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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貨幣戰(zhàn)爭:近代中國對外國在華發(fā)行鈔票的抵制

      2022-01-29 16:39:22郭衛(wèi)東
      史學集刊 2022年1期
      關鍵詞:近代中國貨幣

      摘 要:? 外國銀行在華發(fā)鈔的走勢與列強的侵華路線相一致,從通商口岸深入京畿堂奧,從邊疆商埠漸及內地城鄉(xiāng)。外鈔在華泛濫成災,引起中國官紳商民的抵制,東北是中外攻防激烈的地區(qū)。近代時段,伴隨中華民族的覺醒,中國力謀收回金融主權,中外之間展開了沒有硝煙的貨幣戰(zhàn)爭。中方采取的主要舉措有:頒行統(tǒng)一幣制的法令章程;建立中國的銀行體系;積極發(fā)行中國紙鈔;直接限禁外鈔。1934年的法幣改革后,外鈔基本退出中國的發(fā)行市場。貨幣戰(zhàn)爭只有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才徹底取得最終勝利。

      關鍵詞:? 貨幣;外國紙鈔;外國銀行;近代中國

      中國是世界上最早使用紙幣的國家,唐朝的“飛錢”和五代十國的“契券指垛”,已有紙幣雛形,宋代“交子”的出現(xiàn)更是在世界貨幣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從宋代以來,鈔幣時斷時續(xù)行用,清朝建立后,“自順治八年兼行鈔貫十二萬八千有奇,至十八年因庫藏充盈停止之后,二百年來未經行用”。①

      直到1853年,為應對太平軍興后的財政困窘,清政府又開始發(fā)行官票(銀票或銀鈔)和寶鈔(錢鈔)。1860年,因票鈔利弊兼生,于是停發(fā)。1868年,發(fā)行的鈔票停止回收,未收回者竟價值650余萬銀兩,“業(yè)已逾限,一概作為廢紙”。② 在中國官方停止發(fā)鈔前后,外國人卻在中國大肆發(fā)鈔,此舉逐漸引起國人驚醒,“由各方面而觀,外國銀行紙幣侵害我國主權顯而易見”。③ 本文側重討論近代時段外國紙鈔在中國的盛行,以及中國對外鈔的抵制,特別是拒斥外鈔過程中所蘊含的民族主義的轉進闡揚。④

      一、限制外鈔與發(fā)行國幣

      外鈔的發(fā)行機構是外國銀行,銀行乃貨幣經濟和金融發(fā)達的產物。16世紀上半葉,歐洲主要貿易區(qū)從地中海轉移到大西洋,塞維利亞的財富流向安特衛(wèi)普。1531年,近代銀行的雛形安特衛(wèi)普交易所創(chuàng)辦。安特衛(wèi)普與尼德蘭、布魯日、倫敦以及里斯本、意大利城邦等一起成為地中海和“大西洋的真正首都”,比斯開灣的巨型“扎布拉船”把西班牙銀幣運到這些城市。1580年,世界上最早的銀行——威尼斯銀行成立。1694年,英國的“央行”——英格蘭銀行創(chuàng)建,“美洲的貴金屬在此進行重新分配,分別流向德意志、北歐和不列顛群島。這種再分配對歐洲經濟活動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一種交換、流通和銀行放貸系統(tǒng)終于建立起來”。 [[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著,唐家龍、曾培耿等譯:《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上卷,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第714-715頁。] 鴉片戰(zhàn)爭后,外國銀行落戶中國,其在華設辦的走勢與列強的侵華路線相一致,從東南沿海侵入內陸腹地,[東北地區(qū)“遂致俄之盧布、日之軍用手票、正金銀行票所在暢行”。參見《農工商部尚書載振等為陳考察東三省情形事奏折》,謝小華:《日俄戰(zhàn)爭后東三省考察史料(上)》,《歷史檔案》,2008年第3期,第13頁。] 從通商口岸深入京畿堂奧,[“鷹鈔票——為華俄道勝銀行于牛莊發(fā)行之紙幣,用北京地名票加蓋牛莊戳”。參見崔顯堂:《九一八前東三省紙幣》(續(xù)十一),《小日報》,1947年7月22日,第4版。] 從邊疆僻地進入繁華市鎮(zhèn),[越南紙幣流入云南通稱“法紙”,港、津、滬、漢各地稱“西貢紙”。參見萬湘澄:《蒙自的東方匯理銀行》,壽充一、壽樂英編:《外資銀行在中國》,中國文史出版社1996年版,第99頁。] 從勢力范圍擴至全國各地。[“德人近在青島租界及濟南、濰縣分設德華銀行,以為金融機關。近更發(fā)行銀元鈔幣,流通于沿鐵路一帶,不下數(shù)十萬元。即郵政局亦兼行使該銀行鈔幣”。參見《山東巡撫袁奏改元伊始請因勢利導以開民智隨時變通以舒民困折》,《東方雜志》,第6卷第4號,1909年5月14日,第1頁。] 外鈔在中國境內的最初發(fā)行者是英國麗如銀行(Oriental Banking Corporation),1840年其在香港發(fā)行鈔票,開中國領土上外國紙幣流通之先河。其后,少數(shù)外國銀行跟進,發(fā)鈔量較小。上海在1863年以后,才出現(xiàn)外鈔流通,此間“上海的中國人不像香港的中國人那樣,他們對鈔票不大理會”,他們還是覺得銀兩、銀圓、制錢讓人踏實放心。1870年代中期,外鈔仍沒有取得中國商人的信任。后來,情形有了很大變化,1880年代中期,匯豐等銀行“所出鈔票,在廈門一隅,已約六七十萬”。[《廈市銀錢述聞》,《申報》,1887年1月14日,第2頁。] 發(fā)鈔具有很大利益,西方人坦承“銀行有發(fā)行特權使它具有相當于它庫存流通券預備金三倍的、能產生利息的信用貨幣流通。所以它資金的整個增加額對它來說相當于使它允許達到的金額增加三倍”。[章開沅、羅?;?、嚴昌洪主編:《辛亥革命史資料新編》第7卷,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長江出版集團2006年版,第9頁。]

      外國銀行在華發(fā)行的紙幣分別行用中國貨幣單位和外國貨幣單位,前者如麥加利、匯豐、德華、華比和花旗,以及日本的橫濱正金銀行和朝鮮銀行等,所發(fā)鈔票與中國的銀兩制錢聯(lián)系,“與中國銀元有同等之價值”,針對中國發(fā)行,主要在中國境內流通,易被華人接受,便于普及,“其紙幣均按平價兌回,信用卓著”,[《中國逐漸采行金本位幣制法草案》,《大公報》(天津),1930年4月19日,第4版。] 卻對中國通貨構成直接沖擊,并易于外方兌換中國銀錢及收購各類物資,形成投機買賣,引發(fā)擠兌風潮。至于后者,主要是在本國或殖民地、占領地發(fā)行或掛鉤的鈔票,如帝俄的盧布票、日本的金票、英國匯豐的港幣,還有法國的“法紙”等。中國已成為列強的集中發(fā)鈔地,據(jù)1923年的調查,外國在華的發(fā)鈔銀行有:麥加利、匯豐、荷蘭、有利、匯源、花旗、華比、正金、朝鮮等14家(早期發(fā)鈔的麗如等已經停歇)。[顧寶善:《對于外國銀行發(fā)行紙幣之管見》,《大陸銀行月刊》,1923年第1卷第3號,第62頁。] 花花綠綠的各形外鈔在華泛濫,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僅20世紀初葉外國銀行對華發(fā)鈔額為:華俄道勝(1900—1911年)1112萬余盧布、匯豐(1900—1911年)20 019余萬元、麥加利(1900—1911年)475萬余鎊、東方匯理(1900—1911年)58 500余萬法郎、花旗(1907—1911年)106萬余美元、橫濱正金(1907—1911年)2681萬余日元、華比(1910—1911年)185萬余法郎、德華(1907—1911年)543萬余銀兩。[張振鹍:《清末十年間的幣制問題》,《近代史研究》,1979年第1期,第256頁。] 外國發(fā)鈔機構既聯(lián)合對華,又相互爭奪。法國人就憤憤不平地表示:“在上海、漢口、廣州存在著不少英國銀行,在中國卻不存在法國銀行”,而在華未設分支機構的法國東方匯理銀行卻只是一家境外發(fā)行銀行。他們認為法國銀行在中國應當享有“特殊的地位,以及不再有任何存在理由的束縛”。[章開沅、羅?;?、嚴昌洪主編:《辛亥革命史資料新編》第7卷,第16頁。]

      圖謀擺脫任何束縛的外國銀行發(fā)鈔愈濫,對中國的危害愈大,國人的抵制情緒也就愈強?!胺驀粤⒃谪?,財之所以運用在權,財政失而全權欹,國奚以國?”[《總辦江南商務局劉世珩著〈銀價駁議〉》,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160頁。] 國人危亡意識愈發(fā)強烈,“中國境內流通之外國紙幣,尤屬侵越主權,應切實抗議”。[《全國銀行公會建議案》,《大公報》(天津),1921年10月23日,第6版。] 隨著民族主義思想的播揚,各界對外國紙鈔漸生排拒心理,有人出謀劃策,建議“控制外國銀行的紙幣發(fā)行”須采取如下措施:由中國政府限制發(fā)鈔數(shù)額,“以防濫發(fā)之弊”;政府隨時派員至外資銀行“調查準備金”;限定發(fā)行范圍,“外國銀行只準在設立分行之通商口岸發(fā)行紙幣,如刊印內地地名之紙幣則一律禁止”;“發(fā)行紙幣須納發(fā)行稅”;規(guī)定外國銀行的發(fā)行年限,“滿期后即行停止其發(fā)行權,以杜絕永久發(fā)行之弊”;施行注冊手續(xù),“其未發(fā)行之銀行不得相繼效尤”;“外國銀行須將發(fā)行紙幣之流通額每月編制月表送交”中國財政部,以憑考核。[顧寶善:《對于外國銀行發(fā)行紙幣之管見》,《大陸銀行月刊》,1923年第1卷第3號,第61頁。] 也有人干脆提出:“外國銀行發(fā)行鈔票應提議取消,以除紙幣統(tǒng)一之障礙?!盵《全國銀行公會建議案》,《大公報》(天津),1921年10月23日,第6版。]

      中國的貨幣抗戰(zhàn)來自兩種情緒的激促,除了對外國在華擅自發(fā)鈔的不滿以外,還有對列強在華抵制中國紙鈔之做法的效仿。1909年,在已是遠東金融中心的上海,發(fā)生各駐在國外交官和金融從業(yè)者聯(lián)手抵制中方銀行發(fā)鈔的事件,外資銀行集會采取聯(lián)合行動,駐滬的“領事領袖”向中國當局質問:中國的信成、信義、有限等多家銀行是否“允準發(fā)兌鈔票”?發(fā)行有無“限制”?準備金多少?商辦銀行有無發(fā)鈔資格?要求清政府“速飭調查預籌穩(wěn)實辦法”。[《兩江總督端方江蘇巡撫陳啟泰致度支部農工商部電——為上海外商銀行會議抵制中國鈔票事》,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91頁。] 該總領事還悍然表示:除了中國“通商”一家銀行外,對所有中國官商銀行的鈔票均不承認。上海是中國最大的工商業(yè)城市,是中外經貿往來的中心場域和物流幣流的集散重鎮(zhèn),外方拒收中國發(fā)鈔,其影響格外巨大。這場官司還從經濟金融中心上海打到政治外交中心北京,美國駐華公使柔克義(W.W.Rockhill)就此事特別照會清朝外務部,一紙鈔票引發(fā)了國際糾紛。中方也據(jù)理力爭,上海道臺蔡乃煌駁斥道:在中國境內,無論任何外國銀行發(fā)行的鈔票都得以通用,不存在歧視,而如今外國銀行居然抵制中國銀行發(fā)鈔,這將嚴重影響中外商貿。兩江總督端方說得更不客氣:“查各國通例,本國境內向不準用別國鈔票。中國聽各國銀行鈔票一律行用,已屬萬分通融”;不料在中方的寬宏大量之下,外方卻主動挑起極端不義的貨幣糾紛,“今各國銀行忽創(chuàng)議抵制不用中國鈔票,喧賓奪主,實足駭人聽聞!”如此反客為主的霸凌做法至為不妥。他說,貨幣關天下萬民的身家利益,“此事一經宣布,各埠商民激于義憤,必用死力爭拒,深恐釀成事端,即以我主權國體論,亦斷不能退讓一步”。他建議,為避免事態(tài)惡化,激發(fā)民眾情緒,釀成中外沖突,“請即電飭上海領袖領事轉致各國領事一體設法禁止,以重邦交,而維大局”。[《兩江總督端方致外務部電——為滬外商銀行拒用中國鈔票事》,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90頁。] 外國銀行對中方“說不”,從反面給中國人以激勵或啟示——發(fā)鈔與國家主權有關,鈔票與民族尊嚴相連,貨幣領域也有交戰(zhàn),對貨幣也是可以抵制的。清末民初,中國采取了旨在收回金融主權的系列舉措,此乃沒有硝煙的貨幣抗爭。其大要如下。

      頒行限禁外鈔、統(tǒng)一幣制的約款章程。在1902年的中英《通商行船條約》第二款中明文約定,“中國允愿設法立定國家一律之國幣,即以此定為合例之國幣,將來中英兩國人民應在中國境內遵用,以完納各項稅課及付一切用款”。在1903年的中美《通商行船續(xù)訂條約》第十二款內,又加了一句話:“凡納關稅,仍以關平核計為準”,強調以中國的銀貨計量單位為標準。同樣內容的條款又載入1903年的中日商約和1904年的中葡商約中。[王鐵崖編:《中外舊約章匯編》第2冊, 三聯(lián)書店1959年版,第102、187、193、255頁。] 1906年,度支部制定《整頓圜法章程》,表明將統(tǒng)一國幣,逐步取消非法幣的紙幣流通。[度支部輯:《度支部幣制奏案輯要》,北京益森宣統(tǒng)年刊本,第41頁。] 1910年的《幣制則例》第22條規(guī)定:“凡在大清國境內,以大清國幣交付者,無論何人,無論何款,概不得拒不收受?!盵《度支部尚書載澤折——厘定幣制擬定則例》,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788頁。]

      限制外國在華興建銀行,支持興辦中國地方銀行。這方面的動作較早,1887年7月,美商米建威(Mitkiewicz)擬“在中國通商各口開設華美銀行”,獲北洋大臣李鴻章同意,簽署“簡明章程十二款”,規(guī)定該行“可發(fā)流通之票,惟發(fā)出票數(shù),不得過本行存銀之半”,通過約章明文規(guī)定享有發(fā)行紙幣的資格權限。[陳旭麓、顧廷龍、汪熙主編:《中國通商銀行——盛宣懷檔案資料選輯之五》,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697-699頁。] 美商的設計旋即因遭到多方反對而作罷。在限制外國銀行的同時,大力發(fā)展國人的發(fā)鈔系統(tǒng),在列強的銀行系統(tǒng)之外另起爐灶,建立國人自主的銀行體系。一方面,成立中央政府直轄的“央行”,“光緒二十二年京卿盛宣懷請先在京都、上海設立中國銀行……并以精紙用機器印造銀票,與現(xiàn)銀相輔而行”。[《管理戶部事務麟書等折——依克唐阿所奏應暫緩置議》,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34頁。] 另一方面,興辦大批地方銀行,不僅官辦,而且還鼓勵民辦,不僅在都市大埠,而且還在邊遠地區(qū)興辦。在清末,此類邊地銀行有較大擴展。1907年,吉林將軍達馨咨文稱,“吉省外國紙幣日漸流通,非設法抵制不足以固主權,而重財政,應請大部速籌辦法,于吉林設立銀行,以保權利等情”;度支部回應“刻正籌劃組織情形”。[《吉林請設銀行》,《大公報》(天津),1907年4月7日,第3版。] 1909年,清政府推出“增設邊地銀行”計劃,“度支部已與大清總銀行張監(jiān)督議定,于今年先就沿邊各省推設分行以期抵制外國紙幣”,[《增設邊省銀行》,《大公報》(天津),1909年5月11日,第5版。] 決定“凡邊省商務繁盛或外國紙幣暢行之區(qū),一律添設大清分銀行以示抵制”。[《推廣邊省銀行》,《大公報》(天津),1909年5月29日,第2版。] 此項企劃甚至遠及邊域,理藩部“壽尚書在黃寺與達賴喇嘛專議此事,刻已決議設立大清分銀行數(shù)處以示抵制”。[《消息》,《申報》,1909年3月13日,第5頁。 ] 晚清時期,中國發(fā)行紙幣的另一大系統(tǒng)是受官方控制的錢局銀號,據(jù)統(tǒng)計,清末在22個省和京津等地共設立發(fā)行錢票的官錢局等機構共計38家,[《清末官錢局號簡表》,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08-1009頁。] 發(fā)行了大量紙幣,初步形成了具有中國特點的布局全國的層級網(wǎng)點。

      發(fā)行中國紙鈔,顯示擠出效應。其目的在于“莫若我先設局行使官帖,以補鑄元之不及,而便商民之利用,俾內地錢法充足”,促使外幣“不杜而自絕”。[《吉林將軍延茂等折——設永衡官帖局》,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996頁。] 中國積極在各省設立“官錢局”發(fā)行鈔票。1856年吉林設“通濟官錢局”發(fā)行銀票和錢票;1862年浙江寧波設海關銀號;1878年天津也出現(xiàn)歸通商大臣管理的海關銀號。1889年伊犁將軍色楞額上奏朝廷請求“新疆暫設官錢局并行錢票”。[《伊犁將軍色楞額折——請準新疆暫設官錢局并行錢票》,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03頁。] 1896年成都發(fā)行票面值一兩的鈔券。1897年湖廣總督張之洞奏在武昌、漢口設局,“制為錢票、銀元票,精加刊印,蓋用藩司印信及善后局關防,編立密碼”。[《設立官錢局片》,苑書義、孫華峰、李秉新主編:《張之洞全集》第二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224頁。] 1902年山東試行十兩鈔券流通市場。1903年湖南定制一兩、二兩和五兩的紙幣。同時兩江總督在轄區(qū)內“行用官錢票以代現(xiàn)錢”,“官票既暢,錢價自平,民困自舒,實為今日利國便民之急務”。[《創(chuàng)設官錢局折》,苑書義、孫華峰、李秉新主編:《張之洞全集》第三冊,第1556頁。] 1906年安徽巡撫“請設裕皖官錢局發(fā)行錢條”。[《安徽巡撫誠勛折——請設裕皖官錢局發(fā)行錢條》,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992-993頁。] 1909年新疆獲批“發(fā)行新票,準商民交納捐稅折征糧草繳還公款”。[《度支部覆新?lián)嶙晌摹陆馘X局新舊票流通情況》,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05頁。] 民族大義與地方利益兩相關聯(lián),好事成雙,各省的積極性很高。

      直截了當?shù)叵藿忖n。增發(fā)中國紙鈔著眼于內部,限禁外鈔寓目于外部。此舉首先從列強金融勢力最大、外鈔流通量居多的上海發(fā)起,政府和民間雙管齊下,對外鈔進行反擊。是時,“滬上各華商因洋人不準以中國銀行鈔票完納工部局捐稅,特開秘密會議籌商抵制之策”,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商人的行動得到了當局的支持?!岸戎Р拷鼇碓婏喐魇《綋崧灾^:中國各處銀根吃緊,半由各省內地行使外國鈔票之所致,此與中國經濟前途大有妨礙,不得不設法阻止。望各省督撫熟籌辦法,俾各外國鈔票得在通商口岸租界上行使外,其余內地均不得任令流入云?!盵《內地禁用外國紙幣》,《時報》,1908年5月2日,第2版。] 試圖畫地為牢,大幅限制外鈔的流通區(qū)域。但此計過于理想化,不了解如水流般的貨幣,就很難設置地區(qū)性的防堵隔離帶。于是清政府又謀另策,“嗣后外商所發(fā)票紙至五年限滿禁止出票之時,一概不準行用”,改空間隔離為時間限停,并特別照會各國駐華使節(jié),貨幣發(fā)行涉及中國主權,外國不得隨意在華發(fā)鈔。[《度支部咨覆農工商部文——限制外商發(fā)鈔》,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92-1093頁。] 外鈔在華流通幾乎是無遠弗屆,限禁需要各省的配合,只是事涉外交,所關非細,地方當局也有難處?!案魇τ诖隧梿栴}視若具文,置而不殊,不知此事若不實行,則外國紙幣必難限制。因決定再與各省妥籌辦法,務于一年之內切實通行,以為他日限制外幣之張本”。[《清內幣以杜外幣》,《大公報》(天津),1910年4月30日,第5版。] 中外交涉你來我往,中方在限制外鈔的同時,為平衡市場需求而增發(fā)鈔票,引起列強抗議,宣稱“票紙叢出,若不設法挽救,恐生極大之困難”,中方回懟:“惟查外國商人在我國發(fā)行紙票為數(shù)不少”,不能賊喊捉賊,并重申對某些外鈔“至五年限滿禁止出票”,且不準中國商民行用。[《外國紙幣之前途》,《時報》,1909年9月18日,第2版。] 民國建立以后,民國政府繼續(xù)推行這一政策。在1912年10月5日的總統(tǒng)府記事中可以看到“財政部呈擬定抵制外國紙幣辦法”。[《總統(tǒng)府十月五日紀事(12)》,《大公報》(天津),1912年10月7日,第2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政府專門開展對外國在華紙幣的調查,限令各省按時完成。并且鑒于“外行既握中國經濟上之大權,以抵押品之優(yōu)厚,政治背景之鞏固,其在華金融界,乃固若磐石”,數(shù)十年堅持不懈,力謀取締外鈔。[離離:《財部取締外國銀行紙幣》,《鐵報》,1931年3月13日,第2版。 ]

      二、東北成為“主戰(zhàn)場”

      清季的東北地區(qū)并非貨幣經濟發(fā)達的地區(qū),但由于地緣政治的緣故,東北成為列強金融勢力角逐的重鎮(zhèn),也是外鈔肆行、民生受損的重災區(qū)。最初是帝俄鈔幣的闌入,“羌帖”是時人對盧布的俗稱,19世紀60年代開始流入黑龍江地區(qū),光緒初年,已是“愛琿商賈行用皆系俄帖,且華商購辦貨物,必須以銀易帖,始可易貨,以致邊界數(shù)百里,俄帖充溢”。[《盛京將軍依克唐阿折——建議行鈔票開銀行》,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33頁。] 1897年華俄道勝銀行分行在哈爾濱設立后,“羌帖”更大范圍地流通于市。中東鐵路開工后,情況愈發(fā)不堪,從鐵路沿線蔓延城鄉(xiāng),“惟查俄國羌帖通行于(黑龍)江省者,每歲約四千余萬元”,[《度支部覆東三省總督黑龍江巡撫咨文——錢帖暫準發(fā)行》,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02頁。] “俄國暢行紙幣實為奉(天)省心腹之患”。[《時評》,《申報》,1911年8月7日,第6頁。]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羌帖停止兌現(xiàn),鈔值陡然下挫。1917年以后,俄境“政府林立,又發(fā)行紙幣甚多”。[崔顯堂:《九一八前東三省紙幣》(續(xù)十二),《小日報》,1947年7月24日,第4版。] 各類俄鈔貶值加劇,“人民損失無算……胥視俄幣如蛇蝎,蓋受其害者深”。[志庭:《哈埠通信·外國銀行發(fā)行紙幣情形》,《時報》,1921年4月16日,第2版。 ] 貨幣的基本要求是具備高度的精確性和恒久的保值性,金銀之所以成為貨幣,是因其品性的稀缺性和耐久性不會短時發(fā)生大的變化,其一般購買力也不會有急劇波動。紙幣卻不然,完全依賴信用,故貨幣信用以國家擔保發(fā)行等級最高。如今舊俄鈔信用崩塌,至1920年終成廢紙。

      俄國與日本均有侵占中國東北的野心,日鈔與俄鈔也形成競爭態(tài)勢。甲午戰(zhàn)后,日本勢力大舉侵入東北,橫濱正金銀行牛莊(營口)支店于1900年1月開設,1905年經日本政府批準,成為日本銀行在東北的“央行”。日俄戰(zhàn)爭期間,受日本政府之命,橫濱正金銀行強制發(fā)行軍用手票,發(fā)行總額為20 839.88萬日元。戰(zhàn)爭結束后,日本政府命令橫濱正金銀行發(fā)行鈔票換回手票,但到1911年還有1779萬余元未收回。[金悅、姚斌、金伶:《清末日本對我國東北的經濟滲透——以東盛和與日本橫濱正金銀行債務糾紛為中心》,《日本研究》,2018年第2期,第75頁。] 日本的朝鮮銀行也于1909年11月在安東(丹東)設立分行。橫濱正金銀行與朝鮮銀行發(fā)行的紙鈔在很長時間內都是東北的主流貨幣,長期占據(jù)東北與內地匯兌的重要位置。“同所有在遠東的銀行那樣,它可以辦理匯兌,在這個與金本位相比之下貨幣值可變的地區(qū),匯兌已是銀行的‘日常業(yè)務’?!盵章開沅、羅?;?、嚴昌洪主編:《辛亥革命史資料新編》第7卷,第78頁。] 僅1906年至1913年,橫濱正金銀行在東北發(fā)行鈔票即達3950萬元;朝鮮銀行“發(fā)行鈔票(兌換券)總額為12521萬日元,折合我國銀元為112689000元”,[李煥章、劉嘉?。骸短旖蛲赓Y銀行簡介》,壽充一、壽樂英編:《外資銀行在中國》,第190頁。] 兩家銀行發(fā)行數(shù)額驚人。在此期間東北年度對外貿易數(shù)值約為7億海關兩,與這一貿易額相關的外匯業(yè)務,大部分由日本銀行辦理。難怪時人感謂橫濱正金銀行“之營業(yè),不在發(fā)行,而在國外匯兌。即令發(fā)行縮減,亦與其銀行營業(yè)前途無關”。[轉引自焦?jié)櫭鳎骸度毡咀越詠韺|北資源與財富的掠奪》,《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5期,第10頁。]

      重壓之下,反彈愈勁,東北成為收回幣制主權最積極的地區(qū),進而演成中外對抗最激烈的地區(qū),攻防雙方,角色轉換,幾度易手。東北設立“官局”發(fā)行紙鈔,以圖爭奪營壘,收復失地。1894年,奉天設“華豐官帖局”,后改名“華盛官帖局”,發(fā)行紙幣,商民稱便,但遇庚子事變,俄軍大舉入侵東北,繼后,東北地區(qū)又成日俄的爭搶地,“華盛官貼局”屢遭打擊,慘淡維持。1898年,吉林將軍延茂奏準在省城開辦“永衡官帖局……官帖鈔數(shù)仿照銀元鈔數(shù)開使……其赴局以元易帖,以帖換元者,悉聽其便”,行用后,“流通頗廣”。[《吉林將軍延茂等折——設永衡官帖局》,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996頁。] 1904年,黑龍江也設立官商合股的“廣信商務公司”,“赴上海用西法印造精致紙幣”,在當?shù)亍耙宦尚惺埂保鞔_發(fā)鈔宗旨是“竊維地方之盛衰,視乎商務之消長,商務之消長,視乎財力之盈虛,故歐美列邦,國無大小,莫不以廓商力爭利權為第一主義”。[《黑龍江將軍達桂等折——設黑龍江廣信商務公司》,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998頁。] 1905年冬,奉天當局更是大規(guī)模地建設銀號,除了在盛京創(chuàng)設官銀號外,還在營口、錦州、遼陽、鐵嶺、安東等處設分號。據(jù)統(tǒng)計,清末東北地區(qū)共建立省級發(fā)鈔機構5家,即奉天的“東三省官銀號”,吉林的“通濟官錢局”和“永衡官帖局”,黑龍江的“廣信商務公司”和“黑龍江官銀號”,發(fā)行“大龍元票”“小銀元票”“東錢票”“小帖”“整帖”等紙鈔,僅黑龍江官銀號的發(fā)行額就合銀129萬余兩,廣信商務公司則“官帖發(fā)行額約有三千余萬吊”。[《清末各省官銀號發(fā)行紙幣情況表》,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10-1011頁。]

      中國在積極發(fā)鈔的同時,還堅決抵制外鈔。1921年,哈爾濱當局奉省公署和中央命令:“哈爾濱一帶目前各行所發(fā)行之紙幣漸次充塞于中東路,不惟收入上大有妨礙,且金融亦因之混淆”,鑒此,“所有外國紙幣應一律取締”。此令曾在北京向各國駐華公使提出,據(jù)稱“除日本尚未允許外,其余各國均得諒解”。[《哈爾濱電令取締外國幣》,《大公報》(天津),1921年6月18日,第6版。] 但列強食言而肥,取締令發(fā)布后,情況就有反復,就連小國葡萄牙都不同意,其駐華公使照會中國外交部,要求“請飭該地方官取消此項禁令”。[《國內專電:葡使等照會外部謂哈爾濱地方官取締外國銀行紙幣》,《新聞報》,1922年4月23日,第4版。] 日本的反應更強烈,當“奉省當局根據(jù)東三省經濟會議禁止外國紙幣發(fā)行”時,朝鮮銀行帶頭反對,其因在于“東三省之流行外國紙幣,以朝鮮銀行紙幣為最多”。該銀行“支配人”久保田抗拒不遵,“暗中反對奉省當局之禁令”,使得“禁令只能行于租稅及一般商人之間,而不能絕對禁止外國紙幣之流通,因有南滿日人暗中表示反對,恐為不可能之事實”。[《銀行界消息匯志:朝鮮銀行反對東三省禁止外國紙幣》,《銀行雜志》,1924年第1卷第12期,第92頁。 ] 反對者不限于葡萄牙和日本,而是列強的共同行動,北京外交使團認為禁令“有礙僑商營業(yè),特在使館召集會議,業(yè)由荷使歐登科領銜,致函外部仍請取消云”。[《哈埠取締外國紙幣:外交團提出抗議》,《察哈爾實業(yè)雜志》,1926年第1卷第4期,第11頁。 ] 此類事件屢屢發(fā)生,朝鮮銀行與南滿鐵路管理當局就曾反對東北地方政府禁用外國紙幣的通令,“是南滿鐵路之暗中反對奉省當局之禁令,于此可證”。[《銀行界消息匯志:朝鮮銀行反對東三省禁止外國紙幣》,《銀行雜志》,1924年第1卷第12期,第92頁。 ]

      攻防轉換之際,中方阻止了“大洋券”的發(fā)行,此乃中國近代史上不多見的外國在華發(fā)鈔被成功攔阻的典型案例。哈爾濱原系沙俄勢力范圍,俄鈔流行,但一戰(zhàn)結束特別是俄國革命后,俄鈔“頓成廢紙”,“至民國八年秋,羌帖完全失敗”,中國銀行界挺身而出,彌補空缺,增發(fā)紙幣,“市面金融始覺穩(wěn)固”,不料京津等地發(fā)生擠兌風潮,波及東北。這時,“哈(爾濱)埠美國銀行甚多”,[志庭:《哈埠通信·外國銀行發(fā)行紙幣情形》,《時報》,1921年4月16日,第2版。 ] 花旗銀行趁機而入,1921年初“即擬在哈發(fā)行紙幣,經我當?shù)嘏c美領事交涉無效,即由我駐美公使向美政府抗議,始為之打消”。不久,“此問題又提起矣。其原因北滿總稅關設于哈埠,凡中東路線及松花江流域各地分關,總稅務司華蓀氏由去春起皆由中國銀行代辦,改稅款存于中行者,共達138萬元”。華蓀氏系美國人,借口擠兌風潮危機,中國銀行準備金不足,連續(xù)發(fā)出“破壞中行之密電數(shù)通,遂擬向中行提款,后雖查得中行基本金充足,此議作罷”,華氏卻未罷手,仍擬“將稅款一律撥存花旗,即由花旗發(fā)行大洋紙幣”。[《花旗銀行擬在哈發(fā)鈔的真相》,《銀行月刊》,1922年第2卷第1號,第14-15頁。] 這引起中方強烈反對,個中辯題不單純只是發(fā)鈔一事,而且牽涉多項中國的重大主權。關于幣政,4月1日,哈爾濱交涉員公署向美國領事署發(fā)出第575號照會:“哈埠向無外國銀行發(fā)行大洋紙幣,與滬、漢等處情形不同?;ㄆ煦y行擬發(fā)行大洋紙幣,應即阻止。”地方當局的舉措得到中央支持,專管印鈔的印制局致電吉林督軍孫烈臣:“在哈發(fā)行大洋券一事,此事于吾國幣政主權均存妨礙,應請轉飭交涉員妥為設法禁阻。”關于租界,中方提出雖然外國銀行在華發(fā)行鈔票,“事非一日,惟其發(fā)行地點均以租界為限”,但是“哈埠法權現(xiàn)經我國收回,似與從前租界不同”。東北地區(qū)的最高軍政長官、東三省巡閱使張作霖下令“禁止該項鈔票流通,其理由為鈔券流通系一種特權,只限于當?shù)刂袊縻y行享有,哈爾濱并非外國租界,外商不能發(fā)鈔”。美方承認“哈埠向無外國銀行發(fā)行大洋紙幣”的情況“屬實”,但又提出“不得因往時外國銀行不以發(fā)行紙幣為必要,而斷其現(xiàn)時無發(fā)行之權”,強詞奪理言稱“本領事署當不認可哈埠之情形與他通商商埠有所不同。即或有不同之處,亦不可因此即視該美國銀行于哈埠營業(yè)發(fā)行紙幣為不合”,這是明目張膽地勒索此前從來沒有的特殊權益。中方捍衛(wèi)主權的正義行為遭到美方的無理糾纏,其特別“飭知,根據(jù)約章,該銀行有在哈埠發(fā)行自有紙幣之一切權利等情”,所以,“本領事署不能為貴員所請,阻止該美國銀行發(fā)行將欲通用之紙幣”。美方還夸大其詞,申辯不許花旗在哈爾濱發(fā)鈔“對于現(xiàn)行約章之明文義意,皆有所侵犯”。中方抗辯稱,即使根據(jù)條約,美方發(fā)鈔也屬違約,更何況所據(jù)者都是一些對中國不平等的條約,是時,中國人民的廢約風潮正一浪高過一浪。關于商貿,美國解釋稱“發(fā)行紙幣頗覺為有益于商界,因可靠之大洋紙幣加增大洋之交易,自能較前為便利”。除了面向官方交涉外,美方還對商界提出抗議稱:花旗銀行“乃最殷實,最有信用之銀行”,中方商界發(fā)布抵制該行“紙幣之通用”的“通告”,不過增加了“該美國銀行及美商全體因之已受之損失而已”。同時中方擔心“現(xiàn)各外國銀行均有乘機覬覦之心”,害怕引起他國效法,中方以一敵眾,難以應付。果不其然,美國的行動獲列強支持,在東北有重大權益的國家采取聯(lián)合行動,日本的橫濱正金、美國的花旗,以及華俄道勝三家銀行舉行聯(lián)席會議,“全體通過”所謂“備忘錄”,指責中方“顯然忘記了,自1905年12月哈爾濱開辟為條約口岸以來,外國商行和中國商行是享有同樣權利和特權的”。故此,“在哈爾濱的各外國銀行一致要求:須將現(xiàn)在施加于中國郵局、海關以及中東路等關于接受和行使外國銀行鈔券的限制全部取消”。[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編:《美國花旗銀行在華史料》,中國金融出版社1990年版,第642-646頁。] 1920年代正是中國民族主義步入高潮的歲月,在中方朝野商民的一致堅持下,外方的聯(lián)合行動未能奏效,美國等的發(fā)鈔圖謀未遂,中國在近代貨幣戰(zhàn)爭中贏取了難得的勝利。

      三、歷史前提

      時代的進步是成功抵制外鈔肆虐的歷史前提。首先是中華民族覺悟程度的提高,國人愈益認識到在新的歷史時代貨幣所具有的空前重要性,通用紙幣又是大勢所趨,“竊維推行幣制當以紙幣相輔而行,既便人民之取攜,復省國家之鑄本,利益殊非淺鮮”。[《度支部尚書載澤等折——厘定兌換紙幣則例》,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51頁。] 起初,國人的認識存有偏差,覺得外鈔行用方便,加上外國“銀行類皆魄力雄厚,信用卓著,故其紙幣亦極得中外人之信用”;[《中國逐漸采行金本位幣制法草案》,《大公報》(天津),1930年4月19日,第4版。] 竟至于“尤視外國紙幣為至寶,本國紙幣之信用遠不及之”,使得“外人恃其信用,以一紙易我金錢;而我國不能以一紙易彼金錢。國民乎,豈從此束手待斃矣乎!”[《時評》,《申報》,1911年8月7日,第6頁。] 資本輸出是19世紀末資本帝國主義全球擴張的重要方式,金融銀行和“世界貨幣”是其重要工具,列強賴此在全球濫發(fā)鈔幣,空手套白狼牟取無本萬利?!巴鈬y行在我國境內發(fā)行紙幣之結果,不但可使擾亂一地之金融,且足以使大宗正貨流入外人之手。此誠可恐者也!”令國人驚悸的還有,外鈔借此操縱中國的經濟命脈,滋長投機空間,干擾貨幣市場。中國缺乏主流定準貨幣,極易發(fā)生金融風潮,“若一旦有變,則非但兌現(xiàn)無門,即我國之法律亦無從制裁之也”。[顧寶善:《對于外國銀行發(fā)行紙幣之管見》,《大陸銀行月刊》,1923年第1卷第3號,第59-60頁。] 外人操控發(fā)鈔權,通貨漲落全在他手,“從此國權將永沉于九淵”。[《出使美墨秘古國大臣張蔭棠折——反對因四國借款延請美國顧問》,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215頁。] 顯然,此乃關系國計民生要項,涉及國家重大主權,貨幣不僅僅是錢票,還是國權象征和國脈所系,貨幣“可以在彼此互不相識的人們中間自由地流通,并因此而轉移在其表面標明的一定數(shù)額的一般購買力的支配權……但在信用發(fā)生波動的時候,真正能作為貨幣的銀行券只是‘法幣’”,[[英]馬歇爾著,葉元龍、郭家麟譯:《貨幣、信用與商業(yè)》,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15頁。] 這是近代鈔幣通貨的定律準則?!皣鴰拧被颉胺◣拧辈⒉皇峭接刑撁?,行鈔成為國家盛衰的法門,“夫以泰西各國之富,猶賴鈔法以濟用,則行鈔之利可知矣。查日本維新以前,國勢寖弱,行鈔后而即轉弱為強;俄羅斯昔時地廣民貧,行鈔數(shù)十年,國用充裕,至今賴以周轉”。[《直隸總督袁世凱等折——主張鑄造一兩重十足成色銀幣》,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743頁。] 外人對中國幣權的操縱牽連甚廣,外鈔與租界、租借地、勢力范圍互為表里,金融財經與軍事外交共同推進,構成了外國對華全面侵略的有機組成。侵略者以軍事打頭陣,撬開門戶之后,經濟金融跟進,而后者是更為深廣的侵略,肆意妄為不受管制的外鈔無處不在地植入城鄉(xiāng)僻壤,掠取原料,傾銷商品。危情促使民眾產生挽救危機的認知,主權意識加強,“此事于吾國幣政主權均存妨礙”,[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編:《美國花旗銀行在華史料》,第644-645頁。] 這些道理日漸成為民族共識和時代主調。

      其次是中外大勢的變遷。中國由傳統(tǒng)社會步入近代,西學東漸的結果也使近代貨幣觀念滋生,“倘任令各外國銀行自由發(fā)行紙幣,將來在我國各內地紛紛援例辦理,流弊伊于胡底!” [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編:《美國花旗銀行在華史料》,第645頁。] 隨著洋務等運動的開展和中外經貿的發(fā)展,國力有所增強,國有及民營銀行雨后春筍般誕生。這些近代型的金融機構與舊式錢莊大有不同,既是外國銀行的復制品和模仿物,又是有待成熟的新生事物?!皣鴥茹y行之漫無設備,遂令外國銀行坐著先鞭,今者國內銀行但知為鬩墻之斗,爭利而不知生利,嫁禍而不知防禍,長此以往,則外國銀行活躍之機會正多,又豈止發(fā)行一項而已”。[《外國銀行紙幣之激增》,《經濟周刊》,1931年第41期,第5頁。] 但很快,中外之間,世易時移,“學生”迅速比肩“先生”,中國近代型的銀行業(yè)態(tài)蓬勃發(fā)展起來,自立自強的意識油然而生,“查銀行為財政之樞紐,而紙幣又為銀行之樞紐”。[《戶部尚書鹿傳霖等片——議覆彭述請行鈔票事》,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36頁。] 統(tǒng)一幣制、發(fā)行國幣的主客觀條件趨于成熟,并成為國民經濟自主發(fā)展的必須。1908年10月4日,政務處上奏“竊維今日五洲大通,幣制尤關緊要”;清帝批復“幣制為財政大綱……中國財政紊淆,幣制極宜厘定”。[《上諭——定一兩重銀元為本位幣》,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763頁。] 由是,幣制改革成為清朝最后幾年施政的重頭戲,“季清之世,銳意改良幣制”。[《全國銀行公會建議案》,《大公報》(天津),1921年10月23日,第6版。] 隨著構建近代貨幣發(fā)行監(jiān)管機制的系列舉措出臺,以及較為獨立的貨幣管理體系的初步構成,由“央行”統(tǒng)一貨幣發(fā)行的呼聲日漸高漲?!敖罇|西各國大都委之中央銀行獨司其事,誠以紙幣關系重要,倘發(fā)行機關不一,勢必漫無限制,充斥市廛,物價因之奇昂,商務遂以不振,貽害于國計民生何堪設想?,F(xiàn)擬將此項紙幣一切兌換發(fā)行之事,統(tǒng)歸大清銀行管理”。 [《度支部尚書載澤等折——厘定兌換紙幣則例》,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下冊,第1051頁。]

      再次是官方與民間的聯(lián)動。這是抵制外鈔的必要條件,也是行之有效的成功之道。其間,執(zhí)政者的作用不可忽略,國幣發(fā)行乃政府特權?!凹纯梢砸粐畾q入歲出,操縱自如……其信用缺乏者易生兌現(xiàn)風潮,或以種類繁多,使用者難辨真?zhèn)???傊?,利之所在,弊必隨之,要在當局者處之得法而已”。[顧寶善:《對于外國銀行發(fā)行紙幣之管見》,《大陸銀行月刊》,1923年第1卷第3號,第59頁。] 政府的發(fā)號施令與民眾的相向而行缺一不可,貨幣既關乎國計,更關涉民生,政府相關法律法令的頒行,若沒有民眾的支持,任何上層設計都不可能落到實處。廣泛動員民眾的參與至關重要,抵制外鈔呈現(xiàn)出官民配合、官商一體相得益彰的合作場景。在上海,“各華商因洋人不準以中國銀行鈔票完納工部局捐稅,特開秘密會議籌商抵制之策”。[《內地禁用外國紙幣》,《時報》,1908年5月2日,第2版。] 在哈爾濱,“總商會通告?zhèn)鏖営诠荷探?,通知商人拒絕行使”外鈔。[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編:《美國花旗銀行在華史料》,第646頁。] 在重要地區(qū),財政部“飭令調查現(xiàn)在流行外國紙幣共若干種,大略數(shù)目及價值之低昂等項,限兩個月內覆告,以憑查核,尤注重東三省、廣東、江蘇及西北各處云”。[《通電調查外幣之現(xiàn)狀》,《大公報》(天津),1915年1月19日,第3版。] 在全國,“取締外行紙幣,其原因不僅在無限止的發(fā)行,有否準備,在以其搗亂中國金融也”,[離離:《財部取締外國銀行紙幣》,《鐵報》,1931年3月13日,第2版。 ] 這些措施在潛移默化地發(fā)揮作用,“惟近來外國銀行紙幣流通漸少,市上流行無多,不似昔日之活潑”。[唐:《北京之金融談(續(xù))》,《時報》,1917年1月7日,第5版。 ]

      但外鈔畢竟在中國大面積、無攔阻地流通多年,茲事關涉萬千民眾的行用、儲蓄信用習慣的轉化,絕非短期內所能完成,更由于外強我弱的國勢依然,外鈔在華濫行的局面有一個漸次收斂逐步受控的過程。1921年10月23日天津《大公報》刊文稱:中國禁限外鈔“條例頒布而迄未實行,紛紜二十載,治絲益棼”。[《全國銀行公會建議案》,《大公報》(天津),1921年10月23日,第6版。] 1934年的法幣改革是重要節(jié)點,從晚清到民國,經過國人數(shù)十年的不懈抗爭,外鈔自此基本退出中國的發(fā)行市場。即便在日本全面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后的危局下,中國人也不屈不撓地對日偽鈔幣進行抵制。1939年,日本在其占領區(qū)試圖使其操控下的銀行發(fā)行“偽幣”,在記者招待會上謊稱“蘇州河南岸各外國銀行已接受華興商業(yè)銀行所發(fā)紙幣云云”,上海非日資的外國銀行及中方有關人員當即辟謠,“均向記者否認接受此種偽幣”,同時揭破“進出口商或將以偽幣交付關稅”的謊言,駐滬領事團連同江海關稅務司也反對日偽議案。這使得日偽被迫放棄所謂的“虹口幣”(華興幣)“流通入蘇州河南岸之努力”,日方“強迫外國租界中華籍居民接受偽幣”的企圖未能得逞。偽鈔不僅在華東,而且在華北等地區(qū)也遭到同樣下場。華北民眾自發(fā)抵制偽鈔,仍然信用國民政府的法幣。日本在占領區(qū)內為鼓勵民眾使用日偽鈔票,商品“均打六折”,并沒有被中國民眾認可。[《國內要聞:主要外國銀行不接受“華興”紙幣》,《銀行周報》,1939年第23卷第21期,第26-27頁。] 大家結成同盟,呈現(xiàn)出一致對抗日偽紙鈔的斗爭場面。不過,限于中外大勢沒有得到根本改變,外幣外鈔仍在中國的部分地區(qū)流通,貨幣戰(zhàn)爭只有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才徹底取得最終勝利。

      責任編輯:吳 彤

      Currency War: The Resistance of Modern Chinese to

      Foreign Banks Issuing Banknotes in China

      GUO Wei-dong

      (Department of History,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Abstract: The trend of foreign banks issuing money in China was consistent with the route of foreign powers invading China, first from trading ports, then to the border areas, then to the hinterland of Beijing and Tianjin, and then to urban and rural areas throughout China, which resulted in the resistance of Chinese officials, gentry, merchants and people. Northeast China is an area of intense attack and defense between China and foreign countries. During the period of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Republic of China, with the awakening of the Chinese nation, China tried to recover its financial sovereignty. The main measures taken by China mainly include establishing China's banking system; actively issuing Chinese banknotes; restricting foreign banknotes in China. After the legal tender reform in 1934, foreign banknotes withdrew basically from the issuing market of China. However, the final victory of the currency war would not be realized until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Key words: currency; foreign banknotes; foreign banks; Modern China

      DOI:10.19832/j.cnki.0559-8095.2022.0008

      收稿日期:2020-06-27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古代絲綢之路的衰落與近代新商道的開辟研究”(17BZS015)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郭衛(wèi)東,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近代中外關系史。

      ① 《左都御史花沙納會戶部折——奏呈發(fā)行官票章程》,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上冊,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349頁。

      ② 《上諭——著停發(fā)票鈔》《官票寶鈔始末一》,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上冊,第415、428頁。

      ③ 顧寶善:《對于外國銀行發(fā)行紙幣之管見》,《大陸銀行月刊》,1923年第1卷第3號,第60頁。

      ④ 對此議題,學者已有一定的研究基礎,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有:獻可:《近百年來帝國主義在華銀行發(fā)行紙幣概況》,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焦?jié)櫭鳎骸度毡咀越詠韺|北資源與財富的掠奪》,《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5期;金悅、姚斌、金伶:《清末日本對我國東北的經濟滲透——以東盛和與日本橫濱正金銀行債務糾紛為中心》,《日本研究》,2018年第2期等。但上述成果或者因發(fā)表較早,未能參閱新史料,或者所論限于一時一地,因此該議題仍有較大的論說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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