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甲朋 吳小平
楊朱,又稱陽子居、陽生,生卒年代已不可明確考證,大約活動于戰(zhàn)國初期的公元前420年—公元前340年,在老子之后、莊子之前。楊朱是戰(zhàn)國時期頗具盛名的思想家、哲學家,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楊朱學說一度廣泛流傳,在諸子百家之中占據(jù)顯要席位,成為當時一大顯學,“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孟子·滕文公下》)。楊朱繼承了老子的學說,又吸收并升華了春秋晚期以來隱者的思想,從“無為”學說發(fā)展為因順自然的“為我”、“貴己”學說。然而遺憾的是,楊朱沒有著作傳世,其觀點主張被保留在《孟子》、《荀子》、《莊子》、《韓非子》、《呂氏春秋》、《淮南子》、《說苑》等文獻典籍之中。楊朱對財富問題進行了高度關注和深刻論述,蘊含了十分豐富的財富及其管理思想。大致說來,楊朱的財富管理思想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在楊朱看來,物是用來奉養(yǎng)人的,是役于人的,如果受外物誘惑的人不分輕重,把外物看得過重而輕視了人的身體性命,為追求外物而苦身勞形,甚至傷害人的身體性命,那就是身為物役,顛倒了人和物之間的關系,“人之性壽,物者揚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yǎng)性也,非所以性養(yǎng)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養(yǎng)物,則不知輕重也。不知輕重,則重者為輕,輕者為重矣”(《呂氏春秋·本生》)。
楊朱主張將惠利自我作為一項重大的行為準則,“今吾生之為我有,而利我也大矣。論其貴賤,爵為天子,不足以比焉;論其輕重,富有天下,不可易之;論其安危,一曙失之,終身不復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 ”(《呂氏春秋·孟春紀·重己》)。他反對對自己身體造成的任何損害,即使以損害自身一根汗毛的微小代價來換取整個天下的大利,也不肯為、不屑為。韓非子所說的“輕物重生之士”“不以天下之大利易其脛之一毛”(《韓非子·顯學》),是對楊朱“為我”思想的明確表述。孟子在概括楊朱的思想時指出:“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孟子·盡心上》) 。
正是從這種認識出發(fā),楊朱在處理人和物的關系上提出了“輕物重生”(《韓非子·顯學》)的原則,強調(diào)立身處世要 “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淮南子·汜論訓》)。楊朱所說的“物”是指一切身外之物,包括財富、地位、聲名等等。所謂“重生”,也稱“為我”、“貴己”?!拜p物重生”意思就是:一個人的身體生命是無限可貴的,除了自身生命之外,其他各種身外之物一概漠不關心,從而保身全生,避免“外物”勞苦和損害身心。
這里所說的“物”雖然并非專指物質(zhì)財富,但也包括物質(zhì)財富在內(nèi)。楊朱認為,人們對于物質(zhì)財富的追求是無可非議的,并且和個人的“貴賤、愚智”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甚至神農(nóng)、黃帝等圣明君主都毫無例外,“雖神農(nóng)、黃帝,其與桀、紂同”(《呂氏春秋·情欲》)。不過,從“輕物重生”論出發(fā),楊朱極力譴責人們在獲取財富過程中一味地盲目追求財富,“世之貴富者,其于聲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則遁焉。遁焉,性惡得不傷?”“貴富而不知道,適足以為患,不如貧賤”(《呂氏春秋·本生》)。然而,他認識到,人要生存必須具備一定的物質(zhì)財富作為保障,“身固生之主,物亦養(yǎng)之主”(《列子·楊朱篇》)。所以,楊朱并沒有完全否定物質(zhì)財富,而是主張使百姓能夠全生、“全天”為度,“圣人之制萬物也,以全其天也”(《呂氏春秋·本生》)。所謂“全其天”,就是要求社會生產(chǎn)的財富能保證人們過自耕自食、春耕秋獲的田園生活。
楊朱認為,一個人應當順應自然之性,重視和善于保養(yǎng)自己的生命,能夠自食其力、身體安逸,具有悠然自適之樂,為此財富的獲取必須恰到好處、適可而止。他既反對完全否定財富,陷入窘迫困頓的痛苦而損壞了生命;又反對過度追求豐厚財富,遭受貨殖取利的勞累而傷害了身體。《列子·楊朱篇》以孔子的弟子原憲生活貧窮和子貢經(jīng)商致富為例,指出:“楊朱曰:‘原憲窶于魯,子貢殖于衛(wèi)。原憲之窶損生,子貢之殖累身。然則窶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樂生,可在逸身。故善樂生者不窶,善逸身者不殖’”?!案M”就是窘迫困頓,指缺乏維持身體性命所必須的物質(zhì)財富?!爸场笔巧斈怖附?jīng)商獲取巨富。在楊朱看來,“窶”與“殖”兩者都會損害身體生命,正確的辦法在于使生活快樂、身體安逸,所以善于使生活快樂的人不會貧窮,善于使身體安逸的人不通過經(jīng)商牟利而勞累自身。可見,從維持身體性命與財物多寡的關系出發(fā),楊朱主張以全生養(yǎng)身作為獲取財富的界限,只能限于對財物的適度追求,擁有一定的適量財物。
“輕物重生”論應用于財富管理就形成了一種理論:財富作為外物的一種形式,是用來養(yǎng)性和為身服役的,因而對財富的獲取應以自身的需要為界限,不可過多地追求財富。在此種情況下,“輕物重生”論就成為判斷財富獲取途徑和數(shù)量的一個基本原則。
楊朱認為,財物的根本價值是為了保全身體和維持生命,為此應當合理地使用財富以滿足養(yǎng)性全生的需要。他把財富養(yǎng)性全生和滿足欲望的程度劃分為三種情況,包括全生、虧生和迫生。具體說來,“全生”是指財富養(yǎng)性全生和滿足欲望的程度符合適宜的水平,都得到應有的滿足,“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虧生”是指財富養(yǎng)性全生和滿足欲望的程度低于適宜的水平,僅僅在某些方面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所謂虧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迫生”是指財富養(yǎng)性全生和滿足欲望的程度不但更加低于適宜的水平,都得不到應有的滿足,而且所獲得的都是個人十分反感和厭惡的,“所謂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獲其所甚惡者”(《呂氏春秋·貴生》)。
楊朱認為,“全生”能夠有效地保全身體和維持生命,“虧生”和“迫生”都不利于養(yǎng)性全生和滿足欲望,“迫生”更是會對身體和生命具有極大的傷害。他指出,“全生”是最好的做法,“虧生”就稍微差一等,“死”又稍微差一等,“迫生”是最下等的做法,“全生為上,虧生次之,死次之,迫生為下”(《呂氏春秋·貴生》),尤其是被迫生存、求死不得的“迫生”還不如死去,“迫生不若死”(《呂氏春秋·貴生》)。所以,楊朱主張“全生”論,“是故圣人之于聲色滋味也,利于性則取之,害于性則舍之,此全性之道也”(《呂氏春秋·本生》),從而使得財富能夠更好地為養(yǎng)性全生服務。
楊朱指出,人具有各種欲望,“耳之欲五聲,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這是人感官的本能活動,即“情也”(《呂氏春秋·情欲》),過度節(jié)欲、禁欲和縱欲都顛倒了身體和財物之間的關系,會對身體和生命帶來諸多傷害。他詳細闡述了縱欲的危害:“出則以車,入則以輦,務以自佚,命之曰招魔之機;肥肉厚酒,務以自強,命之曰爛腸之食;靡曼皓齒,鄭衛(wèi)之音,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貴富之所致也”(《呂氏春秋·本生》)。所以,楊朱在財物消費方面主張以物養(yǎng)生的原則,反對縱欲、禁欲和過度節(jié)欲,大力倡導“適欲”論,“凡生之長也,順之也;使生不順者,欲也。故圣人必先適欲”(《呂氏春秋·重己》)。他進一步指出:“圣人深慮天下,莫貴于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耳雖欲聲,目雖欲色,鼻雖欲芬香,口雖欲滋味,害于生則止”(《呂氏春秋·貴生》)。
可見,所謂的“適欲”,就是正確使用財物使得各種欲望都得到適度的滿足。為了更好地養(yǎng)性全生和滿足欲望,楊朱提出了一種符合“適欲”要求的財富消費標準:“不處大室,不為高臺,味不眾珍,衣不憚熱?!粝仁ネ踔疄樵粪髨@池也,足以觀望勞形而已矣;其為宮室臺榭也,足以為燥濕而已矣;其為輿馬衣裘也,足以逸身暖骸而已矣;其為飲食酏醴也,足以適味充虛而已矣;其為聲色音樂也,足以安性自娛而已矣。五者,圣王之所以養(yǎng)性也,非好儉而惡費也,節(jié)乎性也”(《呂氏春秋·重己》)。
楊朱認為,身體是生命的主體,決定著生命的存亡,而財物養(yǎng)護著身體,所以為了完好地維持自己的生命必須保全自己的身體,不能完全否定和拋棄物質(zhì)財富,“既生不得不全之……既有不得而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養(yǎng)之主”(《列子·楊朱篇》)。然而,他卻明確指出,財物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社會的,并非歸屬于個人私有,個人只能使用財物,卻不能夠無理地獨自占有屬于天下的財物,否則,如果個人將財物歸屬為私有,實際上就是把天下“公物”據(jù)為己有,并且有可能會成為個人的一種累贅。
楊朱認為,將屬于天下的身體和財物化為公有,歸屬于公眾所共同擁有,才是最為合理的社會。他從所有權(quán)角度論述了財物的歸屬問題,反對財產(chǎn)私有制,主張財富歸屬的“公物”論。楊朱指出:“物非我有也……雖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橫私天下之身,橫私天下之物,其唯圣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謂至至者也”(《列子·楊朱》)。楊朱財富歸屬的“公物”論倡導財產(chǎn)公有,可以說是天下為公理念的鮮明體現(xiàn)。
這里,楊朱混淆了生活資料私有制和生產(chǎn)資料私有制的區(qū)別,并全部予以否定。值得指出的是,楊朱否定財產(chǎn)私有,并非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私有制度的弊端。他完全從自然主義的角度審視一切,將自然的力量過度絕對化,把財物看成是大自然的產(chǎn)物,使其處于大自然的掌控之中。正是在此消極的頹廢思想基礎上,楊朱反對財產(chǎn)由個人私自占有,而極力主張財富歸屬的“公物”論。他否定私有財產(chǎn)是和道家否定社會經(jīng)濟活動的錯誤觀點相關聯(lián)的,錯誤的論據(jù)使正確的結(jié)論也變得軟弱無力。
楊朱認為,人們應該互相憐惜和關愛,使勤奮勞碌的人能夠安逸,使饑餓的人能夠吃飽,使寒冷的人能夠獲取溫暖,使窮困的人能夠擺脫窘境。他指出:“生相憐”,“相憐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饑能使飽,寒能使溫,窮能使達也”(《列子·楊朱》)。在此基礎上,楊朱反對個人聚集財富并將其留給自己子孫后代的做法,主張“不為子孫留財”(《列子·楊朱》)。他要求人們將個人擁有和積累的私有財富用來救濟貧困的人,提出了財富施舍的“散財”論。這是楊朱反對財產(chǎn)私有,主張財產(chǎn)公有的必然結(jié)論。
楊朱以衛(wèi)國的端木叔為例,簡明地闡述了財富施舍的“散財”論:端木叔是孔子弟子、著名大商人子貢的后代,依靠祖先的商業(yè)經(jīng)營活動,家中財富積累達到萬金之多。端木叔將滿足自己奉養(yǎng)之后剩下來的財物,首先分發(fā)施舍給本宗族的窮人,所剩下來的財物分發(fā)施舍給本邑里的窮人,最后所剩下來的財物分發(fā)施舍給全國的窮人。他在即將到六十歲的時候,血氣軀干都將要衰弱了,于是拋棄家內(nèi)雜事,把他的全部庫藏及珍珠寶玉、車馬衣物等財富在一年之中全部散盡,沒有給子孫留下任何錢財。等到他生病的時候,家中沒有用來治療疾病的藥物儲備;等到他死亡的時候,家中沒有用來埋葬的錢財資費。一國之中受過端木叔施舍恩惠的人,共同籌集資金埋葬了他,并且把錢財都還給了端木叔的子孫。楊朱十分贊成端木叔在自己奉養(yǎng)之余施舍“萬金”的做法, 稱贊端木叔是一個通達事理的人,品德操行超過了他的祖先,“端木叔,達人也,德過其祖矣”(《列子·楊朱》)。
作為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楊朱在財富及其管理方面給世人留下了許多彌足珍貴的思想文化遺產(chǎn),成為中國古代經(jīng)濟思想極具特色和價值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中國社會經(jīng)濟生活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探討和總結(jié)楊朱的財富管理思想,吸納其合理因素,可以為當代財富管理提供理論借鑒,有利于提升財富管理意識,形成正確的現(xiàn)代財富管理觀念,從而指導財富管理實踐活動,提升財富管理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