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樹軍,四川省成都市石室天府中學教師。
《別了,不列顛尼亞》是中國當代新聞名篇,其新穎的選材,獨特的視角,蘊藉的情感讓它在眾多新聞稿件中脫穎而出,獲得第八屆中國新聞獎一等獎?;赝儆嗄辏璞M得洗,在香港回歸的重要歷史時刻,每一個中華兒女都倍感激動與自豪,而此時的香港也成為全世界關(guān)注的焦點,如何客觀而恰切地向全世界表達我們的情感,這極大地考驗著記者的智慧與駕馭語言的能力。
現(xiàn)有的鑒賞文章多從報道視角、材料組織與細節(jié)描寫切入分析新聞蘊含的情感,這些當然都是較佳的鑒賞路徑,也符合這篇新聞的典型特征,但這些分析常常不能充分結(jié)合語言進行品析,讓學生的鑒賞活動處于破碎與游離狀態(tài),筆者試從《別了,不列顛尼亞》句式選擇的角度來解讀這篇新聞蘊含的豐富情感。
一、倒裝:情感重心之突顯
現(xiàn)代漢語的語序一般比較固定,“有時為了表達的需要,也可以在不改變基本意思的情況下,變通一下詞語的順序,來增強語言的修辭效果”[1],這里所說的“變通一下詞語的順序”就是我們常說的“倒裝”,因為突破常規(guī)的語序表達,被倒裝部分處于一個凸顯的被關(guān)注的位置,倒裝部分也就是作者表達語意和情感的重心所在,作者把句子“看作一種動態(tài)的符號串,一個符號接一個符號顯示出來,使接收信息的人逐步理解,直到達到目的”[2]。
標題“別了,不列顛尼亞”,就是典型的主謂倒裝句,活用了毛澤東文章《別了,司徒雷登》的標題,字面上看,實寫參加完交接香港政權(quán)儀式的查爾斯王子和總督彭定康乘坐“不列顛尼亞”號離開香港,但很顯然,這個標題后面隱藏的話語主體卻是中國和中國人,前置“別了”意味著英國在香港的殖民統(tǒng)治從此畫上句號,永遠結(jié)束,讀“別了”二字,就像是淤積于國人心中長達一百多年的壓抑與恥辱終于暢快呼出,飽含著中華民族一洗歷史恥辱的興奮與自豪,可以說“別了”二字極具厚重感,情感飽滿,虛實相生,匠心獨具之處又不留痕跡,讓人回味無窮。
《別了,不列顛尼亞》中還有很多的狀語倒裝句,這些狀語均有非常獨特的表達效果,教學中應(yīng)引領(lǐng)學生用心品讀,文中狀語倒裝句大致分為兩大類。
一是限制性狀語前置。在《別了,不列顛尼亞》中限制性狀語主要是時間狀語,這在文中極為常見,現(xiàn)例舉如下幾句。
①4點30分,面色凝重的彭定康注視著港督旗幟在“日落余音”的號角聲中降下旗桿。
②在1997年6月30日的最后一分鐘,米字旗在香港最后一次降下,英國對香港長達一個半世紀的統(tǒng)治宣告終結(jié)。
③在新的一天來臨的第一分鐘,五星紅旗伴著《義勇軍進行曲》冉冉升起,中國從此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quán)。
在英國結(jié)束香港殖民統(tǒng)治的最后時間里,每一個時間節(jié)點都是如此重要,都值得銘記,就像是重大事件倒計時讀秒時我們的心態(tài),緊張激動中有抑制不住的期待,《別了,不列顛尼亞》里大量的時間狀語前置句,將精準到分的時間放在句首以表強調(diào),牢牢抓住了讀者的心理,激動、興奮、喜悅、自豪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推進逐漸積蓄,直至頂點。另外,《別了,不列顛尼亞》語段均較為精短,場面轉(zhuǎn)換快,節(jié)奏感強,作者用文字把我們帶到現(xiàn)場,使文字極富畫面感,極具感染力。
二是描寫性狀語前置。描寫性狀語在語法結(jié)構(gòu)上主要是修飾謂詞性成分,其語義指向描述動作的狀態(tài)、描繪動作發(fā)生的情景或動作者的情態(tài),描寫性狀語能讓讀者對動作的發(fā)出者有形象而準確的理解,將其前置,可更加突顯作者所要表達的語意重心和情感傾向,現(xiàn)舉兩例。
④在蒙蒙細雨中,末任港督告別了這個曾居住了二十五任港督的庭院。
⑤在英國軍艦“漆咸”號及懸掛中國國旗和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區(qū)旗的香港水警汽艇護衛(wèi)下,將于1997年年底退役的“不列顛尼亞”號很快消失在南海的夜幕中。
以上兩例均寫離別,一寫港督告別港督府,一寫“不列顛尼亞”號離港,作者將兩次離別置于特定的背景之中,而且前置突出強調(diào),讀來意味深長。
第④句中港督前加了一個“末任”,港督庭院前加了“曾”“居住了二十五任”,說明港督和港督府從此刻將被永遠湮沒于歷史而不復存在,“這個”也只能永遠成為回憶中的“那個”,與后文提到的彭定康對港督府進行“大規(guī)模改建、擴建和裝修”形成強烈反差,他想長住于此的期望變成了巨大的失望與落寞,當然這也暗指英國的失望與落寞?!懊擅杉氂辍边@一描寫性的狀語恰為這種情緒做了極好的渲染,迷蒙、凄清、紛亂的細雨也像是下在了彭定康的心里,斬不斷,理還亂,此外,從閱讀接受心理看,進入讀者視線和理解的首先是“在蒙蒙細雨中”,這就引導讀者先從大的環(huán)境背景進入到小的告別場景,有種由大到小的俯視感,使我們更能真切地感受到彭定康離別時的不舍、無奈、落寞與傷感。
第⑤句中強調(diào)“不列顛尼亞”“很快消失在南海的夜幕中”,它的急遽消失,讓我們看到英殖民統(tǒng)治在香港的黯然落幕,而且提及“不列顛尼亞”“將于1997年年底退役”也寓示英國在香港的殖民統(tǒng)治注定一去不復返,這句前面一個長長的狀語,特別強調(diào)了“不列顛尼亞”是在“懸掛中國國旗和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區(qū)旗的香港水警汽艇護衛(wèi)下”離開的,這極好地彰顯了中國強大的國力和收回香港的決心,兩相對比,暢快人心。
二、長句:情感蓄勢之釋放
長句是指詞語多,結(jié)構(gòu)復雜的句子,長句多用在政論、科技等語體當中,其修辭效果是表意周密,嚴謹、精確、細致,在文學類作品中也常用長句,其效果是抒情深沉而細膩。在《別了,不列顛尼亞》一文中就有大量的長句,對于抒情達意起到了很好的效果。除了本文前面提到的①④⑤幾個長句外,再試舉幾例。
⑥在香港飄揚了一百五十多年的英國米字旗最后一次在這里降落后,接載查爾斯王子和離任港督彭定康回國的英國皇家游輪“不列顛尼亞”號駛離維多利亞港灣。
⑦4時40分,代表英國女王統(tǒng)治了香港五年的彭定康登上帶有皇家標記的黑色“勞斯萊斯”,最后一次離開了港督府。
⑧晚6時15分,象征英國管治結(jié)束的告別儀式在距離駐港英軍總部不遠的添馬艦軍營東面舉行。
⑨停泊在港灣中的皇家游輪“不列顛尼亞”號和臨近大廈上懸掛的巨幅紫荊花圖案,恰好構(gòu)成這個“日落儀式”的背景。
⑩從1841年1月26日英國遠征軍第一次將米字旗插上海島,至1997年7月1日五星紅旗在香港升起,一共過去了一百五十六年五個月零四天。
第⑥句是全文第一句,句子主干是“‘不列顛尼亞’號駛離維多利亞港灣”,這本是一個現(xiàn)實的客觀場景,但主語前加了一個長定語“接載查爾斯王子和離任港督彭定康回國的英國皇家游輪”,這艘“不列顛尼亞”號就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它的離港也帶上了強烈的主觀色彩,意味著英國在香港的管治徹底結(jié)束,中國恢復了香港主權(quán),這個句子的狀語“在香港飄揚了一百五十多年的英國米字旗最后一次在這里降落后”前置,起到突出強調(diào)作用,“飄揚”與“降落”,“一百五十多年”與“最后一次”形成反差,讓全世界看到香港回歸具有的劃時代意義,從讀者的閱讀感受角度看,這個長句因為修飾語極長,給讀者以綿長不絕之感,如果一氣讀完,會有情感釋放得酣暢淋漓之感,有一種強烈的心理沖擊,這個長句開篇蓄勢,語言張力十足,就像是一面張開的風帆,為下文的推進蓄足了力,同時也為全文奠定了激動、喜悅、自豪的情感基調(diào),若將這個長句改成短句,這種一氣呵成的語勢便被阻遏甚至割斷。
第⑦⑨兩個句子的定語較長,第⑧句是狀語較長,這些長修飾語補充了英離港前的很多細節(jié),既符合新聞?wù)鎸嵭缘奶攸c,也聚焦了英離港的整個過程,放大了英離港的重大事件,加上“最后一次”“管治結(jié)束的告別儀式”的信息,在全世界特別是中國人的眼中,英離港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別有一番意味,特別是第⑨句“‘不列顛尼亞’號和臨近大廈上懸掛的巨幅紫荊花圖案”構(gòu)成“日落儀式”的背景,更是意味深長,這個“背景”不只是眼前之景,更是一個堅決收回香港主權(quán)的強大中國。
第⑩句處于文章末段,也是狀語極長的狀語前置句,“英國遠征軍第一次將米字旗插上海島”這是香港之痛,中國之痛,“1841年1月26日”這令國人深感屈辱的一天當被永遠銘記;“五星紅旗在香港升起”這是香港之幸,也是中國之強,“1997年7月1日”這令人驕傲自豪的一天當永載史冊,作者用一個長句將這跨越一個半世紀的兩個時間點組接在一起,形成很強的語言張力,這“一百五十六年五個月零四天”的辛酸屈辱、煎熬期待便不言自明,而中國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quán)的意義也就更加突顯,這個長句釋放的情感含蓄蘊藉而又濃郁強烈。
文章除了使用大量倒裝句和長句外,還使用了部分短句與整句,如“根據(jù)傳統(tǒng),每一位港督離任時,都舉行降旗儀式。但這一次不同:永遠都不會再有港督旗幟從這里升起了”“大英帝國從海上來,又從海上去”,長短句交錯,整散句結(jié)合,使得文章富于變化,節(jié)奏舒緩有致,對傳情達意起到很好的作用,這里不一一分析。
我們在鑒賞經(jīng)典作品時,應(yīng)從語言切入,直達情感和思想的內(nèi)核。學生的思維、審美、文化等方面的素養(yǎng)均以語言素養(yǎng)為根基,根深才能葉茂,語文教學應(yīng)將根深植于語言的土壤,積極引導學生對語言進行感知、積累、梳理、整合和運用,否則,培養(yǎng)學生的語文核心素養(yǎng)只能是水中望月,霧里看花,正如葉圣陶曾說:“文藝鑒賞還得從徹底地了解語言文字入手。這件事看來似乎淺近,但是是最基本的,基本沒有弄好,任何高妙的話都談不上。”
參考文獻:
[1]胡裕樹.現(xiàn)代漢語[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6月:349.
[2]張斌.現(xiàn)代漢語語法十講[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11: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