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琳玲
我在醫(yī)院工作,醫(yī)院的急診大廳是我每天上班必經(jīng)的地方。所見的患者,或是插著管子,或是綁著繃帶;常聽到的是120的嘯叫聲,還有監(jiān)護儀的報警聲、家屬的哭泣聲。每次從急診大廳穿過的時候,我總對自己說:“能好好地活著,真好?!?/p>
沒錯,生命總是搖擺在生與死、頑強與脆弱之間。我們無法去選擇生命的起點,但卻可以選擇我們的終點。
今天我的講述,從南通大學附屬醫(yī)院110周年當中的兩位醫(yī)者講起。
夏元貞,曾經(jīng)擔任南通醫(yī)院的代理院長?!白屷t(yī)學生撫摸著我的骨骼,走進神圣的醫(yī)學殿堂”,這是夏老的最后遺愿。1998年,夏老的206塊遺骨被制作成標本,成為南通大學醫(yī)學院人體解剖教研室珍貴的標本。一具標本,就是一把威嚴的古尺,測量的是靈魂的高度。夏老這份“讓醫(yī)學生撫摸著我的骨骼,走進神圣的醫(yī)學殿堂”的叮囑,在20多年間從未遠離過學醫(yī)路上的那些學子。
陳锳,是一位眼科醫(yī)生。從醫(yī)50多年來,她拯救過太多失去光明的患者,而她自己卻還有一個未完成的心愿。2008年,陳锳在昏迷之前,掙扎著在白板上寫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這個謎團一直困擾著她的老伴——陳種教授。陳锳和陳種在同一所醫(yī)院工作,陳種教授特別懂陳锳教授,最終猜出了老伴的心思。幾個月之后,陳锳平靜地離開了人世。當晚,她的學生——全國知名的眼科教授管懷進,強忍著悲痛,取下了老師寶貴的眼角膜,并移植給兩位患者。當揭開紗布那一刻,患者的眼里流出淚水:“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從此,他的世界有了光明。
我那一張志愿表上,還有一個特殊的、愛的印記。我的愛人是一名腦外科醫(yī)生,平日里嚴肅有加,而那一次簽字,他在“與捐贈者關(guān)系”的那一欄里,不僅簽下了大名,還加了一個讓我一輩子都感覺甜蜜的括號,括號里寫下的是:最愛你的人。
是啊,在我們彼此牽手組成家的那一刻,我們是幸福的;當我們在生命的終點為彼此照亮的時候,我們更是幸福的。
都說“微光有愛,大義傾城”。2012年,正好距離現(xiàn)在時隔10年。那時,也是臨近春節(jié)的時候,我印象很深。那天下著大雪,我在醫(yī)院總值班,快凌晨時突然接到電話,說有人要捐獻眼角膜,需要總值班簽字。我當時披著大衣,頂著大雪就趕去了急診搶救室。
凌晨時分的搶救室比較安靜,我聽到了穿破夜空的哭聲——是一位女子在搶救室門口的慟哭,著實讓人心痛。擔架床的那一頭,只見一個中年男子立在那邊。當時,擔架上的女子臉色極為蒼白,一場要命的車禍讓她與家人永遠分別。當我的目光轉(zhuǎn)向那一雙放在女子額頭上的手時,我的心口一震:那雙手布滿很深的印痕,滿是老繭,被膠布層層包裹著。這是一雙最最普通的、屬于勞動者的手。
時隔那么多年,我已經(jīng)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但是那雙手卻一直印刻在我的心里。或許他們沒有讀過太多的書,也沒有太高的學歷,更談不上什么優(yōu)雅的生活,但家人卻做出了最為樸素、最為善意的決定。后來,門口那個哭泣的女子告訴我,離開的人是她妹妹。妹妹曾經(jīng)在一次廣播里聽到了陳锳醫(yī)生的故事,所以也產(chǎn)生了同樣的念頭。這樣一個光明接力行動,為這座城、為這個國,點上了一盞不滅的精神燈塔。
從點亮光明到點亮生命,不能忘記的還有一支特殊的球隊,我們都稱之為“一個人的球隊”。20號劉福、1號胡偉、7號顏晶、4號周斌、27號黃山,他們背后的球衣號碼放在一起,正好是“2017年4月27日”——是葉沙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但同時也是“葉沙們”獲得重生的日子。2017年4月27日,葉沙因為突發(fā)腦出血不幸離世。父母將葉沙的心臟、肝臟、肺、腎以及眼角膜進行了捐獻,一共救助了7個人。
7號顏晶是球隊里年齡最小的,是葉沙的眼。那天,顏晶投進了自己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一個兩分球。從出生開始,顏晶的右眼就有一個灰白色的腫瘤,讓她始終看不清楚。顏晶的母親為了安慰孩子,只能告訴她:“這只是胎記”??删褪沁@樣的胎記,讓她一直被身邊的同學嘲笑著。然而顏晶特別幸運,她有幸接受了眼角膜移植手術(shù),讓這只右眼重見了光明。
謝謝葉沙,顏晶終于能和小伙伴們一起玩了;謝謝葉沙,重新點亮了7個鮮活的生命,也重新點燃了他們家庭的希望。
5 200,110 000。這是2021年頒布的、已完成公民逝世后器官捐獻的最新數(shù)據(jù)。在這里,5200個無私的靈魂,幫助110 000位器官衰竭的患者重獲新生。他們當中有“清華醫(yī)生”王倬榕,“舞動天使”黃智超,“提燈老人”關(guān)小瑛,“8歲小天使”鄧淼淼……
他們?nèi)缤箍绽镩W亮的星,為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點亮了回家的路。
然而,另一組數(shù)據(jù)卻讓人揪心。1/15,這是中國器官供應(yīng)和需求之間的最新供需比。也就是說,每15個需要器官移植人當中只有一個人有希望獲得供體。這組數(shù)據(jù)的背后,是那些眼盲患者在黑暗中的苦苦掙扎,還有那些腎臟、肝臟以及心臟衰竭的患者,他們在等待中看著生命走向盡頭……
今天,我希望通過自己的言語,聚合更多生命的微光,更多家庭的希望,去幫助那些身處苦難的人,讓他們有機會活下去,能去愛、去擁抱家人,能看見這個美好的世界,能為更多的家庭帶來希望。
我們堅信,點點微光,必將燦若星河。
(編輯? ? 姚宇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