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想象與死亡深淵

摘 要：《包法利夫人》是居斯塔夫·福樓拜的代表作，講述了一位農(nóng)場主的女兒愛瑪從小接受貴族教育，在嫁給了鄉(xiāng)村醫(yī)生夏爾之后，平淡的婚后生活讓她盲目地去追求所謂的“巴黎式”的浪漫，最終走投無路而服毒自盡的故事。小說中的巴黎是浪漫的，也是罪惡的，而愛瑪對“巴黎”不懈的追求，成為她最終走向死亡的深淵。

關(guān)鍵詞：《包法利夫人》，愛瑪，巴黎

引言

巴黎，是無數(shù)作家筆下所描繪的浪漫畫卷，使得愛瑪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以這座城市為追求目標(biāo)。這座城市充滿了浪漫，而正是愛瑪對巴黎浪漫式生活的追求，使得她步入了深淵，選擇了死亡，她的死是可悲的。巴黎不僅有浪漫的生活，也有把她推向死亡的殘酷現(xiàn)實。因此，小說中的“巴黎”有其獨特的含義。

美國作家喬依斯·卡羅爾·歐茨說：“城市作為人類想象的原型，以各種不同的形式——天堂之城、地獄之城、神之城、人之城、死城、曠野之城——存在了幾千年?！盿巴黎，這座擁有“藝術(shù)之都、時尚之都、花都、文化之都、浪漫之都”名字的城市獨具文化氣息。對于這座城市，“有些人有感于巴黎自由的知識氛圍和超絕的精神氣息，將巴黎視為‘萬城之城’，堪與雅典比肩；有些人流連于巴黎的富麗和華奢，視之為‘歡悅的天堂’和‘理想的邦國’，直逼羅馬的盛大氣象”b。因此，多元文化融合的巴黎建構(gòu)起了其獨有的內(nèi)涵。

在國外著名的作家中，不乏對巴黎進行描繪者。比如雨果的《巴黎圣母院》 《悲慘世界》，都是以巴黎為背景，揭示出巴黎背后的黑暗與罪惡。左拉也有一些作品是以巴黎為背景進行的創(chuàng)作，如《金錢》 《盧貢——馬卡爾家族》等，他將巴黎比作《圣經(jīng)》 中的罪惡之城。c 還有巴爾扎克所建構(gòu)的巴黎神話，一座即興上演世間百態(tài)的人間劇場。在福樓拜看來，“巴黎十分可厭，在那里住了幾個月之后，覺得整個人的神氣從千百毛孔走漏掉，散落到了人行道上。我的人格在與他人接觸之后，似乎散落了。覺得自己變得愚蠢”d 。正是作家們對巴黎這座城市進行的建構(gòu)，才使得在《包法利夫人》中，巴黎成為女主人公愛瑪浪漫的想象，也將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淵。

一、浪漫想象

愛瑪，一個受過貴族教育的女性，她時刻憧憬著貴族一樣的生活。與丈夫夏爾的結(jié)合是真實生活的映照，兩度偷情則是對巴黎生活的執(zhí)著追求。她作為鄉(xiāng)鎮(zhèn)醫(yī)生的妻子，卻一再把生活和精神都塑造成上流社會貴婦的形象，以此來顯示出她的高貴優(yōu)雅，不同常人。巴黎這座城市給予了她無限想象與浪漫的幻想，小說從生活方面與精神方面塑造了愛瑪?shù)睦寺胂蟆?/p>

（一）外省風(fēng)俗：風(fēng)尚巴黎

小說的副標(biāo)題是“外省風(fēng)俗”，這種外省風(fēng)俗包括了巴黎的時尚。其中除了描寫愛瑪?shù)纳罱?jīng)歷外，還描繪了當(dāng)時社會很多的外省風(fēng)俗。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巴黎”這個詞語，還有一系列對巴黎時尚生活的描述，雖然作者并未用太多的筆墨對巴黎進行細致刻畫，但是各種細節(jié)描寫襯托出了巴黎的繁華氣息，從而讓巴黎對愛瑪產(chǎn)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1.舞會和看戲

愛瑪去參加了侯爵家舉辦的舞會，舞會結(jié)束后，出于對舞會無限的眷戀，她去買了一幅巴黎地圖。她“用手指在紙上劃著路線，游覽京城。她走上大街，每到一個街角，兩條路交叉的地方，或是看到一個表示房屋的白色方塊，她就停住。最后，她看累了，閉上眼睛，但在黑暗中也能看見煤氣燈光隨風(fēng)搖曳，聽見馬車在劇院的柱廊前，咔嗒一聲放下腳踏板”。一系列的細節(jié)刻畫將愛瑪對巴黎浪漫的想象呈現(xiàn)出來，所以才使得“她想旅行，或者回修道院。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這種想象般的追求，使得巴黎這座城市讓她無比迷戀。

在被情人羅道爾夫拋棄之后，愛瑪生病并且心情不佳，夏爾為了能讓愛瑪?shù)纳眢w盡快恢復(fù)，便帶愛瑪去看戲。愛瑪“看見觀眾急急忙忙走上右邊的過道，而自己卻走上一樓的包廂，她不由得露出了暗暗得意的微笑”。當(dāng)她“用手指推開掛著帷幔的包廂門，覺得像小孩子一樣高興”；“等到她在包廂入座之后，她就挺起胸來，神氣得像一位公爵夫人”。福樓拜從神態(tài)、動作等細節(jié)描繪出愛瑪在對“巴黎式”的生活追求得到了一絲滿足后的變化，這種微妙的心理變化讓她陷入已步入巴黎生活的錯覺之中，以此來達到想象中的追求。

2.打扮與購物

除了舞會和看戲，就連巴黎人的打扮與購物，也讓愛瑪心生向往。在家里，她不準(zhǔn)夏爾穿得寒酸，而是以巴黎人的穿著為參照。每次出門前，愛瑪總要精心打扮一番，穿上她認(rèn)為巴黎最時尚的衣服以顯示出自己獨特的追求。對于家中的擺設(shè)，她也學(xué)著巴黎人的樣子?！坝袝r在蠟燭托盤上放一張新花樣的剪紙，有時給她的袍子換一道鑲邊，有時給女仆燒壞了的普通菜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夏爾就津津有味地把它吃光。她在盧昂看見過一些貴婦，表鏈上掛了一串小巧玲瓏的裝飾品，她也買了一串。她在壁爐上擺了兩個碧琉璃大花瓶，不久之后，又?jǐn)[上一個象牙針線盒和一個鍍銀的頂針。”就連向愛瑪推薦巴黎時尚的勒樂對她說起“剛拆包的巴黎貨”時，就能一下讓她興奮起來。因此，愛瑪渴望從生活的諸多方面都向巴黎靠近，這樣就可以盡快地走向巴黎。

（二）精神想象：浪漫巴黎

在生活中，愛瑪陷入了一種浪漫想象，并且相信自己有了這樣的生活便可以更加接近現(xiàn)實中的巴黎，可以一步步走向巴黎。而在精神生活上，愛瑪則更加沉迷于“巴黎式”的浪漫想象。

1.思想

在社交禮儀上，她對于自己的女傭也用高標(biāo)準(zhǔn)來訓(xùn)練：“她不許小姑娘戴軟帽，教她回話時不要用‘你’，而要稱‘太太’，端一杯水要用盤子，進來之前先要敲門，教她燙衣裳，伺候她穿衣服，想把她培養(yǎng)成貼身的女仆?！彼齼叭灰桓卑屠杼淖黠L(fēng)，企圖從思想上開始向巴黎靠近。并且自從參加完舞會后，愛瑪便時刻關(guān)注著巴黎的信息。比如賽馬的消息、劇院的演出、女歌星的表演、商店的開張、流行的時裝、裁縫的地址、歌劇院上演的節(jié)目，等等，她都了然于心。受巴黎社會風(fēng)尚的影響，愛瑪希望自己過上上流貴婦的生活，以此來達到心中對于“巴黎”這座城市的追求。

愛瑪喜歡看報紙、閱讀小說，她渴望在小說中尋求到個人欲望的滿足?！吧踔猎诓妥郎?，她也帶著她的書，當(dāng)夏爾一邊吃一邊和她談話的時候，她就翻開書來看。她一讀書，總會回憶起子爵。在子爵和書中的虛構(gòu)人物之間，她居然建立起了聯(lián)系?！本瓦B萊昂吸引她的也是“巴黎的演出，小說的名字，新式的四對舞”。這些新奇的文化藝術(shù)打開了愛瑪?shù)木袷澜?，它們就像愛瑪?shù)木袷臣Z一樣，支撐著愛瑪不斷去追求那些所謂的浪漫想象。

2.感情

愛瑪與夏爾結(jié)了婚，最初是很美好的，可是愛瑪依舊不快樂?！盎榍埃瑦郜斣詾樽约菏菒鬯?，可是本應(yīng)該產(chǎn)生于這種愛情的幸福卻沒有降臨。”她厭倦了，生活過于平淡，夏爾的談話平淡死板，穿著打扮也過于寒酸，她所喜愛的小說、畫畫、琴音，夏爾都無法理解?！八纳顓s是冷冰冰的，像一個天窗朝此開的屋頂，厭倦。這只毒蜘蛛，在黑暗中默默地結(jié)著網(wǎng)，把她的心牢牢地捆在中央?！彼释屠璧囊磺小?/p>

因為夏爾一次偶然的診病，另外一個男人羅道爾夫注意到了愛瑪，并下定決心一定要得到她。在羅道爾夫精心的計劃中，他那巴黎式的浪漫追求一下子滿足了愛瑪對于愛情所產(chǎn)生的幻想。在一個半月后的一次騎馬中，愛瑪成了羅道爾夫的情婦，她還不斷地對自己說：“我有了一個情人，我有了一個情人！”那種偷情的歡愉讓愛瑪覺得這就是她想象中的愛情，越來越沉浸在這種“巴黎式”的浪漫中。在越來越嫌棄夏爾之后，她決定和羅道爾夫私奔去巴黎。雖然最終羅道爾夫拋棄了愛瑪，可絲毫沒有減弱她對于巴黎式愛情的追求。

在與夏爾去看戲的過程中，愛瑪又偶遇了萊昂。經(jīng)過巴黎風(fēng)尚的熏染，萊昂變得主動。在愛瑪覺得不太合適的時候，他說：“在巴黎大家都這樣做。”一句巴黎式的生活潮流觸動了愛瑪?shù)男撵?。就這樣，愛瑪成了萊昂的情婦。他們經(jīng)常幽會，一起談?wù)摪屠瑁瑦郜斠舶l(fā)出感慨：“我們要是能住在那里多好呀！”可見，巴黎這座城市給予了愛瑪無盡的愛情想象。

二、死亡深淵

巴黎，曾多次在文人筆下以惡魔、地獄般的形象出現(xiàn)。如波德萊爾筆下的憂郁與絕望，司湯達筆下的波濤暗涌，雨果筆下的污穢與骯臟?！盎靵y無序，道德淪喪，自我放縱，永無止境地追求欲望，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殘殺，沒有對弱者的仁慈與憐憫，等等?！眅這些都給巴黎這座城市蒙上了一層罪惡的陰影。而在這部小說中，雖然作者并未花費太多筆墨來描寫巴黎，但是一系列對巴黎細節(jié)的呈現(xiàn)卻成為愛瑪最終走向死亡的深淵。

（一）負(fù)重追求

在生活上，愛瑪熱愛一切來自巴黎上流社會的東西，包括時尚衣物、精美的飾品以及各種流行的物價，并且絲毫不在意自己能否承擔(dān)起這樣的經(jīng)濟壓力。在投機資本家勒樂的大肆鼓動與誘導(dǎo)下，為了滿足自己的物質(zhì)需求，愛瑪慢慢養(yǎng)成了負(fù)債購物的習(xí)慣。每次巴黎有什么新奇時尚的東西，她便讓勒樂賣給她。她給夏爾買衣服，裝飾屋子，精心打扮自己，給情人羅道爾夫、萊昂置辦各種時尚的物品。負(fù)重的物質(zhì)追求并沒有讓愛瑪心生累贅，而是一味地去追求和享受。

在精神上，“她訂了一份婦女雜志《花籃》，還訂了一份《紗籠仙女》。她貪婪地讀賽馬的消息、劇院晚場和首次演出的實況報道，一字不漏，她對女歌星初次登臺、對商店開張，都很感興趣。她知道流行的時裝式樣，上等裁縫的地址，森林公園和歌劇院每天演出的節(jié)目”。這樣時尚的追求讓她在永鎮(zhèn)這樣的地方看起來像是一位貴婦，而每一項向貴婦靠近的實物都需要經(jīng)濟實力作為支撐。并且她從來不主動與周圍的鄰居接觸，她認(rèn)為周圍的鄰居都很庸俗無趣，用她所謂的“巴黎式”的追求與其他婦女的生活相比，以此來顯得自己有品位與地位。

無底線的追求讓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背上了債務(wù)，在高利貸盤剝者勒樂的慫恿下，她借高利貸來滿足對于巴黎物質(zhì)和精神方面的追求。愛瑪從來都沒有想過去追求巴黎所謂的時尚是需要以經(jīng)濟作為基礎(chǔ)的，并且對于巴黎的時尚衣物，愛瑪并沒有什么機會穿出去，而是盲目地買來孤芳自賞。巴黎的時尚讓她更加虛榮，最終債臺高筑。

（二）如夢似幻

除了巴黎的物質(zhì)時尚，巴黎的浪漫愛情也讓愛瑪無法自拔。每一次的偷情都讓愛瑪感到新奇與快樂，因為她認(rèn)為這便是她理所當(dāng)然的愛情，并且在其中能找到刺激來打破現(xiàn)實生活的平淡。這與愛瑪對愛情的浪漫想象是無法分開的。她渴望尋求書中所說的浪漫，有像子爵一樣的男子：“他魁梧英俊，勇敢頑強，既熱情豪放又細致入微，具有詩人的心靈和天使的外表，手撥七琴弦，向上天奏出哀婉動聽的情歌?！笨杀氖?，在兩度偷情被現(xiàn)實打敗后，她的愛情夢依舊存在。

在福樓拜之前的許多作家都曾構(gòu)建“巴黎神話”的形象，巴黎也素有“浪漫之都”的美名，各類的愛情故事不斷在巴黎上演。愛瑪在小說和報紙中接收到最新的信息，而且小說中的浪漫故事一再吸引著愛瑪，因此，“她總是盲目地設(shè)想許多從來就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或者場景，設(shè)想能認(rèn)識一個和她丈夫完全不同的男人，和他相愛，擁有浪漫的愛情”。萊昂總是和她談?wù)摪屠璧姆N種，羅道爾夫擁有像巴黎男子那樣的英俊相貌。因此，愛瑪便投懷送抱，甘愿做他們的情婦。尤其是在與羅道爾夫私奔的時候，愛瑪想要去的地方也是巴黎。在第二次與萊昂相遇，面對萊昂的猶豫不決時，一句“在巴黎大家都這樣做”，“這句話就像一個無可辯駁的論據(jù)，終于說服了她”。對于巴黎，愛瑪有著無法抗拒的力量，她幻想著巴黎的新鮮與刺激，渴望能夠生活在巴黎這樣的城市中，過著上流社會的生活。這些都源于巴黎在愛瑪心中已經(jīng)根深蒂固，成為浪漫與美好的代名詞?？删褪撬释倪@份浪漫讓她最終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臨死前，她如夢似幻，看著周圍的一切?！盎鸺t的太陽暖烘烘，小姑娘正做著愛情的夢?！甭牭阶詈蟮穆曇?，也是關(guān)于愛情，關(guān)于夢。她喊道“瞎子”，接著又瘋笑，恰似點破了愛瑪追求愛情的一生。人之將死，似乎才看清楚自己追求的浪漫愛情不過是如夢幻影，自己像“瞎子”一樣沒有看清之前的種種，最終自己自食其果，走向死亡的深淵。

結(jié)語

有學(xué)者說：“巴黎這座城市更像是一座面目模糊、流動多變、魅力四射的迷宮，這座迷宮既是真實的，又是想象的，它提供的不僅僅是有關(guān)巴黎城市風(fēng)貌的宏偉畫幅，還有一種超越現(xiàn)實的真實和一種臻于極致的情感。”f 巴黎，擁有獨特的人文歷史與現(xiàn)代性，代表著一種成熟的城市形象，詮釋了一種獨特的城市精神。文學(xué)作品作為一個特殊的載體，將巴黎這座城市的文化與精神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從而讓巴黎這座城市有著更加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栋ɡ蛉恕分械膼郜斦鞘艿桨屠柽@座城市中精神與文化的影響，在充滿憧憬與向往后，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最終走向了死亡。應(yīng)該說，巴黎的文化與精神氣息讓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婦女陷入了浪漫想象，也成為她走向死亡的深淵。

ace陳曉蘭：《文學(xué)中的巴黎與上?！宰罄兔┒転槔罚瑥V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第9頁，第88頁，第89頁。

b劉波：《走向巴黎詩歌（一）——法國文學(xué)史上的巴黎主題》，《法國研究》2016年第1期，第79頁。

df上官燕：《神話與現(xiàn)代性：19世紀(jì)文學(xué)中的巴黎》，《中華讀書報》2016年5月25日。

參考文獻：

[1]居斯塔夫·福樓拜.包法利夫人[M].周國強譯.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

[2]陳曉蘭.文學(xué)中的巴黎與上?！宰罄兔┒転槔齕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

[3]伊塔洛·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M].張宓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6.

作 者： 朱雪佩，文學(xué)碩士，四川省成都市龍泉驛區(qū)靈龍小學(xué)校教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編 輯：曹曉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