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煥干 李旭平

浙江大學(xué)中文系 浙江 杭州 310058

提要 東蘭壯語中讀本調(diào)的de?u52屬于基數(shù)詞，讀變調(diào)的de?u11屬于不定冠詞。兩者都不能用于含有指示詞等限定成分的DP結(jié)構(gòu)。前者是因為在無顯性數(shù)詞的DP結(jié)構(gòu)中已經(jīng)存在一個占據(jù)Num位置的空數(shù)詞DEUnull，后者是因為DP結(jié)構(gòu)中的指示詞等限定成分已經(jīng)占據(jù)D0位置。此外，不定冠詞de?u11對“概數(shù)/數(shù)詞≥2+量+名”結(jié)構(gòu)的句法表現(xiàn)與語義解讀有著重要影響。

1 引言

壯語中表示“一”的數(shù)詞，(1)壯語中表示“一”的數(shù)詞，各地的語音形式不盡相同，比如：靖西壯語ne?u2(鄭貽青 1996)、融安壯語le?u1(張均如等 1999)、龍勝壯語re?u1(張均如等 1999)、柳江壯語de?u1(張均如等 1999)、馬山壯語he1(覃曉航 2006)、東蘭壯語de?u1(覃鳳余 2013)等。存在兩個突出的句法特征：1)不能與指示詞共現(xiàn)，如例(1)；2)能夠與大于“一”的數(shù)詞或概數(shù)詞共現(xiàn)，如例(2)。

(1)a.*aenndeuneix(韋慶穩(wěn) 1985:76，標準壯語)

個 一 這

這一個

b.*duzndeuneix(韋景云 2006:182，標準壯語)

只 一 這

這一只

(2)a.li4mi2o??1dnan1lk8ta?u2de?u1, kn1me6?(覃鳳余 2013:55，東蘭壯語)

還有 二 個 桃子 一 吃 嗎

還有兩個桃子，吃嗎？

b.ken3kei3ta6pan2sa?u1he1pai1ha?k8hei5.(覃曉航 2006:521，馬山)

挑 幾 個 成 漂亮 一 去 學(xué) 戲

挑幾個漂亮的姑娘去學(xué)戲。

關(guān)于1)，梁敏和張均如(1996)提出，壯語中數(shù)詞“一”與指示詞都位于詞組最后面，因此它們不能出現(xiàn)在同一個詞組中。覃鳳余(2013)則認為，數(shù)詞“一”應(yīng)當(dāng)源于指示詞，由于保留了指示詞的功能，因此它不能與指示詞共現(xiàn)。關(guān)于2)，學(xué)界都認為數(shù)詞“一”已經(jīng)不屬于數(shù)詞范疇，而是屬于其他語法范疇。張均如等(1999)將其定性為“語氣詞”；覃曉航(2006)定性為定語后置格式的煞尾詞，相當(dāng)于古漢語定語后置格式中的“者”；覃鳳余(2013)則定性為后置的定語標記，類似于漢語普通話的“的”。顯然，關(guān)于壯語中數(shù)詞“一”的句法特征及其性質(zhì)，學(xué)界存在很大分歧。

本文考察的東蘭壯語(2)本文作者的母語是東蘭壯語。東蘭縣地處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西北部的河池市，與貴州南部毗鄰。根據(jù)語言學(xué)界通常的劃分，東蘭壯語屬于壯語北部方言中的桂北土語。如無特別說明，下文所說的“壯語”均指東蘭壯語。文中例證采用國際音標記寫，音標右上方除了de?u52和de?u11標注其調(diào)值之外，其他讀音都只標注調(diào)類。第1調(diào)至第8調(diào)的調(diào)值分別為52、231、33、13、35、11、55/35(塞音調(diào))、11(塞音調(diào))。顯示：讀本調(diào)的數(shù)詞de?u52“一”存在一個變調(diào)形式的de?u11“一”。兩者都具有1)類的句法特征，但只有后者具有2)類的句法特征?；谏烧Z法視角的考察，本文提出：de?u52是基數(shù)詞，而de?u11則是不定冠詞。該定性能更好地解釋它們所體現(xiàn)的句法及語義特征。

數(shù)詞(cardinal numerals)的核心功能是計數(shù)，基本語義是表示算術(shù)(arithmetical)意義上的數(shù)目。下述句法語義特征表明：de?u52屬于基數(shù)詞，而de?u11不屬于基數(shù)詞。

一 /*一 二 三 四 五

一，二，三，四，五……

b. tu2de?u52/*de?u11,o??1tu2,a?m1tu2，i5tu2...

Cl 一 /*一 二 Cl 三 Cl 四 Cl

一只，兩只，三只，四只……

c.tu2kai3de?u52/*de?u11,o??1tu2kai3,a?m1tu2kai3...

Cl 雞 一 /*一 二 Cl 雞 三 Cl 雞

一只雞，兩只雞，三只雞……

蘆筍育苗分為春季育苗和秋季育苗。保護地育苗，在3月中下旬至4月上旬；春露地育苗，在4月底至5月初；夏秋露地育苗，在9月上中旬。

你 有 多少 Cl 牛

你有多少頭牛？

答： ku1mi2tu2va?i4de?u52/#de?u11du?i1.(3)“#”表示語義不符合表達要求。de?u11在該句所表達的語義將于2.3.2小節(jié)討論。下同。

我 有 Cl 牛 一 /#一 僅

我只有一頭牛。

(5)ku1au1nan1tai3de?u52/*de?u11,am2i?3o??1nan1tai3.

我 要 Cl 蛋 一 /*一 不 是 二 Cl 蛋

第四，與焦點敏感性副詞(focus sensitive particles)關(guān)聯(lián)強調(diào)數(shù)量，只能使用de?u52，不能使用de?u11。例如：

(6)ko2?an5de?u52/#de?u11te6/la3vat7!

Cl 錢 一 /#一 都/也 省

一毛錢都/也??！

(7)la?n4te1, tu2va?i4de?u52/#de?u11te6am2mi2.

家 他 Cl 牛 一 /#一 都 沒 有

他家，一頭牛都沒有。

首先，壯語中光桿形式的“量+名”可以用于主語位置，充當(dāng)類指謂詞(kind-level predicates)的論元，表達類指。類指謂詞要求其主語必須是類指(kind referring)解讀(劉丹青 2002；李旭平 2018)，因此壯語的“量+名”可以表達類指，類似于普通話中主語位置表示類指的光桿名詞，如例(8)所示：(4)晉風(fēng)(1982)、韋慶穩(wěn)(1985)、小航和文安(1988)、薄文澤(2003)等認為，壯語的量詞具有標記事物類屬的功能。實際上，這也承認了壯語的“量+名”結(jié)構(gòu)可以表達類指。

(8)tu2kuk7jak7mo?t2an1le?u6.[類指]

Cl 老虎 快 絕 種 了

老虎快絕種了。

(9)a.*tu2kuk7de?u11jak7mo?t2an1le?u6.[類指]

Cl 老虎 一 快 絕 種 了

老虎快絕種了。

b.*A tigeris going to be extinct.[類指]

老虎快絕種了。

與此類似，壯語光桿形式的“量+名”也可以用于賓語位置，充當(dāng)心理活動類謂詞的論元，表達類指。然而，“量+名+de?u11”則只能是個體指(individual referring)解讀。例如：

(10)a.ku1mai5tu2ma1，am2mai5tu2me?u3.[類指]

我 喜歡 Cl 狗 不 喜歡 Cl 貓

我喜歡狗，不喜歡貓。

b. ku1mai5tu2ma1de?u11，am2mai5tu2me?u3de?u11.[個體指]

我 喜歡 Cl 狗 一 不 喜歡 Cl 貓 一

我喜歡一條狗，不喜歡一只貓。

例(10)a表達言者喜歡“狗這類動物”，不喜歡“貓這類動物”，而例(10)b只能表達言者喜歡“某一條狗”，不喜歡“某一只貓”?？梢?，表達個體指“量+名+de?u11”中的de?u11不能省略，否則會改變原有結(jié)構(gòu)的語義。由上述可知，壯語“量+名+de?u11”的語義具有[+個體指]特征。

(11)a.la1to??4mi2tu2me?u3de?u11.[不定指]

下 桌 有 Cl 貓 一

桌下有一只貓。

b.*nan1e3de?u11va?i2le?u5le?u6.[不定指]

Cl 車 一 壞 完 了

*一輛車壞了。

存現(xiàn)句具有“有定效應(yīng)”(definiteness effect/DE)，其賓語位置不允許出現(xiàn)定指的名詞性短語(Milsark 1977；Barwise和Cooper 1981；Keennan 1987；Huang 1987；McNally 1998)。由例(11)a合法可知，“量+名+de?u11”的語義具有[+不定指]特征。與漢語類似，壯語的主語也存在所謂的“有定限制”(definiteness constraint)，即主語位置一般不允許出現(xiàn)不定指的名詞性成分。(5)關(guān)于主語的“有定限制”(definiteness constraint)，詳細可參看Chao(1968)、Li和Thompson(1981)、Lee(1986)、Tsai(1994)、Xu(1995)等。例(11)b不合法進一步證明，“量+名+de?u11”的語義具有[+不定指]特征。為了補救，壯語使用表存現(xiàn)的對其進行約束。例如：

(12)mi2nan1e3de?u11va?i2le?u5le?u6.[不定指]

有 Cl 車 一 壞 完 了

有一輛車壞了。

(13)a.kua??1i5tu1t7pu4li?u2a?n3e1de?u11.(6)在例(13)a中，只能出現(xiàn)de?u11而不能出現(xiàn)數(shù)詞de?u52。這再次證明de?u11與de?u52的性質(zhì)不同。[不定指]

廣西 我們(-聽話者) 生 Cl 劉三姐 一

我們廣西出了個劉三姐。

b.*kua??1i5tu1t7pu4li?u2a?n3e1.[不定指]

廣西 我們(-聽話者) 生 Cl 劉三姐

我們廣西出了個劉三姐。

專有名詞的指稱特征一般為定指，但在例(13)a這類句子中獲得的卻是不定指解讀。因為這類句子一般是言者用來引入一個新的話題，即向聽者介紹某個新的事物。這種用法，漢語可以只用量詞“個”來引介專有名詞，但是壯語則不可以，如例(13)b?？梢?，de?u11在不定指解讀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14)a.te1i?3pu4la?u13de?u11.(7)在例(14)a中，也只能出現(xiàn)de?u11而不能出現(xiàn)數(shù)詞de?u52。這一點，數(shù)詞de?u52類似于英語的數(shù)詞one，即不能與名詞等共現(xiàn)而充當(dāng)謂詞成分。例如：*Jill is one teacher(吉爾是個老師)。[非指稱] b.Jill isa teacher.[非指稱]

他 是 Cl 老師 一 吉爾是個老師。

他是個老師。

在DP結(jié)構(gòu)中，出現(xiàn)在限定詞D0(determiner)位置的通常為冠詞(articles)、指示詞(demonstratives)、代名詞、專有名詞等成分(黃正德等 2013；劉探宙 2017)。以漢語普通話的“指+量+名”為例，指示詞“這/那”就處于D0的位置，充當(dāng)整個DP結(jié)構(gòu)的核心(head)。例如：

(15)這/那(一)個人

(16)a.pu4hun2*de?u11te1/ni5in1o?1mi?5.

Cl 人*一 這/那 真 聰明

這/那個人很聰明。

b.This*astudent is very tall.

這個學(xué)生很高。

Lyons(1999)認為，英語的不定冠詞a(n)自身編碼了[+不定指]的語義，因為它不可以和定指(definite)限定詞共現(xiàn)，如例(16)b。如上文所示，我們認為de?u11與不定冠詞a(n)類似，它自身的語義也編碼了[+不定指]的特征。因此，它不能和表示定指的指示詞共現(xiàn)，如例(16)a所示。

(17)a.tu2va?i4*de?u11ku1/m?6/te1b.pan31*de?u11ta?u1li1

Cl 牛*一 我 / 你 / 他 Cl 書*一 小李

我/你/他的一頭牛 小李的一本書

Cl 車*一 哪 Cl 書*一 哪里

哪一輛車 哪里的一本書

Zhang(2019)指出，文獻中英語的which被分析為限定詞及指示詞的疑問對應(yīng)成分。她認為，普通話的“哪”是一個不定標記，由“哪”引導(dǎo)的不定短語應(yīng)該投射為DP結(jié)構(gòu)。換而言之，疑問詞與DP結(jié)構(gòu)中的其他限定詞不能共現(xiàn)。在例(18)中，壯語的“量+名+疑問”結(jié)構(gòu)也不允許插入de?u11。這說明，de?u11與表不定的疑問詞呈對立分布。

每 Cl 學(xué)生*一 都 懂 唱 歌

每個學(xué)生都會唱歌。

b.ta?5po5o2n3*de?u11te6mi2ten5nau1.

所有 學(xué)生*一 都 有 電腦

所有的學(xué)生都有電腦。

在廣義量化詞理論中，英語的不定冠詞a(n)與every/all等全稱量化詞都被分析為限定詞，位于DP結(jié)構(gòu)中D0的位置，因此它們不可以共現(xiàn)。由例(19)可知，de?u11與全稱量化詞等在分布上對立。這說明，它們雖然在表層結(jié)構(gòu)里并不沖突，(8)壯語如等全稱量化詞位于名詞前，而de?u11則位于名詞之后。但在深層結(jié)構(gòu)里卻競爭同一個句法位置。

Cl 車 一 / 那 / 這

一輛車a car/那輛車that car/這輛車this car

(21)a.mi2[DP[NumPo??1/ti5[ClPpu4[NPhun2]]]de?u11/*de?u52]ma1ja1m?6.[不定指]

有 二 / 幾 Cl 人 一 /*一 來 找 你

有兩個人來找過你。有幾個人來找過你。

b. [DP[NumPo??1/ti5[ClPpu4[NPhun2]]]te1/ni5]ma1ja1m?6.[定指]

二 / 幾 Cl 人 這 / 那 來 找 你

這/那兩個人來找過你。這/那幾個人來找過你。

(22)Undíaven-íanun-o-shombres...(Heine 1997:73)

one day come- 3PL.PRET.IMPERFone-M-PLmen

“One day there came some men...”(有一天來了幾個人……)

Heine(1997)指出，處于第五個語法化階段的數(shù)詞“一”為一個不定冠詞，并且它可以與所有的名詞類型共現(xiàn)，包括復(fù)數(shù)名詞、不可數(shù)名詞等，如例(22)所示。

在這個意義上，漢語的不定冠詞“(一)個”其實也有相似的表現(xiàn)。呂叔湘(1990)指出，“(一)個”是一個表數(shù)量兼表無定的冠詞，它應(yīng)用的范圍比一般的“無定冠詞”更廣，可以用于不可計數(shù)的事物，甚至用于非“一”的場所。

(23)a.一道會買個三升。(“會”為鈔票)(呂叔湘 1990) b.在家看家，只好熬個幾夜。

c.便有個三四萬銀子，又支持得幾年？

(24)mi2o??1pu4hun2tk7tau2.

有 二 Cl 人 打 球

解讀1：有兩個人在打球。

解讀2：有兩個打球的人。

(25)a.mi2[DP[NumPo??1[ClPpu4[NPhun2]]]de?u11][VPtk7tau2].

有 二 Cl 人 一 打 球

解讀：有兩個人在打球。

b. mi2[DP[NumPo??1[ClPpu4[NPhun2[VPtk7tau2]]]]de?u11].

有 二 Cl 人 打 球 一

解讀：有兩個打球的人。

(26)a.[DP[NumPo??1[ClPpu4[NPhun2]]]te1/ni5][AdjPo?1mi?5].

二 Cl 人 那/這 聰明

解讀：那/這兩個人聰明。

b. [DP[NumPo??1[ClPpu4[NPhun2[AdjPo?1mi?5]]]]te1/ni5].

二 Cl 人 聰明 那/這

解讀：那/這兩個聰明的人。

(27)a.mi2[DP[NumP?[ClPpu4[NPhun2]]]de?u11]ma1ja1m?6.

有 Cl 人 一 來 找 你

有個人來找過你。

b. mi2[DP[NumPo??1[ClPpu4[NPhun2]]]de?u11]ma1ja1m?6.

有 二 Cl 人 一 來 找 你

有兩個人來找過你。

2.3 數(shù)詞de?u52與DP結(jié)構(gòu)

由2.2.2可知，壯語一個完整的DP結(jié)構(gòu)應(yīng)該如例(20)所示。為便于閱讀，我們重新將其列為例(28)。

(28)[DP[NumP(Num)[ClPnan1[NPe3]]]de?u11/te1/ni5...]

Cl 車 一 / 那 / 這

一輛車a car/那輛車that car/這輛車this car

(29)a.[DP[NumPo??1[ClPnan1[NPe3]]]de?u11/te1/ni5...]

二 Cl 車 一 / 那 / 這

兩輛車/那兩輛車/這兩輛車

b.*[DP[NumPde?u52[ClPnan1[NPe3]]]de?u11/te1/ni5...]

一 Cl 車 一 / 那 / 這

一輛車/那一輛車/這一輛車

一 Cl 雞 二 Cl 雞 三 Cl 雞

一只雞，兩只雞，三只雞……

b.*[DP[[ClPnan1[NPe3]]NumPde?u52]de?u11/te1/ni5...]

Cl 車 一 一 / 那 / 這

一輛車/那一輛車/這一輛車

首先，無顯性數(shù)詞DP結(jié)構(gòu)的單數(shù)語義并非來自限定詞。因為不定冠詞de?u11和指示詞等自身并不內(nèi)含單數(shù)語義，它們都可以自由地和大于“一”的數(shù)詞共現(xiàn)。這一點，它們與英語的a(n)及this/that明顯不同。

(31)a.ku1mai5o??1tu2me?u3de?u11/te1/ni5.

我 喜歡 二 Cl 貓 一 / 那 / 這

我喜歡兩只貓。/我喜歡那兩只貓。/我喜歡這兩只貓。

b.*I likea/this/thattwocats.

其次，無顯性數(shù)詞DP結(jié)構(gòu)的單數(shù)語義并非來自光桿名詞(bare nouns)和“量+名”結(jié)構(gòu)。因為，壯語的光桿名詞和“量+名”結(jié)構(gòu)自身并不內(nèi)含單數(shù)語義，它們都可以用于表示復(fù)數(shù)的個體或集合。

(32)a.ku1?o?n4l?n4pai1h14dai3ma1/tu2ma1,hi2ti1mi2a?m1tu2.

我 昨天 去 街 買 得 狗 / Cl 狗 一 起 有 三 Cl

我昨天上街買了狗，一共有三只。

b. ku1ji?n1te1mi2lk8ka?m1/nan1lk8ka?m1,nan1nan1te6he?n1le?u4.

我 見 那里 有 橘子 / Cl 橘子 Cl Cl 都 黃 了

我看見那里有橘子，個個都黃了。

如例(32)所示，光桿名詞和“量+名”都可以與表示復(fù)數(shù)語義的“數(shù)≥2+量”或“量+量”短語同指(co-referential)。因此，它們自身并不內(nèi)含單數(shù)的語義。同時，由“量+名”自身不表示單數(shù)語義可知，量詞自身也并不內(nèi)含單數(shù)語義。因為，如果量詞與英語的a/this/that等類似自身就表示單數(shù)語義，則“量+名”只能表單數(shù)語義，這顯然與事實不符。

(33)a.mi2[DP[[ClPtu2[NPkai3]]NumP*de?u52]de?u11]pan2ja3le?u6.[不定指]

有 Cl 雞*一 一 成 瘟疫 了

有只雞得了瘟疫。

b. [DP[[ClPtu2[NPkai3]]NumP*de?u52]te1/ni5]pan2ja3le?u6.[定指]

Cl 雞*一 那 / 這 成 瘟疫 了

這/那只雞得了瘟疫。

從上可知，無顯性數(shù)詞DP結(jié)構(gòu)的單數(shù)語義并非來自結(jié)構(gòu)中任何一個顯性的構(gòu)造成分，也并非來自省略的數(shù)詞de?u52。然而，這一DP結(jié)構(gòu)卻總是具有單數(shù)的語義特征。因此，無顯性數(shù)詞的DP結(jié)構(gòu)應(yīng)該包含了某個可以表示名詞短語NP為單數(shù)語義的隱性成分。我們認為，該隱性成分是一個沒有語音實現(xiàn)的空數(shù)詞“一”。這里，我們將它標記為DEUnull。在句法上，它與其他顯性的數(shù)詞一樣，基礎(chǔ)生成于Num位置。由此，壯語無顯性數(shù)詞的DP結(jié)構(gòu)實際上應(yīng)該如例(34)所示：

(34)[DP[[ClPnan1[NPe3]]NumPDEUnull]de?u11/te1/ni5](12)在語序上，空數(shù)詞DEUnull自然應(yīng)該與任何顯性數(shù)詞一樣，可以出現(xiàn)在“量+名”之前。這里，為了使DEUnull的語序與人們通常對數(shù)詞de?u52語序的認識一致，我們將它置于“量+名”之后。

Cl 車 一 一 / 那 / 這

一輛車a car/那輛車that car/這輛車this car

例(34)中，空數(shù)詞DEUnull使得無顯性數(shù)詞DP結(jié)構(gòu)總是表達單數(shù)語義的特征得到解釋。

關(guān)于語言中存在空數(shù)詞“一”的問題，文獻中已有一些論述。例如，Zhang(2019)從句法及語義等方面證明漢語普通話中存在一個空的數(shù)詞YIpro“一”。她認為，普通話的“指+量+名”結(jié)構(gòu)實際上包含了一個空數(shù)詞YIpro“一”，它并不是“指+一+量+名”結(jié)構(gòu)省略了數(shù)詞“一”的形式，而是與“指+一+量+名”結(jié)構(gòu)平行。更重要的是，她指出普通話的不定冠詞YID“一”可以和空數(shù)詞YIpro“一”共現(xiàn)。

(35)a.Alinzhi gu-leyiweichushi.(bushisiji).(Zhang 2019)

Alin only hire-PFV one CL chef not driver

Alin hired only a chef(rather than a driver).

b.[DP[-def][D’yi[NumPYIpro[Num’?[CLP[CL’wei[NPchushi]]]]]]]

Zhang(2019)認為，例(35)a中“yi一wei位chushi廚師”的結(jié)構(gòu)為例(35)b，即yi“一”是一個不定冠詞YID“一”，它可以與空數(shù)詞YIpro“一”共現(xiàn)。我們看到，普通話例(35)b的DP結(jié)構(gòu)和壯語例(34)的DP結(jié)構(gòu)極為相似。因此，壯語的實際情況側(cè)面證明了Zhang(2019)觀察的正確性。

基于以上的觀察，我們認為壯語無顯性數(shù)詞的DP結(jié)構(gòu)實際上存在一個可以表示名詞短語NP為單數(shù)語義的空數(shù)詞DEUnull。否則，無顯性數(shù)詞DP結(jié)構(gòu)總是表達單數(shù)語義的特征將難以解釋。在表達單數(shù)語義特征上，壯語和普通話的無顯性數(shù)詞DP結(jié)構(gòu)表現(xiàn)類似。

由2.3.1可知，壯語的DP結(jié)構(gòu)只允許出現(xiàn)空數(shù)詞DEUnull而不允許數(shù)詞de?u52。顯然，它們的這種表現(xiàn)差異并不是句法限制的不同。因為，理論上它們都可以生成于Num位置。我們認為，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是：壯語數(shù)詞de?u52總是用于凸顯數(shù)量(quantity)的語義，而空數(shù)詞DEUnull則不用于凸顯數(shù)量語義。

(36)a.ku1mi2tu2va?i4de?u52du?i1,am2mi2o??1tu2na?u3.

我 有 Cl 牛 一 僅 沒 有 二 Cl 語氣

我只有一頭牛(quantity)，(13)quantity指數(shù)量為“一頭”，相當(dāng)于one。沒有兩頭。

b. ??ku1mi2tu2va?i4DEUnullde?u11du?i1,am2mi2o??1tu2na?u3.

我 有 Cl 牛 一 一 僅 沒 有 二 Cl 語氣

??我只有一頭牛(indefinite)，(14)indefinite指某一特定的“一頭”，相當(dāng)于a。沒有兩頭。

(37)a.??ku1mi2tu2va?i4de?u52du?i1,am2mi2tu2ka2ma4en2na?u3.

我 有 Cl 牛 一 僅 沒 有 Cl 什么 其他 語氣

??我只有一頭牛(quantity)，沒有其他的什么家畜。

b. ku1mi2tu2va?i4DEUnullde?u11du?i1,am2mi2tu2ka2ma4en2na?u3.

我 有 Cl 牛 一 一 僅 沒 有 Cl 什么 其他 語氣

我只有一頭牛(indefinite)，沒有其他的什么家畜。

可以看到，“指+量+名”的DP結(jié)構(gòu)也具有類似的表現(xiàn)特征。例如：

(38)a.??ku1mi2tu2va?i2DEUnullte1/ni5du?i1,am2mi2o??1tu2na?u3.

我 有 Cl 牛 一 那/這 僅 沒 有 二 Cl 語氣

??我只有這/那頭牛(definite)，沒有兩頭。

b. ku1mi2tu2va?i2DEUnullte1/ni5du?i1,am2mi2tu2ka2ma4en2na?u3.

我 有 Cl 牛 一 那/這 僅 沒 有 Cl 什么 其他 語氣

我只有這/那頭牛(definite)，沒有其他的什么(家畜)。

由此可知，空數(shù)詞DEUnull只起表示所指對象單數(shù)語義特征的作用，而不能用于強調(diào)數(shù)量為“一”的語義。這一點，壯語的DEUnull與普通話的空數(shù)詞YIpro“一”表現(xiàn)類似。Zhang(2019)指出，普通話“指+量+名”這一DP結(jié)構(gòu)中表示單數(shù)語義的空數(shù)詞YIpro“一”不能被焦點化。

你 買 多少 Cl 雞

你買多少只雞

答：a.ku14tu2kai3de?u52. b.*ku14tu2kai3DEUnullde?u11.

我 買 Cl 雞 一 我 買 Cl 雞 一 一

我買一只雞(quantity)。 我買一只雞(indefinite)。

第三，空數(shù)詞DEUnull可以用“哪個”類問句提問，而數(shù)詞de?u52則不可以。

(40)a.ku14tu2kai3de?u52. b.ku14tu2kai3DEUnullde?u11.

我 買 Cl 雞 一 我 買 Cl 雞 一 一

我買一只雞(quantity)。 我買一只雞(indefinite)。

問:*m?24tu2la5? 問: m?24tu2la5?

你 買 Cl 哪 你 買 Cl 哪

你買哪只？ 你買哪只？

可見，壯語的DP結(jié)構(gòu)只允許出現(xiàn)空數(shù)詞DEUnull而不允許出現(xiàn)數(shù)詞de?u52是因為語義表達的限制。

3 “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結(jié)構(gòu)中的de?u11

首先，“概數(shù)/數(shù)≥2+量+名”可以出現(xiàn)在非論元位置作非指稱解讀，而“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則不可以。

(41)a.tu2kai3ni5(i?3)o??1a?m1/ha3kan1kai3.[謂語/非指稱]

Cl 雞 這 (是) 二 三 / 五 Cl 雞

這只雞是兩三/五斤的雞。

b.*tu2kai3ni5(i?3)o??1a?m1/ha3kan1kai3de?u11.[謂語/非指稱]

Cl 雞 這 (是) 二 三 / 五 Cl 雞 一

這只雞是兩三/五斤的雞。

(42)a.po5te1i?3ti5/i5pu4hun2to?5tau2.[狀語/非指稱]

他們 是 幾 / 四 Cl 人 同 來

他們是幾/四個人一起來的。

b.*po5te1i?3ti5/i5pu4hun2de?u11to?5tau2.[狀語/非指稱]

他們 是 幾 / 四 Cl 人 一 同 來

他們是幾/四個人一起來的。

在例(42)a中，“概數(shù)/數(shù)≥2+量+名”修飾動詞短語，說明謂語的方式特征，不指稱具體的個體?？梢钥吹剑瑺钫Z位置上的“概數(shù)/數(shù)≥2+量+名”也不允許插入不定冠詞de?u11，如例(42)b。這再次證明了de?u11的不定冠詞性質(zhì)，即“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為一個表不定個體的DP結(jié)構(gòu)，不能出現(xiàn)于非論元位置。

其次，“概數(shù)/數(shù)≥2+量+名”可以出現(xiàn)在通指句的主語位置作通指解讀(generic reading)，而“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則不可以。例如：(15)壯語“概數(shù)/數(shù)≥2+量+名”不定短語也遵循主語的“有定限制”(definiteness constraint)，即它一般不能單獨出現(xiàn)在主語位置。例如： (i)*o??1nan1e3va?i3te1tau1.(ii)mi2o??1nan1e3va?i3te1tau1. 二 Cl 車 過 那里 來 有 二 Cl 車 過 那里 來 *兩輛車從那里過來了。 有兩輛車從那里過來了。但在一些條件的允準下，它可以出現(xiàn)在主語位置，如例(43)及下文的例(44)所示。另外，由于概數(shù)和數(shù)≥2的表現(xiàn)一致，為了便于討論下文例句將不再例舉概數(shù)。

二 Cl 面包 不 夠 五 Cl 人 吃

兩個面包不夠五個人吃。

b.*o??1nan1mi?n4pa?u3de?u11am2kau3ha3pu4hun2kt7.[主語/通指]

二 Cl 面包 一 不 夠 五 Cl 人 吃

兩個面包不夠五個人吃。

通指句是一種表達某種通常性、一般性屬性的語句，它往往基于某種普遍性的知識和經(jīng)驗，表達通識性或慣常性的狀況。該類句子的主語不指向任何具體存在的個體，只表示某個個體的集合，即通指解讀(李旭平 2018)，如例(43)a所示，“概數(shù)/數(shù)≥2+量+名”可以出現(xiàn)在通指句的主語位置作通指解讀，它并不指稱具體存在的“兩個面包”，而只表示任何數(shù)量為“二”的面包個體集合。相反，“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結(jié)構(gòu)并沒有該用法，如例(43)b。陸爍和潘海華(2009)及李旭平(2018)都認為，通指句中存在一個通指算子GEN(generic operator)，它約束主語位置上的變量并使得該成分獲得通指解讀。據(jù)此可知，“概數(shù)/數(shù)≥2+量+名”可以被通指算子GEN約束，而“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則不可以。

第三，“概數(shù)/數(shù)≥2+量+名”可以出現(xiàn)在分配句的主語位置作分配解讀(distributive reading)，而“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則不可以。例如：

三 Cl 人 吃 十 Cl 飯

三個人吃十碗飯。

b.*a?m1pu4hun2de?u11kt1ip8tu?i4u2.[主語/分配]

三 Cl 人 一 吃 十 Cl 飯

三個人吃十碗飯。

這種分配句由數(shù)量詞短語充當(dāng)主語，并且動詞后還有數(shù)量結(jié)構(gòu)與其對應(yīng)，整句表達一種分配方案；它與通指句不同，是一種絕對的概括，不允許例外(陸爍和潘海華 2009)。在分配句中，主語變量獲得的是分配解讀，即每一個主語變量都具有謂語所描述的特征。如例(44)a所示，“概數(shù)/數(shù)≥2+量+名”可以出現(xiàn)在分配句的主語位置作分配解讀，表示每一個“三個人”這樣的個體集合都具備“吃十碗飯”的特征。相反，“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結(jié)構(gòu)并沒有這種用法，如例(44)b。陸爍和潘海華(2009)指出，這種分配句存在一個相當(dāng)于“每”的隱性全稱量化算子(universal quantifier)，它約束主語位置上的變量并使得該成分獲得分配解讀。由此可知，“概數(shù)/數(shù)≥2+量+名”可以受隱性全稱量化算子約束，而“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則不可以。同時，該隱性全稱量化算子也可以具有語音實現(xiàn)形式。例如：

每 三 Cl 人 吃 十 Cl 飯

每三個人吃十碗飯。

b.*it7a?m1pu4hun2de?u11kt1ip8tu?i4u2.

每 三 Cl 人 一 吃 十 Cl 飯

每三個人吃十碗飯。

第一，當(dāng)量詞為容器量詞時，“概數(shù)/數(shù)≥2+量-container+名”可以有度量(measure)解讀或個體解讀，而“概數(shù)/數(shù)≥2+量-container+名+de?u11”則只有個體解讀。例如：

里 鍋 裝有 五 Cl-container飯

鍋里裝有五碗飯。

解讀1：鍋里有五個具體實在的碗并且碗里盛有飯。[賓語/個體]

解讀2：鍋里飯的總量等于五個碗盛滿的量。[賓語/度量]

里 鍋 裝有 五 Cl-container飯 一

鍋里裝有五碗飯。

解讀：鍋里有五個具體實在的碗并且碗里盛有飯。[賓語/個體]

Li和Rothstein(2012)指出，漢語的容器量詞，如“瓶”等，具有個體(individuating)和度量(measure)兩種功能。因此，在沒有特定語境限制的情況下，漢語的“數(shù)+量-container+名”可以有個體和度量兩種解讀。這一點，壯語與漢語的表現(xiàn)類似，如例(46)a。有趣的是，我們看到壯語的“量-container+名+de?u11”則只有個體解讀，如例(46)b。

(47)a.te1ve?n1o??1pi?2lau1(de?u11)j6tau1h?t7.[賓語/個體]

他 掛 二 Cl-container酒 一 在 頭 腰

他在腰間掛了兩瓶酒。(要求出現(xiàn)具體實在的瓶子)

b.*iu1lia??4te1hi2ti1i?3ha3pi?2lau1de?u11.[賓語/度量]

酒量 他 一起 是 五 Cl-container酒 一

他的酒量總共是五瓶酒。(不要求出現(xiàn)具體實在的瓶子。)

例(47)a是一個典型的個體語境，動詞“掛”只能允許個體解讀，de?u11可選擇性出現(xiàn)。其中，以de?u11出現(xiàn)最為常見。相對的，例(47)b則是一個典型的度量語境，de?u11不能出現(xiàn)。第二，在歧義語境中，“概數(shù)/數(shù)≥2+量+名”可以有廣域(wide scope)和窄域(narrow scope)兩種解讀，而“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一般只有廣域解讀。

剛才 有 二 Cl 人 吃 五 Cl 西瓜

剛才有兩個人吃了五個西瓜。

解讀1：存在那么“五個西瓜”，它們被兩個人吃。(一共吃了五個)[賓語取廣域]

解讀2: 存在那么“兩個人”，他們分別吃了五個西瓜。(一共吃了十個)[賓語取窄域]

如例(48)所示，壯語這類句子與漢語類似，實際上是個歧義句。因為，賓語位置上的“數(shù)+量+名”不定短語存在著廣域和窄域兩種解讀的可能。具體來說，當(dāng)賓語位置上的“數(shù)+量+名”不定短語的轄域(scope)大于主語位置上的“數(shù)+量+名”不定短語時為廣域解讀，反之則為窄域解讀。我們觀察到，壯語賓語位置上的“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不定短語一般只能獲得廣域的解讀。

剛才 有 二 Cl 人 吃 五 Cl 西瓜 一

剛才有兩個人吃了五個西瓜。

解讀：存在那么“五個西瓜”，它們被兩個人吃。(一共吃了五個)[賓語取廣域]

表1 “概數(shù)/數(shù)≥2+量+名”與“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的差異

表1 “概數(shù)/數(shù)≥2+量+名”與“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的差異

主-通指主-分配謂-非指賓-個體賓-度量賓-廣域賓-窄域概數(shù)/數(shù)≥2+量+名+++++++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

表1說明，壯語的“概數(shù)/數(shù)≥2+量+名+de?u11”是一個比較特殊的結(jié)構(gòu)。相比于“概數(shù)/數(shù)≥2+量+名”結(jié)構(gòu)而言，它的句法分布更加受限，所能表達的語義也相對要少。

4 結(jié)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