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是從胡同里飄出糖炒栗子的焦香味兒開始的。
很多地方都有板栗,我卻認(rèn)懷柔板栗。一個朋友,家住懷柔。某年秋天,我去他家,看“遠(yuǎn)山秋葉如畫,紅樹間歇黃”,風(fēng)景有王維詩詞氣象。
黃色是他家的栗子樹,樹葉黃的明亮,透過葉子間隙,看見藍(lán)色的天。樹上是一簇簇的栗篷,樹下很多摔開嘴的栗篷,披著麥芒樣的刺兒,露出深褐色的栗子。
朋友在他家院子里,炒栗子:大柴鍋里的石子,是從山溝找來的,像瑪瑙一樣;燒熱鍋,炒熱石子,用鐵鏟翻;時不時倒點自家的棗花蜜,有焦糖的味道;鐵鏟翻鍋底,嘩啦嘩啦。香氣飄出院外。
小街橋十字路口西北角,有一家干果店,秋天糖炒栗子上市后,時時見排隊的人。風(fēng)和日麗時,靜靜地看手機(jī),或有一對兒悄聲說話;數(shù)九寒冬,頭縮在棉猴里、圍脖里,跺著腳,也是不急不躁的。
栗子好吃,能做很多菜;栗子燜雞、栗子扒白菜、罐燜栗子牛尾,還有把栗子做成糖水的;西餐更是肆無忌憚:栗子蒙布朗、栗子蛋糕、栗子包、栗子慕斯。做個濃湯都是秋天的甘甜,喝過栗子濃湯就知道。
我還是喜歡糖炒栗子,排隊的過程最過癮,挪著腳,咽著口水??创蠼稚希娷囘€拖著電桿兒走,車?yán)锏娜嗽诳磁抨犢I栗子的人,溜達(dá)的青年掛著白色的耳機(jī),手里翻看著屏幕。大戶人家,這時候沒有了老百姓的自在,只能打發(fā)家里人,出去買回吃,這味道可就不一樣了。
糖炒栗子,沒有隨著城市的拆遷消亡。倒是日久味兒濃,深入人心。不只是味兒香甜,還有夕陽下的街景,在老百姓舌尖上的情感投射。那股誘人的焦糖味香甜,讓糖有了美拉德反應(yīng)(法國化學(xué)家美拉德發(fā)現(xiàn)氨基酸和糖在高溫下產(chǎn)生獨特的色澤與香味),人的反應(yīng)更強(qiáng)烈,這反應(yīng)是快樂和幸福。
周作人曾說:“無論平民百姓還是王公貴族,都可能被這種歷史悠久的‘閑食所吸引。是美食,但價格低廉,一般大都消費得起;更重要的是,此物‘吃相不難看,‘氣味也挺優(yōu)雅?!?/p>
糖炒栗子人人可食,它消滅了階級。老百姓和大戶人家,都把它當(dāng)做閑食小吃。唯有這時,栗子平視了山珍海錯,把社會平等了,不分“上流”和“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