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坎龍,呂亞寧
(新疆教育學院 人文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830043)
“一帶一路”倡議的文化底蘊是上千年積淀下來的絲路精神。對絲路精神的文化認同,是“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沿線人民“共商”“共建”“共享”的情感基礎。探究新疆當代詩詞中的絲路文化意蘊,不僅可以彰顯當代詩詞的豐厚內(nèi)涵,也可以展示新疆人民的情感特點和精神風貌,增進“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沿線人民對新疆區(qū)域文化的認識與了解,便于“民心”的溝通與交流。
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說,空間地域不僅是作家活動、創(chuàng)作的客觀背景和吟詠對象,而且鮮明的區(qū)域文化精神也會滲入到文學作品的內(nèi)質中。孕育于“絲綢之路”的新疆當代詩詞能夠獨具風貌而屹立于中華詩壇,濃郁的絲路文化特質即是重要原因之一。通過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在源遠流長的絲路文化的浸染下,新疆當代詩詞承載的絲路文化意蘊豐富多彩,而最突出的是開拓進取的創(chuàng)業(yè)情懷與開放包容的文化心態(tài)。
我們閱讀新疆當代詩詞,在音調鏗鏘的動人韻律中,時常會感到一種如天風海雨般強烈的震撼,這就是對艱苦奮斗、百折不撓、開拓進取、勇于創(chuàng)業(yè)精神的激情表達與反復禮贊。而這與絲路文化的哺育、浸染密切相關。
“絲綢之路”是一條經(jīng)濟商貿(mào)之路、人類文明交流之路,但從某種意義上說更是一條開拓創(chuàng)業(yè)之路。正如有些學者所說:“歷史上的‘絲綢之路’,本質上正是一條披上絲綢,唱響駝鈴,走向世界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盵1]120-125我們知道,古代“絲綢之路”的開拓、通行有著眾多的艱難險阻,先民們不但要翻越野獸出沒的崇山峻嶺、穿行于風沙肆虐的戈壁大漠,甚至還會遇到戰(zhàn)亂匪患等等。如果沒有堅韌不拔、不屈不撓的開拓創(chuàng)業(yè)精神,貫通中西的古“絲綢之路”或許不會存在。實際上,先民們篳路藍縷開創(chuàng)絲綢之路,無論是代表國家的使者,還是謀取個人利益的商人,其實質都是為了國家民族或者家庭個人的生存與發(fā)展。而當前更大宏觀視野下的“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建設,讓古絲綢之路煥發(fā)出新的生機與活力,其宗旨也是為了使沿線國家和地區(qū)共同發(fā)展、繁榮,從本質上講,也是以民生為核心的開拓、創(chuàng)業(yè)之舉。所以我們說,開拓創(chuàng)業(yè)、奮斗進取的精神,正是絲路文化的重要意蘊之一。而新疆當代詩詞則濃烈地展現(xiàn)著這種文化意蘊。
詩詞創(chuàng)作是作者對客觀世界的審美體驗與藝術表達。新疆相對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使得建設者們在生存和創(chuàng)業(yè)中,有著更為強烈的艱難困苦與慷慨激昂。社會現(xiàn)實中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創(chuàng)業(yè)情懷,那種堅韌執(zhí)著、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強烈地震撼著新疆當代詩詞作者的心靈,從而也就有了對奮斗精神、創(chuàng)業(yè)情懷的激情表達。這在韻律自由、酣暢淋漓而又縱橫開闔、起伏跌宕的歌行體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比如王瀚林近萬字的《屯墾戍邊唱大風·兵團組歌》[2]19-25,用歷史篇、戰(zhàn)略篇、戍邊篇、創(chuàng)業(yè)篇、女兵篇、英模篇、成就篇、號角篇、展望篇等九部分,來描寫、贊揚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以下簡稱“兵團”)荒原屯墾的業(yè)績與創(chuàng)業(yè)進取精神,就是最為形象的說明。
兵團創(chuàng)建初期即本著“不與民爭利”的宗旨,將屯墾地點大都選在綠洲邊緣的戈壁大漠或鹽堿荒原,自然環(huán)境極為惡劣。比如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緣的石河子墾區(qū)、奎屯墾區(qū)、五家渠墾區(qū),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的阿拉爾墾區(qū)、庫爾勒、焉耆墾區(qū),以及蓋孜河兩岸荒原草湖墾區(qū)的開發(fā)、重鹽堿區(qū)哈密墾區(qū)紅星二場的開發(fā)等等,都是如此。王瀚林“組歌”中的《創(chuàng)業(yè)篇》對屯墾地點的荒涼有著形象的描繪:“四野無人莽蒼蒼,屯田故地添新址。野豬狐狼掩不住,時隱時現(xiàn)無定止?!本幼l件則是:“‘大漠行宮’地窩子,縷縷地下炊煙起?!薄胞湶蒌伒刈鞔髴?,十人同住搭通鋪?!薄昂优咸J葦經(jīng)年久,蚊‘雨’傾瀉蚊‘雷’吼。”至于狂風沙瀑的肆虐則是:“飛沙走石如彈雨,狂風席卷騰格里。五十小時無白晝,昏天黑地盡披靡?!睔夂虻目釤崾牵骸罢鐓桥4聲r,熱浪襲人手燙傷?!倍趷毫拥淖匀画h(huán)境中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情境同樣震撼人心:“白須白眉白頭發(fā),小伙變成‘老壽星’。饃饃凍成冰坨坨,敲碎啃下盡‘咯嘣’。”“軍衣擦破肩出血,鞋底磨穿成‘泡兵’?!薄鞍巳死鐨馑琅?,耕畜不足不發(fā)愁?!痹谶@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中,創(chuàng)業(yè)者們慷慨激昂的樂觀、進取精神在詩中得到了很好的再現(xiàn):“一寸耕地一滴汗,一步一呵寫風流。屯邊將士不畏苦,為國甘作孺子牛。”“胡楊精神摧不跨,誓把正氣寄玄黃。巾幗未可輕年少,縱死猶聞俠骨香!”“心中惟有江山在,流血流汗誰曾悔?”“埋骨無須桑梓地,人生處處有青山。”其艱苦奮斗的激昂情懷至今仍激蕩人心。
正是由于慷慨激昂的艱苦奮斗,才使得戈壁荒漠出現(xiàn)了“往昔千里黃龍舞,而今惟見花影迷”的景象。作者在對比中表達了這種創(chuàng)業(yè)后的巨變:“君不見昔日豺豹出沒荊棘叢,三年苦戰(zhàn)柳蔭濃。君不見而今學校工廠白楊里,千頃綠茵見證當年篳路功?!薄皬椫竸?chuàng)業(yè)兮六十年,屯墾戍邊兮一肩擔。羌笛無須兮怨楊柳,邊疆處處兮賽江南。君不見五家渠旁軍墾大廈拔地起,石河新城五彩霓虹談笑歡。圖木舒克阿拉爾,北屯奎屯金銀川?!眲?chuàng)業(yè)人的自豪和欣喜溢于言表,進而表明幸福生活是靠艱苦奮斗換來的。
這種慷慨激昂的創(chuàng)業(yè)情懷,并非個別現(xiàn)象,而是充溢于眾多的新疆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之中。比如李英俊《塔里木河引洪歌》,描寫20世紀50年代修建水庫時熱火朝天的工地場面,“鐵牛如虎車如蟻,人流涌動沸工地。隆冬雪舞戰(zhàn)旗飄,夜戰(zhàn)燃薪日以繼”?!胺蚱薷傎惐雀叩?,咀啃涼饃笑瞇瞇”。官福光《喀拉庫勒行》描寫“二牛抬杠坎土曼,一窩麥子一身汗”,“夫妻父子相挑戰(zhàn),冰天雪地蘆灘宿”等情景,都在創(chuàng)業(yè)艱辛的描摹中蕩漾著昂揚的斗志。其他如楊天材《博斯騰湖創(chuàng)業(yè)歌》、李金香的《塔河滾滾歌軍墾》、肖致義的《塔里木河放歌》、白壘的《新出塞曲》、李海蓮的《古爾班通古特大沙漠先驅頌》等,都在回環(huán)往復、慷慨激昂的敘事、抒情中強烈地震撼著讀者的心靈。
一些律詩絕句等短章,雖然在形式上與回環(huán)往復、蕩氣回腸的歌行體詩歌不同,但也以凝練、生動的筆觸描繪出動人的場景與堅韌進取的奮斗情懷。如孫傳松《拓荒者之歌》:
墾耕進尺難,挖掘卷鍬锨。亂草纏如索,毒蛇繞似團。
喧聲驚曠野,畬火燎荒原。赤膊誰頭陣,支邊青壯年[3]54。
詩的前四句以質樸無華的語言和比喻描寫戈壁荒灘開墾農(nóng)田的情景,創(chuàng)業(yè)之艱辛歷歷在目。后四句寫開拓者的奮戰(zhàn)場景,“支邊青壯年”奮勇爭先的精神躍然紙上。其他如陳琪《軍墾第一犁》:“銀鏵閃閃戰(zhàn)猶酣,料峭春寒未著棉。五十年華風雨過,一犁銅像記辛艱”;宋風帆的《軍屯》:“昔日人犁墾大荒,建成花圃蝶蜂忙。余生不唱陽關曲,已把新疆作故鄉(xiāng)”等,都熱情洋溢地禮贊著奮斗進取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
一些描寫工業(yè)建設的詩詞作品,也同樣洋溢著積極進取的開拓精神和激情飽滿的創(chuàng)業(yè)情懷。比如關于石油開采、鐵路建設、沙漠公路建設,乃至煉鐵、煉鋼、發(fā)電的描寫等等都是如此。我們僅以描寫石油開采的作品為例作些闡釋。石油開采屬于野外作業(yè),工人們奮戰(zhàn)于戈壁大漠,夏天酷熱,冬天極寒,但卻都充滿著昂揚進取的奮斗情懷。凌朝祥《吐哈油田行》中的描寫:“大漠平沙扎連營,鄯善城東火云生”,“伏天溫超四十度,熱浪欲把人烤熟。嗓子眼里冒煙火,會戰(zhàn)男兒渾不顧?!蓖卖敺?、哈密盆地石油工人采油環(huán)境之艱苦可見一斑?!颁撹F浮圖沖天起,機聲遠震哈密城”,“采油壯士拓天手,敢教絲路煥青春”,石油工人的奮戰(zhàn)場景及雄心壯志歷歷在目。而“莫道火海風區(qū)自古人難度,且看今朝眾志成城泰山移”[4]37,則在無比自豪中禮贊著奮斗者的大無畏精神。周五?!豆糜吞锓鸥琛访鑼懰死敻纱笊衬兴锬居吞锏墓米鳂I(yè)區(qū)夜間奮戰(zhàn)的情景:“夜來華燈燦若虹,熊熊火炬映長空。銀河凝望馳遐想,欲攀井架上蟾宮。對天放膽高聲語,引得嫦娥凌空舞。嫦娥盛贊開拓人,利在當代功千古?!盵5]188詩中不論是現(xiàn)實主義場景的藝術再現(xiàn),還是浪漫主義氛圍的巧妙營造,都蕩漾著石油開拓者在創(chuàng)業(yè)中的豪邁。
劉蕭無的七律《讀〈新疆石油報〉〈希望之光〉一文喜賦長句向六〇四八鉆井隊致敬》,以凝練的語言禮贊著石油工人艱辛創(chuàng)業(yè)的奮斗情懷:
蒼茫大漠嘯風云,藐爾潛龍萬仞深。
亙古蜉蝣齏板塊,祗今磅礴迸油魂。
狂風凜冽石如斗,鐵骨錚鏦壯士心。
何不放歌西部曲,死亡沙海綻青春[6]146。
首聯(lián)盛贊石油工人的宏大氣魄,“嘯”“藐”的情態(tài)描摹,傳神地再現(xiàn)出石油工人的大無畏精神。頷聯(lián)中的“磅礴迸油魂”,一語雙關,既是石油噴涌的磅礴迸發(fā),又是石油工人開拓進取氣概的磅礴迸發(fā)。頸聯(lián)以“狂風凜冽石如斗”的環(huán)境描寫,烘托出石油工人的錚錚鐵骨和頑強斗志,令人油然而生敬意。尾聯(lián)總括全詩,作者“放歌西部曲”,正是因為石油工人的艱苦奮斗、開拓進取,使死亡之海綻放出絢麗的青春。其他如馬春香《鷓鴣天·油田贊歌》、王菁華《浪淘沙·油田行》等,都在描寫艱苦環(huán)境的同時,熱情洋溢地贊頌了石油工人的奮斗進取精神??梢哉f,新疆當代詩詞以全方位的客觀視角,形象地再現(xiàn)出新疆人民開拓進取的人生經(jīng)歷,以及艱苦創(chuàng)業(yè)、自強不息的絲路精神。
通過上述詩詞的情景描摹,我們感受到在艱苦的自然環(huán)境中維系生命已很困難,但開拓者們還要發(fā)展經(jīng)濟、造福后人、使國富民強,這就自然而然地鑄就了堅韌不拔、勇于創(chuàng)業(yè)、義無反顧的大無畏氣概。新疆當代詩詞反復詠嘆這種創(chuàng)業(yè)情懷,呈現(xiàn)的是超越日常的震撼和崇高,從而使作品帶上了神圣乃至悲壯的色彩。而這,正是絲路精神的再現(xiàn)與升華。這種自強不息的激情、強烈的藝術沖擊力,使新疆當代詩詞具有了勵志的意味。人們在閱讀欣賞中被詩詞的情懷所感染,詩詞的美感也就轉化為詩詞的力量,于潛移默化中影響、激勵著人們的現(xiàn)實行為。新疆當代詩詞中的絲路文化之魂,不僅體現(xiàn)在開拓進取的創(chuàng)業(yè)情懷,還體現(xiàn)在對多元文化的包容心態(tài)。
“絲綢之路”也是多元文化的交流融合之路。作為“絲綢之路”腹地的新疆,自古以來就是多種文化匯聚的區(qū)域。新中國成立后,新疆各民族和睦相處、融合交流,多元一體的文化特征進一步彰顯。新疆當代詩詞形象地再現(xiàn)了這一區(qū)域的絲路文化意蘊,這就是詩人們往往以開放的胸襟、平等的態(tài)度、包容的心態(tài)去看待不同民族的文化。我們僅以新疆當代詩詞的代表詩人劉蕭無、星漢的作品作些闡釋。
1981年《民族作家》創(chuàng)刊時,劉蕭無作《〈民族作家〉創(chuàng)刊》賀詩一首:
莫嫌絲路遠,文化古搖籃。
四海皆兄弟,誰家無圣賢?
蒼茫敕勒曲,慷慨雁門篇。
一代真才子,神州數(shù)納蘭。
《民族作家》是將新疆少數(shù)民族作家用母語創(chuàng)作的作品翻譯成漢文發(fā)表的文學??渥谥际谴龠M多民族文化的交流。此詩首聯(lián)即立意高遠、出語不凡,認為西域作為東西方文化的交匯地,本來就是文化的古搖籃之一。頷聯(lián)“四海皆兄弟,誰家無圣賢?”以通俗淺顯的語言,在反問中表達了一種開放的胸襟和平等的心態(tài)。頸、尾兩聯(lián)列舉南北朝北齊敕勒民歌《敕勒歌》、被稱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的金朝拓跋氏詩人元好問、被譽為“國初第一詞手”的清朝滿族詞人納蘭性德等少數(shù)民族詩人、作品在文學史上流芳百代的事實,既是對上文的闡釋,又借古喻今,可謂情韻深長。全詩在表達尊崇歷史、贊美當下民族文學交流融通的同時,呈現(xiàn)著詩人對不同民族文化的贊賞、包容心態(tài)。當《民族作家》出版十周年時,詩人又寫詩祝賀:“丹黃楮墨記從頭,六十連篇載藝舟。殊俗風流恁月旦,幽蘭九畹艷荒州。”(賀《〈民族作家〉出版十周年》)詩文也是這種心態(tài)的反映。此外,劉蕭無對維吾爾族當代國畫家吐爾地·伊明給予了高度評價,說他是“崢嶸文化維吾爾,妙手丹青第一人?!保ā顿泧嫾彝聽柕亍ひ撩鳌罚楦锩鼱奚木S吾爾族青年詩人黎·穆特里夫也十分欽佩:“五十年前正少年,謫仙才氣涌如泉?!保ā毒拺牙琛つ绿乩锓蜈燮呤粴q》)將黎·穆特里夫比作唐代大詩人李白,其欣賞贊美之情可見一斑。
對于不同民族文化的交流,劉蕭無總是以激賞包容的心態(tài)予以贊揚。當劉發(fā)俊將柯爾克孜族人民的英雄史詩《瑪納斯》譯成漢文即將出版時,劉蕭無喜不自勝,立即賦七律一首歌之:“掀天大漠嘯煙云,唱盡風流代有人”,“得來國寶真稀世,盼出人才步后塵?!保ā秳l(fā)俊將〈瑪納斯〉譯為漢文即將出版》)當自治區(qū)召開文代會或作家代表大會時,其賀詩也往往體現(xiàn)出包容、欣賞的情懷。比如“切譜同心團結曲,春風旖旎百花妍”(《祝新疆第四次文代會》)“郊寒島瘦都才子,群力崢嶸攜手行”(《祝第四次作家代表大會》)等,都說明了這一點。
在新疆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中對民族團結的眾多歌詠,也可以看出詩人們的文化心態(tài)。比如劉蕭無的散曲【沉醉東風】《慶祝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成立三十周年》,其中寫道:“說什么你姓漢我姓維,說什么你姓哈我姓回,原本是同根連理,同住在神州大地。幾千年古道斜陽披荊斬棘,有何不四化路上并駕齊驅?!薄胺叛劭聪聜€世紀,開發(fā)者西部邊陲,論資源數(shù)得上咱西域,又何難展翅鵬飛。三十年流血流汗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祝明朝千紅萬紫你和我同慶朝暉。”這種對民族團結的歌詠在劉蕭無的詩詞中多有呈現(xiàn),如:“本是同根葉與柯,五千年史最堪歌。輔車唇齒誰先覺,鐵壁河山共枕戈。樂府由來傳法曲,神州何處不嘉禾。五湖四海齊聲笑,率土為家兄弟和?!保ā对伱褡鍒F結》)既有對各民族同根同源的闡釋,又有對輔車唇齒、共同奮斗的肯定,更有對民族和睦、共同發(fā)展的祝福與向往。
如果說劉蕭無先生代表了新疆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中擅長以敘述、議論的手法,從宏觀上展示新疆當代詩詞作者文化包容心態(tài)的話,那么星漢則代表了通過為少數(shù)民族平民寫生,在具象描寫中展現(xiàn)出對不同民族文化的欣賞與包容。星漢筆下少數(shù)民族的草原歌手、民間工匠、牧民、婦女甚至于兒童等形象,無不清純可愛,處處洋溢著作者的贊美與賞識。如《巴里坤湖邊聽阿肯彈唱》:
彈唱聲中草色青,牧人馬背拄頤聽。
多情阿肯未終曲,俯看湖中云已停[7]39。
詩題中的“阿肯”,是哈薩克族民間歌手的通稱,其演奏特點是手彈冬不拉,隨編隨唱,即興而歌。這首絕句寫阿肯彈唱,在起承轉合中調動視覺和聽覺因素,營造出鮮明的意境,包蘊著迷人的藝術韻味。作品首句點明阿肯彈唱的地點是巴里坤湖邊的大草原,彰顯著阿肯彈唱的民間特點。次句通過牧民在馬背上“拄頤聽”的入迷情態(tài),從音樂效果的角度表現(xiàn)出阿肯彈唱技藝的高超。三四句以“未終曲”而“云已停”的視聽相融的畫面作結,樂音繚繞,回味無窮。全詩觸景生情,隨口而吟,欣賞贊美之情溢于言表。
星漢描寫少數(shù)民族的工匠,也是情真意切。其《英吉沙贈維吾爾陶者》寫道:“九分黃土一分水,手里山河已改形。昨夜不言操作苦,泥壺裝入半天星。”詩以淺近的口語形象地描繪出維吾爾匠人,制陶技藝嫻熟而又辛勤勞作的情景,在明快、浪漫的格調中,洋溢著對民間陶匠的贊嘆。而《英吉沙贈維吾爾鍛小刀者》,則對少數(shù)民族民間匠人勞作的歡快、交易的公平等精神層面給予了頌揚。詩云:“但融頑鐵一爐青,砧上輕錘起樂聲。時價平平交易好,不教煩惱進涼棚?!卞懙督橙藙谧鞯目鞓贰⒐浇灰椎拇緲闱閼褮v歷在目。
就連牧民的日常勞作也能引起作者的驚喜。如《天山見哈薩克打草者,戲贈》:
扇鐮揮起落青云,長嘯一聲山外聞。
多少人間剃頭匠,盡施手段不如君[8]104。
此詩描寫牧民收割牧草的勞動。牧民秋季割草用的是“扇鐮”,這種鐮刀手把很長,比人還高,其割草時不是彎腰而是站著,與我們一般收割小麥的“割”是不同的,所以首句才有“揮起落青云”的傳神描摹。詩中“揮起”“長嘯”的情態(tài)描寫,“多少人間剃頭匠,盡施手段不如君”的比擬烘托,都洋溢著作者對哈薩克族牧民嫻熟的打草技巧以及豪放性情的贊嘆。
女性是美的化身,也彰顯著慈愛、善良、堅韌、勤勞的傳統(tǒng)美德。星漢用濃郁的筆墨,在多姿多彩的畫面中,描繪出許多少數(shù)民族女性的形象,令人耳目一新。其《伊犁河雅馬渡書所見》寫道:
烏孫山雪與天齊,河岸青蒼日漸西。
飲馬姑娘風落影,英姿隨浪到伊犁[9]169。
詩寫哈薩克族姑娘伊犁河邊飲馬,而以雪山高聳、河岸青翠、夕陽嫣紅、河水清澈、風吹倩影等開闊高遠的境界為映襯,進而烘托出“飲馬姑娘”純潔靚麗的英姿。作者的贊美之情溢于言表。再如其寫塔吉克族婦女:“風裹紅裙彩石間,小路通天彎又彎。清泉挑向穹廬去,更攬殘陽煮雪山?!?《塔什庫爾干途中見塔吉克婦女挑水歸,頗似畫中人,賦此記之》)以輕柔與剛健相濟的手法,描繪出塔吉克族婦女傍晚時分于山澗挑水回家的畫面,色彩鮮明艷麗。而“小路通天彎又彎”“更攬殘陽煮雪山”的描摹,進一步拓展了讀者的視野,大有“尺幅千里”之勢,使得塔吉克族婦女的勤勞、不懼高寒的精神洋溢于畫面之外。其他如《阿圖什途中書所見》寫柯爾克孜族姑娘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進城時打扮得猶如“模特”一樣時髦而靚麗等,都從不同側面贊美了新疆少數(shù)民族女性的純潔美麗。
至于一些描寫少數(shù)民族兒童的詩篇,也頗具情趣。如《開都河農(nóng)家小坐書所見》:
白楊影里面河居,鴿弄晴空落照虛。
坦腹巴郎游泳后,拖泥帶水笑騎驢[8]46。
此詩前兩句以動靜結合的手法描寫農(nóng)家小院的環(huán)境,畫面清新怡人。而“面河居”一語,又為下文“坦腹巴郎”游泳的特寫鏡頭作了鋪墊。后兩句突出維吾爾族兒童的活潑可愛,“拖泥帶水笑騎驢”的頑童形象如在目前,而作者的喜愛之情也歷歷在目。
星漢以自然平和的筆觸,將人、事、情、景融于一體,鮮明生動地描摹出眾多親切可愛的少數(shù)民族平民形象,處處洋溢著作者的欣賞、贊美之情。這種“日常生活”的藝術再現(xiàn),正折射出作者的開放胸襟以及靈魂深處對不同文化的欣賞、包容心態(tài)。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開放包容的絲路文化視野,已經(jīng)深入到作者的骨子里,形成了一種特有的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即便他們走出新疆面對歷史古跡及歷史人物的詠嘆,也往往能跳出狹隘的文化視野。比如星漢的《謁史公祠,建祠始自多鐸,褒慰出自乾隆,登梅花嶺有感作此》:
今日登高放眼量,休憑舊帳說維揚。
白山黑水八旗壯,青史紅梅千古香。
肝膽澄明史閣部,心胸宏敞豫親王。
看我中華成一統(tǒng),總抓辮子甚荒唐[10]196。
詩題中的“史公”,即奮力抗清死守揚州的南明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史可法,其于順治二年(1645)清兵攻打揚州時殉國?!岸噼I”,即率軍攻打揚州的清軍主帥豫親王。多鐸是最早下令為史可法立祠祭祀的人,乾隆皇帝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將史可法追謚為“忠正”,又為史公祠親書“褒慰忠魂”題詞。“梅花嶺”,是史可法衣冠冢所在地。史可法殉國后,副將史德威尋遺骸不得,遂于清順治三年(1646)四月葬其衣冠于梅花嶺上。星漢此詩對歷史的評價頗具新意,與通常單純地歌頌史可法、譴責清兵明顯不同。比如頷聯(lián)“白山黑水八旗壯,青史紅梅千古香”,在意象鮮明的對仗中,既表現(xiàn)出清兵八旗軍旅的勇猛無畏,又歌頌了晚明將士的誓死抵抗。頸聯(lián)“肝膽澄明史閣部,心胸宏敞豫親王”,是對當時兩軍主帥的具體評價,這里既有對史可法忠心報國、肝膽澄明的激賞,又有對豫親王多鐸心胸大度、首倡為史可法建祠祭祀的贊揚。尾聯(lián)直接表明自己的觀點:如今中華一統(tǒng),不應總是抓住歷史的“小辮子”不放。詩中對歷史事件、歷史人物的評價,顯然跳出了民族文化的狹隘視野。詩中“休憑舊帳說維揚”的翻案意向,表面上看是“登高放眼量”的結果,實際上與上述作品一樣,是作者絲路文化意蘊中包容心態(tài)的具體體現(xiàn)。
當然,詩人們的這種文化包容心態(tài)不是自然天生的,而是在社會生活、文化氛圍的熏染中形成的。新疆當代詩詞作家生活在多民族聚居區(qū),各民族文化上的交流包容、生活上的交往融合,使他們彼此相知、相互尊重、相互欣賞。這種真誠與友誼在他們的作品中有著真切的再現(xiàn)。比如維吾爾族詩人鐵依甫江·艾里尤夫去世時,劉蕭無作《哭鐵依甫江·艾里尤夫》,悼念之情催人淚下;維吾爾族詩人克里木·霍加去世時,劉蕭無作《哭克里木·霍加》也是情真意切。如果沒有生活中幾十年親密交往結下的深情厚誼,這是難以想象的。星漢也同樣與少數(shù)民族同胞有著密切往來,其《癸未冬游天山水西溝,賦贈同游哈薩克諸同仁》《巴札逢哈薩克牧人》《與維吾爾友人庫爾勒普惠野炊》《清平樂·同哈薩克牧人高山馳馬》等詩作,都形象地表達了作者與少數(shù)民族同胞交朋友、成兄弟,騎馬飲酒、相知相敬的真摯情感。這種無拘無束、毫無芥蒂、融洽和睦、彼此認同的情懷,正是絲路文化所蘊含的開放包容、相互欣賞的精神在新疆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中的反映。
綜上所述,新疆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中所承載的絲路文化意蘊的核心,就是強烈的開拓進取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與對多元文化的開放包容心態(tài)。絲路文化的精神意蘊,不僅增添了新疆當代詩詞內(nèi)容的厚重,也增添了其難以磨滅的藝術魅力。在當下“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建設中,絲路文化精神應該是大力彰顯的“靈魂”。因為要創(chuàng)業(yè),就需要開拓進取;要交流,就需要開放包容。這應該是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建設順利開展的情感支撐與文化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