。”

      “不去。”

      “那我就打電話給派出所,讓他們來銬你。”

      朱如福把鋤丟在地上,腳步蹬蹬地走了,心里罵:“我犯法了?還要叫派出所的人來銬我?!?/p>

      物管辦公室在小區(qū)的大門口。朱如福進去的時候,幾個物管人員全都板著臉,眼睛瞪著他,像要噴出火來。朱如福不管這些,四處張望著:“那個女人呢?”

      “你是問王主任?走了。”高個子物管一臉嚴肅道,“這里不是農(nóng)村,大事小事,找個人求求情,說幾句好話,就沒事了。我們按規(guī)章制度辦事,犯哪條,就按哪條處理。”

      “我不知道什么王主任,我是問住在我家隔壁的那個女人。臉上帶著笑,心里藏著刀?!?/p>

      “不就是王主任么,退休前,是鎮(zhèn)手工聯(lián)社的主任。還怪她,要不是她來說,你可就闖下大禍了。你知道那地里栽的什么嗎?”

      “除了狗尾巴草,除了一棵雞屎藤,什么都沒有。”

      “什么雞屎藤,是紫蘿蘭。上瑞花卉研究所剛剛培育出來的名貴花卉新品種,我們迎豐苑才買的四棵苗子,準(zhǔn)備建四座花亭,到時候,迎豐苑又多了四個景點?!备邆€子物管指著墻上的一張圖紙說,“就是那個樣子。工匠們正在趕做花架,過些日子把做好的花架架上去就成了。你倒好,雞不讓喂養(yǎng)了,就挖地種菜,要不是王主任來說,一株名貴的紫蘿蘭就沒了。按照小區(qū)物管條例,破壞公共財物,罰三倍以上罰款。買一棵紫蘿蘭苗子花了四百元,三倍是多少,你自己算?!?/p>

      朱如福那張滄桑的臉不由得黃了,兩只腳桿子有些發(fā)軟,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打顫:“那棵雞屎……紫羅蘭,我沒有挖掉?!?/p>

      “好在我跑得快,只挖傷了根須,罰款五百。這些日子,你要好好照看著那棵紫蘿蘭,死了,還是要追加三倍罰款的?!?/p>

      一個坐在一旁的物管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紙片,遞過來。朱如福想說句什么的,又不敢,惹毛了他們,還會撕下一張罰款單給自己。極不情愿地跑回家,拿了五張紅票子來。心里卻像是扯了一葉肝一般的疼痛,兩滴渾濁的淚水,叭噠一聲淌落。王玉秀心肝歹毒的想法卻是更加的坐實了。

      回到家,兒子兒媳已經(jīng)下班。朱如福沒有把物管罰款的事對兒子兒媳說,手忙腳亂地把飯菜做好,說:“自家的雞沒了,我還是要給劉卉買土雞蛋吃的?!?/p>

      兒子卻是笑著道:“我爸真有人緣,來了沒多久,就認識了王姨,進進出出有個伴,多好?!?/p>

      朱如福不停地把好菜往兒媳碗里夾,心里卻是狠狠地說,往后,進進出出決不會跟著她了:“我喂雞,不對我說,去物管那里告狀,讓物管修理我。我挖地種菜,還是不吭一聲草叢里那棵雞屎藤是什么紫羅蘭,要物管罰我五百塊錢。五百塊錢能買四擔(dān)谷子啊,能買一頭架子豬啊?!?/p>

      心里憋著一股氣,使得他整夜覺都睡不著了。不過也好,不用再擔(dān)心早晨起來遲了。兒子兒媳吃過早飯高高興興上班去,他才覺得有點頭重腳輕,走路身子發(fā)飄。勉強打起精神,一個人早早去了小巷,買菜回來,王玉秀才站在門口叫他:“朱哥,買菜回來了?”

      朱如福當(dāng)然不會理睬她,卻又不由自主地站在窗前,看著王玉秀離去。除了一種抹不去的怨恨,心里又不免有些失落。

      眼睛發(fā)黑,打不起精神,走路頭重腳輕。朱如福知道,是整夜睡不著覺的原因。他常常在心里說,不要跟別人計較,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墒?,說歸說,安慰歸安慰,晚上躺在床上,仍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的。只有眼睜睜地看著窗戶,等著天亮。心里梗著的那團東西,就更加得堵得慌。

      轉(zhuǎn)眼就過年了,朱如福把年飯辦得特別豐盛。他有想法的,這是來鎮(zhèn)子上過的第一個年,預(yù)示著年年有余啊。更重要的,劉卉懷孩子了,口味卻不怎么好,飯吃得少,吃菜也格外挑剔,讓他特別著急,不吃好,日后孩子生下來營養(yǎng)不良怎么辦。如今的孩子金貴,身體健康是第一件大事。這也是那時跟王玉秀一塊買菜時王玉秀對他說的。只是,有許多日子了,他再沒有跟王玉秀說過話,甚至照面也打得少了,后來,見著她拉著一只拉桿箱走出小區(qū),就再沒有回來。劉卉說,她到兒子家過年去了。他記得,當(dāng)時聽到劉卉這么說,心里不由打了個咯噔,仿佛丟失了什么似的。他在心里罵自己,沒出息,人家跟你不是一路人,背后還使壞,進進出出關(guān)你什么事??墒?,心里的那種失落,卻是久久揮之不去。

      “爸,做這么多好菜,真的饞死我了?!?/p>

      劉卉穿著一件寬大的孕裝,也遮不住隆起的肚子。朱如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瞅一眼,心里就樂開花了,半塘人說,女人馱肚像簸箕,必定是個女,女人馱肚像鍋底,必定是個兒,看看劉卉的肚子馱得溜圓,肯定給自己馱的一個孫子。

      “喜歡,等會兒團年的時候多吃些?!彼f。

      “正明要幫著辦年飯你不讓,我?guī)椭k年飯你總會同意的吧?!?/p>

      “也不讓。你們只等著吃團年飯就是了。”

      劉卉還沒有走出廚房,突然聽到當(dāng)?shù)囊宦曧懀剡^頭來,鍋鏟掉地上了,公公身子靠著灶臺,兩手握著額頭,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

      “爸,你怎么了?”

      “可能是抽油煙機沒開,腦殼嗆暈了。”朱如福拾起掉在地上的鍋鏟,做出一副輕松的樣子說。

      劉卉伸手開了抽油煙機:“爸,別太節(jié)約啊。開著抽油煙機,能用多少電?!?/p>

      一餐年飯,朱如福只是動了動筷子,就看著劉卉和朱正明吃,滄桑的臉滿布著慈祥,嘴里嘮叨著一句話:“多吃些,爸就高興?!?/p>

      過年的那些日子,朱如福比平時起來得更早,精心給兒子兒媳做飯做菜。按他的說法,平時忙啊,難得有幾天休息,多給他們做點好的吃,養(yǎng)好精氣神,才好上班。

      可他的那個夜里睡不著覺的毛病,不但沒有見好,還在不斷地加重。眼前發(fā)黑,兩腳打漂,既便在平地走路,常常險些就摔倒了。

      實在扛不住了。那天買好菜,從小巷出來,他沒有回家,去了鎮(zhèn)醫(yī)院。

      是一個老中醫(yī)給他看的病。望聞問切。過后,才開口說話:“臉面灰暗,舌苔紅潤,脈象浮滑,夜難入眠。說說,遇到什么事情了,想不開,或是有什么牽掛放不下。心憂傷肝。”

      神醫(yī)啊,說得這樣的準(zhǔn)。但他決不會說出這幾個月來自己所受的委屈,甚至還有抱怨,還有憎恨。他真的不知道從農(nóng)民變成半個城里人會是這么的艱難,連鎮(zhèn)子上的一個女人都看不透。當(dāng)然,他也不會說這個女人去兒子家?guī)讉€月沒有回來,他的心里又總像是擱著什么放不下。恨她么,念她么,認真想一想,覺得更多的是羨慕,甚至還有幾分嫉妒。人家鎮(zhèn)子上的人就是不一樣,走路不一樣,穿戴打扮不一樣,說話的語氣不一樣,還有,人家心里的城府那才叫深。

      他不說,老中醫(yī)卻說開了:“也許,來鎮(zhèn)子上住,不怎么適應(yīng)吧。離開田地,洗腳上岸,華麗轉(zhuǎn)身,就要把過去做農(nóng)民時的事情放下來,忘記掉。別人說你是泥巴腿子,又慪在心里了吧。先給你開三劑養(yǎng)心安神,疏肝泄火的中藥,煎服。更重要的,還得調(diào)節(jié)心理,該放下的一定要放下,該釋懷的一定要釋懷。不然,老是整夜睡不著覺,鐵打的漢子也要垮掉的。”

      只是,三劑中藥服完,病情并未好轉(zhuǎn),失眠比以前更是嚴重。除了對王玉秀的怨恨,似乎還對老中醫(yī)也生出憎恨來,他說的那話帶著瞧不起,就連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一種別樣的輕蔑。

      整夜,眼睛眨都沒有眨一下了。萬般無奈,只得又去了老中醫(yī)那里。老中醫(yī)搖著頭說:“肌體的病好治,心理的病難療。我說了,這病還得靠自己調(diào)理。不然,后果嚴重。你想想吧,長期整夜失眠,精神萎靡,吃飯就沒了口味,營養(yǎng)當(dāng)然就跟不上。已經(jīng)骨瘦如柴了啊,還能經(jīng)得起幾下折騰?!睂⒃瓉淼奶幏阶隽诵┘訙p,交待再服三劑中藥試試,過后,再無暇理睬他,給等在后面的病人看病去了。

      從醫(yī)院出來,快中午了,二月的太陽明媚而燦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想起去年來鎮(zhèn)子上的時候是八月,秋草落,春草起,太陽卻是一樣的溫暖和明媚,小區(qū)也是一樣的寧靜和安謐。朱如福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女人的身影。是王玉秀,已經(jīng)幾個月沒有看見她了,在兒子那里怎么住那么久,是不是不回來了啊。后來,他又在心里發(fā)狠地說,沒有看見她,心里或許會更好受一些的吧。手一揚,三包中藥也扔到旁邊的垃圾桶里去了:“往后,也不會去醫(yī)院看病了,讓人瞧不起?!?/p>

      “爸,你比去年八月來鎮(zhèn)子上的時候瘦多了,臉還發(fā)黑,眼里滿是血絲,是不是病了?”

      那天中午,劉卉和朱正明回家吃中午飯,朱如福端著飯碗,卻不吃,只是坐在一旁看著兒子兒媳吃飯。兒子抬頭看了父親一眼,吃驚地問道。

      朱如福的臉上擠出一絲笑來:“沒病?!?/p>

      “前些日子,每餐還吃了半碗飯的,這幾天,怎么一口都不吃了?!?/p>

      “不餓,等會兒再吃?!敝烊绺3鴦⒒艿亩亲映蛄艘谎?。天氣漸漸地暖和起來,劉卉脫下了臃腫的冬裝,小腹就更加像模像樣地凸了起來,朱如福那張消瘦的臉堆起了難得的笑容,拿了筷子往劉卉碗里夾菜,“多吃些,才有力氣上班。”他當(dāng)然不好意思說多吃些,我的孫子才長得大。

      劉卉卻是對朱正明說:“好些日子了,我們家里好像有一股中藥香,爸是不是病了,卻瞞著我們,你下午請個假,帶爸去醫(yī)院看看。”

      朱正明飯也不吃了,到處尋找起來。只是,房間和灶屋找了個遍,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想了想,對父親說:“王姨去了兒子那里,沒人跟你一塊去買菜,小區(qū)還有別的老人啊。一個人待在家,沒病也要憋出病來。”

      劉卉一旁嘀咕說:“王姨這次在兒子那里住的時間久啊,幾個月了,還不回來?!?/p>

      “她回不回來,與我有什么相干?!?/p>

      朱如福嘴里這么說,卻是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對著窗口看了一眼。過完春節(jié),就來了幾個工匠,在他去年十月養(yǎng)雞種菜的那片空地,修了一座十分漂亮的花架,過后,把匍匐在地上的紫羅蘭小心地牽引上去。那藤子似乎特別地高興,在二月的陽光雨露中,往上攀爬著,一派欣欣向榮的樣子。朱如福每天要從花架前路過兩次,一次進,一次出,看著那棵紫羅蘭,就會想起高個子物管板著臉說的那些話,想起那個女物管從他手里接過五百元罰款的樣子,對王玉秀生出的怨恨,就又加重了幾分,潛藏在心底里的那種自卑,也就更加地難以抹去。鎮(zhèn)子上的人,是決不會靠著雞啼來早起的,鎮(zhèn)子上的人,也是決不會在小區(qū)里喂雞或是挖地種菜的,當(dāng)然,鎮(zhèn)子上的人也不會把紫羅蘭當(dāng)做雞屎藤了。人家王玉秀是從心里瞧不起自己,眼不見為凈,有意躲在兒子那里不回來了吧。這樣想的時候,他還會記起老中醫(yī)說的那些話,還會記起老中醫(yī)看他的眼神。胸口鼓脹著的那股氣,就變成了無盡的郁結(jié),讓他的心神又萎靡了幾分。

      清明節(jié)的前一天,朱正明就對爸說了,明天清明節(jié),單位放一天假,他要去半塘給娘掛青:“劉卉也跟我一塊去,娘的墳就在村子的旁邊,不用爬坡坎的?!?/p>

      朱如福說:“明天我也要去的。你娘走早了,沒有享到福,我要去對你娘說一聲,兒子如今出息了,我在兒子這里享福呢。當(dāng)然,還有更大的喜事要告訴你娘,我們的孫子快出生了啊。”

      這天夜里,朱如福眼睛盯著窗子仍是沒有眨一眨,看著窗口由漆黑慢慢變成麻麻色,過后,窗欞上就貼了一片殷紅的朝霞。一骨碌爬起來做早飯。兒子說了,早去早回。

      頭昏腦漲,眼睛發(fā)黑,身子格外地沉重,腳還打漂。朱如福強打精神,把稀飯煮在電飯煲里,然后炒菜,一個煎雞蛋,是劉卉吃的,幾片瘦肉,也是劉卉吃的,當(dāng)然,還要炒一個青菜和一個酸辣菜,兒子吃。

      朱如福還在想呢,那時女人馱肚的時候,哪有什么好的吃,五谷雜糧,能吃飽肚子就行。如今的年輕人是趕上好時代了啊。兩滴渾濁的淚水,掛在消瘦的臉上,昏花的眼里,卻像是看見一個人影在晃動,像是王玉秀,又像是自己去世多年的女人……

      正在衛(wèi)生間洗漱的劉卉聽到廚房里面嗵的一聲響,過來一看,父親倒在地上了,鍋里還炒著菜。急得大聲地哭喊起來:“正明,快來,爸昏倒在地上了啊。”

      朱如福醒來的時候,手背上插著一根針管,一根透明的小管子里的藥水滴滴嗒嗒地流淌著。兒子和兒媳站在病床前,旁邊還站著那個擰著眉頭的老中醫(yī)。

      “爸,醫(yī)生說你從去年十月開始,就整夜睡不著覺,什么原因啊?看著你瘦成什么樣子了,我和劉卉心疼呀。”

      朱如福沒有回兒子的話,卻是聲氣微弱地說:“我要回半塘去。今天清明節(jié),要給你娘掛青呢。”

      “還回半塘啊。我給120打了電話,急救車一會兒就來了,去縣醫(yī)院?!?/p>

      “我沒病。不去。”

      “這個樣,去縣醫(yī)院只怕也是無能為力的?!闭驹谝慌缘睦现嗅t(yī)一聲長嘆:“那陣我就說了,什么事,一定要放下,郁結(jié)在心,是會釀成大病。已經(jīng)大半年了啊,鐵打的漢子也會垮掉,何況六十歲的老人。骨瘦如柴,氣息微弱,脈象如絲。再好的藥,也是不能治心病的。”

      老中醫(yī)的話沒說完,朱如福卻是無力地擺了擺手:“正明,送我回半塘,我想你娘?!?/p>

      朱正明淚如雨下,叫了一輛車,對司機說:“車要開慢一點,一個病人,一個孕婦,車開快了受不了的。”

      朱如福卻是把劉卉攔了下來:“我孫子,就別去鄉(xiāng)下了?!币缿俚哪抗?,在劉卉隆起的肚子上流連,“給我孫子他奶奶掛了青,我還要回來的。才做了大半年的半個城里人,沒做夠……”

      朱如福是在回到半塘的第二天清晨去世的,死得很是痛苦,眼睛瞪著,眉頭擰著,嘴唇還在不停地顫動,仿佛還有什么話要對兒子說。

      把父親送上山,已經(jīng)是第三天的下午。朱正明匆匆往家里趕,門上卻是一把鎖,打劉卉的電話,她說在醫(yī)院。朱正明不由大驚,這幾天,一直給劉卉打著電話的,她都說好,怎么突然去了醫(yī)院。

      又拔腳往醫(yī)院趕。劉卉躺在床上的,王玉秀坐在床前,懷里抱著一個孩子:“小朱,恭喜你,生了一個胖兒子??催@臉,像他爸,看這眼睛和鼻子,又像他爺爺?!?/p>

      “怎么就生了,還差十來天啊?!?/p>

      “他爺爺把生活辦得好,提前幾天出生也是很正常的呀。生下來六斤八兩,醫(yī)生說,許多足月的孩子也沒這么重?!?/p>

      “什么時候生的,怎么不告訴我?”

      劉卉的眼里,除了充滿著第一次做母親的柔軟,就全是對王玉秀的感激了:“昨天清晨四點。真的要感謝王姨。半夜的時候肚子疼得厲害,我著急呀,想去醫(yī)院,又不敢,正好王姨從兒子家回來,聽到我在家里哭,就把我送到醫(yī)院來了。這兩天,也是王姨陪著我的。”

      王玉秀說:“我要劉卉給你打電話,她說你忙,不讓打。”

      “王姨,真的要感謝你,不然,他們母子就有危險的啊?!敝煺鬟^后兀自喃喃起來,“這么巧,他爺爺是昨天清早去世的。臨終的時候,卻是咽不下一口氣,老是叨念著一句話,說日后孫子就是地道的半個城里人了啊。我至今都沒有弄明白,大半年來,我爸為什么整夜睡不著覺,臨死的時候,怎么會說出那樣的話來?!?/p>

      王玉秀啊了一聲,仿佛想起了什么,把小區(qū)物管不讓他養(yǎng)雞種菜以及罰款的事情,對朱正明和劉卉說了一遍:“原來,你爸對我有意見了啊。”兩行淚水,掛在了王玉秀的臉上,“養(yǎng)雞也好,挖地種菜也好,罰款也好,還真不是我這樣的住戶說了就算數(shù)的,小區(qū)的各項規(guī)章制度全貼在墻上,犯了哪條哪款,照章處理。沒有想到,卻傷了他的心了。”

      朱正明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扶著劉卉從醫(yī)院回來的那天,太陽高高地掛在藍天上,四月的熏風(fēng)氤氳著陣陣芬芳迎面吹來。他們發(fā)現(xiàn),門前花架上的紫羅蘭,又綻出了幾枝新綠。

      猜你喜歡
      物管鎮(zhèn)子兒媳
      奇特的殺手
      “前兒媳”也能享有繼承權(quán)
      公民與法治(2022年8期)2022-08-12 01:23:10
      再見物管!誰是智慧生活賽道領(lǐng)跑者?
      物管企業(yè) 收并購趨勢
      點贊好兒媳
      秩序
      草堂(2020年10期)2020-11-18 12:39:59
      菱形小鎮(zhèn)的“不速之客”
      放手讓兒子兒媳當(dāng)家
      特別健康(2018年3期)2018-07-04 00:40:08
      高職物管專業(yè)實踐教學(xué)體系分析
      從女童商場頂樓跌落看商場和物管的安全保障義務(wù)
      策勒县| 贡嘎县| 无为县| 岳池县| 赣州市| 山东| 宣威市| 无锡市| 普格县| 盘山县| 桂林市| 汝州市| 平昌县| 石河子市| 黑龙江省| 武鸣县| 宁强县| 左云县| 诸暨市| 双柏县| 故城县| 望奎县| 海林市| 丰原市| 昭通市| 河西区| 时尚| 安顺市| 那坡县| 策勒县| 喀什市| 郧西县| 肥西县| 周至县| 交城县| 安远县| 历史| 通城县| 南涧| 墨玉县| 建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