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碧霞

(河北大學 文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詞在晚唐五代開始綻放光彩，至宋代則大興。關于詞的研究，不能僅僅從賞析式的角度去看，也不應孤立地看待一首詞，而應該從詞的各個方面，比如平仄、用韻、調式、聲情等等方面，把詞放入歷史發(fā)展中，才能更加全面準確地把握一種詞調。下面筆者將就《應天長》在唐宋時期的發(fā)展做一簡單梳理。

一、《應天長》探源

(一)調名探源及釋義

今天提到“應天長”，一般是指詞牌名或者稱詞調名，其實早在唐前，文獻中已有相關詞匯的記載?！皯臁币辉~連用最早見于《禮記》：“故圣人作樂以應天，制禮以配地。禮樂明備，天地官矣?！盵1]即講究樂與天的對應，順應天命。西漢董仲舒《春秋繁露》中多次出現“應天”，如“故《春秋》應天作新王之事，時正黑統(tǒng)”“文王受命而王，應天變殷作周號”[2]等亦取順應天命之意?！皯臁边B用也見于唐詩中，如沈佺期的《度安海入龍編》：

我來交趾郡，南與貫胸連。四氣分寒少，三光置日偏。尉佗曾馭國，翁仲久游泉。邑屋遺甿在，魚鹽舊產傳。越人遙捧翟，漢將下看鳶。北斗崇山掛，南風漲海牽。別離頻破月，容鬢驟催年。昆弟推由命，妻孥割付緣。夢來魂尚擾，愁委疾空纏。虛道崩城淚，明心不應天。[3]1048

魏知古的《奉和春日途中喜雨應詔》：

皇輿向洛城，時雨應天行。麗日登巖送，陰云出野迎。濯枝林杏發(fā)，潤葉渚蒲生。絲入綸言喜，花依錦字明。微臣忝東觀，載筆佇西成。[3]987

可見在先秦、漢唐時“應天”連用，意思大致為順天而為，順應自然與天意等?！皯扉L”三字連用見于唐末宋初無名氏曲子詞中，如：

游月宮

當今圣主座龍樓，圣壽應天長，實錢噴香煙，玄宗游月宮。

海晏河清，盛朝侍，群臣喜呼萬歲，萬人民，開樂業(yè)，愿吾皇、增福壽。[4]3832

臨江仙

樂奏簫韶花燭夜，風流玉女才郎。同心結上桂枝香。如鸞如鳳友，永效兩雙雙。

莫把畫堂深處負，笙歌引入蘭房。滿斟玉斝醉何妨。南山堪作誓，福祿應天長。[4]3768

詞中的“應天長”分別與“圣壽”“福祿”連用，表示希望順應天意，并獲得長久的壽命與福祿(包括感情)。宋人詞中也有類似用法，如哀長吉的《水調歌頭·紫陌風光好》有“但愿千秋歲里，結取萬年歡會，恩愛應天長”[4]2716一句，祈愿情感可以長長久久。

《詞律探源》有載：“(考源)此調始見于韋莊詞。老子：‘天長地久?！讟诽煸姡骸祜w地久無終畢?！盵5]今人潘天寧亦認為調名本意即“詠順應天意而能夠天長地久?！盵6]321兩種解釋皆與上述詩詞用法一致，講究天長地久，因此調名當取于此。即《應天長》調名最初是指順應天意與自然求得(福祿、壽命、情感等)長久。

(二)始詞作品與作品題材風格

《應天長》由誰始創(chuàng)，尚不可考。有學者認為“此調令詞，調見五代馮延巳《陽春集》；慢詞，調見北宋柳永《樂章集》。此調又名《應天長令》《應天長慢》《應天歌》《秋夜別思》《駐馬聽》?！盵6]321較早記載該詞調的是晚唐五代的《花間集》，而據《花間集》現存最早的作品為韋莊《應天長·綠槐陰里》和《應天長·別來半歲音書絕》，現就此兩首詞做簡要分析。

其一

綠槐陰里黃鶯語，深院無人春晝午。畫簾垂，金鳳舞。寂寞繡屏香一炷。

碧天云，無定處，空有夢魂來去。夜夜綠窗風雨。斷腸君信否？[7]61

“此首詞有傳為馮延巳作，《陽春集》有收錄；又傳為歐陽修作，見《歐陽文忠公近體樂府》。惟此首《花間集》《金奩集》《花草粹編》《歷代詩馀》《全唐詩》《詞律》《詞譜》《續(xù)詞選》均作韋詞，當以此為韋作?！盵8]535該詞上片寫白日情景，前兩句敘簾外景，槐蔭鶯語，春光明媚，但院里卻空無一人。然后視角轉入屋內，畫簾精美，卻無可掩飾房內之寂寞。下片抒情，“碧天云”指所懷之人，所懷之人沒有定處，只能與之夢中相見，暗示思念之人遠行。最后兩句情景交融，“綠窗風雨”既是現實景象，亦指令主人公斷腸的風雨，是夜里空對窗，獨嘆思君的寫照，點明了思念的苦痛。

其二

別來半歲音書絕，一寸離腸千萬結。難相見，易相別，又是玉樓花似雪。

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來煙月。想得此時情切，淚沾紅袖黦。[7]61

此詞與上一首同，表達思念之情，更顯肝腸寸斷。

吳世昌認為：“端己《歸國遙》《應天長》三首皆代閨怨?！稇扉L》兩首即代其姬作，想象此姬為王建奪后之心境?！盵9]200又蔣一葵云：“韋端己思舊姬，作《荷葉杯》《小重山》詞，流入禁掖，姬聞之，不食死。”[8]535若吳、蔣所論符合事實，則此兩首既可以看作是代言體，亦可直接視為韋莊心境的反映。由此，該詞抒寫懷人和離別之苦，題材上屬于相思戀情一類。這兩首詞雖屬于花間詞一派，但是有清麗之感，可謂“情深語秀”。

另外，就該詞調的聲情來說，“按此調應屬‘夾鐘商’，俗稱雙調?！盵7]61“雙調唱，健捷激裊?！盵10]“健捷激裊”在雙調中聲情較為豐富，且較多地表現為情感的激烈、深沉。①此詞最初應是可歌的，但已難考證。湯顯祖說：“唐人西邊之州，《伊梁》《甘石》……本鼓吹曲也。以后古興亡之事實之，音調悲壯，聞之使人慷慨，故宋人祀大恤用之。國朝則用《應天長》，然非艷體也?！盵9]199可知明朝有《應天長》作為詠史之用，可與該書釋義照應?！皣睍r此調“非艷體也”，表明《應天長》在明代之前一般是用作艷體的,明及以后，聲情用處大變，可用于吟詠古今興亡一類。

綜上，《應天長》作為詞調最初用于描寫戀情相思，情感深切真摯，屬于艷情婉約一派。

二、《應天長》創(chuàng)作總體情況

上文已經就《應天長》詞調的調名釋義和始詞做了初步的探源，接下來需要進一步探討該詞調在唐宋時期的創(chuàng)作情況。《花間集》載韋莊、牛嶠、毛文錫、顧夐等詞，均有此調，可見五代時此調已流行于世。

(一)唐五代創(chuàng)作情況

關于唐五代時期《應天長》詞作的留存情況，據《全唐五代詞》可知有韋莊二首、馮延巳五首、李璟一首、牛嶠兩首、毛文錫一首、顧夐一首，共十二首；此外孫光憲一首，載于《王國維全集》中，總計十三首。細讀賞味，此時期《應天長》存詞的題材無一不與相思戀情有關。上述已對韋莊的兩首詞簡單分析過，皆為懷人離別之情的作品，再來分析其他的晚唐五代詞作，如牛嶠的兩首作品：

其一

玉樓春望晴煙滅，舞衫斜卷金條脫。黃鸝嬌轉聲初歇，杏花飄盡龍山雪。

鳳釵低赴節(jié)，筵上王孫愁絕。鴛鴦對銜羅結，兩情深夜月。

其二

雙眉澹薄藏心事，清夜背燈嬌又醉。玉釵橫，山枕膩，寶帳鴛鴦春睡美。

別經時，無限意，虛道相思憔悴。莫信綵箋書里，賺人腸斷字。[8]584

這兩首詞情景交融，極盡相思之情。第一首寫主人公獨自登樓，一個“望”字總領下文：獨聞鸝歌，從花開到冬雪，時光流轉卻不見歸人。最后以鴛鴦作喻，點明相思之苦。第二首道盡離別意，尤其是結句，離人的書信字字令人斷腸，更顯相思之苦。毛文錫詞“平江波暖鴛鴦語”也是寫相思戀情，與柳永《雨霖鈴》“今宵酒醒何處”有同工之妙。顧夐詞則表達“春情暗許”的愁思。

由此，唐五代時期的《應天長》題材皆相思戀情，情韻較為婉約，但并無過多脂粉氣。

(二)宋代創(chuàng)作情況

據《唐宋詞定量分析》宋代留存《應天長》24首②，主要集中在南宋，北宋僅柳永和周邦彥有作；南宋葉夢得、康與之、毛幵、方千里、吳文英、楊澤民、陳允平、王沂孫、蔣捷、張矩、許棐等人皆有該調詞作，其中張矩十首，其余每人各一首，另有無名氏一首。整體題材較之唐五代的稍有不同與擴展，下面分別來看。

柳永的“殘蟬漸絕”一詞登高有感而作。上片寫秋景蕭瑟，但是又提到秋菊生長態(tài)勢良好；下片說希望抓住時光及時行樂，體現了灑脫情懷，屬于即事抒懷之作。周邦彥的“條風布暖，霏霧弄晴，池塘遍滿春色”一詞，或謂悼亡詞，或謂敘相思而有所寄托，但是未有定論。[11]32細讀全詞便知將其理解為相思戀情更為準確，尤下片寫故地重回，追憶往昔邂逅，更突出情意綿長。葉夢得“松陵秋已老”一詞則用典較多，描寫了歸隱生活的旨趣，表達了不為世俗羈絆的愿望，是抒懷之作，意境和情感比唐五代單純寫戀情較為擴大。吳文英的“麗花斗靨”一詞，詞調下注“夷則商”，又注有題目“吳門元夕”，與柳永詞相似，屬于即事抒懷一類。詞中描寫了元宵節(jié)情狀，表達了昔盛今衰的感慨之情?？蹬c之的“管弦繡陌”一詞與孫光憲、許棐、蔣捷等的詞作皆抒寫相思戀情。王沂孫的“疏簾蝶粉”一詞寫春景春游，故地重游，尋訪舊人，物是人非，是為感懷之作；毛幵《應天長令》為傷春之作；陳允平詞憶昔傷今；張矩十首觀西湖景而作，皆屬即事抒懷一類；方千里詞則抒發(fā)“懷抱誰識”的牢騷。另外慢詞的宮調一般標為林鐘商調，其聲情為怨嘆感傷，這與上述題材所表達的情感也是相符的。

由此可以看出宋代《應天長》詞調的題材在相思戀情之外，擴展較大，即事即時抒懷，既有撫今追昔、感懷時事的感嘆，也用來抒寫胸懷抱負。這與宋代時期詞這一文體逐漸成熟，以及宋人有意識地開拓詞境和擴大詞的題材有關，而該詞調唐宋時期的不同，也側面反映出這一點。

綜上，《應天長》一調在唐宋時期的使用頻率并不高，但不乏重要詞人詞作，且富有變化。唐五代時全部用于抒寫相思戀情，宋代有所擴展，既可用來抒寫相思戀情，又可用來感懷傷時、表達志向抱負，這與時代背景和詞體本身的發(fā)展有關的?？傮w上來說，盡管南宋后期有部分作品具有一定的豪放特質，但是基本上屬于婉約一類的作品，符合詞體本色特點。

三、《應天長》的聲律體式發(fā)展

現就《應天長》的收錄情況做簡單舉例?！稓J定詞譜》(以下稱《詞譜》)收十二體，并云：“此調有令詞、慢詞。令詞始于韋莊，又有顧夐、毛文錫兩體。宋毛幵詞名《應天長令》。慢詞始于柳永，《樂章集》注‘林鐘商調’。又有周邦彥一體，名《應天長慢》。”[12]130《詞律》載七體，《白香詞譜》未收該詞調，《北宋詞譜》將宋代的詞作分為七體。

(一)令詞《應天長》聲律體式

唐五代《應天長》主要是令詞，韋詞為始詞。從詞調聲律上來看，其“綠槐陰里黃鸝語”一詞，雙片五十字，上片五句二十七字四仄韻，下片五句二十三字四仄韻。③

【圖譜】

綠槐陰里黃鸝語，深院無人春晝午。畫簾

◎⊙◎◎○⊙● ◎●⊙○○●● ◎○

垂，金鳳舞。寂寞繡屏香一炷。

⊙ ⊙◎● ◎●◎○○●●

碧天云，無定處。空有夢魂來去，夜夜綠窗

●○○ ○●● ◎●◎○○● ◎●◎○

風雨。斷腸君信否。[8]533

⊙● ◎⊙⊙◎●

【注釋】押“語”“御”韻。

“別來音書絕”一首與此體同，但用入聲韻。

從結構上來看，該體屬于換頭體，上片開頭六字偶句，下片開頭用兩個三字句，奇偶相間，使情感急切卻不至于步步緊逼。該詞為此體正體。

《詞譜》于本詞下有注：“顧詞、馮詞由此減字，毛詞由此或添字或減字?！盵12]130所列馮詞“一彎初月臨鸞鏡”據考證為李璟所作?！对~譜》于唐五代詞列韋莊、顧夐、毛文錫、馮延巳四體；《詞律》則列歐陽修(李璟)、顧夐、韋莊、牛嶠、毛文錫各一體。其實孫光憲詞和牛嶠“雙眉淡薄藏心事”詞及宋代許棐詞皆屬于該體，押上去聲韻，如牛嶠詞的平仄如下：

雙眉澹薄藏心事，清夜背燈嬌又醉。玉釵

○○●●○○● ○●●○○●● ●○

橫，山枕膩，寶帳鴛鴦春睡美。

○ ○●● ●●○○○●●

別經時，無限意，虛道相思憔悴。莫信綵箋

●○○ ○●● ○●○○○● ●●●○

書里，賺人腸斷字。[8]584

○● ●○○●●

完全符合韋詞圖譜，不必單列一體。

另有毛文錫五十字一體，如下：

【體略】

雙片五十字，上片二十八字四句四仄韻。下片二十二字四句四仄韻。

【圖譜】

平江波暖鴛鴦語，兩兩釣船歸極浦。蘆洲一

○○○●○○● ●●●○○●● ○○●

夜風和雨，飛起淺沙翹雪鷺。

●○○● ○●●○○●●

漁燈明遠渚，蘭棹今宵何處，羅袂從風輕

○○○●● ○●○○○● ○●○○○

舉，愁煞采蓮女。[8]679

● ○●●○●

【注釋】押上聲“語”，去聲“遇”韻。

該詞上片全用偶句，寫景柔和舒緩，至下片五字句、六字句情景交融，急切愁苦愈顯。牛嶠“玉樓春望晴煙滅”應屬此體，只是平仄有個別變化。因此五十字又一體為毛詞，牛詞屬于此體。

關于四十九字體，通過對顧夐、馮延巳、李璟及韋莊四人詞作的平仄進行對比分析后，筆者發(fā)現在上片中第一句第二字顧氏作去聲，第五句第六字作仄聲，其余可與馮氏五首對照。馮氏五首與顧詞皆為四十九字，上片二十七字五句四仄韻，下片二十二字四句四仄韻，且馮詞的句拍皆與顧詞同。若將韋詞的平仄用于顧詞和馮詞，只需將上片第三句第二字和第五句五、六字改為可平可仄。所以，顧詞和馮詞是由韋詞變化而來，下片減少一字?！对~譜》注：“此與韋詞同，惟后段第一、二句減去一字，作五字句異。換頭句“背”字可平，“檀”字可仄，參下馮、毛二詞。”[12]130所以顧夐為又一體，馮延巳詞屬于該體，故顧詞一體圖譜應為下：

【體略】

雙調四十九字，上片二十七字五句四仄韻，下片二十二字四句四仄韻。顧夐。

【圖譜】

瑟瑟羅裙金線縷，輕透鵝黃香畫袴。垂交

◎⊙◎◎○⊙● ◎●⊙○○●● ◎⊙

帶，盤鸚鵡，裊裊翠翹移玉步。

⊙ ⊙◎● ◎●◎○⊙◎●

背人勻檀注，慢轉橫波偷覷。斂黛春情暗

◎○○⊙● ◎●⊙○○● ◎●⊙○◎

許，倚屏慵不語。[8]717

● ◎○○◎●

【注釋】押上聲“語”、去聲“遇”韻。

宋代毛幵詞符合此圖譜。而李璟詞比顧詞多押一韻，應單列一體?！耙汇^初月臨鸞鏡”一詞，《詞律》歸于歐陽修，《詞譜》認為是馮延巳作，有個別字不同，但平仄無異?，F據《全唐五代詞》改字，圖譜如下：

【體略】

雙片四十九字，上片二十七字五句五仄韻，下片二十二字四句四仄韻。

【圖譜】

一鉤初月臨鸞鏡，蟬鬢鳳釵慵不整。重簾

●○○●○○● ○●●○○●● ○○

靜，層樓迥。惆悵落花風不定。

● ○○● ○●●○○●●

柳低芳草徑，夢斷轆轤金井。昨夜更闌酒

●○○●● ●●●○○● ●●●○●

醒，春愁過卻病。[8]434

● ○○●●●

【注釋】押上聲“?！薄板摹薄⑷ヂ暋熬础薄皬健表?。

由以上圖譜可知，《應天長》令詞共四體，五十字兩體，四十九字兩體，基本為唐五代作品。在用韻上主要是上去聲韻，且“語”“御”較多，可見韋莊詞的影響，所以此又可以印證韋莊詞為始詞。

(二)慢詞《應天長》聲律體式

《應天長》慢詞產生于宋代，準確地說始于柳永。其詞譜式如下：

【體略】

雙片九十四字，上片四十七字十句六入聲韻，下片四十七字十句七入聲韻。

【圖譜】

殘蟬聲斷絕。傍碧砌修梧，敗葉微脫。風露

○○○●● ●●●⊙○ ●◎○● ⊙●

凄清，正是登高時節(jié)。

⊙⊙ ◎●⊙○○●

東籬霜乍結。綻金蕊、嫩香堪折，聚宴處，

⊙○○●● ●⊙● ◎○○● ◎●●

落帽風流，未饒前哲。

◎●○○ ●⊙○●

把酒與君說。恁好景良辰，怎忍虛設。休效

◎●●●● ●●◎○○ ●◎⊙● ○●

牛山，空對江天凝咽，

○○ ⊙●⊙○○●

塵勞無暫歇。遇良會、剩偷歡悅。歌未闕，

○○○●● ●⊙● ●⊙○● ⊙●●

杯興方濃，莫便中輟。

○●○○ ◎◎○●[13]398

柳詞押入聲韻，為重頭曲，上下片相同位置字數和句拍完全相同，只是平仄有所變化。

《詞譜》又載九十四字葉夢得一體，“少押四韻”“與柳詞同，惟前段起句，前后段第六句，后段第八句具不押韻”，即上片十句四仄韻，下片十句五仄韻；又載無名氏九十四字一體，上下片各十句七仄韻。九十八字以周邦彥為正體(上下片各四十九字十一句五仄韻)，又列吳文英(上片十一句五仄韻，下片十一句六仄韻)、康與之(上片十一句六仄韻，下片十一句七仄韻)、陳允平(上下片各十句五仄韻)、王沂孫(上下片各十一句六仄韻)各一體。④《詞律》則認為“收康周作兩體不必也?！薄侗彼卧~譜》列九十四字柳永、葉夢得和無名氏各一體，九十八字列周邦彥、吳文英、康與之、陳允平各一體，且宋代詞中僅有康與之與無名氏用上去韻，其余皆為入聲韻，宜用入聲韻?！侗彼卧~譜》所采用的句子劃分和韻部略有不同，查找韻部和句拍細分，其劃分更為合理，下據是書列出慢詞幾體。

又一體

【體略】

雙片九十四字，上片四十七字十句四入聲韻，下片四十七字十句五入聲韻。葉夢得。

【圖譜】

松陵秋已老，正柳岸田家，酒醅初熟。鱸膾

○○○●● ●●●○○ ●○○● ○●

莼羹，萬里水天相續(xù)，

○○ ●●●○○●

扁舟凌浩渺，寄一葉、暮濤吞沃。青箬笠，

○○○●● ●●● ●○○● ○●●

西塞山前，自翻新曲。

○●○○ ●○○●

來往未應足，便細雨斜風，有誰拘束。陶寫

○●●○● ●●●○○ ●○○● ○●

中年，何待更須絲竹。

○○ ○●●○○●

鴟夷千古意，算入手、比來尤速。最好是，

○○○●● ●●● ●○○● ●●●

千點云峰，半篙澄綠。

○●○○ ●○○●[13]399

【注釋】此與柳詞同，惟前段起句、前后段第六句、后段第八句俱不押韻異。

又一體

【體略】

商調，雙片九十八字，上下片各四十九字十句五入聲韻。周邦彥。

【圖譜】

條風布暖，霏霧弄晴，池塘遍滿春色。正是

⊙○●● ○●●○ ○○●●○● ●●

夜堂無月，沈沈暗寒食。梁間燕，

●○○● ○○●○● ○○●

前社客，似笑我、閉門愁寂。亂花過，隔院

○●● ●●● ●○○● ●○● ●●

蕓香，滿地狼藉。

○○◎●○●

長記那回時，邂逅相逢，郊外駐油壁。又見

○●●○● ●●○○ ○●●○● ●●

漢宮傳燭，飛煙五侯宅。青青草，

●○○● ○●●○● ○○●

迷路陌。強載酒、細尋前跡。市橋遠，柳下

○●● ●●● ●○○● ●○● ◎●

人家，猶自相識。

○○ ○●○●[13]401

余下不再列出，詳見《北宋詞譜》。該書并未列出王沂孫一詞，王詞押“屋”“沃”入聲韻，但《詞譜》所標上片“食”與下片“色”屬“職”韻，此三韻通用并不多見，權可以列為上下六入聲韻，應為康與之一體變化而來。

由上，《應天長》慢詞產生并流行于宋代，多用入聲韻，體式富有變化。

綜上，唐五代《應天長》主要押上去仄聲韻，且多從韋莊押“語”韻或其他通用的鄰韻，押入聲韻的兩首，皆為“屑”。用韻往往能夠反映詞人心境，該詞調仄聲韻多傳達憂情愁緒，上去入聲韻更能表達曲折激蕩的心緒。在宋代多用入聲韻，情感刻畫更為急切，但是慢詞的長度又可以在奇偶相生中平衡過于激烈的表達，使得詞作既有力又不乏柔和婉約之美。

四、結語

通過前文對于《應天長》詞調的釋名、始詞分析以及不同時期題材和聲律體式的對照分析，可知該詞調異名兩個，唐宋時期存詞僅不到四十首。詞調名的原始意義在發(fā)展中逐漸淡化，但是這并不影響詞調的流行和發(fā)展。唐五代以令詞為主，主要押上去聲韻，題材主要為相思戀情，聲情婉轉，情深意切；宋代以慢詞為主，以入聲韻為主，題材擴大，聲情怨嘆感傷，境界也稍有擴大。兩個時期的詞作都富有變化，但是詞作的體式、聲律和聲情是統(tǒng)一的。這些變化是與時代背景和詞體本身發(fā)展規(guī)律息息相關的，唐宋時期的詞作對于后世的詞作產生了重要影響，如明清時期的《應天長》主要是從宋詞演變而來，但此時期該詞調作品不多，且變化較少，暫不討論。

注 釋：

①《雙調宮調聲情研究》第93-94頁。(《雙調宮調聲情研究》，孫道東、李光輝，《藝術探索》2011年25卷第4期)

②《唐宋詞的定量分析》第120頁。(《唐宋詞的定量分析》，劉尊明、王兆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③“●”表示“仄”，“○”表示“平”，“◎”表示“本平可仄”，“⊙”表示“本仄可平”。

④《欽定詞譜·卷八》第130頁。(《欽定詞譜》，清代王奕清等編著，中國書店，200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