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霽珊,季紅麗,蘇 宏
(1.楚雄師范學院 語言文化學院,云南 楚雄 675000;2.玉溪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云南 玉溪 653100;3.昆明幼兒師范高等??茖W校 信息化教學部,云南 昆明 650000)
神話是人類的一種文化記憶,是“具有象征價值并且被銘記而轉換成記憶的一種理念、一個事件、一個人物或一種敘事?!雹侔⑷R達.阿斯曼:《歷史與記憶之間的轉換》,教佳怡譯,《學術交流》2017年第1期。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話,即使是無文字民族,也會通過口頭傳統(tǒng)流傳下來。他們通過這些神話證明祖先的由來、自身文化的根譜、信仰的真實、族群的身份,神話由此成為“文化神圣的證書、保狀”②參見馬林諾夫斯基:《巫術科學宗教與神話》,李安宅譯,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6年,第72頁。。
云南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地區(qū),25個少數民族中,北方遷徙來的蒙古族、回族、滿族由于宋末及清代才入滇,他們的民族神話流傳不多,其他大多數民族均有自己民族的神話。云南少數民族神話內容豐富、風格奇異,無論從神話母題、內核乃至敘事表達范式都獨具民族和地域特征,其中所包孕著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云南少數民族地區(qū)多元一體民族觀最充分集中的呈現,也是云南少數民族地區(qū)雖民族眾多,但民族關系團結和諧的重要原因。
云南的地理環(huán)境和民族遷徙歷史造就了云南成為多種文化的交匯地,大山大水的立體阻隔所形成的多元文化使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不僅生態(tài)多樣而且活態(tài)豐富。由于神話時期,各族先民雖生活環(huán)境不同,但面臨的自然災害等生存困難是相似的,他們渴望征服自然,渴望擁有改造自然、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神奇力量的神話心理是基本一致的。因此,云南少數民族神話類型與中國神話類型基本類似。從神話的母題與情節(jié)內容來看,云南少數民族神話可分為創(chuàng)世神話、始祖神話、洪水神話、英雄神話、發(fā)明創(chuàng)造神話、自然風物與動植物神話等類型,它們共同構成龐大的中華神話譜系。
云南少數民族神話類型中,創(chuàng)世神話、始祖神話、洪水神話最具民族特色。云南少數民族的創(chuàng)世神話主要講述天地萬物的形成和起源。彝族的創(chuàng)世史詩《梅葛》中的《開天辟地》敘述了遠古時期,格滋天神創(chuàng)造天地的故事。云南的彝族、白族、哈尼族、傈僳族、景頗族、普米族、佤族等少數民族都有不同形式的創(chuàng)世神話,雖講述的角度、方式不同,但均表達了云南少數民族對天地宇宙的原始思考和認識,體現出最樸素的原始宇宙觀。
云南少數民族的始祖神話,也稱族源神話,是云南少數民族祖先崇拜的一種想象和敘事,是對人類起源的思考和探索。情節(jié)大都是葫蘆生人、動植物變人等,其中葫蘆生人是云南最普遍的始祖神話故事。云南少數民族始祖神話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多民族同源共祖。這類神話既是云南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生活現狀的反映,也是多民族和諧共生的重要研究資料,更是云南少數民族尋求共同發(fā)展的命運共同體意識的具體呈現。
云南少數民族洪水神話是云南少數民族最具特色的神話,既有世界的普遍性,又以云南各民族濃郁的民族特征而獨具典型性。云南少數民族地區(qū)關于洪水的各種神話傳說文本及田野調查中的口傳材料中,有17 個民族流傳著完整、獨特的洪水神話故事。這些洪水神話從內容上主要分為五種類型:洪水兄妹婚配型、洪水天女婚配型、洪水后葫蘆生人型、兄妹開荒型以及前四種的復合型,其中,兄妹婚配型在云南少數民族洪水神話中最為典型,主要在苗族、彝族、壯族、瑤族、白族、哈尼族、傈僳族、景頗族、怒族、獨龍族等少數民族中流傳,情節(jié)大多為洪災過后,幸存的兄妹占卜成婚,繁衍出眾多民族。這類神話最有代表性的是流傳于云南楚雄彝族中的彝族創(chuàng)世史詩《查姆》和《梅葛》。云南少數民族洪水神話除了洪水兄妹婚配型、洪水天女婚配型、洪水后葫蘆生人型、兄妹開荒型這四種類型,還有不少洪水神話是以上四種類型黏合而成的復合型:兄妹婚配+葫蘆生人型、天女婚+葫蘆生人型、兄妹開荒型+兄妹婚、兄弟開荒型+天女婚。這些神話在不同民族、不同地區(qū),故事的講述方式、故事情節(jié)會有許多不同,但云南少數民族的洪水神話包含著許多共同的母題:洪水泛濫、兄妹婚配、人類再生、葫蘆生人、民族起源、同源共祖等。這些母題是神話敘事中讓人感知的最自然的基本元素,它們構成了云南少數民族洪水神話豐富的文化內涵以及云南各民族對中華民族認同的“共性”。
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作為中華神話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它承載并傳播著中華文化,另一方面又以鮮明的自身民族特征強化民族的認同感。
中華民族的民族認同可以分為三個層面:一是共同的民族淵源,二是共同的民族文化,三是共同的國家——中國,這三個層面共同構成對中華民族的認同。①參見鄭曉云:《中華民族認同與中華民族21世紀的強盛—兼論祖國統(tǒng)一》,《云南社會科學》2002年第6期。云南少數民族神話,特別是講到民族和人類起源的族源類神話,滲透著強烈的中華民族認同感。
1.中華民族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云南境內的少數民族,由于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形成了大雜居小聚居的居住格局。共同生活的地域不僅使他們在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有眾多的交流和交融,而且從民族的淵源來看,云南雖少數民族眾多,但主要來源于三大系民族:西北南下的氐羌系民族和東南向西及北上的百濮系民族、百越系民族。他們與中原文化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反映在神話中,成為中華民族身份和民族認同的根譜。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中分量較重的關于人類起源和族源的神話,都有一個共同的表述核心:各民族“同源共祖”,共同的民族認同,共享祖先,同出一源,兄弟血親。流傳于云南楚雄姚安的彝族創(chuàng)世史詩《梅葛》中講道:由于天神不滿人間人種的惡習,通過洪水毀滅世界換人種。善良的兄妹在洪水中幸存,后承天意,兄妹婚配傳人種,生下一個怪葫蘆。天神用金錐銀錐開葫蘆,“戳開第一道,出來是漢族,漢族是老大,住在壩子里,盤田種莊稼,讀書學寫字,聰明本事大。戳開第二道,出來是傣族,傣族辦法好,種出白棉花。戳開第三道,出來是彝族,彝家住山里,開地種莊稼。戳開第四道,出來是傈僳,傈僳力氣大,出力背鹽巴。戳開第五道,出來是苗家,苗家人強壯,住在高山上。戳開第六道,出來是藏族,藏族很勇敢,背弓打野獸。戳開第七道,出來是白族,白族人很巧,羊毛搟氈子,紡線彈棉花。戳開第八道,出來是回族,回族忌豬肉,養(yǎng)牛吃牛肉。戳開第九道,出來是傣族,傣族蓋寺廟,念經信佛教。出來九種族,人煙興旺了。”①楚雄州文聯(lián)編:《彝族史詩選·梅葛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4-46頁。云南楚雄雙柏彝族的創(chuàng)世史詩《查姆》中的《民族的來源》也講到洪水后,阿普篤慕與四個天女配夫妻,婚后生下36 個兄妹配對成婚?!敖M成十八家,一家去一方,一家住一地,一家成一種?!薄耙环N是一族”“各家為一族,十八分天下,十八常來往,他們是一家。”②施文貴等翻譯整理:《查姆譯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5年,第222-223頁。洱源白族的《開天辟地》里也提到洪水后兄妹經香煙匯合、滾磨盤等考驗成婚,十月懷胎后生下一個狗皮口袋,口袋內有十個兒子,十個兒子各生了十個孫兒子,成了百家。從此,百家各立一姓,這就是百家姓的由來。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流傳的《苦聰創(chuàng)世歌》中,哥哥單梭和妹妹單羅兄妹婚后,妹妹渾身上下都生娃娃,其中有苦聰人、瑤族、哈尼族、傣族、漢人。紅河元陽的哈尼族神話:世界上最早的女人叫塔婆然,她感風懷孕,生出老虎、泥鰍、野豬、蛇等動物和77 個小娃娃。她給這些娃娃分別取名為哈尼族、彝族、傣族、白族、漢族等。同樣的母題類型和情節(jié),納西族、獨龍族、德昂族、布朗族、佤族、阿昌族、景頗族等民族神話中都有。另外,云南少數民族人類再生神話中還有洪水遺民婚配后生出(種出)葫蘆,葫蘆中走出各族人民。阿昌族神話《遮帕麻與遮米麻》中,天公遮帕麻和地母遮米麻生出一顆葫蘆籽,種下后葫蘆生出9 個娃娃,分別是漢、傣、白、納西、哈尼、彝、景頗等9 個民族,9 個民族原本是一家。還有的民族神話是生出肉團,砍碎后各扔一方,每一肉塊變成一個民族,四方民族都是血肉兄弟。從這些神話中我們可以看出,云南的地理環(huán)境使得各民族或居山頂、或居平壩,但他們都認為各民族的產生有同源共祖關系,或者有血親關系,或者有地緣關系,都在強調中華民族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云南少數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基因中根深蒂固、活態(tài)存在。
2.葫蘆文化譜系—中華民族文化認同的根藤
“神話是文化傳統(tǒng)的核心支柱,認同一種神話也就認同了一種文化,棲居在一種神話所營造的文化母體之中,也就意味著成為這個民族文化的一員?!雹厶镎自骸渡裨拰W與美學論集》,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7年,第241頁。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作為中華神話的一員,它在對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符號的建構與傳承中起著積極的作用。葫蘆在中華民族文化史上是一個重要的符號,在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中更是一個神圣的象征。云南大多數民族神話中都離不開葫蘆,在整個傳人種的過程中更是離不開葫蘆。它不僅是洪水泛濫中的避水工具,還是誕下人類的母體。它是天意神授,功用神奇,受云南少數民族崇拜,成為一種圖騰信仰。翻開葫蘆的歷史,它最早是在7000年前的浙江河姆渡文化遺址中發(fā)現,據先秦文獻記載,它作為盛器、食物一直出現在人們最日常的生活中;也作為文化的圣物出現在中華民族各種典籍和神話中。《詩經·大雅》中“緜緜瓜瓞,民之初生。”是中原葫蘆生人的最早的記載,漢族中也有眾多伏羲、女媧是葫蘆化身的神話傳說。云南少數民族葫蘆生人的神話更是比比皆是。布朗族族源神話說,從前有個大葫蘆,里面走出來布朗族和傣族。德昂族神話《人類的起源》講述天公地母種葫蘆,大葫蘆被雷劈開后,出來了漢族、傣族、回族、傈僳族、景頗族、阿昌族、白族等民族的祖先以及各種動植物。拉祜族《蜂桶、葫蘆傳人種》的故事講述洪水過后,幸存的老三兄弟與仙女婚配后,生下一個葫蘆,砍開里面是許多小娃娃,小娃娃快速長大,成了漢族、傣族、彝族等。這樣的神話傳說在中國各民族中均有呈現,葫蘆經過神話的神圣敘事,成了人類的始祖,由此延伸出了民族祖靈崇拜、生殖崇拜等葫蘆信仰,形成中華民族獨具特色的葫蘆文化和葫蘆文化圈。據田野調查,云南楚雄永仁縣猛虎鄉(xiāng)還有彝族在供奉葫蘆祖靈。漢族典籍《晉書·禮志上》說“器用陶匏,事返其始,故配以遠祖?!本褪怯煤J來祭祀象征遠祖。彝族民間甚至認為用葫蘆做成的葫蘆笙的聲音就是漢、彝、傣、苗、哈尼祖先的聲音。同樣,漢族中也有女媧發(fā)明葫蘆笙的傳說。文化和神話的傳播融匯能力遠遠超出了民族的融匯能力,雖然民族不同,但葫蘆崇拜及葫蘆文化的傳承在我國各民族中廣泛存在,形成中華葫蘆文化圈,它承載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期冀。它被尊為“寶葫蘆”,無所不能;它以籽多福多、多子多福、平安和諧的寓意成為中華民族吉祥文化的象征,構成一個強大的中華葫蘆文化譜系,而文化譜系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文化的認同。有學者說“葫蘆文化是中華民族凝聚的文化基因”①徐杰舜:《葫蘆文化:中華民族凝聚的文化基因》,《葫蘆·藝術及其他會議集》,2007年,第28-46頁。。確實,共同的文化和民族文化的認同是中華民族凝聚的重要基礎。葫蘆文化已經深深植根于中華各族人民心中,它就像葫蘆的根藤緊緊把中華各族兒女纏裹在一起,成為不可分割的中華民族共同體。
作為一個多民族聚居地區(qū),云南的發(fā)展就是一部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中存有大量的多民族同源神話,它們呈現著云南多民族之間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的和諧共生關系。據王憲昭先生在《中國多民族同源神話研究》中的統(tǒng)計,這類多民族同源神話,北方少數民族地區(qū)收集到9 個,西北少數民族地區(qū)收集到10 個,西南少數民族地區(qū)收集到178個(其中云南121個),東南少數民族地區(qū)收集到35 個。從以上數據看,少數民族多民族同源及母題神話在南方少數民族中流傳更廣,特別是西南少數民族地區(qū),而西南少數民族中云南尤為突出,不僅收集到的神話眾多,而且內容豐富,敘事方式和風格也是異彩紛呈,較為獨特。究其原因,云南民族的遷徙歷史造成云南少數民族地區(qū)多民族共同居住的格局,給不同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創(chuàng)造了條件。一般情況下,每個民族為了維系自身的生存,民族成員會聚居在一起,堅守自己的民族傳統(tǒng),同其他民族保持一定的距離(地理空間距離和心理距離)。由于云南地區(qū)不斷的民族大遷移,遷徙民族被分散為若干群體,不同文化、相距較遠的不同民族生活在相鄰的地域,不同民族的空間嵌入和心理情感的嵌入,導致民族間的空間和心理距離縮短,關系由此親近,成為密不可分的共同體。這種現實常態(tài)很自然地反映在云南少數民族神話的敘事之中。怒族神話《射太陽月亮》講述了洪災過后,兄妹占卜成婚,生下怒族、獨龍族、漢族、藏族、白族、傈僳族、納西族。這個神話生動地再現了怒族在歷史發(fā)展中與其他民族的親密關系。在彝族《查姆》和傈僳族神話《洪水泛濫》中都講述了云南漢族、彝族、傣族、藏族、景頗族、傈僳族等民族的同源兄弟關系,這是云南少數民族特有的同源共祖意識,它們共同反映了民族間的頻繁往來和友好情感。阿昌族故事《九種蠻夷本是一家人》中,遮帕麻和遮米麻婚后九年生下葫蘆籽,葫蘆籽種下九年后,結了個大葫蘆,葫蘆成熟破開,跑出許多孩子。遮帕麻和遮米麻給他們定姓取名,并把他們分發(fā)到各個地方?!半m然生活在壩子的成了傣、漢;高山頂上的成了景頗、傈僳;半山半壩的成了阿昌、德昂等不同民族的所謂九種蠻夷,但他們都團結友愛,親密相處。因為他們知道‘九種蠻夷’原本是一家?!雹僦袊耖g文學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民間故事集成(云南卷.上)》,北京:中國ISBN 中心,2003,第183-184頁。另外,在收集到的云南少數民族121 篇族源神話中,我們還發(fā)現了一個不容忽視的共性,即無論任何一個少數民族的族源神話,神話中講述到同源共祖的民族中一定有漢族。這一方面是云南漢族與各少數民族休戚與共、輔車相依的現實關系的客觀反映,其實也是“漢族離不開少數民族,少數民族離不開漢族,各少數民族之間也互相離不開”的“三個離不開”思想在云南的踐行和客觀完美的闡釋。這些神話故事既是對自身族源的解釋、對周邊民族的認同,也傳達出生活在共同地域內的多民族人民共同生活、親密相依的和諧關系及對多民族組成的民族共同體的高度認同。這種中華民族是一家的共同體意識在云南這個多民族地域內非常普遍,這也是云南雖民族眾多、但卻像一個大家庭,各成員之間相親相愛、團結互助、共同發(fā)展的重要原因。
任何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族精神,這種民族精神是長期的社會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各民族信仰理念、價值取向、生活態(tài)度等多方面的深層積淀,是對民族文化優(yōu)秀遺產的心理繼承。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中蘊含著豐富的民族精神,是云南少數民族生生不息、發(fā)展壯大的人文滋養(yǎng)。其中有許多民族共同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正是中華民族精神的具體體現,它們是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思想文化基礎。
“偉大創(chuàng)造精神、偉大奮斗精神、偉大團結精神、偉大夢想精神”是習近平總書記對中華民族精神的深刻闡釋。在數千年的文明歷程中,云南少數民族作為中華民族的一員,和其他民族共同培育、繼承、弘揚中華民族的偉大精神,在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中敘寫著農耕文明的勤勞勇敢、團結進取、和諧友愛、征服自然的不屈不撓和自強不息的奮斗、創(chuàng)造、夢想精神。彝族史詩《梅葛》的第二部造物中《蓋房子》,就突出地展示了彝族先民偉大的創(chuàng)造精神、奮斗精神、團結協(xié)作和夢想精神?!澳膫€來蓋房,帕頗來蓋房。蓋房沒有樹,那個撒樹種?帕頗撒樹種?!雹诔壑菸穆?lián)編:《彝族史詩選·梅葛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7頁。沒有房子,彝族先民就蓋房,沒有蓋房的木材,彝族先民就種樹。大家一起撒樹種,山山箐箐都撒到。大家一起撒草種,處處樣樣都撒了?!芭令H的九個兒子,把
樹養(yǎng)大了,帕頗的七個姑娘,把草養(yǎng)大了。天上九兄弟,想蓋九間房。什么地方蓋房子,樹林當中蓋了九間房。白櫻桃樹蓋了三間房,人間九種族,傣族來住房。壩區(qū)山腰上,羅漢松樹蓋了三間房,哪個來住房?回族來住房。高山梁子上,青松赤松蓋了三間房,哪個來住房?彝族來住房。壩區(qū)平壩上,香樹蓋了三間房,哪個來住房?漢族來住房?!雹俪壑菸穆?lián)編:《彝族史詩選·梅葛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7頁。……當房子蓋好后,讓各個民族和各種動物都住上,而且還豪氣地說“不夠再來蓋”?!吧w也蓋好了,住的住好了,天王地王都喜歡?!雹诔壑菸穆?lián)編:《彝族史詩選·梅葛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7頁。這就是一個民族親密團結、共同勞動、共同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圖景。同樣,在史詩《梅葛》的《造工具》中,天王生的九個兒子,地王生的七個姑娘(人類先民)尊天神吩咐盤種莊稼,但勞動中需要造農具,沒有銅鐵,先民們四處去找。找到銅鐵花后,由于銅鐵花太燙,“挨也挨不得,掃也掃不起”③楚雄州文聯(lián)編:《彝族史詩選·梅葛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80頁。。先民們硬是想出辦法撿來銅和鐵。沒有裝銅鐵的筐子,人們種竹子,等竹子長大后,破竹編籃子來盛銅鐵。大家分工做事,團結協(xié)作,告頗稱鐵,阿巴養(yǎng)馬、俄考趕馬端馱。為了找到會打鐵的人,一路把馱子趕到四川峨眉、云南滇池、永仁中和直苴大村、大姚百草嶺、大理賓川,又繞回大姚鹽豐、姚安、大姚六苴,最后在牟定城找到打鐵的人。整個過程歷經千辛萬苦,但先民始終勇往直前、毫不氣餒,遇到困難,解決困難,最終做成鐮刀、鋸子、剪刀等工具。另外,在《梅葛》的造物神話中,有一個敘說兄弟民族齊心制鹽的故事。相傳有個放羊的老人發(fā)現鹽水,“各族人跑來看,都說真是好鹽水。傈僳族來煮鹽,沒有煮成功,漢族來煮鹽,頭回煮不成,后來仔細想,二回煮成了?!雹艹壑菸穆?lián)編:《彝族史詩選·梅葛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92頁。這些神話展現了云南各族人民共同生活中團結合作的現實情境和不畏困難的大無畏精神。流傳于楚雄地區(qū)的彝族神話《三女找太陽》,更是中華民族精神的完美展示。故事講述的是古時候哀牢山的三尖山下生活著幸福快樂的彝家人,一只野貓精怨恨太陽,用羽毛當箭射下來六個太陽,天上剩下的最后一個太陽,再也不敢出來了。于是,人們過上了莊稼不熟、牛羊不長的暗無天日的生活。于是,人們商量選出最有本事的人去找太陽,民家、傣家、苗家選去的人都沒有回來,漢家選去的小伙子帶著重傷回來就死了。三個美麗、聰明、勇敢的彝家姑娘站出來,帶領著大家燒死了野貓精,并肩負重任去找太陽?!叭齻€姑娘翻過九十九座高山、越過九十九個深箐,渡過九十九條河流。”⑤中國民間文學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民間故事集成·云南卷(上)》,北京:中國ISBN 中心,2003年,第115-116頁。她們不停地走,不知走了多少年月,頭發(fā)都白了仍不停地走。途中,猛虎、巨蟒當道,沒有嚇退姑娘們;白眉老人的勸告也沒能止住勇敢的姑娘的腳步。憑著比巖石還堅硬的志氣,她們最終找到了太陽。但在太陽重回天上時,她們卻永遠的倒下了,變成了三座尖尖的山峰。故事展現了不同民族碰到困難時的擔當和團結,特別是三個彝家姑娘身上這種勇于擔當、不怕困難、不屈不撓、勇往直前,為了大家的幸福,舍身忘我的精神,這正是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中最鮮明的特征。這些精神影響、鼓舞著一代代云南少數民族自強不息,奮勇向前。這些故事演繹印證著中華民族為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夢想而進行的不屈不撓的創(chuàng)造和奮斗,是云南各民族生命力和凝聚力的重要動力和文化源泉,也是中華民族精神的具體體現。
神話存在我們的文化之中,是人們對歷史的一種特殊記憶和敘事,它是后人集體記憶的反復呈現而形成的一種文化基因。它依靠共同的族源歷史、共同的生活習慣等的記憶述說排除他者形成特定的族群,并以其神性權威宣示族群內部的同一性和統(tǒng)一性。因此,神話是建立和維系族群認同的載體。從這個意義上說,民族神話就是民族的一種集體記憶,這種集體記憶是“一個具有自己特定文化內聚力和同一性的群體對自己過去的包括內部關系和外部關系的記憶”。①馬翀偉,戴琳:《民族文化遺產的國家認同價值》,《云南社會科學》2013第4期。具體來說,集體記憶包括過去的歷史、事件、活動、過去的價值意識、思維形式、行為規(guī)范等,“承載著群體成員的共同經歷和價值框架,能夠為群體成員回憶過去、認知當下和未來提供共通的理解和解釋框架,潛移默化的影響群體成員的價值觀念和行為選擇,進而持續(xù)匯聚群體的凝聚力”②史宏波,黎夢琴:《在強化中華民族集體記憶中弘揚中國精神》,《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21年第6期。。各民族神話中包含了許多民族的集體記憶,這些記憶匯集成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挖掘、弘揚少數民族文化中這些民族團結發(fā)展的共有文化素材,樹立并強化正確的中華民族歷史觀,讓各民族在民族文化的自信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云南少數民族神話承載著較多云南各少數民族對人類起源、人類文化及自然界萬物的集體記憶。如云南少數民族的同源共祖類神話述說的各個民族共同的人類始祖的故事,就是各民族對族群共同的歷史、經歷的共同印象或回憶,這類神話傳達出中華各民族是一家的強烈認同。正是這些集體記憶激發(fā)中華民族文化底色中共同的經驗和集體感情的互動和共鳴,進而產生強烈的族群意識,民族自豪感、歸屬感以及族群內部的凝聚力也因之油然而生。由此可見,神話為民族文化的認同提供了素材和內容,神話中的集體記憶為增強中華文化的認同提供了文化和情感心理的切入點,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找到了豐盈的思想和文化源泉。
“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是中華民族認同和尊崇的心靈寄托、靈魂安頓和精神歸宿的安身立命之所?!雹圳w陽,林園:《中國夢與構建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光明日報》2014年4月28日,第7版。是中華民族從古至今源遠流長的傳統(tǒng)文化精神、價值觀念和情感態(tài)度的積淀。它是各民族不同特質的文化源源不斷地匯注和多元融合,是中華各民族共同創(chuàng)造培育并共享傳承的情感和心靈歸宿,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離不開各民族及其文化的共同參與,各民族傳統(tǒng)文化是民族精神家園得以延續(xù)傳承、發(fā)展創(chuàng)新的基礎。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中就有許多優(yōu)秀的民族文化精神和傳統(tǒng)美德的文化滋養(yǎng):有緬懷祖先功績、振奮民族精神、凝聚民族意志的;有不畏艱險和困難、堅忍不拔、自強不息的;有宣揚向善美德、宣示道德準則、社會倫理秩序的……如云南文山西疇壯族神話《布洛陀》,敘述了一位開創(chuàng)天地、創(chuàng)造萬物、制定倫理秩序的文化始祖布洛陀,集創(chuàng)世神、始祖神、道德神于一身,在云南文山壯族、苗族等少數民族心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他的故事激勵著世代壯族人民不斷奮進。云南楚雄州彝族《三女找太陽》、云南紅河哈尼族《阿都射日》、云南德宏州德昂族的《祖先創(chuàng)世記》等神話都是講述云南少數民族為了人們共同的幸福生活,歷經艱險,戰(zhàn)勝困難的無私無畏精神。另外,云南少數民族神話中,特別是洪水神話中,在講到洪水泛濫、天神換人種時,大都會有一個母題情節(jié)——道德的考驗。最終,洪水遺民都是因為善良勤勞勇敢而經受住了考驗,成為人類的始祖。這些不同民族的文化和精神,在中華文化的整合、凝聚、認同作用下,匯聚成為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滋養(yǎng)著中華大地上的中華各族兒女。這些內蘊在神話中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精神,正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強大動力和精神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