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先知》冰心譯本中“美”的再現(xiàn)

于 躍

（陜西師范大學(xué) 陜西 西安 710062）

阿拉伯詩人紀伯倫是世界文壇的一顆明珠，他的作品將神秘的東方文化帶入了西方世界。他的散文詩風(fēng)格獨樹一幟，寓意深邃雋永，語言清麗流暢且富含哲理，詩句中洋溢著智慧的光輝，耐人尋味，沁人心脾。紀伯倫是一位雙語作家，除阿拉伯語外還能用英語寫作，他的作品多以“愛”與“美”為主題，其中以英文寫成的散文詩《先知》是紀伯倫步入世界文壇的頂峰之作?！断戎返脑娢乃磉_的思想深邃，富于哲理性和啟發(fā)性。紀伯倫運用想象和象征的手法，將愛心和智慧融于字里行間。紀伯倫的散文詩憑借其獨特的文學(xué)吸引力，受到眾多讀者的喜愛，紀伯倫的作品也被翻譯成多國語言，繼而被譯介到中國。在這個過程中，很多譯者受紀伯倫詩歌的影響，詩人冰心就是其中之一。讀了紀伯倫的詩作后，冰心被其飽含哲理的語言和流利的文辭所吸引，深受其文學(xué)內(nèi)涵的感染，并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于是決定翻譯紀伯倫的詩歌?！断戎纷g本便是冰心的首次嘗試。冰心的譯本在業(yè)界享譽悠久，她的語言清新雋永，細膩真誠，可謂對紀伯倫詩歌中所蘊含的“愛”與“美”的最真實生動的再現(xiàn)。

一、紀伯倫詩歌之中國譯介

1.紀伯倫作品的譯介背景

紀伯倫的作品在中國的譯介共經(jīng)歷了三個高潮：第一次是在20世紀30年代，但由于戰(zhàn)爭原因而被迫中斷；第二次是在20世紀80年代紀伯倫逝世50周年（1981年）和100周年誕辰（1983年）；第三次是在20世紀90年代紀伯倫全集的出版，至此完成了紀伯倫大部分作品的譯介[1]。先后有多位翻譯家翻譯紀伯倫的作品，基于對原作的不同理解，遵循不同的翻譯原則和方法，他們的翻譯風(fēng)格迥異，所譯作品各有千秋。譯者劉廷芳是將紀伯倫的作品完整譯介到中國的第一人。作為一名虔誠的基督教徒，劉廷芳既有文學(xué)家的細膩、翻譯家的功底又有對上帝的信仰，他被紀伯倫作品中體現(xiàn)出的宗教關(guān)懷和以耶穌為主題的作品中濃重的宗教氣息深深吸引，對紀伯倫的詩歌有著特殊的感情和獨到的理解，譯作語言以“清麗可誦”為突出特點，但由于其譯作的傳播度不足，甚少為世人所知。而作為第一位把紀伯倫介紹到中國的譯者，作家茅盾之所以翻譯紀伯倫的散文詩主要是出于當時中國譯界對弱小民族的關(guān)注。正如他所說，他所翻譯的，大多是弱小民族的作品，后來一直也沒有別人翻譯過[2]。然而，紀伯倫作品中較濃郁的宗教氣息，與圣經(jīng)文體相似的散文詩體，使其作品譯介在讀者中反應(yīng)相對平淡。直到20世紀30年代，著名詩人冰心翻譯了紀伯倫的作品《先知》，冰心的譯文清麗流暢，正如她本人的詩文風(fēng)格，將細膩的情愫娓娓道來，愛與美的主題滲透于字里行間。紀伯倫的散文詩《先知》譯本是冰心的翻譯開山之作，身為一名詩人，冰心與紀伯倫跨越了種族與地域，同樣信奉“愛”與“美”，通過翻譯實現(xiàn)了心靈上的交流。盡管后世仍有很多翻譯家致力于將紀伯倫的作品譯介到中國，如錢滿素、伊宏、李唯中等；但是，冰心的《先知》譯本已成為紀伯倫的經(jīng)典譯作，至今仍被譯界認作眾多譯本之典范，難以超越。

2.冰心的翻譯風(fēng)格

詩歌翻譯與其他文學(xué)體裁的翻譯相比的確有一定的難度，而一名合格的譯者須有深厚的翻譯功底，包括豐厚的漢語言文學(xué)底蘊和卓越的語言表達能力及英文語言與文化素養(yǎng)。當然，詩歌由詩人來譯自是再好不過的了。對于譯詩，語用的要求是語義明白，表達清楚。藝術(shù)的要求是譯詩者必須有詩人的素質(zhì)和想象力[3]。而冰心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學(xué)素養(yǎng)和詩人所獨有的率真而敏銳的想象力，她把紀伯倫的散文詩《先知》用簡潔優(yōu)美的語言表達出來，譯文風(fēng)格盡可能貼近原文，成功地傳遞出原作中以“愛與美”為主題的深刻哲理與內(nèi)涵。傳統(tǒng)的翻譯原則是“信”“達”“雅”，在翻譯中多用直譯和意譯兩種翻譯方法，但冰心認為“太直譯了，就太深奧；太意譯了，又不能傳出原文的情趣”[4]。冰心譯作中使用的翻譯三原則是“順”“真”“美”[5]。這三個原則貫穿于她的所有譯作之中?！绊槨笔侵冈诿鎸χ形鞣秸Z言和文化差異時，為了確保讀者能夠讀懂譯作，必須適當?shù)貙ψg文進行一些處理，如“挪動”“刪節(jié)”“注釋”等，在充分保證原文“真”的基礎(chǔ)上，通過使用一些手段使譯文變得通順，便于讀者閱讀。而“真”指的是忠實于原文，拒絕重譯。冰心提倡不翻譯經(jīng)過轉(zhuǎn)譯或重譯的作品，她認為，要想真正忠實原文和譯文讀者，必須從翻譯之初做起，翻譯重譯的作品，很難保證對原作的忠實。因此，在做英漢翻譯工作時，冰心喜歡直接翻譯以英文寫作的作品，而不是那些經(jīng)由其他語言轉(zhuǎn)譯過來的作品。而對于“美”，冰心尤其看重翻譯的美學(xué)價值，從她翻譯的詩歌、戲劇、小說及散文詩等題材作品中不難看出這一點。冰心在翻譯時既對原文忠實，又對讀者負責(zé)并追求“美”，力求給予讀者思想啟迪與美的享受。以詩譯詩，在讀冰心的譯文時，猶如在讀一篇現(xiàn)代散文詩。冰心以其詩人優(yōu)秀的文學(xué)素養(yǎng)和細膩的感觸，將紀伯倫散文詩的寓意之美完美地再現(xiàn)于讀者眼前，成功地詮釋了詩歌翻譯的藝術(shù)性。

二、冰心翻譯三原則的案例分析

冰心在翻譯紀伯倫的散文詩《先知》時，運用“順”“真”“美”三個原則及詩人細膩的感觸將詩文中的“美”逐一呈現(xiàn)，以下分析探討冰心《先知》譯本中的具體實例。

例1：

SL：But if in your fear you would seek only love’s peace and love’s pleasure.

Then it is better for you that you cover your nakedness and pass out of love’s threshing-floor[6]16.

TL：假如你在你的疑懼中，只尋求愛的和平與逸樂，

那不如掩蓋你的裸露，而躲過愛的篩打[7]8-9。

由定理1可知，當給定interval 和τ時，持續(xù)增大變換空間并不能一直降低入侵成功概率.因此，在單脆弱性變換情況下，為了獲得最佳動態(tài)防御效果，同時降低防御成本和部署復(fù)雜度，NDD的最優(yōu)變換空間大小應(yīng)設(shè)置為

在本例中，眾所周知，陷入愛情中的人往往多疑且不安，單純地譯為“恐懼”，并不能概括“fear”所涵蓋的與愛有關(guān)的“懼”。冰心將“fear”一詞譯成“疑懼”可謂妙哉，在保證對原文“真”的基礎(chǔ)上，對譯文進行適度調(diào)整，只一字之差，卻還原了詩歌的意象，使譯文更能體現(xiàn)原文的深刻寓意?！耙輼贰笔情e適安樂的意思，出自《論衡·自紀》：“處逸樂而欲不放，居貧苦而志不倦”，在其他多篇古典文學(xué)經(jīng)典著作之中皆可見此表達?！靶偂币鉃闅g笑喜悅，出自《后漢書·方術(shù)傳下·薊子訓(xùn)》：“兒識父母，軒渠笑悅，欲往就之?！笨梢姳膶⑵渖詈竦墓诺湮膶W(xué)知識用于翻譯，譯文的用詞多有古典韻味和文學(xué)吸引力，符合“美”的原則?！皌hreshing-floor”意為“打谷場”，在翻譯時冰心并未直譯，而是選擇詞性轉(zhuǎn)換，將名詞譯為動詞，最終譯為“篩打”?！皃ass out of”也未直譯，而是同樣譯成動詞“躲過”，將原文靜態(tài)的語境譯成了動態(tài)的情境，體現(xiàn)出了一定的動態(tài)之美。英語表達多用名詞，呈現(xiàn)靜態(tài)的特征，而漢語多用動詞。冰心使用轉(zhuǎn)換法，將譯文貼近目的語讀者的表達習(xí)慣，便于讀者閱讀，這符合“順”的原則。

例2：

SL：…you shall find abundance and be satisfied.

Yet unless the exchange be in love and kindly justice,it will but lead some to greed and others to hunger[6]58.

TL：……你們將感到豐裕而滿足。

然而若非用愛和公平來交易，則必有人淪為饕餮，有人淪為餓殍[7]22。

在本例中，“you shall find abundance and be satisfied”的前半部分為動賓搭配，后半部分為被動的語態(tài)表達。在此處，冰心將前后統(tǒng)一譯為形容詞，分別譯為“豐?！焙汀皾M足”，這屬于將復(fù)雜而抽象的英語表達轉(zhuǎn)換為簡潔而具體的漢語表達，通過調(diào)整詞性和語態(tài)，使之符合漢語讀者的閱讀習(xí)慣，再次體現(xiàn)了“順”的原則。原文中“greed”和“hunger”皆為抽象名詞，如若單純直譯為“貪婪”和“饑餓”，略感平淡，冰心將之改譯為“饕餮”與“餓殍”，從而添加了兩個極具漢語文化特征的意象，使譯文更富文采，也更似詩歌的語言風(fēng)格。而“l(fā)ead to”譯為“淪為”與譯成“造成”或“導(dǎo)致”相比也略勝一籌。在此處，可看出譯者冰心的漢語言功底不俗，經(jīng)她手所譯之文字更具文學(xué)藝術(shù)上的美感，更貼近原詩文的語言風(fēng)格，不僅符合冰心講究翻譯的“美”的原則，而且進一步表達出原作者紀伯倫詩歌中想要傳遞出的語言之“美”與哲思之“美”。

例3：

Love possesses not nor would it be possessed;

For love is sufficient unto love[6]16-18.

TL：愛除自身外無施與，除自身外無接受。

愛不占有，也不被占有。

因為愛在愛中滿足了[7]9。

在本例中，冰心用帶有詩意的語言盡可能地傳遞出了原文中寓意深刻的哲理，讀來有如讀詩一般，既有閱讀上的享受，又能引發(fā)讀者的思考，實現(xiàn)了詩歌翻譯的“意美”。譯文的行文句式與原文近乎一致，復(fù)原了詩歌的“形美”，使譯文具有“音樂性”，音樂性其實指的就是詩歌的“形美”和“意美”，是詩歌翻譯的藝術(shù)性和“美”的體現(xiàn)。冰心的譯文體現(xiàn)了詩歌的寓意之美和韻律之美，遵循了“美”的原則。而最后一句“For love is sufficient unto love”的譯文，如若直譯便失去了詩歌的意境，而冰心在保證譯文“真”的基礎(chǔ)上，遵循“美”的原則，將之譯為“因為愛在愛中滿足了”，完美地再現(xiàn)原文的意境，同時也比較符合漢語讀者的閱讀習(xí)慣，體現(xiàn)了“順”的原則。

例4：

SL：You talk when you cease to be at peace with your thoughts;

...and sound is a diversion and a pastime[6]102.

TL：在你不安于你的思想的時候，你就說話；

……而聲音是一種消遣，一種娛樂[7]38。

在本例中，對于原文第一句，冰心在忠實于原文的基礎(chǔ)上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轉(zhuǎn)譯，由于漢語講究言簡意賅，善于用簡潔的語言表達復(fù)雜的含義，因此將“cease to be at peace with your thoughts”譯為“不安于你的思想”，照顧到了漢語讀者的表達習(xí)慣，簡潔明晰的譯文也更方便讀者理解?？紤]到漢語的句意重心在后，與英語截然不同，冰心適當?shù)馗淖兞苏Z序，使譯文變得通順，體現(xiàn)了“順”的原則?！癲iversion”原意為“轉(zhuǎn)移；轉(zhuǎn)移視線或注意力的事物”，如若直譯則未免生硬，冰心選擇在追求“真”的基礎(chǔ)上，將其譯為“一種消遣”。須知“消遣”有時就是用來“轉(zhuǎn)移視線或注意力”的，與其后“pastime”的意思“消遣”合而為一，簡明地表達、傳遞了原文的含義，符合漢語語言特征，方便了漢語讀者閱讀和理解，遵循了“順”的原則。

三、結(jié)語

冰心的翻譯家身份往往不如其詩人的身份為人所熟知，但冰心在翻譯事業(yè)上所做出的貢獻卻不容忽視。雖然冰心并未形成較為系統(tǒng)的翻譯理論，但她在多年的翻譯實踐中已經(jīng)逐步形成了自己所獨有的翻譯風(fēng)格。冰心的譯作謹遵對原文的忠實，又能照顧到讀者的思想，不僅真實傳遞出紀伯倫詩作中深邃的哲理與內(nèi)涵，又能兼顧行文之美。此外，冰心在翻譯之前講求對原作的選擇，畢竟譯者也是原作的讀者，甚至是最忠實的讀者。如果譯者和原作者之間能夠有心靈上的契合，擁有相似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理念，將有助于譯者對原作的深刻理解及成功地將之翻譯出來。詩人紀伯倫對于冰心而言，是和她共享“愛與美”的創(chuàng)作理念以及同樣細膩而敏銳觀察這個世界志同道合的朋友。冰心喜歡紀伯倫的作品，讀之能夠產(chǎn)生心靈上的共鳴；詩人的身份也使“以詩譯詩”成為可能，兩人對“愛”與“美”的信仰和傳遞，通過翻譯這一途徑得以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