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佳琪
《霸王別姬》是香港作家李碧華的一部小說,陳凱歌將其創(chuàng)作成電影。劇本中的人物語言均使用北京方言,方言色彩濃重,同時詞語、語序以及非言語交際手段的運用,都有其獨特的風(fēng)格,這既強化了電影的藝術(shù)魅力,也為現(xiàn)代漢語研究提供了一項素材。本文僅對劇本人物語言的特色作簡要分析,從語境中理解把握人物語言。
兒化詞。黃伯榮、廖序東在《現(xiàn)代漢語》中對“兒化”的定義如下:“兒化指的是一個音節(jié)中韻母帶上卷舌色彩的一種特殊音變現(xiàn)象?!边@種現(xiàn)象在北京話中特別突出。“玩意兒”“今兒個”“角兒”“自個兒”是電影劇本中出現(xiàn)的兒化詞。“什么下三濫的玩意兒”“今個兒爺就要讓他們看看”“哪天我要是成了角兒”“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兒化詞使電影更具地域特色。
帶有北京本土特點的詞語。“破題兒”本指文章開頭,出自王實甫《西廂記》,電影中此詞出現(xiàn)在小豆子開始練功的時候,詞義引申為戲院師傅告誡小豆子吃苦的日子還在后頭?!跋氯秊E”指三個行業(yè):捏腳的、剃頭的、按摩的,這個詞出現(xiàn)在“什么下三濫的玩意兒”一句中,是電影中一個粗人說的話,是北京人等級色彩的體現(xiàn)。
“怎么個”“囫圇個”中的“個”也有其特色,這兩個詞語在普通話中可以理解為“什么”和“整個”的意思?!皞€”在這里有具體含義,前者是“怎么一個”的縮寫,“個”是作為一個量詞出現(xiàn),省略數(shù)詞;后者可以和“整個”的“個”相聯(lián)系,“囫圇個”更具口語化色彩,“個”理解為名詞比較合適。
詞語放在字典里有其固定含義,但將其置于句中或一個語境下便使其含義和色彩多重化。說者出于一定的目的,使會話含義不主動表露給聽者,這時就要求聽者自己琢磨說者的話外意,達到順利通話的效果。《霸王別姬》利用各種表現(xiàn)手段將詞句賦予了豐富的情感色彩。
不同語句語境中“您”的含義?!冬F(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您”為“人稱代詞,你的敬稱”,是一個褒義詞。在電影中,可以擴展為多個含義:第一種用原意,是褒義詞?!鞍ミ?,是您二位啊,我是您二位的戲迷”,“喝了它,您定能纖音入云”,這里的“您”是一個敬稱,是說話人對聽話人的一種愛慕之情。第二種用為貶義。當菊仙去喜福成“救”段小樓時,段小樓師傅說:“呦,您是花滿樓那姑娘不是,???您今天可是第一位貴客,您得坐好了……”這里的“您”帶有貶義,看似“貴客”實為反諷,意在言外。第三種,“您”非褒非貶,和“你”的含義基本一致?!霸伊宋业哪樏鏇]什么,像您這樣的,能給您囚起來”,這句話是那坤對戲園班主說的,戲園班主與那坤兩個人是互相利用的關(guān)系,不存在等級高低、地位貴賤的狀況,此處的“您”為一個中性詞。
修辭格的使用。一、反語、反問的運用。冬天小石頭在院子里罰跪說“我都成火人了”這句便使用反語,“火”是熱的源泉,襯托出他冷得透徹;段小樓打了菊仙一巴掌,菊仙說:“你可真會疼人”,“疼人”一詞也是反語,菊仙用“疼人”一詞反說段小樓不疼人。上文的“貴客”一詞也是反語運用,因為菊仙不請自來,且喜福成科班師傅不喜菊仙,所以用“貴客”諷刺菊仙?!鞍ミ希疫@面子天大了去了,這我怎么當?shù)闷??”這是喜福成科班師傅在挖苦兩位戲角,“這我怎么當?shù)闷稹毖酝庵獗闶恰拔铱僧敳黄稹保褂梅磫栒Z氣加強諷刺。
二、比喻借代的運用?!氨扔骶褪谴虮确?,是用本質(zhì)不同又有相似點的事物描繪事物或說明道理的辭格”。菊仙贖身時,花滿樓媽媽說她:“做你娘的玻璃夢去吧”,“玻璃夢”是將夢比喻成玻璃,形象生動地說明菊仙的夢易破碎,同時“玻璃夢”也具有指代作用,即菊仙不可能按照心中所想生活,一切都是空談、空想。由此可見,“玻璃夢”既是比喻又是借代。
嘆詞的使用。嘆詞在現(xiàn)代漢語中運用廣泛,在口語中尤為普遍。黃伯榮、廖序東先生《現(xiàn)代漢語》中對嘆詞是這樣定義的:“嘆詞是表示感嘆和呼喚、應(yīng)答的詞?!彼M人的感情呼聲,我們以“哎呦”一詞為例。一開場畫外音“哎呦,是您二位啊”,“哎喲”表達了一種欣喜的心情;那坤在小豆子玩弄劍時說:“哎呦,當心呀,我的小爺兒,這可是把真家伙。”這里的“哎呦”起警示意義;袁世卿將匣子打開時,那坤說:“哎呦,都說當年太后老佛爺,她老人家賞戲能有這樣的手面嗎?”這里的“哎呦”是故作驚訝,有諂媚含義;菊仙去戲班找段小樓時,段小樓一轉(zhuǎn)頭說:“哎呦,你怎么上這兒來了?”“哎呦”表達了段小樓的驚訝和迷惑;戲班班主在段、程去“請罪”時,吆喝一聲“哎呦,這可了不得了”,這里的“哎呦”表達的則是戲謔和調(diào)侃。由此可見,一個感嘆詞并不是只代表一種情感,不同語境表達的情感不同。
《霸王別姬》劇本短句居多,句式零散,以語序變形、句式靈活且結(jié)構(gòu)緊密的語法手段,使人物語言通俗易懂、意蘊豐富。
運用連續(xù)發(fā)問和排比。小石頭在小豆子從張公公府中出來時,問他:“你怎么了?說話?。繂“土??說話呀?”幾句話短小精悍,卻正能將小石頭急切的心情描繪出來?!八o國民黨傷兵唱戲,給北平行轅的反動頭子唱戲,給資本家唱,給地主老財唱,給太太小姐唱,給地痞流氓唱,給憲兵警察唱,他,給大戲霸袁世卿唱!”段小樓這段措辭運用并列排比遮蓋緊張的情緒,增強氣勢。
運用反復(fù)句式使結(jié)構(gòu)嚴密?!澳ゼ糇觼恚瑧瓴说丁币援嬐庖舻男问匠霈F(xiàn)過三次。第一次出現(xiàn)是小豆子剛到戲班時,為切手指做了鋪墊;第二次在小豆子切第六指的時候,為他命運起到渲染作用;第三次是小豆子一個人獨自落淚其他人在逗棄嬰時,這為他和小四的命運發(fā)展有預(yù)示的作用。這是間接反復(fù)的運用用例,劇本還有幾處是直接反復(fù)。段小樓在批斗程蝶衣時說:“你當了,你當?你當?當了”,“你當了”重復(fù)出現(xiàn),含義有兩層:一層是段小樓痛恨程蝶衣,痛恨得說不出話,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另一層則是強調(diào)確有此事。人稱的重復(fù)稱呼,多展現(xiàn)在急迫的狀況下有特指和求和意蘊。
句式倒裝?!俺翩蛔?,你”和“怎么了,你”,從語境中人們可以看出,說話人強調(diào)的是逗號前的內(nèi)容,逗號后的“你”是一個附加成分,語意上可省略。常規(guī)的語序是“主語+謂語+賓語”的格式,而兩個句子都將主語置后,這是一種主謂倒裝的句式,常用于口語。這種倒裝句的特點是逗號后的要輕讀,這也是朱德熙先生的觀點。
結(jié)合時代背景,突出政治化語言。劇情發(fā)展到文革時期出現(xiàn)很多標語和口號,如“打倒反革命分子袁世卿”“袁世卿與人民為敵,死路一條”“提高警惕,擦亮眼睛”“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這些口號人云亦云,反映了一種現(xiàn)象——人們的愚昧盲目性。口號的鼓動性極強,喊起來朗朗上口,具有節(jié)奏感。鏗鏘有力的口號將人們內(nèi)心的膽怯隱藏,內(nèi)容卻是以粗俗暴力的詞語展現(xiàn)。
人們在與人交談時,避免不了一些行為動作的發(fā)出,它們輔助表達意義。筆者從動覺交際和物體語言交際分析。
動覺交際。首先是人物的面部表情。小豆子和戲班兄弟同住面對屈辱時,他“憤憤地看著他們”,“憤憤地”是小豆子心存戒備的體現(xiàn);當段小樓在揭發(fā)程蝶衣時菊仙驚愕地看著,她驚愕于段小樓的鑿鑿言辭,驚愕于段小樓的不顧情分;而當段小樓揭發(fā)完程蝶衣,小四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面部表情反映了小四的心理變化。
其次是目光接觸。當菊仙以為段小樓的愛殆盡時,她愣愣地看著段小樓,與段小樓目光相接,段小樓低下了頭,而菊仙的眼神里滿是絕望,兩人感情可見一斑。
再者就是人物的身體動作。身體是人情緒很自然的表達,卻具有深層次含義?!皩嵨?、動作及語境既是行為語言的構(gòu)成要素,又是它借助的手段”。艷紅帶著小豆子出現(xiàn)在集市上,一個男子伸手撫摸艷紅的臉,艷紅一把推開他。一個動作既顯示了男子的輕佻,也暗示艷紅的職業(yè)。
物體語言交際?!栋酝鮿e姬》是一出戲,演員們需要穿戲服,每一個角色的衣著配飾都不同,不同的衣著配飾象征著不同身份。程蝶衣對一把劍念念不忘,他將這把劍作為“霸王”的必配物件,象征霸王身份,最后也以此了結(jié)人生。菊仙的嫁衣最終變?yōu)樗钥O時所穿的衣服,這件衣服也是菊仙對愛情這種感情的外現(xiàn)。
劇本語言是為了拍劇需要,口語化特征明顯。人物的語言也與其身份和所處的說話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語境的作用很特殊。隨著時間的發(fā)展、環(huán)境的變化,人物的整體語言也會有所變化。人們在分析語言時,既要把握人物所處的語境,又要嘗試去挖掘人物的內(nèi)心變化,從而分析語言變化的原因及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