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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士奇、朱彝尊與康熙的類書因緣

      2022-02-18 18:52:34王京州
      中國出版史研究 2022年1期
      關鍵詞:類書

      【摘要】對杜公瞻《編珠》殘卷的校理和輯補,集中體現(xiàn)出“南書房行走”高士奇致力于編刻類書的匠心。至于該書的發(fā)現(xiàn)權,則存在高士奇和朱彝尊之爭??滴蹼访逡魈每獭稖Y鑒類函》,由高士奇、高輿父子兩代接力完成,不僅顯示出康熙敕編類書有來自高氏的佐助,同時也透露出類書思想在二人間的影響和承繼。高士奇不僅在詩文創(chuàng)作方面予康熙以指導,同時還在知識視野和治學旨趣等方面對康熙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其中類書編撰可視為高士奇與康熙在學術層面的深層聯(lián)結點。

      【關鍵詞】類書《編珠》高士奇朱彝尊康熙

      每當易代之際,存世文獻通常遭罹大規(guī)模的焚毀之厄,而隨之而來的新朝廷,往往致力于典籍的搜集和整理,作為構建新朝文化方略的思想資源和文獻基礎參見張宗友:《朱彝尊與清初文獻傳承》,《南京大學學報》2018年第5期。。其中官修類書擔當了重要的角色,從唐初的《藝文類聚》到宋初的《太平御覽》,再到明初的《永樂大典》,均成為奠定國家文獻基礎工程的重要典籍。至于清朝康熙皇帝,更有意識地發(fā)揮類書的文化傳承功能,相繼編成《淵鑒類函》《佩文韻府》《子史精華》等大型類書,同時推動了《古今圖書集成》的問世,與前朝不僅齊驅且有超越之勢??滴鯙槭裁慈绱俗⒅仡悤??他對類書的重視是否受到身邊學士的影響?本文致力于還原類書《編珠》發(fā)現(xiàn)權之爭,分析高士奇和朱彝尊的類書觀念和實踐,并進而探視南書房文士尤其是高士奇對康熙的影響。

      署名為隋代杜公瞻所撰的《編珠》,蔚為現(xiàn)存類書之魁首《四庫全書》子部類書類,《編珠》位于第二,其前還有梁元帝《古今同姓名錄》,然而該書為姓氏書,而非類書?!端膸烊珪偰俊奉悤愋⌒蚍Q:“其專考一事,如《同姓名錄》之類者,別無可附,舊皆入之類書,今亦仍其例。”可知為勉強附入。魏小虎編撰:《四庫全書總目匯訂》第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203頁。胡道靜稱:“當《四庫全書》修纂時,《皇覽》尚未輯佚,石室之書猶不聞于世,故其時所存類書,實以《編珠》為魁首?!焙漓o:《中國古代的類書》,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57頁。。高士奇對該書殘卷的校理和輯補,充分體現(xiàn)了他對類書的重視和匠心。經過高氏的增訂和刊刻,《編珠》持續(xù)受到學界的關注,然而主要集中于考論真?zhèn)危匪菰摃l(fā)現(xiàn)的源頭,高士奇和朱彝尊各執(zhí)一詞、暗自爭鋒,從中可窺見二人對該書的重視,反射出康熙時代文士們對類書的倚重,這也進而影響到康熙皇帝,這一點卻被學者們忽略了。

      康熙三十七年戊寅(1698),高士奇在繕寫古類書《編珠》后付梓,在延請徐乾學、朱彝尊等名家撰序以增價的同時,他自己也親撰序言,講述《編珠》一書的發(fā)現(xiàn)經過:

      曩直大內南書房,奉命檢閱內庫書籍,于廢紙堆中得隋著作郎杜公瞻《編珠》一冊,原目凡四卷,遺其半,遍覓不可得。因手鈔之,藏笥篋間。己巳歸寓平湖,端居多暇,出而校讎,愛其精粹,輒因原目補為四卷,又廣其類之未具者為二卷?!菜濉扯殴白?,〔清〕高士奇增補:《編珠續(xù)編珠》卷首,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康熙三十七年(1698)清吟堂刻本。

      在此高士奇宣稱自己在內庫“廢紙堆”中發(fā)現(xiàn)杜公瞻所撰《編珠》殘卷,繼而精心謄寫,反復校讎,為了不使其以殘缺面目公諸于世,他還對之進行了輯補。于是《編珠》在高士奇的手里,由殘二卷補葺為完整的四卷。用功彌深,愛之彌切,在《編珠》的基礎上,根據(jù)其原目,仿照其體例,高士奇又撰寫了《續(xù)編珠》二卷。原有二卷、補遺二卷,再加上續(xù)編二卷,六卷構成一個整體,刊刻于自家清吟堂,充分展現(xiàn)了高士奇在類書編刻上的獨運匠心。

      其后乾隆朝,四庫館臣據(jù)“內府藏本”《編珠》抄錄于《四庫全書》,所謂“內府藏本”實即高士奇清吟堂自刻本。四庫館臣雖對杜公瞻《編珠》的真實性提出了質疑,但仍將其冠于類書類之首,著錄為“《編珠》二卷、《補遺》二卷、《續(xù)編珠》二卷”魏小虎編撰:《四庫全書總目匯訂》第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204頁。,將原二卷與高士奇所補、所續(xù)視為一體。然而清沈初等《浙江采集遺書總錄·庚集》“類事類”著錄《編珠》四卷、《續(xù)編珠》二卷,其提要稱高士奇還匯刻了另外兩種類書:

      右《編珠》,隋著作郎杜公瞻于大業(yè)七年奉敕撰,所引多緯書。自序謂朱書者故實,墨書者正義。原四卷,內佚二卷。國朝高士奇得于內庫書籍廢紙中。以隋世類書僅見此,因為補之,又自續(xù)二卷,并取唐韓鄂所撰《歲華紀麗》、明楊慎所撰《謝華啟秀》二書匯刻之?!睬濉成虺醯龋骸墩憬蛇M遺書總錄》,《海王邨古籍書目題跋叢刊》第2冊,中國書店出版社2008年版,第245頁。

      據(jù)沈初所言,高士奇在付梓時不僅以補、續(xù)附于原書之后,構成《四庫全書》所言之六卷整體,而且“取唐韓鄂所撰《歲華紀麗》、明楊慎所撰《謝華啟秀》二書匯刻之”。今查國家圖書館藏《編珠》康熙間刻本二種,均題為“吟堂秘本”,亦即高士奇清吟堂自刻本,然而一為四冊一函,一為三冊一函。取閱后可知,前者附刻《歲華紀麗》和《謝華啟秀》二書,而后者則付之闕如??几呤科妗稓q華紀麗序》及《謝華啟秀序》落款均為“康熙辛未(1691)秋八月”,遠在《編珠》初次付梓之前即已撰成。故疑高士奇清吟堂初刻本已附刻二書,而至覆刻時則未闌入,致使現(xiàn)存版本出現(xiàn)歧異。

      內閣廢紙堆中與《編珠》的“艷遇”,讓高士奇有機會在類書的整理上大展身手,但從匯刻唐、明兩部類書的表現(xiàn)來看,他對類書的興趣由來已久,并非始于《編珠》發(fā)現(xiàn)之時。之所以附刻這兩部類書,可能是考慮到它們與《編珠》在性質上十分相近。

      大約在《編珠》付梓之后不久,高士奇又編刻了兩部類書——《左穎》和《國穎》?!白蟆敝浮蹲髠鳌罚皣敝浮秶Z》,“穎”為“脫穎”之“穎”,比喻特別突出的字詞句篇。其內容體例,大抵與前人所編的《太史華句》《左傳紺珠》《山海經腴詞》《文選集腋》等書相仿,旨在從某部經典著作中摘取妍辭麗句,以供詩文創(chuàng)作之采擷。

      據(jù)《上海圖書館善本題跋真跡》,高士奇《左穎》六卷、《國穎》二卷,有錢炳森跋,標為清康熙刻本,應即高士奇清吟堂刻本。錢炳森字子方,號芝舫,道光甲辰舉人,著有《邠農偶吟稿》等。錢氏于跋中備述高士奇的春秋左傳學著述,于《左傳紀事本末》《春秋地名考》之外,尚有《春秋列國君臣姓名考》《春秋左傳類對賦注》,而《左穎》《國穎》“此二種可以相輔而行,讀者不得以其淺易而忽之也”《上海圖書館善本題跋真跡》第10冊,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年版,第48—50頁。。宋徐晉卿《春秋左傳類對賦》采《左傳》史事及詞句,鑄為賦體,顯為吳淑《事類賦》影響下的產物,可歸入賦體類書《宋史·藝文志》子部類書類著錄“毛友《左傳類對賦》六卷”,可知宋時相同題目的類書不止一部。。高士奇為之作注,又在此基礎上撰寫《左穎》,在在顯示了他對于研讀《左傳》的嗜好,以及在類書編纂上的匠心。

      如上所揭,高士奇宣稱自己在內庫廢紙堆中發(fā)現(xiàn)《編珠》殘卷,“曩直大內南書房,奉命檢閱內庫書籍,于廢紙堆中得隋著作郎杜公瞻《編珠》一冊”,“因手鈔之,藏笥篋間”。同時徐乾學應邀為高士奇所刻《編珠》撰序,亦述及這一情事。序稱:

      詹事江村高公,偕余奉命校勘閣中書籍得之,已佚其后二卷,詹事喜而錄之。既南歸,則又加之是正,而博采故實,以補其闕,仍為四卷。又廣其門類之未備者,外為二卷,而《編珠》乃爛然成書矣。〔隋〕杜公瞻撰,〔清〕高士奇增補:《編珠續(xù)編珠》卷首,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吟堂刻本。

      上述言論可為高士奇佐證,使他的發(fā)現(xiàn)看來更加確鑿無疑,然而同直南書房的徐乾學,與高士奇相攜“奉命校勘閣中書籍”誠或有之,但于廢紙堆中與《編珠》相遇,事屬高士奇,而高士奇通篇未提及徐乾學,則身為姻親的徐乾學純?yōu)楦綍哒f,并未親見是書之發(fā)現(xiàn),可以斷言。那么,如果高士奇之發(fā)現(xiàn)《編珠》,只是一面之詞,那么他的獨家發(fā)現(xiàn)還是可信的嗎?

      四庫館臣抱持一貫疑古的態(tài)度,針對《編珠》也提出了猛烈質疑,但其著眼點主要在于該書的內容,雖稱該書“或明人所依托”“出明中葉以后”魏小虎編撰:《四庫全書總目匯訂》第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205—4206頁。,而并未懷疑高士奇有作偽動機。直至周中孚《鄭堂讀書記》,才將矛頭指向高士奇本人,“江村稱得自內庫,殊不可信”,“疑此書與所補、所續(xù)均江村一手所撰,并偽撰杜氏原序以實之爾”〔清〕周中孚:《鄭堂讀書記》卷六○,《宋元明清書目題跋叢刊》第15冊,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300頁。。李詳則在質疑《編珠》的同時,提出了另一條證據(jù),使周中孚的說法不攻自破:

      余檢核杜氏自注所引,皆無異書,疑是后人偽撰,文恪蓋為朱竹垞所惑也?!镀貢ぜざ攀稀淳幹椤笛a序》言:“是書余獲自中簿,手鈔以歸,詹事錢唐高君按其目補之。”李詳:《媿生叢錄》卷二,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1頁。

      文恪為高士奇謚號,朱竹垞即朱彝尊。李詳稱高士奇為朱彝尊所惑,誤將“后人偽撰”之書當作至寶,其根據(jù)在于朱彝尊撰有《杜氏編珠補序》,其中明確稱“是書余獲自中簿,手鈔以歸”同時期的王士禎也見到了《編珠》內府寫本,并將之著錄于《居易錄》卷一七及《帶經堂詩話》卷二八。則當時所見者非一人,惜此內府寫本今已無從尋覓。。朱彝尊序見于《曝書亭集》卷三十五,關于《編珠》的發(fā)現(xiàn)經過,恰如李審言所言:

      是書予獲之中簿,手抄以歸,惜闕其半。今詹事府詹事錢唐高君,按其目補之。先是,刑部尚書昆山徐公既序之以行,而詹事復屬予為序?!睬濉持煲妥穑骸镀貢ぜ?,《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1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95頁。

      一方面,朱彝尊所說與高士奇的序言可以互補,可證《編珠》出自內府不假,余嘉錫先生注意及此,并分析說:“彝尊雖與士奇唱和,而其后為士奇所嫉,中讒免官,必不肯與士奇共同作偽,亦已明矣。”余嘉錫在此指出朱彝尊與徐乾學不同,不可能掩護高士奇作弊,此理固然,但他沒有指明這兩種說法之尖銳對立——若朱彝尊所說為真,《編珠》為其從“中簿”所獲,則發(fā)現(xiàn)權理應歸于朱氏,而與高士奇無關;同時如果高士奇所言不誣,則分明是朱彝尊在撒謊,二說相互矛盾,不能轉圜。然而究竟誰對誰錯呢?

      《編珠》如何被發(fā)現(xiàn)已是羅生門,真相可能再也無法重現(xiàn),但有兩條史料與此相關,庶幾有助于我們接近真相。一是朱彝尊應請為《編珠》撰序,序成后卻未被收入《編珠》,而僅見于自家之《曝書亭集》,考慮到朱彝尊為高士奇撰序非一,如《城北集序》《扈從東巡日錄序》等均在付梓時收入,則《杜氏編珠補序》之被棄收就顯得格外怵目。二是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為秀水徐善代撰,書成后高士奇攘為己有,改易書名為《春秋地名考略》。其自序稱:

      乙丑夏四月奉命總裁春秋講義,因于纂紀之暇,博搜諸書而參考之,取春秋二十會盟之國為綱,各以其當時封境所屬,隨地標名,詳其原起,條其興革?!l(fā)懷古之幽情,敬備圣明之顧問,若曰羽翼經傳,則臣何敢焉?!睬濉掣呤科妫骸督涍M文稿》卷四,《四庫未收書輯刊》第9輯第16冊,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588頁。

      高士奇對該書出于自撰言之鑿鑿,而朱彝尊卻與此相反,仿佛隔空而唱的對臺戲?!镀貢ぜ肪砣d其《報徐敬可處士書》稱:“辱示《春秋地名考》,采擇群書,援據(jù)精確,嘗惜鄭樵之《譜》、張洽之《表》、徐得之之《記》,未寓于目,足下書成,可以無憾矣。”《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1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80頁。又張穆《閻潛丘先生年譜》稱閻若璩康熙二十四年札記有“秀水徐善敬可,為人撰《春秋地名》訖”云云,知此為徐善代高士奇撰無疑。見張宗友:《朱彝尊年譜》,鳳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327頁。同時,朱彝尊還撰寫《春秋地名考序》,序稱“吾鄉(xiāng)徐處士善所輯,予受而讀之”《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1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90頁。云云,再一次確認該書作者為徐善。

      由此看來,表面上關系融洽的高、朱二人,實際上其背后潛藏著涌動的暗流,朱彝尊因私帶抄書手入史局而被劾免官,其背后指使者被疑為高士奇,不為無因。朱彝尊《詠古》詩其二稱:“海內詞章有定稱,南來庾信北徐陵。誰知著作修文殿,物論翻歸祖孝徵?!薄肚宕娢募瘏R編》第11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45頁。孟森先生指出:“竹垞以詠史二絕,為人所嫉,此自是當時事實,然未明言嫉者何人,今按詩中所指,乃高士奇耳?!泵仙骸都何丛~科錄外錄》,《明清史論著集刊》(下),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495頁。北齊祖珽曾盜賣《華文遍略》,陽休之建議以《華文遍略》為藍本編成之《修文殿御覽》,其領修者赫然便是祖珽。聯(lián)系朱彝尊稱《編珠》為其得自“中簿”,高士奇“按目補之”,最后付梓而居功的行徑,則指認該詩影射高士奇,似非空穴來風,但未必關乎朱彝尊私帶書手而被劾的“美貶”朱彝尊以違例帶人入內廷抄書而罷官,事在康熙二十三年甲子(1684),而據(jù)《曝書亭集》內部詩歌編年,《詠古二首》作于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故作《詠古二首》影射高士奇,不可能是朱彝尊第一次罷官的原因??甲C詳見朱則杰:《清詩考證》,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925—927頁。又參見張宗友:《朱彝尊年譜》,鳳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347頁。,卻很可能與高士奇熱衷于編刻類書之事不無關系。

      即便《編珠》不是高士奇率先發(fā)現(xiàn),而是有所承襲和掠美,他仍舊堪稱杜公瞻之功臣,這一點不容否認。如上所揭對《編珠》真實性提出尖銳質疑的四庫館臣和周中孚,竟也對高士奇的作品尤其是《續(xù)編珠》表達了贊賞之意:

      其采擷詞華,頗為鮮艷。士奇所續(xù),亦皆取唐以前事,較他類書為近古。(《四庫全書總目》)魏小虎編撰:《四庫全書總目匯訂》第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206頁。

      其補遺所引,如原書例;而續(xù)編間及唐事,頗為古雅,殊高出他類書多矣。(《鄭堂讀書記》)《宋元明清書目題跋叢刊》第15冊,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300頁。

      四庫館臣與周中孚之評價,既是對高士奇類書編纂能力的認可,也是對其謹嚴態(tài)度的肯定。對于《編珠》之整理,高士奇是鄭重其事的,他在清吟堂刻印《編珠》時,于第二卷卷末特別題上了一行字,以紀念他與二子共同??填悤慕洑v:

      男高輿軒仝校字。

      高輿、高軒為高士奇二子,《清史稿》未載二人生平。兩人之名聯(lián)翩出現(xiàn),多見于《高士奇集》及《江村銷夏錄》。其中長子高輿字巽亭,康熙庚辰進士,官翰林院編修,著有《谷蘭齋集》?!秲烧銡畿庝浹a遺》卷二略載其生平,并引《嘉興府志》曰:

      輿以編修奉命,即家??杜逦凝S詠物詩選》及《淵鑒類函》,書成,補原官。復纂《駢字類編》,未峻,卒。〔清〕阮元等:《兩浙氱軒錄補遺》卷二,《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68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557頁。

      《佩文齋詠物詩選》編成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書成后康熙敕命高輿???。稍早于此,康熙曾命江寧織造兼兩淮鹽運使曹寅在揚州設局刻書,揚州詩局由此馳名。與曹寅相比,高輿在財力物力上明顯不足,仍承刻多達四百八十二卷的《佩文齋詠物詩選》,且又接續(xù)承刻了規(guī)模更為浩大的《淵鑒類函》。這自然是來自康熙皇帝的榮寵,而高輿之所以得此榮寵,又與乃父高士奇密不可分。

      高士奇出身微賤,卻平步青云,供奉宮廷,深受康熙帝之寵眷,當不止于世所習知的“機巧便捷”“阿諛取容”之為人,也不僅是他所擅場的書法等伎藝,而是有更為深刻的原因。高士奇《蓬山密記》載康熙語云:

      當日初讀書,教我之人止云熟讀四書本經而已。及朕密令內侍張性成鈔寫古文時文,讀之久而知張性成不及。后得高士奇,始引詩文正路。高士奇夙夜勤勞,應改即改。當時見高士奇為文為詩,心中羨慕如何得到他地步也好。他常向我言:“詩文各有朝代,一看便知。”朕甚疑此言。今朕邇年探討家數(shù),看詩文便能辨白時代,詩文亦自覺稍進,皆高士奇之功。〔清〕高士奇:《蓬山密記》,《叢書集成續(xù)編》第40冊,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年版,第32頁。

      蔣寅先生分析“由此知康熙之詩文趣味受高士奇影響甚深”金陵生:《康熙帝詩文師高士奇》,《文學遺產》2000年第4期。,固是洞幽燭微之論,然而又不唯詩文趣味和創(chuàng)作,高士奇在知識視野上也給予康熙以巨大影響。其中“夙夜勤勞”是求知的態(tài)度,而“詩文各有朝代,一看便知”則蘊含了求知的視野和方法?!肚迨犯濉じ呤科?zhèn)鳌纺┹d康熙“顧侍臣曰”云云,應即脫胎于上引《蓬山密記》一段,其中“后得高士奇,始引詩文正路”一句作“得士奇,始知學問門徑”〔清〕趙爾巽等:《清史稿》卷二七一《高士奇?zhèn)鳌?,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0017頁。,史臣的這一更動似不經心,卻又大有深意。

      如上所論,高士奇素好類書,除汲汲于??滩⒀a、續(xù)《編珠》外,他還匯刻韓鄂《歲華紀麗》、楊慎《謝華啟秀》二書。《謝華啟秀序》稱楊慎“雅善讎書,最工隸事”,并贊其類書之作乃“文山之秘玩,藝海之藏珍”〔隋〕杜公瞻撰,〔清〕高士奇增補:《編珠續(xù)編珠》,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吟堂刻本。,此外又躬自編類書《左穎》《國穎》,注前代類書《春秋左傳類對賦》,俱足見高士奇欽慕博學高才,以及篤好類書之趣味。由此來看,如果說高士奇的詩文創(chuàng)作、知識視野以及治學門徑很大程度上來自類書,應該不至于武斷吧?

      過分依賴類書當然流弊無窮,誠如四庫館臣所批評:“此體一興,而操觚者易于檢尋,注書者利于剽竊,輾轉稗販,實學頗荒?!蔽盒』⒕幾骸端膸烊珪偰繀R訂》第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203頁。但擅于利用類書確實又大有益處,胡道靜總結類書的本來作用即包括“臨事取給用便檢索”“儲材待用備文章之助”胡道靜:《中國古代的類書》,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18—22頁。。類書與詩歌關系親密,對高士奇來說亦是如此,他樂于通過勤抄類書以充當康熙帝的“行秘書”唐劉匱《隋唐嘉話》卷中載:“太宗嘗出行,有司請載副書以從,上曰:‘不須。虞世南在,此行秘書也?!碧苿T撰、程毅中點校:《隋唐嘉話》(與唐張僰撰、趙守儼點?!冻皟L載》合刊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15頁。,而他所翻閱和經手的各種類書亦均是他的“兔園冊”《舊五代史·馮道傳》載:“有工部侍郎任贊,因班退,與同列戲道于后曰:‘若急行,必遺下《兔園冊》?!乐?,召贊謂曰:‘《兔園冊》皆名儒所集,道能諷之。中朝士子止看文場秀句,便為舉業(yè),皆竊取公卿,何淺狹之甚耶!’贊大愧焉?!薄杜f五代史》卷一二六,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1656—1657頁。。

      更為重要的是,對于高士奇和康熙來說,編撰類書還是秉筆立言的便捷方式。高士奇編刻類書已見上述??滴蹼肪庮悤鴦t有六種,依次為《淵鑒類函》四百五十卷、《佩文韻府》四百四十四卷、《韻府拾遺》一百十二卷、《駢字類編》二百四十卷、《分類字錦》六十四卷、《子史精華》一百六十卷。值得注意的是,這些類書的編撰基本上都集中于康熙后期。最早著手編纂的《淵鑒類函》,據(jù)《清史稿》卷二六七《張英傳》:“尋復官,充《國史》《一統(tǒng)志》《淵鑒類函》《政治典訓》《平定朔漠方略》總裁官。”〔清〕趙爾巽等:《清史稿》卷二六七《張英傳》,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9965頁。此段記載介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和三十六年(1697),據(jù)此推知《淵鑒類函》之編纂至遲在康熙三十六年即已開始,而編成之時則到了康熙四十年(1701)張英等《進呈〈御覽〉表》撰于康熙四十年(1701)。。

      高士奇卒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一說四十二年),則《淵鑒類函》編纂之時,高士奇尚在世,卻因事未參與其中。據(jù)《清史稿·高士奇?zhèn)鳌罚?/p>

      三十六年,以養(yǎng)母乞歸,詔允之,特授詹事府詹事。尋擢禮部侍郎,以母老未赴。四十二年,上南巡,士奇迎駕淮安,扈蹕至杭州。及回鑾,復從至京師,屢入對,賜予優(yōu)渥?!睬濉弛w爾巽等:《清史稿》卷二七一《高士奇?zhèn)鳌?,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0016—10017頁。

      從康熙三十六年到四十二年,亦即御定大型類書《淵鑒類函》的編纂期間,高士奇已放歸湖山,正頤養(yǎng)田園。但此書編成之時,高士奇再次復出,先是扈從杭州,旋又從駕至京,康熙命清吟堂承刻《淵鑒類函》很可能是在高士奇生前就已下達的,不必待其身后方由其子高輿承刻《淵鑒類函》部帙浩繁,其刊刻必耗費時日,因清吟堂刻本卷首冠以康熙四十九年(1710)御制序,則該書刊成雖至早在康熙四十九年,但其始刻之年可能要推到數(shù)年之前。戴建國《〈淵鑒類函〉康熙間刻本考》對此有所考證,稱“顯然高士奇在世時,是不可能存在《淵鑒類函》刻本的”,但不代表高士奇在世時此??讨聸]有開始。又稱“高士奇卒于康熙四十年(1701)”,顯誤。戴建國《〈淵鑒類函〉康熙間刻本考》,《圖書館雜志》2012年第12期。。高輿刊成《淵鑒類函》,并刻牌記稱:“御定淵鑒類函,奉旨刷印頒行。板藏清吟堂?!薄吨袊偶票緯俊肺粗浨逡魈每瘫荆吨袊偶偰俊分洸氐貎H國家圖書館一家,實則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復旦大學圖書館、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香港大學圖書館等地均有收藏。此據(jù)國家圖書館藏本牌記迻錄。當年高士奇攜高輿共?!毒幹椤罚癯锌獭稖Y鑒類函》子承父業(yè),又承父之堂名。可以說,“清吟堂”凝含著兩代人的類書事業(yè),而這一事業(yè)又與康熙帝緊密相關??滴趺逡魈贸锌逃ǖ谝徊款悤鄳醋魉c高士奇之間在類書趣味上的深層聯(lián)結。

      與高士奇的趣味和取徑不同,朱彝尊雖也重視類書的資料價值,在博稽詳考文獻時不能不取用類書,但絕不以類書整理或編刻為旨歸。如他在《大唐類要跋》中講述曾于湖州書賈手中購進該書,經過“反復觀之”,諦知該書為經書商改頭換面之《北堂書鈔》,正是未經陳禹謨竄改之原抄本,價值重大,彌足珍貴《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1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409頁。,然而除撰跋考辨原委外,朱彝尊對此似不經意,不曾也不會汲汲于董理類書之事。

      朱彝尊在《杜氏編珠補序》中指明“是書予獲之中簿”,主要應為闡述事實,似無意與高士奇爭奪發(fā)現(xiàn)權,但不能排除挾有意氣的成分。如果考慮到康熙大力提倡類書編纂的時代背景,則朱彝尊與高士奇的針鋒相對又不僅體現(xiàn)為意氣之爭,而且一定也有現(xiàn)實利益的考量。歸結到類書的編刻上,高士奇顯然搶了頭籌——現(xiàn)存類書之首《編珠》歸功于他的發(fā)現(xiàn)和整理,而康熙御定類書之首《淵鑒類函》又“板歸清吟堂”?!罢l知著作修文殿,物論翻歸祖孝徵”,無意也好,影射也好,以祖珽比方高士奇,應該是恰如其分的評價,而孟森先生以為“祖孝徵之喻,士奇才調尚有愧此言”孟森先生稱:“至以《修文殿御覽》方士奇之著作,尤為奇切。”已有見于此,然未指明二者之類書因緣。參見孟森:《明清史論著集刊》(下),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496—497頁。,則更像是誅心之論。

      綜上所言,康熙敕命清吟堂刊刻由他親自主持編修的《淵鑒類函》,雖然因為領銜者高士奇的離世,未能形成與揚州《全唐詩》局相抗衡的美譽,然而卻透示出康熙對類書體的青睞,甚至是《淵鑒類函》一書的修纂動機,可能都直接導源于高士奇的影響。在類書的修撰上,高士奇早已投入大量實踐,在規(guī)模上雖遠不及康熙敕編類書,然而卻具有導夫先路的作用??v觀高士奇的學術人生,類書可以說是其最顯著特色,也是助他邁向成功的最大利器。這在他對《編珠》發(fā)現(xiàn)權的爭奪上,可以得到鮮明的體現(xiàn)。古代類書的輝煌,在康熙時代雖如曇花般閃現(xiàn),卻放射出耀眼而持久的光芒,《淵鑒類函》《佩文韻府》《古今圖書集成》等類書跨越整個清代影響至今。這些巨型官修類書之重大,卻可能導源于《編珠》之細微,不應受到世人的輕忽。

      〔作者王京州,暨南大學文學院教授〕

      Connection of Gao Shiqi and Zhu Yizun with Kangxi by Compilation of Reference Books: Centered on the Discovery and Compilation of Du Gongzhans Bian Zhu

      Wang Jingzhou

      Abstract:The proofreading and editing of and supplementation to the incomplete Bian Zhu of Du Gongzhan showed the dedication of Gao Shiqi, Secretary of the South Study (Nan Shufang), to compilation of this kind of books. There is a dispute over who discovered the book, Gao Shiqi or Zhu Yizun. Kangxi Emperor ordered Qing Yin Tang to compile the Categoric Chinese Encyclopedic Dictionary. This task was completed by Gao Shiqi and his son Gao Yu, showing that the compilation of reference books at the order of Emperor Kangxi received assistance from Gaos family and that the thought on compilation of reference books was passed down from father to son. Gao Shiqi not only gave Emperor Kangxi guidance in the writing of poems and essays, but also had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Emperor Kangxi in terms of knowledge, vision and academic interests, of which the compilation of reference books could be seen as a deep connection between the two at the academic level.

      Keywords:reference books, Bian Zhu, Gao Shiqi, Zhu Yizun, Kang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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