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劍秀
庚子年秋末,去河南省中牟縣參加一個文學頒獎會。返程數(shù)日,所有的榮耀和亢奮早已消磨在庸常的時光里,唯有那黃河岸邊的打硪號子,不時在腦海里縈繞,揮之不去。
去的地方是雁鳴湖鎮(zhèn)太平莊村,坐落在黃河岸邊。在河堤下平坦的地基上,我們觀摩了一場精彩的民間表演,那便是黃河文化的瑰寶——打硪號子。
爺們兒齊努力?。?/p>
嗨呀嗨呀嗨!
拉起咱們的夯喲!
嗨呀嗨呀嗨!
這邊鼓,那邊鑼,我們河工治黃河!
嗨嗨那個嗨嗨!
蔚藍的天空遼闊靜遠,秋陽流光,空曠的黃河故道,微風輕拂,身邊的河水歡騰不息。隨著夯硪的拔地而起,忽而又疾風而降,一起一落,一揚一顫,雄壯的震撼便植入心懷。那瞬息的俯首驚嘆,短暫的仰視凝望,仿佛一曲沉重的吟唱從遠方傳來,黃河岸邊的世代兒女,拖著艱難的步履,負重前行,走過滄桑歲月,搏擊洪澇,夯實根基,穩(wěn)固自己美好的家園。
我在黃河古道一條蜿蜒的小路上游走,從泛黃的歷史深處,撿拾了一冊書頁,閱讀到了打硪號子的前生今世。據《宋史·河渠志》記載:“凡用丁夫數(shù)百或千人,雜唱齊挽,積置于卑薄之處,謂之埽岸。”這種“雜唱”便是號子。
清乾隆二十六年(公元1761年),乾隆皇帝降旨命大學士劉統(tǒng)勛,協(xié)辦大學士兆惠,馳驛于黃河施工處(今中牟縣楊橋堤口)治理黃河,構筑堤防。他們以工代賑,廣泛動員民工上河堤打硪,打硪活動遂壯大發(fā)展起來。屈指算來,中牟黃河打硪號子,已有300多年的歷史。
歷史的頁碼翻到當今白話的詞條,打硪號子的釋義更加清晰。黃河自古多洪泛。遠在人類社會出現(xiàn)之前,黃土高原早已是千溝萬壑。周期性的泛濫,裹泥帶沙,造成廣闊而肥沃的沖積平原。河南處于黃河沖出峽谷的特殊位置,而中牟則處在中下游的接合部,時常決堤,形成苦難深重的黃泛區(qū)。為治理黃河,護堤御洪,這里居住的先民在與洪水的抗爭中,一起勞動、共同協(xié)作,漸漸演化成有一定節(jié)奏、一定規(guī)律、一定起伏的聲音,這就是流傳民間的勞動號子。
硪,是用一塊圓形石頭制作的夯礅,一般重量在40公斤左右。在石夯周圍系上幾根繩子,由十個漢子合力操作,一拉一松,石硪上下起落,這就是打硪,主要用于夯實地基,加固土層。打硪的過程需要把握起落“火候”,行動一致,用力均衡,才能確保工程質量。
中牟打硪號子流傳在黃河岸邊的萬灘、雁鳴湖、狼城崗等鄉(xiāng)鎮(zhèn),是歷代世人在治理黃河中演繹傳承而來。這種來自民間的藝術形式,是一種勞動實踐的民間歌謠,旋律樸實、節(jié)奏明快、雄渾有力。
治理黃河,施工繁忙,勞動量大,容易疲勞。打硪號子就像戲劇中的鑼鼓,一人領喊,眾人呼應,只要號子聲起,便能鼓舞士氣,催人振作。
宏大壯闊的勞動場面,一群群黝黑的壯漢,石硪的上起下落,松軟的土地被砸出了一片片硪花,號子聲震,響天徹地。四季輪回,日月可鑒,黃河古道上,打硪號子騰躍著黃河兒女堅毅粗獷、樂觀豪放的風貌,彰顯著人與自然抗爭的不屈精神,見證了黃河岸邊勞動人民千百年來的治黃智慧。
我與在場的一位老人攀談,老人訴說起自己的擔憂和顧慮,現(xiàn)在他們村里除了60多歲的老年人知道這些文化遺產,年輕人都不知道什么是打硪,更別提打硪號子了。
令人欣慰的是,2009年6月,黃河打硪號子被列入河南省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近年來,在當?shù)胤沁z中心和非遺傳承人的挖掘、保護下,黃河打硪號子的曲譜已經記錄完成,對該項目的保護傳承,珍存了真實有效的資料依據。
黃河打硪號子,不僅是治黃實踐的文化濃縮,更是一朵藝術奇葩。歷經百年的沉淀已日臻成熟,它散發(fā)著獨特魅力,不但豐富和完善了黃河文化,而且填補了世界河流文化只有船工號子沒有勞動號子的空白,具有十分重要的民間音樂價值、文化價值、民族價值和社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