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昱蓉
氣勢雄渾,余音不絕,一聲動人的老腔叩開心門。
仲夏,來到小城華陰,聽著有些聒噪的蟬鳴,在這陌生的小城中,帶著些許煩躁,漫無目的地閑逛.不覺間停在街角的最后一幢青瓦白墻前。
是什么牽引著我來到這里,是那黑青色瓦片沉淀下來的歷史感;是那略帶些剝落的白墻后不盡言說的歲月滄桑,還是……我無從所知。沒有任何提示這是哪里,遇上便是緣分,順著心意向門內(nèi)走去,竟是一個劇場,幾乎沒有空座,詢問旁人,經(jīng)提醒,補(bǔ)了票,忘了問到底表演些什么,就被催促著快回座位,馬上開始了。
匆匆落座,忽然,只是忽然間,一聲“伙計們,哎,抄家伙”響徹天際。幾位老人出現(xiàn)在略顯簡陋的舞臺上,沒有耀眼的燈光,沒有刻意而華麗的演出服,有的是一群著尋常服裝、不施粉黛、手持樂器的老人。他們似乎剛剛從田地里疲憊歸來,在自家院落里放穩(wěn)鋤頭,把牛兒拴牢在槽上,身上分明還沾滿了泥土的新鮮和芬芳。他們靜默地在那里歇息,或蹲或站,像一群姿勢各異的泥塑,神情沉穩(wěn)。猛地,似乎天上滾過一聲驚雷!一人嘯起,滿世界幫腔,這些人像突然驚醒的兵馬俑,充滿力量地行動起來,靜謐的空氣也立即變得燥熱不安起來,先前困倦的世界突然亢奮異常,渾圓連綿的黃土溝壑似乎也被激活了,黃沙漫天……
又一聲勢如破竹的“華陰老腔一聲喊”,原來這是華陰老腔!這一次氣勢似乎更為磅礴,如同手持刀槍斧棍的兵卒呼喊著揮舞著武器,沖鋒陷陣,奮勇殺敵;又仿佛騎著駿馬疾馳,掀起了漫天黃沙。從心底漫上云霄的驚詫前所未有。是什么近乎掀起這屋頂,應(yīng)答的是一聲木頭互相撞擊的聲音,震耳欲聾,定睛細(xì)看才猛然發(fā)現(xiàn)。是一位白褂老人用醒木敲擊著板凳所致。我與這聲音如老友相逢,不禁搖頭晃腦,手舞足蹈,就差唱出聲來。清脆的鑼聲緊隨其后,老人用方言忘我的唱道“八百里秦川,千萬里江山,鄉(xiāng)情唱不盡,故事說不完,扯開了嗓門,華陰老腔要一聲喊,伙計們 哎 抄家伙,喊得那巨靈劈華山 ,喊得那老龍出秦川。喊得那黃河拐個彎,”雖然對唱詞似懂非懂,細(xì)細(xì)品味,當(dāng)中有它源遠(yuǎn)流長的意蘊(yùn),是西北人的滿腔豪情,更是漢唐的回聲,強(qiáng)盛蓬勃,慷慨激蕩,
生于南方,亦長于南方,此前未曾到過陜地,不知為何,對老腔竟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剛剛聽串場旁白,方知老腔曾登上春晚,也掀起過一股潮流,但我想,真正讓我感到熟悉并非是節(jié)目,也不是一股潮流,真正散發(fā)其璀璨魅力的是漫長歷史的時間沉淀,是代代共享的文化基因,老腔是高聳西岳與奔騰黃河共同孕育的河岳文化的結(jié)晶,是黃土高原人民親手創(chuàng)造的最古老的搖滾樂,是中華文化長河中的一片美麗的灘涂。這樣的老腔不禁令中華兒女心馳神往,高歌一曲豪情萬丈,瑰麗時代遙遙發(fā)出的聲響,在此刻得以回音和珍藏。
大幕落下,似夢而過,細(xì)細(xì)品咂,老腔熱情似火,似乎把靜謐的空氣點燃,但這種熱情并不同于現(xiàn)代重金屬音樂的躁動,在熱鬧之下,饋贈給心靈的卻是安寧,是唱不盡的鄉(xiāng)情,是無盡的回味。
仲夏,老腔,歸還內(nèi)心片刻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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