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冉冉 陳戰(zhàn)
隱喻是構(gòu)建思維模式、認識世界、形成概念的機制,充斥在人們?nèi)粘I畹母鱾€方面[1]。取象比類是隱喻思維在中醫(yī)學(xué)領(lǐng)域的表征,隱喻思維的闡釋對認識復(fù)雜的脈象等中醫(yī)機理有重要作用。中醫(yī)脈學(xué)博大精深,機理復(fù)雜,特征抽象,不易理解,需借助醫(yī)者的觸覺和感知分辨,正如王叔和在《脈經(jīng)·序》中所言:“脈理精微,其體難辨……在心易了,指下難明?!薄饵S帝內(nèi)經(jīng)·素問》(下稱《素問》)基于相似性取事物之象比類脈象,闡釋復(fù)雜的脈理,本質(zhì)上是隱喻思維的體現(xiàn)。隱喻將脈象與人們熟知的事物、空間概念、器皿、植物、動物等相關(guān)聯(lián),便于人們產(chǎn)生聯(lián)想,體會抽象復(fù)雜的脈理。受主觀因素影響,對脈象的理解因人而異,這給脈象隱喻的翻譯帶來障礙。本文以脈象的動物隱喻為例,探索傳遞中醫(yī)脈象隱喻翻譯之法,挖掘隱喻背后古人的思維方式和認知世界的方式,闡釋獨特的中醫(yī)文化現(xiàn)象和思維方式,助力中醫(yī)文化的對外傳播。
動物隱喻是以動物及其特征為喻體,指稱或表征需要說明或陳述的人或物[2]。人類在與動物長期共處過程中,逐漸抓住動物身體構(gòu)造或動作行為的特征,發(fā)現(xiàn)其與人或其它事物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性和相似性,賦予動物某種喻義,使其充當(dāng)喻體用以描述人或其它事物的特征[3],由此產(chǎn)生了動物隱喻。
《素問》將動物隱喻融入中醫(yī)語言,用動物的形態(tài)、特征等來描述抽象復(fù)雜的脈象、脈形、脈體、脈理[4],以便理解、把握和感受脈象特征。根據(jù)喻體、本體和喻底的隱現(xiàn),脈象動物隱喻可分為兩類:一是喻底明示類,即本體和喻體同時出現(xiàn),并明示二者的相似特點,如 “病肺脈來,不上不下,如循雞羽”“病脾病來,實而盈數(shù),如雞舉足”之論;二是喻底隱藏類,即不出現(xiàn)喻底、本體和喻體同時或單獨出現(xiàn),不明示本體和喻體的相似特點,需要讀者推斷和理解,如“秋日下膚,蟄蟲將去;冬日在骨,蟄蟲周密,君子居室”“如鳥之喙者,此謂不及,病在中”之論。
基于代表性、影響力和譯者文化背景的考量,本文選取李照國(下稱李本)[5]、吳連勝和吳奇父子(下稱吳本)[6]、威斯(Ilza Veith)(下稱威本)[7]《黃帝內(nèi)經(jīng)》譯本,從翻譯策略、翻譯方法和翻譯技巧視角出發(fā)[8],對比三種譯本差異,以期為脈象隱喻的翻譯拓寬思路。
這類隱喻同時出現(xiàn)脈象本體和動物喻體,常出現(xiàn)喻詞,明示兩者之間的相似性,在《素問》中比較普遍。
例1:平脾脈來,和柔相離,如雞踐地。(《素問·平人氣象論篇》)
譯文:李本:The normal Spleen-Pulse beats smoothly and softly as a chicken putting its claw on the ground.
吳本:When the coming of the spleen pulse with stomach-energy is mild but adhering with energy, likes a cock’s claws falling leisurely on the ground when walking.
威本:The pulse of the spleen flows softly, coming together and falling apart like a chicken treading the earth.
經(jīng)明示本體、喻體和喻詞,基于本體和喻體“和柔相離”的相似性,取“雞踐地”之象喻脾之平脈,使脈象具體化,易于體悟。
在翻譯策略層面,三種譯本均采取異化翻譯,在翻譯方法上采用直譯法譯出本體、喻體、喻底及喻詞,保留動物隱喻,呈現(xiàn)出原作所述脈象之感。在翻譯技巧上,三種譯本對 “雞踐地”譯法各異。李本通俗直白;威本表達地道,易于讀者理解;吳本譯法更為生動形象,給讀者較強的畫面感,闡釋平脾脈和柔舒緩的特點,但cock常含不雅之意,采用cock譯法有待商榷。
例2:春日浮,如魚之游在波。(《素問·脈要精微論篇》)
譯文:李本:In spring, [the pulse] is floating just like fish swimming in water.
吳本:In spring, the pulse is up floating like fish swimming under the water surface.
威本:In days of Spring the pulse is superficial, like wood floating on water or like a fish that glides through the waves.
經(jīng)明示喻底和喻詞,基于“浮”的相似性,以“魚之游在波”隱喻春脈浮而在外的特點。
(2)浸取液中的Ba(OH)2能夠與熟料中的SiO2及空氣中的CO2反應(yīng)生成BaSiO3和BaCO3;當(dāng)BaS能夠全部溶解時,它們的生成降低了BaS的浸取率;水不溶性鋇總生成率隨著溫度、時間的增加而增加,隨著液固比的增加而降低。
在翻譯策略層面,李本和吳本采取異化翻譯,翻譯方法選用直譯保留動物隱喻,采用增譯法補充本體pulse,喻底floating,整體上實現(xiàn)了對原文脈象動物隱喻的重現(xiàn),準(zhǔn)確地傳遞浮脈特點;威本采取歸化策略,表達方式更貼近目的語,增譯本體pulse,喻底superficial,增譯wood floating on water補充說明脈“浮”之特點,將喻體描繪得更加細致生動具體,易于目的語讀者抓住春脈的特點。三種譯本各有所長,從忠實于原文的角度看,李本和吳本的異化策略利于保留原作的韻味和內(nèi)涵。
這類隱喻隱藏了喻底,不交代脈象本體和動物喻體的相似性。此類隱喻體現(xiàn)漢語凝練、含蓄之美,給譯者帶來更大的難度,需對原作背景、文化深入解讀,避免譯文晦澀,影響讀者對中醫(yī)脈象的感知。
例3:秋日下膚,蟄蟲將去。(《素問·脈要精微論篇》)
譯文:李本:In autumn, [the pulse is beating] beneath the skin just like the insects going into hiding.
吳本:In autumn, the pulse sink slightly to be under the skin like a hibernating worm entering into the hole.
威本:In fall days the torpid insects underneath the skin are about to come out.
經(jīng)文隱去喻底,未明示本體和喻體間的相似性,以蟄蟲表征秋日常脈之特點,形象地說明脈診的感覺和體悟,以“蟄蟲將去”隱喻秋脈微沉、似在膚下的特點。
《素問》脈象動物隱喻運用靈活,本體、喻底時而明示,時而隱藏,直觀對比三種譯本對這些隱喻的翻譯及效果,能為脈象隱喻翻譯帶來啟示。
例4:死脾脈來,銳堅如烏之喙。(《素問·平人氣象論篇》)
例5:如鳥之喙者,此謂不及,病在中。(《素問·玉機真藏論》)
“喙”即鳥嘴,兩例喻體相似,一為“烏之喙”,一為“鳥之喙”,前者基于相似性,明示死脾脈具有烏之喙“銳堅”的特點,隱喻脾脈銳而短;后者僅保留喻詞“如”和喻體“鳥之喙”,隱藏喻底,未明示脾脈特點和鳥喙的相似性。具體見表1。
表1 三種譯本對“死脾脈”的翻譯
例4屬喻底明示類隱喻,三種譯本均采取異化翻譯策略,以直譯法譯出本體、 喻體、 喻底、 喻詞, 用詞略有差異。三種譯本將“喙”譯作beak, 忠實于原作, 保留了動物隱喻, 傳遞出原文動物隱喻的內(nèi)涵,便于讀者理解死脾脈的特點。
例5屬喻底隱藏類,三種譯法差異較大。在翻譯策略層面,李本采用異化翻譯,威本采用歸化翻譯,吳本二者兼用。在翻譯方法的選用上,李本增譯本體the pulse,雖未明示喻底,但讀者能根據(jù)常識聯(lián)想鳥嘴銳而短的形象,從而理解喻義,譯法忠實于原作,準(zhǔn)確闡釋原文脈象特征;吳本同樣增譯本體the pulse,同時用異化策略處理“鳥之喙者”,譯作a bird pecking at the grain,雖在形式上和原文有差異,但易使讀者產(chǎn)生脈來時像鳥啄食一樣迅速的聯(lián)想,在一定程度上傳達出脈象特征;威本采取歸化策略,語言流暢,看似邏輯合理,但sound將中醫(yī)用觸覺感知的脈診等同于西醫(yī)的聽診,未能準(zhǔn)確傳遞脈理和中醫(yī)文化特色,讀者無法感知中西醫(yī)文化的差異。相似性是隱喻的基礎(chǔ),威本未抓住脈象與鳥嘴銳而短的相似性,造成誤譯。
《素問》的脈象動物隱喻以喻底明示類居多。這類隱喻明示出本體和喻體的相似特點并通常有喻詞,易于讀者理解判斷。采用異化翻譯策略和直譯法更能原汁原味傳遞原文脈理和脈象特征,保留文化內(nèi)涵。喻底隱藏類不明示本體和喻體的相似特征,由于脈象抽象復(fù)雜,加之古漢語模糊深奧,譯者不易抓住脈象本體和動物喻體的相似性。對于這類翻譯,李本主要采用異化策略,使用直譯法,并根據(jù)語境增譯原文隱藏的本體和喻底,形式和內(nèi)容上忠實于原文,表達相對準(zhǔn)確;吳本多采用異化、歸化相結(jié)合的策略,保留隱喻基礎(chǔ)上解釋隱藏的喻底,便于讀者體會脈象本體和動物喻體的相似性,從而產(chǎn)生相關(guān)聯(lián)想,具有較好的交際效果;威本以歸化策略為主,輔以異化,語言表達地道,但由于對中國文化和中醫(yī)理論的理解和認識的局限,有時會曲解經(jīng)文,譯文不符合脈理。
三種譯本關(guān)于脈象動物隱喻的英譯對比為中醫(yī)脈象動物隱喻的翻譯策略和方法帶來啟示。相似性是隱喻構(gòu)建的基礎(chǔ),在脈象動物隱喻翻譯過程中,譯者需判斷隱喻類型,深化對脈象特征的理解,抓住脈象本體和動物喻體在感覺上的相似性,以醫(yī)理闡釋為要,力求傳遞動物隱喻的文化內(nèi)涵。在策略層面,應(yīng)以異化為主,保留動物隱喻表達,譯出中國特色;在方法層面,應(yīng)靈活采用直譯和意譯,根據(jù)語境使用增譯法明示隱藏的本體和喻底,力求譯文準(zhǔn)確,使讀者理解復(fù)雜抽象的脈象學(xué)說,有效促進中醫(yī)文化的對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