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
我熟悉周瑄璞說話時的音量、節(jié)奏以及表情。瑄璞的小說頗看過幾個,雖然她出生在河南,但是,不得不說,她的小說敘事的風格是陜西的。我相信這和多年來她的飲食有關。是的,飲食風格和地域文化會影響作家的文字面貌。
這次讀瑄璞的散文《冠縣:青年作家居住桑阿鎮(zhèn)》,仿佛又回到和她一起聊天時的語境,所謂文如其人,在這篇散文中是成立的。這篇近乎非虛構的敘事散文,看得出瑄璞的行文耐心,以及做事情有始有終。
這篇散文中,主要是記錄一個人與時代的關系。被周瑄璞選中的作者叫做張小泱,是山東冠縣一個小鎮(zhèn)上的人,一個大學畢業(yè)以后選擇在鄉(xiāng)村居住寫作的年輕人。借著張小泱,周瑄璞又走進了山東冠縣的一個小鎮(zhèn),走進了張小泱的發(fā)小、同學以及親人。
張小泱通過寫作獲得了“作家”的身份感,他的發(fā)小以及同學,都很欣賞他,有了生活的煩惱會主動向他傾訴,并愿意聽取他的意見。這些人的生活圈層,給了張小泱寫作的素材,而張小泱不斷地出版圖書,又從城市和文化的層面向著他所在的鄉(xiāng)村滲透著一些文明的光澤。所有這些,都有可以書寫的生活內(nèi)在的細節(jié)。
周瑄璞這篇文字的價值在于,她用近乎紀錄片解說詞一樣直白簡潔客觀的語言描述了中國當下小鎮(zhèn)的眾生相。
中國散文在過去是韻文之外的一切文體,而在中國當下,有一些散文的傳統(tǒng)正在丟失,比如記錄、日記、書信等等這些非虛構的文本,都屬于散文寫作的范疇。只要文字中有觀察,有思考,那么就有了存在的價值。
周瑄璞的這篇文字的價值在于,它強調(diào)了散文的記錄功能。讀這篇散文,我?guī)缀趿⒓聪氲搅瞬苠\清的《黃河邊的中國》。所見,所思,所感,這些都是散文的“精神”。有時候,一些精確的呈現(xiàn),本身就是寫作者選取的生活切片,也就是作者的態(tài)度。
所以,周瑄璞所呈現(xiàn)出的鄉(xiāng)村生活圖景,既是她看到的世界,也是她對這個世界部分的思考。周瑄璞在桑阿鎮(zhèn)“最大的一家酒店”住下以后,想買一大瓶礦泉水來燒茶,結果沒有帶現(xiàn)金,手機卻又連不上網(wǎng)。只好聽從小賣店女老板的方法,先拿走,下回買東西時一起給錢。我們在這樣的記錄里,可以看到城鄉(xiāng)的差別,至少網(wǎng)絡的信號不好,沒有城市的網(wǎng)絡方便。還有,就是,縣城或者小鎮(zhèn)社會是熟人社會,對人的約束是用熟人社會的價值觀念來判斷的,所以,買一個東西沒有拿錢,下次一起給就是了,因為他們家又不會搬走。而這樣的觀念,從過去很長的時間里,一直延伸到當下,這幾乎是對舊年代的一種價值觀的展覽。
新疆散文作家李娟在《阿勒泰的角落》一書中,曾寫過她母親的記賬本,寫的也是這樣有著濃郁時代氣息的故事。
及時捕捉時代變化中人的精神面貌,這不僅僅是小說作者的專利,散文寫作者也一樣可以記錄下當代人的生活和樣態(tài)。周瑄璞有意去走訪和感受縣里的生態(tài)文化,這也是對散文寫作的一種生態(tài)平衡的維護。
散文需要多種季候多種姿態(tài)的創(chuàng)作。早些年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便是一種記錄與思考的封神之作,而賈平凹老師的《商州三錄》,更接近于明清筆記的氣味。史鐵生與賈平凹都是散文小說大家,但是文字的風格和腔調(diào)則完全不同。再比如中國當下的正繁華恣肆的散文寫作者中,周曉楓的修辭學,塞壬的緊張感,劉亮程的詩意,他們都是好的散文作者,但是他們也都截然不同。
周瑄璞的這一篇散文,讓我看到了散文這個文體的寬闊的可能性。日記可以是散文,圖片說明也可以是散文,一段與友人的探討和對話,也可以是散文。
如果非要在這樣的文字里挑出一根刺的話,我想,瑄璞的散文像她說話一樣,她不是一個修辭的愛好者,她只喜歡說家常話和別人能聽懂的話。這沒有什么錯,但若在直白的記錄的同時,梳理一下遞進的關系,讓交代和鋪陳都有了最終的指向,那么,這篇文字就更完美了。
當然,散文,本來就是散裝的一些文字。集中了是好的,散成一團亂麻,也別有意趣。只要是誠心誠意地記錄這個時代,都是有意思的。
(責任編輯:馬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