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瑞
(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外語與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北京信息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192)
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唯一經(jīng)歷了五千年風雨滄桑從未間斷并且日新月異的文明,而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才是成就這一文明的推力。在浩如煙海的中華文化經(jīng)典中,《道德經(jīng)》是一部不論對歷史還是現(xiàn)當代都具有巨大、深遠影響的經(jīng)典,同時,頗受西方讀者關注。
如果說老子思想的核心是哲學,那么老子思想的靈魂則是“道”。文章通過對《道德經(jīng)》英譯本中“道”這一核心概念及其周邊概念的翻譯的分析來考察其是如何體現(xiàn)或修改原文本的文化特色的,進而分析翻譯文本在跨文化傳播過程中的文化翻譯策略與文化傳播之間的關系。
如果把《道德經(jīng)》當作一部哲學著作來看,其最大的特點之一就在于意義闡釋的不確定性,這是《道德經(jīng)》的魅力之一,同時也是在翻譯過程中需要面對的難點之一。在詞匯層面上,《道德經(jīng)》的翻譯體現(xiàn)出了很強的多樣性和開放性?!兜赖陆?jīng)》共分81章,每一章的字數(shù)都不多,多則80余字,少則20余字,這就要求譯者對字詞的運用應當更加斟酌謹慎,一些字詞在不同譯者的翻譯文本中就不完全相同,甚至大相徑庭。同時,這些字詞在翻譯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文化特征也大不一樣。以下,以“道”字為例進行具體討論。
“道”在《道德經(jīng)》中共出現(xiàn)76(一說73、74)次,這些文字符號形式相同但意義各異的“道”字,可分為語言學意義上的“道”和哲學意義上的“道”。前者當中由于沒有哲學內(nèi)容,所以不作為文章考察的對象。作為哲學意義上的“道”,在《道德經(jīng)》中又具有許多種不同的含義。道,作為核心觀念,意義分為三類:“形而上的實存”“一種規(guī)律”“人生的一種準則、指標或典范”。道,涵蓋了由現(xiàn)實生活到宇宙本源各個層面的哲學思考。由于其意義紛繁復雜,“道”的翻譯也體現(xiàn)出了多樣性。
亞瑟·韋利并不是第一個將“道”譯為“Way”的人,但他1934年的譯本標志了西方廣泛地將老子哲學是關注個人修養(yǎng)和自我教化的學說,崇尚無欲、無為、虛靜與守下的原則。韋利的譯文是“The Way and its Power:A Study ofTao Te Chingand its Place in Chinese Thoughts”。這里,雖然Way是大寫的,也有某種超驗和神的意味,但與《道德經(jīng)》中描寫的“大道”“明道”,屬于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指代體系。因此,許多以Way譯《道德經(jīng)》的譯本,讀完后,得不出道家“道”的完整概念。
20世紀末,隨著漢學的發(fā)展,西方學者對“道”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道”被音譯為“Tao”或“Dao”。在初大告、吳經(jīng)熊、Henry Wei、林理彰、馬拜的譯本中,用“Tao”或“Dao”譯“道”,隨后還會加上解釋性、比附性的“Heaven’s Way”“Great Way”來解釋。拉法格、陳張婉莘、何光滬等人則直接音譯“道”為“Tao”或“Dao”。隨著接受的深入,“道”的形象越來越逼近本真,即中國道體的本相。
“道”代表著本源和本性,被看作是宇宙的主宰者,既指“宇宙”這一本體,又指“自然”運行的法則和規(guī)律。如果翻閱詞典,我們會發(fā)現(xiàn)“道”的本義是“道路”,這也可以解釋為何最初眾多譯者在翻譯“道”時會選擇選擇way。然而,如果我們稍加思考就可以發(fā)現(xiàn),《道德經(jīng)》一書主要是在試圖用“道”來描述世界的“本體”這一含義,這樣看來,way顯然不是很好的譯法。因此,18世紀時,“道”以音譯的方式“Tao”進入了英語世界?!暗馈弊g成Tao有一些好處,比如,它保留了“道”在原著中的原汁原味和聲音效果,其陌生的詩學效果也可能會引起一些讀者的興趣和關注。但是,從語言學表層結構來分析,Tao卻不再直接具有“道路”這一意象。近來,也有一些學者將“道”這一概念推而廣之,引申進生活的各個領域。比如當代美國女性學者拜倫·凱蒂(Byron,Katie)在她的著作當中將“道”理解為“reality”,并將這一句意譯為 You can’t express reality in words。
從語境上看,“道可道,非常道”中“?!迸c“道”的語義關系非常密切。理亞格和韋利將之譯為“不變的”,即“unchanging”和“unvarying”,國內(nèi)的辜正坤教授也將之譯為“true and eternal”。“不變”雖說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彰顯“道”的永恒性,但忽視了“道”的另外一個重要的特點,那就是其“道”在“無”與“有”之間不斷變化,我們稱之為永恒流變性。翻譯出“道”這種在大千世界之中變化靈動的特性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脫離將其固化、封閉的束縛,還原其真實的、永恒的面目和形象。從這個角度看來,理亞格和韋利的翻譯更像是把“道”推向固化、封閉的邊緣。韋利更是將“此二者,同出而異名”譯為“These two things issued from the same mould,but nevertheless are different in name.” (韋利,1999:3)這里的“mould”同“mold”,意為“模型”“模板”,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西方哲學匯中柏拉圖的“絕對理念”。在第四章中韋利就用“非物質(zhì)的玄象”(substanceless image)來定義“道”的本質(zhì),證明了讀者之前的猜想。在研究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美國學者丹·C·德卡羅在新著《成圣之思辨》中,將“?!崩斫鉃椤癱onstant renewal”。這雖然已經(jīng)高于翻譯范疇,卻是較為合理的一種理解。
在現(xiàn)當代學者對“道”的翻譯和闡述中,美國當代學者韋恩·戴爾(Wayne W,Dyer)很具有代表性。他認為,從“無”到“有”,就是“從刻意去做到自然而然去做”的養(yǎng)成。同時,他認為“體道”不是“無為”,而是自然為之。行道,實際上就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向著神秘境界的探尋,在神秘境界的探尋中,你會尋找到你自己的體道方式(Dyer,2007)。在他看來,大道歸一,但道之于每個人又呈現(xiàn)出紛繁復雜的多種形態(tài),這體現(xiàn)出強烈的西方人解讀中國經(jīng)典時為吾人給出的認識經(jīng)典的新視角,亦體現(xiàn)出西方人對中國經(jīng)典的強烈需求。
《道德經(jīng)》在中國人看來是先哲經(jīng)典,它對我們的影響可以分為兩個層面,一是思想,二是世俗。二者在表象上密不可分,但是在層次、性質(zhì)方面有明顯差別。西方對道術不作細分,“形而上”與“形而下”區(qū)分并不明顯。因為文化背景不同,中西方思維差異很大。然而,存在差異性是絕對的,差異并不是問題。所以看問題時我們不應該只站在一個角度,應當把融通各家之言,取長補短,從而形成一種相對完整、準確的看法。于是,跨文化傳播與溝通就顯得尤為重要,翻譯在文化傳播中舉足輕重的地位也讓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在研究西方人的《道德經(jīng)》譯本時,會發(fā)現(xiàn)有些內(nèi)容我們已經(jīng)習以為常,但西方人常常用意想不到的角度對原文本進行闡釋,讓我們對原文本產(chǎn)生視而不見之憾。從這個意義上講,西方譯者的解讀也給我們指明了一些重新審視經(jīng)典的新方法和新途徑。當然,毋庸諱言,西方人在西方文化背景下有時也會出現(xiàn)明顯誤譯,這在所難免。
當人們試圖通過《道德經(jīng)》的原文本和譯本進行一場中西方思想對話時,可以發(fā)現(xiàn),對“道”的理解、闡釋和翻譯早已超越了文化的邊界?!暗馈痹谖覀兊恼Z境中并不是一種客觀的實體存在,在西方譯者看來,還會對“道”的意義存在艱難的取舍難斷和猶豫不決。他們一方面想要把“道”抽象為一種本質(zhì)存在,另一方面又在翻譯實踐中遭遇到“道”的無形無蹤,思維定勢被反復打破。在這一過程當中,西方譯者也在潛移默化地接受著《道德經(jīng)》所帶來的思想沖擊。
從以上的研究中不難看出,翻譯與文化的有效傳播是息息相關的?!兜赖陆?jīng)》本身所具有的多樣性與開放性,無論采取何種方式翻譯都很難傳遞其本真、完整的意思。但是,也正是這種多樣性和開放性給了眾多譯者和學者翻譯和研究《道德經(jīng)》的空間和動力,這無疑從另一個側面推動了《道德經(jīng)》文本的傳播和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