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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樹底下好乘涼

      2022-05-21 11:41:07張明潤
      參花·青春文學(xué)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張宏陽陽樟樹

      池河莊前的公共場地聳立著一棵大樟樹。大樟樹腰身粗壯、枝葉四蔓、樹冠如蓋,常年散發(fā)著香味。沒有誰知道大樟樹到底有多大歲數(shù),它很早就是池河莊的一個標(biāo)志物。

      莊人的慣例,只要孩子到了學(xué)步期,就把孩子抱到大樟樹下,放手讓孩子撒開腿跑。孩子第一次學(xué)步時,長輩都要拿把菜刀,彎腰跟在后面,在孩子走過的地上劃上一道道印,并念唱一支古老的學(xué)步歌,祈望大樟樹給孩子庇護(hù),讓孩子在往后的一生中,每走一步路都順順當(dāng)當(dāng)。那歌是這樣念唱的:

      兒啊兒你真會走,你昂起頭來甩甩手;

      兒啊兒你筆直走,走到外婆家喝喜酒;

      兒啊兒你放心走,走過了小路走大路;

      兒啊兒你好好走,你年年歲歲都順溜;

      …………

      孩子在大樟樹下的開闊場地學(xué)步,似乎走得格外歡暢,也格外順暢。多少年來,池河莊的孩子幾乎都是在大樟樹下開始蹣跚學(xué)步,而后漸漸長大成人的。也許,大樟樹真的有一種神性,有它的庇護(hù),莊里的許多孩子長大后都很優(yōu)秀。特別是近幾十年來,七十多戶人家,年年都有孩子考上大學(xué),池河莊都被外人稱為“大學(xué)生莊”了。

      柳蘭芳、張正國家離大樟樹最近。公共場地那邊是水塘,再過去是大片的田野和那條與村莊相連的村級公路。大樟樹的這一邊,就與柳蘭芳家的前院相連,樹的枝葉幾乎要伸到柳蘭芳家的院子里了。平時,莊里人到大樟樹下閑坐,柳蘭芳總是多情多禮地端出凳子、椅子給人家坐,并把茶水?dāng)[在院子門口,讓大家隨便喝。其實(shí)多情多禮是一方面,柳蘭芳內(nèi)心另有一份得意和優(yōu)越感,她覺得,她家離大樟樹最近,她兒子張宏得到大樟樹格外的庇護(hù),也就最棒。

      張宏的確很棒。那年,張宏以全鎮(zhèn)理科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重點(diǎn)大學(xué),前年研究生畢業(yè)后,被省里一家高科技公司錄用。那天,柳蘭芳和張正國高高興興地把去省城報到的兒子送上了火車,晚上,張正國在家喝了點(diǎn)小酒,酒后張狂,洋兮兮地跟老婆柳蘭芳說:

      “你柳蘭芳這一生沒別的本事,就是為我們生了個好兒子!”

      “那當(dāng)然。怎么?還不夠呀?”柳蘭芳毫不謙讓地說。

      “夠,當(dāng)然夠!不過,我也功不可沒??!”

      張正國上來就要抱柳蘭芳。

      柳蘭芳半推半就,嗔怪地說:“你以后不許喝那貓尿,一喝就發(fā)瘋。”

      “嘻嘻,其實(shí)我知道,你比我還想瘋呢!誰叫我們有那么好的兒子?!?/p>

      柳蘭芳就任由張正國瘋著……

      轉(zhuǎn)眼,兩個年頭了,今年春上的一天,兒子又報來喜訊,他談女朋友了,女朋友叫小米,家就在省城,她也是前年大學(xué)畢業(yè)的,跟他在一個公司上班。

      張宏沒有說太多詳情。電話是柳蘭芳接的,聽說兒子談了女朋友,她激動地心都快跳出來了,正想再問幾句,張宏卻找個借口掛了電話。柳蘭芳忍不住抱怨一句:“這孩子!”一旁的張正國倒是很理解兒子,說:“他害羞唄,我談你那陣,也這樣呢!”

      柳蘭芳忍不住笑了,嗔怪一句:“你們父子倆一個德行?!?/p>

      “那當(dāng)然?!彪S后,張正國又得意忘形地冒出一句,“今年我們真是雙喜臨門啊。”

      張正國說的另一喜,指的是池河莊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項(xiàng)目,這是莊里人盼望已久的事,年初時,莊里已成立了建設(shè)理事會,村民組長擔(dān)任理事會會長,張正國也被選為了理事會成員。理事會正抓緊討論制訂項(xiàng)目的初步規(guī)劃,準(zhǔn)備工程分兩期進(jìn)行。制訂好規(guī)劃就可以上報上級有關(guān)部門審批,只要審批下來,第一期工程,今年下半年就可以開工了。

      不錯,是喜上加喜。柳蘭芳也喜不自禁,卻又叮囑張正國,不要急著把兒子談女朋友的事張揚(yáng)出去,她自己在人面前更是守口如瓶,就是婆婆也沒告訴。柳蘭芳也不是不想向婆婆報告喜訊,她知道,婆婆要是知道張宏談了媳婦,肯定高興得不得了。但柳蘭芳也知道,婆婆的嘴不嚴(yán),跟婆婆說了,等于向全莊人都說了,婆婆一定會在大樟樹下閑坐時,把什么話都倒給人家。而在柳蘭芳看來,還沒見到兒媳之前,就把這事張揚(yáng)出去,未免太心急了,到時,那些多嘴的莊里人追問她兒媳的情況,她卻說不出多少子丑寅卯,豈不笑話?

      但他們說話不小心時,還是讓婆婆聽出了一點(diǎn)端倪。

      “你們在說我孫子吧?我孫子怎么了?”婆婆大聲問。

      柳蘭芳的婆婆已經(jīng)八十三歲了。三年前,張正國的父親病故,母親自然就由張正國和他哥哥兩家共同贍養(yǎng),張正國與哥哥協(xié)商,他們兄弟二人輪流接母親在家過,一家一個月。這個月正好在張正國家。婆婆腿腳不利索,平時總是坐在椅子上。她耳朵也有些背,話聽不分明,但有時似乎又很靈敏,尤其是聽誰說到他孫子,就特別靈敏。

      聽到母親問話,張正國知道事情不好再瞞了,就把眼睛瞄了下柳蘭芳。柳蘭芳當(dāng)然懂,張正國這是在征詢她的意見,該怎么回答婆婆。自從公公去世后,婆婆對什么事都特別敏感,什么事都想知道,什么事都要管一管。如果有什么事沒跟她說,事后她要是知道了,會很不高興,覺得兒子兒媳把她當(dāng)作多余的人了。但有些事跟她講半天都講不清楚,加上她耳朵有些背,有時把意思都聽反了。這常常讓張正國他們有些為難,總是想辦法把事情盡量往簡單上說。不過今天這事并不復(fù)雜。柳蘭芳自告奮勇地走過去,貼近婆婆耳朵說:

      “媽,張宏談女朋友了?!?/p>

      “張宏說他找到媳婦了,媽?!睆堈龂蟻硌a(bǔ)充一句。

      “好?。∵@樣大的喜事,你們怎么不早點(diǎn)跟我說?”婆婆望望兒媳,又望望兒子,臉上一下就樂開了花。要是平時,瞞了她這么大的事,她肯定要鬧情緒,但今天是喜事,她早就把那么點(diǎn)不高興忽略了,甚至反過來譏笑他們:“你們也真是的,女朋友就是媳婦,我還不懂?你們說一句我不就明白了嗎?你們還要這樣一人說一句,我差點(diǎn)都聽糊涂了?!?/p>

      柳蘭芳和張正國面面相覷。

      “我們是想讓您更高興唄!”還是柳蘭芳腦子快,會說話。

      婆婆高興,肯定要跟莊里人說,那就讓她老人家去說吧,他們不可能封住婆婆的嘴?,F(xiàn)在,她就等著下個月婆婆到哥哥家過時,和張正國去省城看未來的兒媳婦。

      張宏所在的公司在省城的高新區(qū),是一家光電子行業(yè)的高科技公司。公司有兩千多個員工,許多都是年輕人,俊男靚女,眼花繚亂,活力四射。為豐富這些年輕人的業(yè)余生活,公司每年都要舉行幾次文體文娛活動。張宏和小米,一個在技術(shù)部,一個在財務(wù)部,本來不熟悉,正是在去年“五一”時的文體活動中,他們有緣相遇并碰撞出了愛的火花。

      那次活動門類很多。張宏歌舞一類的不太擅長,就報了圍棋比賽,他在大學(xué)時學(xué)過圍棋,雖然水平一般,也算貴在參與吧。一進(jìn)比賽室,張宏沒想到,參賽的還有幾位女選手,更沒想到,第一輪抽簽,他竟然就與一個女孩相遇,座位牌上寫著小米的名字。

      張宏坐下來,對面的小米長發(fā)披肩,胸脯高挺,一雙大大的眼睛水靈靈的。張宏頓時有點(diǎn)莫名慌亂。幾招下來,張宏感到小米棋藝并不在他之下,他們可謂棋逢對手。后來,小米的一塊大龍露出破綻,張宏只要破去其中一只眼,就可屠龍而勝。張宏拿起一顆白子,正要破眼,猛然發(fā)現(xiàn)小米神色緊張,顯然她已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失誤,并為此十分懊悔。張宏頓時動了惻隱之心,故意將目光移開,隨后將棋子投向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地方。

      這局棋,張宏輸了。輸了就輸了,張宏壓根沒把名次當(dāng)回事。但晚上,他還是失眠了,只要閉上眼,腦子里就閃出小米的模樣。第二天一早,張宏迷迷糊糊醒來,覺得自己有點(diǎn)可笑:比賽過后,各上各的班,人家小米說不定早就把他忘到了腦后。

      沒想到,那天吃過晚飯,張宏去公司健身房鍛煉時,小米與他不期而遇了。

      天氣有點(diǎn)熱了,小米換了一身米黃色的連衣裙,亭亭玉立。張宏忽然又有些慌亂,小米卻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問:“你昨天怎么不破我的眼?是不是故意讓我?”

      “不是,是我沒看出來可以破你的眼?!睆埡昙t著臉說。

      小米調(diào)皮地一歪頭:“你撒謊,我看你是故意讓我的?!?/p>

      “你說是讓的就是讓的吧?!毙∶椎恼{(diào)皮,給了張宏膽量。

      “那你為什么要讓我?”

      “好男不跟女斗唄?!?/p>

      小米撲哧笑了,罵一句油嘴滑舌。張宏聽出那不是真罵,而是鼓勵,膽子就更大了,問小米是怎么學(xué)會下棋的。小米說,是小時候她爸爸教的。小米還告訴張宏,她家就在省城,她爸在區(qū)文化局上班,她爸有兩個業(yè)余愛好,一是攝影,二是下圍棋。

      張宏說:“你爸人肯定好。我聽許多人說,喜歡下圍棋的人都是好人?!?/p>

      小米說:“什么時候我?guī)闳ノ壹遥屛野指阆缕??!?/p>

      “那我就不敢了,我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p>

      “我爸水平也就那樣,他無非就是喜歡?!?/p>

      …………

      從這一天起,張宏和小米常常在健身房見面、說話。一開始,張宏有點(diǎn)偷偷摸摸的感覺。那天健身房人多,張宏小聲跟小米說,今天人多,我們最好避開,免得人家說怪話。小米卻毫不在乎,大聲說,怕什么,我們就是好啊,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張宏猛地感到似有一股電流通過全身。小米已經(jīng)把話說得如此堅決而明了,他還有什么理由縮頭縮腦,于是他連忙說,喜歡,喜歡。小米就開心地笑了。

      秋天的一個禮拜六,小米帶張宏去了她家,和小米的爸爸媽媽見了面。

      小米肯定之前就跟爸媽介紹過張宏了,所以,張宏剛進(jìn)門坐了不一會,小米爸就搬來了棋盤和棋子,興致勃勃地要跟他下圍棋。小米媽卻在一旁正經(jīng)著臉,數(shù)落說:“你就知道下圍棋,人家小伙子來了,你也不好好跟人家說說話。”

      小米爸卻說:“下棋就是說話,手談。”

      小米媽沒再說什么,一邊忙活去了。小米爸開始和張宏手談,小米坐在一旁觀看。小米爸非常投入,張宏卻有些心不在焉,不時偷偷注意小米媽的動靜。

      結(jié)果,兩盤棋下下來,張宏都輸了。

      吃飯了,小米爸似乎棋興未消,還在評價剛才的棋局。小米媽打斷了他,然后問張宏一些話。也許從小米口中,早就了解張宏在公司的工作情況,因而她沒怎么問張宏的工作,基本都是問張宏家里的情況,比如他家有哪些人,他爸爸媽媽干些什么。

      張宏如實(shí)回答,心底卻很是忐忑。盡管小米說過多次,根本就不介意他家在農(nóng)村,但現(xiàn)在被小米媽問話,讓他怎么都有些自卑感,剛才輸棋都沒什么,現(xiàn)在好像汗都出來了。小米看出張宏的窘迫,就說:“媽,你就像查戶口似的,讓人家好好吃飯啊。”

      小米媽連忙賠著笑臉,說:“好,我不說了,來,張宏,你多吃點(diǎn)菜?!?/p>

      吃過飯后,張宏要回公司。小米平時也住在公司的公寓房,只有禮拜六在家里住。今天,她也要跟張宏一道回去。小米爸媽送他們出門時,小米爸說:“小伙子,下個禮拜六還到我家來下棋,我歡迎。”

      回公司的地鐵上,小米樂滋滋地說:“看來今天的考察通過了?!?/p>

      “考察,什么考察?”張宏似乎摸不著頭腦。

      “你真笨?!毙∶拙玖艘幌聫埡甑亩洌澳阋詾槲艺娴闹皇亲屇愀野窒缕??”

      張宏似乎明白過來,嘻嘻笑了。不過,他卻沒小米那么自信,小米爸看上去的確很喜歡他,但他敏感地覺得,小米媽對他的態(tài)度似乎還沒到那一步。

      張宏不好跟小米說這些,在接下來的幾個禮拜六,小米都邀他去她家,他也去了。公司的人也都知道了他們的戀情,張宏卻一直沒跟爸媽說這事,張宏總感覺,小米媽似乎態(tài)度還不是那么明確。其實(shí),小米媽也沒說過反對的話,每次張宏去,都弄好菜給他吃,賠著笑臉。但張宏還是有那種怪感覺,他有時想,這是不是什么第六感?

      轉(zhuǎn)眼,新春來了,一天,小米拉著張宏要去振華小區(qū)看房子,說房子馬上又要漲價,他們得趁早把房子買了。張宏感覺有點(diǎn)突然,說:“可我們哪有買房的錢?我還沒跟我爸媽說我們的事呢,要不,我晚上跟我爸媽打電話,讓他們?yōu)槲覀兓I點(diǎn)錢?!?/p>

      “你怎么還沒跟你爸媽說啊?你是不是想耍我?”小米有點(diǎn)不高興了。

      張宏趕忙對天發(fā)誓,說:“絕對不是,就是有點(diǎn)不好意思說唄?!?/p>

      “那你趕快說?!毙∶滓膊辉僮肪浚D了頓,又說,“不過,你不要跟你爸媽說籌錢買房的事,我爸說了,我們公積金貸款,他為我們出首付,我媽也答應(yīng)了?!?/p>

      張宏激動不已,卻也焦躁不安。晚上,他終于撥通了爸媽的那個電話。

      下個月,婆婆在哥哥他們家過,柳蘭芳與張正國抬腳就去了省城。

      一下火車,柳蘭芳和張正國就在人群里尋找兒子的身影。這天是禮拜六,是他們挑好的日子。他們出發(fā)時就跟兒子說了,坐的是幾點(diǎn)的火車,讓兒子來火車站接他們。找了一會沒見到兒子,柳蘭芳就給兒子打電話,說他們到火車站了。兒子說好,說他和小米是打出租車去的,沒想到今天路上有點(diǎn)堵車,現(xiàn)在也快了,十幾分鐘就到。

      聽說小米也跟兒子一起來接他們,柳蘭芳、張正國很高興,但也覺得有點(diǎn)突然,甚至有些緊張,心里怦怦直跳。張正國看了看時間,十幾分鐘好像還挺漫長的,就問柳蘭芳:“我看你腿直打哆嗦,是不是有點(diǎn)緊張?”

      “我沒打哆嗦,但緊張是有點(diǎn)。”柳蘭芳老老實(shí)實(shí)地說。

      “怎么個緊張法?”

      “就像那年張宏高考,我在學(xué)校門口等待一樣?!?/p>

      “其實(shí)我也緊張?!睆堈龂f。

      “你是怎么個緊張法?”

      張正國說:“就像那年你生兒子,我在產(chǎn)房外等候一樣?!?/p>

      “虧你還記得。”柳蘭芳說,“我那時正痛著呢?!?/p>

      正說著,張宏他們到了,張宏老遠(yuǎn)就高聲喊爸爸媽媽。

      張正國與柳蘭芳趕忙迎了過去。張宏向他們介紹了小米。

      柳蘭芳朝小米眼睛睜得大大的。小米不僅長得標(biāo)致漂亮,性格也很開朗、隨和,上來就牽著柳蘭芳的手,一口一個阿姨,叫得熱乎。柳蘭芳滿心歡喜,將早就準(zhǔn)備好的一個紅包作為見面禮,塞到小米手上。小米覺得很突然,一時不知所措,臉漲得通紅。等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又將紅包還給柳蘭芳,不管柳蘭芳怎么往她手上推,她都不接。

      一旁的張正國急了,對小米說:“小米,這是規(guī)矩,你必須收下?!?/p>

      張正國的聲音不大,但很堅決。小米望望張正國,遲疑了下,就收下了。

      晚上,柳蘭芳與張正國被兒子安排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小賓館住下。吃過晚飯,張宏先把小米送回了家,再回來陪爸媽。小米不在,有些話,說起來就方便得多。柳蘭芳問張宏:“小米爸媽,還有小米提什么要求沒有?按城里規(guī)矩,我們家要送多少彩禮?”

      “沒提什么要求。”張宏說,“城里人也不興送彩禮?!?/p>

      張正國說:“我知道,城里人就看重房子,你們可考慮買房的事了?”

      張宏如實(shí)相告,前幾天他和小米去振華小區(qū)選中了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房子,準(zhǔn)備買下。

      “多少錢?”張正國迫不及待地問。

      “兩百一十多萬。”

      “要這么多?”張正國吃驚。

      “我們公積金貸款,可以只先付首付,首付是五十萬?!?/p>

      “五十萬也不得了呀!”

      于是,張宏把小米爸媽答應(yīng)為他們出首付的事說了。

      張正國與柳蘭芳都一時怔住了。

      “小米她爸媽是干什么的?”張正國回過神問。

      “他爸在區(qū)文化局,她媽在一家大醫(yī)院。”

      “當(dāng)官的?”張正國嘻著臉問。

      “不是,不是,就是一般的工作人員。”

      “哦。”張正國說:“我說柳蘭芳,我們明天得去見見小米的父母?!?/p>

      張宏說:“爸媽先玩兩天,過后再去見小米爸媽也不要緊。”

      “好吧,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怎么安排,再告訴你?!睆堈龂f。

      張宏一回去,張正國就跟柳蘭芳說:“我這么計劃著,我們就聽兒子的,先好好玩幾天,然后再去拜望小米的父母,也好一起說說買房子的事,你看怎么樣?”

      柳蘭芳沒有立即表態(tài),只是說:“我今天坐車坐累了,先睡覺?!?/p>

      沒想到,柳蘭芳第二天一早,當(dāng)機(jī)立斷:張正國的計劃取消,現(xiàn)在就回家。

      “我說柳蘭芳,你這玩哪一出?怎么計劃說變就變?”張正國覺得太突然了。

      柳蘭芳說:“我沒心思玩,我要回家?!?/p>

      張正國說:“玩不玩是無所謂,但小米的父母總得去見見呀!”

      柳蘭芳卻說,正是考慮到這一點(diǎn),她才要回家。柳蘭芳說,她一晚上都沒睡好,都在想著小米父母準(zhǔn)備付首付的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想越覺得不能在這坐以待斃。

      “什么坐以待斃?你怎么用這么個怪詞!”張正國一時茫然。

      柳蘭芳說:“我一時急,說不出準(zhǔn)確的,你不要在這上面糾纏。”

      “好好,不糾纏這個?!睆堈龂f,“那你說怎么不對勁了?”

      “你也不想想,事情不明擺著嗎?”柳蘭芳說,“買房子首付的錢要是讓小米爸媽出了,人家就硬著啊。我們現(xiàn)在去看小米的爸媽,不就矮了人家一大截?”

      “??!”張正國似有所悟,但顯然不完全同意柳蘭芳的觀點(diǎn),他說:“我說柳蘭芳,你也不要太悲觀了,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在乎硬還是不硬,矮還是不矮的問題,人家為女兒結(jié)婚買房子,也合情合理的。這也說明我們兒子有福分啊?!?/p>

      “就是人家不那么想,我們也要那么想?!绷m芳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diǎn)。她說:“兒子討媳婦,卻要讓人家女方買房付首付,那不讓人家笑話?再說,我們要看長遠(yuǎn)一點(diǎn),搞不好,往后,不說我們兒子有福分,恐怕反而也要矮人一截了?!?/p>

      “??!就算你說得有理吧?!睆堈龂f,“那你說,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怎么辦?”柳蘭芳說,“所以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籌上兒子買房的首付錢?!?/p>

      “問題是,我們上哪去搞五十萬?”張正國面有難色,不禁點(diǎn)燃了一支煙。

      柳蘭芳走過去,冷不防地掐斷了他手上的煙,說:“從今天開始,你必須戒煙?!?/p>

      “為什么?”張正國被柳蘭芳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這還用問?”柳蘭芳理直氣壯地說,“當(dāng)然是省下錢,為兒子買房了?!?/p>

      “那也是杯水車薪?!睆堈龂灰詾槿唬匦曼c(diǎn)上了一支煙。

      “就是不全部付。我們至少也要付一半,最好是三十萬。”柳蘭芳說。

      第二天,張宏和小米早早來到賓館,準(zhǔn)備陪張正國他們?nèi)ス珗@玩。一進(jìn)門,卻見他們收拾好了包裹,準(zhǔn)備退房。小米糊涂了,問:“叔叔阿姨,您們這是干啥?”

      柳蘭芳親熱地拉著小米的手,說真是不巧,他們本來想好好玩玩,并去拜望她爸媽,但村民組長一早來電話,說莊里的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理事會有急事要議,張宏他爸是理事會成員,得回去開會,等事情落定了,他們再來好好玩玩,也一定要去拜望她爸媽。

      柳蘭芳編理由簡直不用打草稿,卻也滴水不漏,不由小米不信。

      張宏卻覺得怎么都有點(diǎn)蹊蹺,晚上,他打了爸媽的微信視頻。

      柳蘭芳在兒子面前倒也不隱瞞,直話直說,他們回家就是為他們買房籌錢,先籌三十萬。并說了那一通硬與矮的道理,說空手大巴掌的,他們沒那個臉面敢去見小米的爸媽。

      張宏這下算是明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說他本來是想跟爸媽說買房子的事,是小米不要他說的,他也覺得爸媽一時湊那么多錢肯定困難,就沒忍心說。

      張正國在旁聽了兒子的解釋,很是高興,兒子懂事了,知道體恤父母,兒子也真是好福氣,談了小米這樣一個好姑娘,這也是他們的福氣。但他還是責(zé)怪:“你小子也太目中無人了,這樣的大事應(yīng)該先跟我們通報,以后可不能再這樣,知道嗎?”

      張正國說完,望望身邊的柳蘭芳,心想不管兒子怎么看,柳蘭芳應(yīng)該覺得這話是說到她心坎上了。沒想到,柳蘭芳并不滿意,搶過手機(jī)說:“我說兒子,你爸說話總是隔靴搔癢,說不到點(diǎn)子上,媽不怪你,錢的事不難,三十萬,我和你爸還是拿得出來的,我們籌錢的事,你暫時也不要跟小米說?,F(xiàn)在關(guān)鍵的是,你得好好待小米,不要讓她受了委屈?!?/p>

      張宏應(yīng)答著。不知為什么,那個第六感卻倏然從他腦子里冒了出來。

      事情還真就有點(diǎn)怪,幾天后,張宏的第六感竟然得到了印證。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小米媽有個高中同學(xué)在區(qū)稅務(wù)局,許多年也沒怎么來往,那天,她突然打電話給小米媽,寒暄幾句后,就問:“你家小米談沒談男朋友呀?”

      小米媽本想實(shí)話實(shí)說,小米現(xiàn)在正談了一個,但不知為什么,話到嘴邊,突然卻鬼使神差地說:“還沒有啊,你是不是想給我們家小米介紹一個呀?”

      “那當(dāng)然,老同學(xué)的千金,我當(dāng)然要關(guān)心啰?!蹦峭瑢W(xué)隨后告訴小米媽,他們局里有個男孩長得很帥氣,也是大學(xué)生,婚房有現(xiàn)成的,他父親是市里一個行政單位的領(lǐng)導(dǎo)。男孩父親許諾,只要哪個姑娘跟他兒子結(jié)婚,他會給她安排到他們單位,好好培養(yǎng)培養(yǎng)。

      小米媽頓時有點(diǎn)心動了,很想攀這門親,卻有些猶豫,說:“老同學(xué)啊,謝謝你關(guān)心,只是,不瞞你說,小米正與一個男孩在談呢?!彪S后,就將小米、張宏的情況說了。

      同學(xué)一聽,馬上說:“你們家小米那么好的條件,怎么能跟一個鄉(xiāng)下孩子談,要不這樣,我來牽個線,哪天讓小米和那男孩到我家來見見面,你看怎么樣?”

      “這好像不太好吧?他們已經(jīng)談大半年了?!毙∶讒屓匀挥行┆q豫。

      “有什么不好的?找對象這事,本來就是公平競爭,擇優(yōu)錄取?!?/p>

      這一晚,小米媽睡不著,反復(fù)思考,最后還是把情況跟小米爸說了。

      小米爸很不以為然,說:“虧你說得出來,什么年代了?”

      “我不是,只是覺得這是一個機(jī)會。那個男孩他爸說了,只要小米跟他兒子結(jié)婚,他會把小米安排到他們單位去。要是成了,比在公司上班穩(wěn)定多了,再說,人家男孩他爸是單位領(lǐng)導(dǎo),以后許多事情都方便些,而張宏……”

      小米爸打斷說:“說穿了,你是不是覺得張宏家在農(nóng)村,你看不起?”

      小米媽沒承認(rèn),也沒否定,只是堅持說:“反正我覺得這是一個機(jī)會?!?/p>

      小米爸鄭重地說:“這事你可不能強(qiáng)行干涉,得小米自己做主。”

      “我沒說強(qiáng)行干涉,但可以試試,你勸勸小米,讓她去跟男孩見面。”

      “我倒是要勸勸你了,小米說過,張宏是公司的技術(shù)骨干,公司很重視他,以后他們一起奮斗,有的是前途,再說,張宏人品也好,很誠實(shí),靠得住?!?/p>

      “你憑什么說他人品好,才多長時間,你看得出來?”

      “憑什么?憑我跟他下棋就看得出來?!?/p>

      “這算什么根據(jù)?”小米媽數(shù)落說,“我看你還是要勸勸小米。”

      “要勸你勸,我可說不出那個口?!毙∶装忠豢诨亟^。

      這個禮拜六,小米媽找個借口,讓小米一個人回家。小米一回來,小米媽就跟小米說了那個男孩的事,并說那位阿姨已經(jīng)約好明天禮拜天到她家與那男孩見面。

      小米不覺一怔,然后不假思索地說:“沒興趣,不去。”

      “人家都準(zhǔn)備了,你不去怎么行?明天我陪你一道。”

      “今晚公司要加班,我現(xiàn)在就得回去了?!毙∶渍f完,轉(zhuǎn)身就跑遠(yuǎn)了。

      小米爸倒也不追,只是跟小米媽說:“怎么樣,我就說小米不愿意吧?”

      “她就是被你平時縱容壞了!”小米媽有點(diǎn)氣急敗壞。

      小米回到公司,就去了張宏房間,一股腦地把事情都跟張宏說了。

      張宏愣了一下,又似乎早有預(yù)料,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問:“你是不是也有點(diǎn)動心?”

      “我要是動心,會來跟你說嗎?你太差勁了!”小米委屈地哭了。

      張宏趕緊把小米抱緊,親愛的話說個不停。待小米情緒漸漸舒緩下來,張宏說:“我們心是通的,但眼下這事該怎么處理?你媽要是再逼你去見那男孩怎么辦?”

      “不要緊,我想好了,先跟她來文的,文的不行,就來武的?!?/p>

      “什么文的?”

      “我先跟她說道理,如果不行,就來武的?!?/p>

      “什么是武的?”

      “我們一起私奔。”小米語氣堅決,不容置疑。

      小米如此情深,張宏激動地把她抱得更緊了。小米也熱淚盈眶,緊緊依偎在張宏懷里。接下來的事情似乎很自然,也很慌亂,他們終于完全融為了一體。

      激情過后,張宏有點(diǎn)懵,說:“對不起,我錯了,我是一時糊涂了?!?/p>

      小米也平靜下來,她沒怪張宏,反倒說:“也好,這下我又有一個厲害的撒手锏了。”

      “什么撒手锏?”

      “我們都這樣了,我媽還能說什么!”

      柳蘭芳和張正國那天回家后,就開始緊鑼密鼓地籌錢。

      他們家的情況是,張正國沒像村里一些青壯年那樣出門打工,他學(xué)過磚瓦匠,平時在鎮(zhèn)里一個建筑隊(duì)后面做工,工錢雖不比出門打工的人多,但也算穩(wěn)定。柳蘭芳為鎮(zhèn)里一家制包廠做包,人不必在廠里,可以把料子帶回家做,這樣既不耽誤操持家務(wù),更不耽誤她侍候婆婆。另外,他們家的田被人統(tǒng)一承包了,那里面還有一筆收入。因而,這些年,他們還是有二十幾萬的積蓄。他們把這些攏到一起,再找?guī)孜挥H戚借一點(diǎn),三十萬也就湊齊了。

      那天,柳蘭芳、張正國高高興興又小心翼翼地帶上錢,去鎮(zhèn)上的農(nóng)商銀行存了一個專戶,準(zhǔn)備挑個合適的日子,帶上存折,并帶上一些土特產(chǎn),再次去省城。

      但就在他們準(zhǔn)備動身時,莊里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倒真的碰上了件急事,也是一個麻煩事,亟待解決。這事關(guān)系重大,他們不得不把去省城的事耽擱幾天。

      理事會初步規(guī)劃,莊里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的第一期工程,是要對水塘和溝渠進(jìn)行徹底的清淤和疏通,用水泥石塊加固塘沿渠壩;將公共場地建成健身廣場;將莊屋間的幾條主路鋪上水泥,讓各家各戶都能以水泥路連通。但這中間就出現(xiàn)一個難題,那棵大樟樹橫在公共場地中間,得讓道,砍掉吧,大伙說,等于丟了魂,不砍吧,健身廣場又該怎么修?

      有人提議把大樟樹移一個位置。但立即有人反對,說大樟樹自古以來就在那,就應(yīng)該還在那,再說,大樟樹都這么大年紀(jì)了,要是移一個位置,那么一折騰,還不知能否活下來。

      柳蘭芳自然反對把大樟樹移位置,更反對砍大樟樹,那可真是她的魂。她跟張正國說,去省城的事不急,大樟樹的事情不解決,她放心不下,兒子的媳婦事大,大樟樹的事也大。她還說,你張正國也是理事會成員,這事你要站出來說話。

      張正國說:“你瞎嚷嚷什么,理事會當(dāng)然要開會商議,理事會會長已經(jīng)說了,在召開理事會會議前,先召集全莊人開會,你到時也可以發(fā)言,怎么解決,說出理由和辦法來,可不能只顧瞎嚷嚷,不然,人家還以為你有私心呢。”

      “我知道,我這不就是在你面前嚷一嚷嗎?”柳蘭芳說。

      全莊人的會議,明天就要開,晚上,張正國已經(jīng)睡著了,鼾聲震天。柳蘭芳卻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著大樟樹的事。突然,她腦子一機(jī)靈,將身邊的張正國扳醒。

      張正國睡得正香,不大樂意,說:“你神經(jīng)呀,半夜把人搞醒?!?/p>

      “我想到法子了?!绷m芳顧不上張正國的不樂意。

      “什么想到法子了?”

      “我給大樟樹想到法子了?!?/p>

      “大樟樹?你想到什么法子了?”

      柳蘭芳說:“到時,把公共場地前的當(dāng)家塘填一部分,整個健身廣場往那邊一移,不就給大樟樹讓出地方來了,反正當(dāng)家塘有那么大,像個小湖一樣,填一點(diǎn)也不妨事?!?/p>

      “這倒是個辦法?!睆堈龂才d奮地說,“你明天可以在會上提出來。”

      “我當(dāng)然要提。”

      “好,現(xiàn)在睡覺?!睆堈龂f,“你把我一個好覺都差點(diǎn)攪黃了。”

      “睡覺就睡覺?!绷m芳挨緊張正國睡下,不一會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全莊人的會開始了,出外打工的人家也都派了代表。會就在公共場地開,離柳蘭芳家最近。柳蘭芳早早就從家里搬了些凳椅出來,又準(zhǔn)備了幾瓶茶水,好讓開會的人有地方坐,有茶水喝。她想好了,只要理事會會長說過話后,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但沒想到,理事會會長剛把議題說出來,就有幾個人搶在柳蘭芳前面說了,那幾個人竟然與柳蘭芳的想法一樣。這個想法說出來后,許多人覺得好,柳蘭芳如釋重負(fù)。但很快也有人反對,說是填了部分當(dāng)家塘,就破壞了莊里的風(fēng)水。一時,會場上爭論起來。

      柳蘭芳急了,也不知道那幾個反對的人是怎么想的,要說填一部分當(dāng)家塘就破壞了風(fēng)水,那把大樟樹砍了,或是把大樟樹移動位置,豈不更是破壞了風(fēng)水?柳蘭芳真想和那幾個人大聲爭辯,但想到張正國叮囑她不要瞎嚷嚷,就強(qiáng)忍著沒叫喊。

      其實(shí),會場上說話的人多,柳蘭芳就是想說,也說不上前,大多數(shù)人和她的想法一樣,理事會會長和所有的理事會成員都認(rèn)為這個辦法可行,而且可以說是最佳方案。后來,基本就是大家對那幾個反對的人做思想工作,許久下來,那幾個人終于被說服了。

      接下來,理事會會長又把工程中的幾個細(xì)節(jié)提出來,讓大家協(xié)商,取得一致意見。會議圓滿結(jié)束,柳蘭芳也徹底放心了,隨即打電話給兒子,這個雙休日,他們再來省城。

      張宏接電話時,正從上海出差回來。公司總部在上海,公司一些技術(shù)上的事務(wù)常常要與總部對接,公司領(lǐng)導(dǎo)看重張宏,每回總是派張宏和另一位同事去總部處理對接事宜。張宏接過電話,心底有些犯難。也就個把月的時間,爸媽哪會料到事情起了波瀾。自從小米媽鬧出那個事情,張宏還沒去過小米家,小米讓他先等等,避一避。小米說,那個撒手锏雖然厲害,但她一時說不出口,這幾天都是跟她媽來文的,這就得給她媽一個緩沖期。張宏摸不準(zhǔn),這個時候爸媽去小米家是不是正撞在小米媽的槍口上,反而起了反作用。

      晚上,張宏把爸媽要來的事告訴了小米,并問小米媽緩沖期是不是已經(jīng)過了。

      聽說張宏爸媽要來,小米很高興,也有些犯愁。她想了想,說:“我媽還沒死那份心。要不這樣,我明晚回家跟我媽再來一次文的,如果還不行,我就使出那個撒手锏?!?/p>

      張宏說:“我看還是等等吧。跟你媽鬧僵了可不好?!?/p>

      “不能拖了?!毙∶坠麛嗟卣f,“你爸媽這次來,我們正好趁熱打鐵,把事情徹底解決?!?/p>

      第二天晚上,小米一回家,就開門見山地跟爸媽說張宏爸媽要來。果然,小米媽不樂意了,說:“這事不急,那邊阿姨還在等著呢,你先去跟那男孩見了面再說。”

      “媽,不用見面了?!毙∶准绷?,說,“我肯定看不上那個人?!?/p>

      “你還沒見面,怎么就知道看不上?人家怎么了,有什么不好?”

      “我沒說人家不好。但我就喜歡張宏,我只有和張宏在一起才覺得幸福。”

      “我看你就是一時頭腦發(fā)熱,你爸也是個書呆子?!?/p>

      “媽——”小米差點(diǎn)哭出來,終于使出了撒手锏:“我人都是張宏的了。”

      小米剛落話音,小米爸媽都懵了。許久,小米媽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哽咽著說:“孩子,你翅膀硬了,你媽管不住你了,只能隨你了……”

      小米心底最柔軟的神經(jīng)被觸動,眼淚也不禁奪眶而出,猛然,她一頭趴在媽媽懷里,說:“媽,您這回答應(yīng)了我,今后我一定聽您的話,您永遠(yuǎn)是我的好媽媽……”

      張正國和柳蘭芳如期到了省城。有存折在手,柳蘭芳和張正國信心十足,精心商議明天去拜望小米爸媽的一些細(xì)節(jié)。后來就讓張宏早點(diǎn)回去休息,明天好早點(diǎn)起來。

      張宏卻在小賓館陪著他們遲遲不走,雖然小米兩天前告知他,她媽的事情完全解決了,但他心里還是感覺有些不踏實(shí)。終于,他漲紅著臉說:“爸,媽,我實(shí)話實(shí)說,你們明天去小米家,可得有點(diǎn)心理準(zhǔn)備,小米媽很可能臉色有些不好看。”

      柳蘭芳情緒立馬就壞了,說:“怎么回事?你瞞著什么了?”

      張宏已經(jīng)沒有退路,只得一五一十地把小米媽的情況都說了。

      “兒子啊兒子?!绷m芳重重地往床上一坐,說,“我早看出你神色有些不對。我就說了,小米媽既然看不起我們,想攀高枝,就讓她攀去,我還不愿攀小米媽那樣的親家母呢。我看這事算了,免得日后麻煩事多?!?/p>

      張宏急了,很想把他和小米那晚的事也說了,好讓爸媽吃下定心丸,但沒那個勇氣,只是說:“那事已經(jīng)過去了,我只是怕萬一,才讓您們做點(diǎn)心理準(zhǔn)備?!?/p>

      “你可別說喪氣話?!睆堈龂矂窳m芳,“這事關(guān)鍵要看小米,既然小米態(tài)度堅決,明天,我們照常去拜望小米爸媽,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到時見機(jī)行事就是。”

      “我沒喪氣,我也是一時說糊涂了?!绷m芳想起小米,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妥。

      張正國接著提醒:“柳蘭芳呀,你也要想清楚,我們畢竟是男方,就是在我們鄉(xiāng)下,男方向女方求親,一般也要客氣一些。老話說,一家有女,千家求。既然男方是求,女方也應(yīng)高傲一點(diǎn)。明天要是小米媽真的擺什么臉色,我們也要忍,該低頭時就要低頭?!?/p>

      第二天,剛吃過早點(diǎn),小米就來接張正國、柳蘭芳他們。小米還是那熱乎勁兒,這讓心緒不大好的柳蘭芳寬慰了許多,也愈發(fā)覺得昨晚不該說那種喪氣話。他們打了個車,半個多小時后,到了小米爸媽住的小區(qū)。小米家住的小區(qū)大院里,樓房高高的,仰起臉來似乎都望不到頂,而人顯得格外小。小米家住在十六樓,小米帶他們上了電梯。電梯這東西并不稀罕,柳蘭芳與張正國早就見識過,但今天似乎有點(diǎn)不一樣,今天的樓層太高了,張宏一按按鈕,電梯就嗖嗖往上躥,柳蘭芳與張正國卻感覺心往下沉,像在云霧里飛一般。

      一進(jìn)小米的家門,小米爸就很熱情地上前迎接。小米爸說話斯文,彬彬有禮,一看就是個知識分子,讓張正國和柳蘭芳感到很親近隨和,但又有一種莫名的敬畏。

      小米媽也從里屋出來了,對張正國和柳蘭芳他們淡淡地笑一下,而后坐下來,一副很嚴(yán)肅的面孔。小米媽個子有些清瘦,這種人嚴(yán)肅起來,似乎更讓人緊張。

      張正國雖然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心理準(zhǔn)備,但見小米媽這樣嚴(yán)肅的樣子,心里還是縮緊了一下,不禁瞟了一眼柳蘭芳,暗暗希望柳蘭芳關(guān)鍵時刻一定要穩(wěn)住,現(xiàn)在是該低頭的時候。

      小米爸熱情地招呼張正國、柳蘭芳和張宏喝茶。

      小米媽瞥了小米爸一眼,又清了下嗓子,說:“今天張宏爸媽來了,張宏也在,我想說幾句。小米是我一手養(yǎng)大的,我總希望她嫁個好人,嫁個好人家,我希望張宏,還有張宏爸媽今后不要讓我失望。特別是張宏,你今后得對小米好,對小米負(fù)責(zé)?!?/p>

      這話怎么聽都有點(diǎn)生硬。張正國正想說什么,小米爸說話了:“張宏,小米她媽的話你可聽清楚了,小米媽和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和小米以后相互尊重,恩恩愛愛。”

      張宏漲紅著臉,馬上說:“我聽清楚了,也記住了。”

      “我也聽清楚了,記住了?!毙∶滓舱境鰜碚f。

      “這就好?!毙∶装趾芨吲d,隨后像是有意緩和一下嚴(yán)肅的氣氛,找張正國和柳蘭芳說起閑話來,說他前兩年在一個村里扶貧的情況,又問起張正國他們村的情況。

      張正國正準(zhǔn)備簡單回答幾句,柳蘭芳卻搶在前面說了,她眉飛色舞,大吹大擂,簡直把他們池河莊說成了一朵花,尤其是說到莊里那棵大樟樹,更是滔滔不絕。接著,又說到他們莊是“大學(xué)生莊”,更說到莊里今年就要開始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

      小米爸聽得很專注。張正國卻有些聽不下去了,沒料到柳蘭芳會這樣,今天可是張宏和小米定親的大事,她顯然已經(jīng)跑題了,小米爸媽可是城里人,哪有興趣聽你說這些鄉(xiāng)間的陳芝麻爛谷子?于是張正國偷偷向柳蘭芳使眼色:是時候了,該把存折拿出來了。

      要是平時,張正國使個什么眼色,柳蘭芳立馬就懂,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柳蘭芳竟一點(diǎn)反應(yīng)沒有,心思也不知飄到哪去了,這把張正國急的,好在柳蘭芳像突然回過神來,笑臉滿盈地從懷里掏出存折,遞到小米爸媽前,說:“親家,親家母,我們湊了一點(diǎn)錢,準(zhǔn)備給張宏和小米買房子用,這錢先放你們這,我們路遠(yuǎn),還望你們照看著他們用?!?/p>

      小米爸推辭說:“我們準(zhǔn)備好買房的首付了,這錢還是你們先急著用吧?!?/p>

      “這錢其實(shí)就是我們早為他們準(zhǔn)備的?!绷m芳邊說,邊往小米媽手上推。

      小米媽似乎很驚訝,遲疑了一下,把存折接下了,嚴(yán)肅的面孔也松下了許多。

      一回到小賓館,柳蘭芳就說:“怎么樣?我就說了,一定要籌錢來,不然,我們今天怎么在小米家坐得???現(xiàn)在好了,小米她媽接下了錢,再想翻,也翻不了天了?!?/p>

      張正國說:“錢是重要,不過起關(guān)鍵作用的,還是小米的態(tài)度,小米媽一開始擺點(diǎn)臉色是正常的。兒子,你以后要好好待小米,也要尊重小米她媽,我們也一樣,以和為貴,這是你爺爺在世時常說的?!鳖D了頓,張正國又對柳蘭芳說:“你呀,在小米家可有些跑題了,說我們莊子那么多事情干什么?也不想想小米媽愿不愿意聽?!?/p>

      “你不是說要見機(jī)行事嗎?”柳蘭芳說,“我那就是見機(jī)行事,我這樣說,也是要?dú)⑿∶讒尩匿J氣,不管她愿不愿意聽,反正我說了那些,心里舒坦了許多?!?/p>

      張宏嘻嘻笑著說:“媽媽心里舒坦了,我心里也就舒坦了。”

      “你就會嘻嘻笑!”柳蘭芳說,“兒子呀兒子,你可得爭氣,尊重當(dāng)然要尊重,但也要挺直腰桿,不要讓小米媽看不起你,看不起我們,看不起我們鄉(xiāng)下?!?/p>

      國慶節(jié),張宏與小米順利舉行了婚禮。婚禮是在城里一家酒店舉行的,前來恭賀的親戚和張宏、小米的同事朋友早早都坐滿了。小米爸媽和張正國、柳蘭芳坐在一個桌子上。柳蘭芳挨緊小米媽坐著,不停地給小米媽加茶水,為她剝喜糖。小米媽今天也很高興,說:“親家母,小米、張宏今天就要結(jié)婚了,往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您不用太客氣。”

      晚上六點(diǎn)五十八分,婚禮準(zhǔn)時舉行。主持人把喜慶吉祥的氣氛步步推向高潮。小米的父親牽著小米走到彩門前,鄭重地將小米交到了張宏的手上,張宏激動地牽起了小米的手。此時,全場掌聲雷鳴,大家都用手機(jī)對準(zhǔn)了他們,記錄下這激動人心的時刻。

      柳蘭芳和張正國也激動地舉起手機(jī)。那一刻,大家都看到,小米的父親緊緊擁抱著張宏和小米,淚水盈眶,想說什么,卻哽咽著沒說出來。張正國和柳蘭芳頓時發(fā)現(xiàn),身邊的小米媽也哭了。柳蘭芳心一下軟了,想起在鄉(xiāng)下,人家的女兒出嫁時,女兒的媽媽都要哭嫁,那年,她嫁給張正國時,她媽媽也是哭得傷心不已,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樣的啊。

      柳蘭芳禁不住也淚水漣漣,上前緊緊抱著小米媽媽,說:“親家母,您不要舍不得。您放心,張宏,還有我們一家人都會待小米好的?!?/p>

      “小米是我一手養(yǎng)大的,我怎么能舍得啊?!毙∶讒屵煅手f。

      柳蘭芳又勸:“您是該舍不得,不過,小米結(jié)婚了,也還在您身邊呢?!?/p>

      …………

      婚禮過后,張宏與小米來鄉(xiāng)下張宏家里待了半個多月。

      此時,池河莊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第一期工程已經(jīng)施工,健身廣場已基本完工,施工人員正在給場地前的水塘用水泥石塊加固塘沿。健身廣場建成后,絲毫沒動那棵大樟樹?,F(xiàn)在,大樟樹依然高高矗立著。那些天,張宏帶小米在莊里莊外走了個遍。鄉(xiāng)下的一切都讓小米感到新鮮,充滿趣味。而最讓她覺得新奇的,還是那棵大樟樹。大樟樹那么高,樹葉那么青翠,在這金秋時節(jié),大樟樹所散發(fā)的香味更加濃郁。所有的這一切,都讓小米陶醉不已。

      小米看奶奶每天都要到大樟樹下坐著,便也搬個小椅子,拉著張宏,陪坐在奶奶身邊。在奶奶身邊,小米似乎有問不完的話,一會就冒出一句:“奶奶,這大樟樹有多大?是您年齡大,還是大樟樹年齡大?”

      “奶奶,這大樟樹真香,您晚上睡覺時肯定也聞得著吧?”

      奶奶簡直太樂了。說到大樟樹,莊上人還有誰比她知道得更多呢?她就是一整天都說不完?。∧棠桃粋€個地回答著小米的問題。奶奶的嘴癟了,關(guān)不住風(fēng),加上方言重,小米有的聽不懂,這時,她就拉著旁邊的張宏當(dāng)翻譯。張宏非常樂于當(dāng)這個翻譯。當(dāng)小米通過張宏的翻譯明白了奶奶的話后,往往就驚奇地感嘆:“哇,真的呀?奶奶!”

      莊里人,還有施工的人,見到小米這個性格開朗的城里女孩也很興奮,他們休息時也湊過來,和小米一起,津津有味地聽張宏奶奶說大樟樹。后來有人告訴小米,這大樟樹下是莊里孩子小時候?qū)W走路的地方,當(dāng)年張宏也是在這樹下學(xué)會走路的,并把張宏當(dāng)年學(xué)走路時的一些細(xì)節(jié),繪聲繪色、略有夸張,卻饒有趣味地跟小米描述。

      “真的呀,哇!”小米聽了,驚呼,“張宏,你小時候原來是那樣的呀?”

      張宏被小米說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著。

      “是啊,是啊。”說起張宏小時候在大樟樹下走路,奶奶又情不自禁地念唱起莊里那首古老的學(xué)步歌:“兒啊兒你真會走,你昂起頭來甩甩手……”當(dāng)年,張宏第一次學(xué)走路時,就是奶奶邊跟在張宏身后劃刀印,邊念唱學(xué)步歌的,至今,奶奶一句都沒忘。

      小米聽奶奶念唱完,興奮地拍著手,不停地說:“真好聽,真好聽!”小米還說,她回家一定要把這歌背給她爸聽,說她爸這段時間正整理收集民間歌謠,準(zhǔn)備編一本民間歌謠的小書,這么好聽的歌,她爸得到了,一定會如獲至寶,收進(jìn)他編的書里。

      這些天來,小米過得非常愉快。莊里人一直把老婆稱作“堂客”,堂客,堂客,堂上的客人。柳蘭芳自然是好吃、好喝、好臉色,著著實(shí)實(shí)把小米當(dāng)作最珍貴的客人相待。

      轉(zhuǎn)眼半個多月過去,小米和張宏該回城里了。

      柳蘭芳按莊里的風(fēng)俗,做了許多象征喜慶吉利的點(diǎn)了紅印的米粑和圓子,準(zhǔn)備帶給小米爸媽吃。小米見這米粑和圓子很新鮮,開心地說:“媽,這么多,我們怎么帶得了??!”

      “帶得了,我明天送你們回去?!绷m芳見小米那高興勁,樂不可支。

      晚上,一回到小米家,小米媽一把抱住小米說:“讓媽看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p>

      小米跳起來說:“媽,當(dāng)然是胖了,張宏家那個莊子可真好,特別是那棵大樟樹,都不知道多大歲數(shù)了,又高又香。莊子空氣好,莊子里人也好,對我可親熱呢?!?/p>

      小米媽笑了,說:“你這孩子,就會跟媽說好聽的。”

      忽然有人敲門。小米媽開門,進(jìn)來的是一位和小米媽差不多年紀(jì)的女人。

      柳蘭芳見那女人感覺面熟,很快記起來,在張宏、小米的婚禮上,這個女人也來了,那時,小米偷偷地跟她說過,她就是那個給她介紹男孩的人。柳蘭芳頓時警覺起來,想這女人來干什么呢?小米跟張宏都結(jié)婚了,難道她還想糾纏什么。

      那女人也認(rèn)出了柳蘭芳和張宏,臉色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她就笑臉盈盈地跟他們打招呼,又跟小米媽說:“老同學(xué)啊,你家女婿和親家母可真好?!?/p>

      柳蘭芳聽不準(zhǔn)那女人的話音,說一句:“我們鄉(xiāng)下人呢?!?/p>

      那女人臉色又陡得有些難堪,但很快,她就對小米媽說:“老同學(xué),我是專門來跟你和小米爸說個事的,沒想到你親家母和女婿也在,不知還當(dāng)不當(dāng)說?”

      “但說無妨。”小米爸說,“都不是外人?!?/p>

      那女人就說:“老同學(xué)啊,我是給你們賠禮來了,我差點(diǎn)害了你,害了你家小米,人心難測啊,那個男孩的爸出事了,說不定很快都要進(jìn)去了……”

      “出什么事了?”

      “聽說主要是經(jīng)濟(jì)問題?!蹦桥苏f:“已經(jīng)有人舉報了?!?/p>

      “?。 毙∶讒屢膊唤@嘆一聲,臉上顯出一種說不出的神情。

      “所以我說,還是你家親家母和女婿好,一看就叫人踏實(shí)?!?/p>

      柳蘭芳聽明白了,剛才的警覺一下釋然了,她馬上打開包裹,拿出許多米粑和圓子送到那女人手上,說:“您帶回去蒸熱了吃,鄉(xiāng)下東西不如城里東西金貴,但香著呢?!?/p>

      “香,肯定香!”那女人高興地接下了米粑和圓子。

      轉(zhuǎn)眼到了下年的農(nóng)歷九月,小米的預(yù)產(chǎn)期要到了。

      快當(dāng)奶奶了,柳蘭芳自然在家坐不住,為兒媳買了不少營養(yǎng)品,還花幾個晚上,親手為即將出生的孫子或?qū)O女準(zhǔn)備尿布、兜肚,等等。張正國見柳蘭芳那么忙活,少不了要稱贊幾句柳蘭芳的手藝,但也不無擔(dān)憂地說,說不定柳蘭芳忙活的這些,根本就派不上用場。

      “為什么派不上用場?”柳蘭芳說,“生孩子這方面的事,我還不如你?”

      張正國說:“我是說,你這些都是古董了,人家或許早就準(zhǔn)備了現(xiàn)代化的?!?/p>

      柳蘭芳知道張正國不服,為了讓張正國信服,她舉了一個張正國身上活生生的例子,她說,家里的電扇是現(xiàn)代化的吧?可你張正國為什么不在家吹電扇,而要去大樟樹樹蔭下吹自然風(fēng),說電扇扇的是火風(fēng),沒吹自然風(fēng)舒服?

      這的確是事實(shí),但張正國認(rèn)為這是兩碼事,這個現(xiàn)代化不是那個現(xiàn)代化。但看柳蘭芳忙活得那熱乎勁兒,不好再打擊柳蘭芳的積極性,也就沒再作聲了。

      那天,柳蘭芳帶了一大包裹,只身去了省城兒子兒媳那里。

      小米已經(jīng)請了產(chǎn)假,挺著大肚子在家等待分娩。柳蘭芳一進(jìn)門,就高興地把包裹打開,小米見了,驚呼:“哇!這么多呀!這么漂亮呀!媽,這都是你做的?”

      “當(dāng)然?!绷m芳自豪地回答。

      半個月后,小米順利地生了,是個男孩,取名陽陽。

      柳蘭芳第一時間跟張正國報了喜。張正國自然也很高興,不過,他也給柳蘭芳說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婆婆病了。婆婆有個老毛病,天涼了就犯哮喘。張正國說,就是前幾天,晚上氣溫突降,婆婆不小心受了涼,犯病了,這回好像特別厲害,他和哥嫂都急得不行。

      柳蘭芳一心是要在城里照顧兒媳坐月子的,聽說婆婆病了,她也慌了。雖然這個月,婆婆在哥嫂家過,但婆婆是大家的婆婆,她怎能不急?

      小米爸媽聽說張宏奶奶病了,也很著急,小米媽跟柳蘭芳說:“親家母,你趕快回去,這里我們請個月嫂就行,老人要是病情不好,就把老人接到我們醫(yī)院來。”

      小米和張宏也勸媽媽早點(diǎn)回家。柳蘭芳抱起小孫子親了親,就趕去搭火車。

      柳蘭芳一回家,婆婆的情況果然不太好。婆婆躺在木椅上,都沒力氣說話了。柳蘭芳上前拉著婆婆的手,婆婆想和她說什么,但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柳蘭芳一陣心痛,就跟哥嫂和張正國說了小米爸媽的意思。哥哥說,這敢情好,他們正準(zhǔn)備送老人到縣醫(yī)院,既然小米媽在省城醫(yī)院,有這個好條件,那我們就盡快送奶奶到省城小米媽醫(yī)院去看吧。

      第二天一早,張正國和柳蘭芳就專門請了一輛小車,送婆婆到省城去。但臨行前,婆婆無論如何都不愿上車。柳蘭芳他們急了,不停地勸。但婆婆堅持說,她不想離開莊子,不想離開大樟樹,說不定她離開了莊子,離開了大樟樹,就可能要死了。

      柳蘭芳突然急中生智,拿出手機(jī),一連拍了幾張大樟樹的照片,隨后打開給婆婆看,說:“媽,我把大樟樹照下來了,您到了省城,在這手機(jī)上隨時都能看到大樟樹。再說,省城的醫(yī)生水平高,很快就能把您的病看好,說不準(zhǔn),也就幾天工夫,您就能回來了?!?/p>

      張正國也說:“媽,您不是想看曾孫嗎,到省城您就能看到了?!?/p>

      好說歹說,老人終于上了車。

      老人住上小米媽所在的醫(yī)院后,張正國就回去了,留下柳蘭芳在婆婆病床前陪護(hù)。柳蘭芳買了個折疊床,晚上就睡在婆婆身邊。婆婆一晚上要起來許多次,柳蘭芳都要起來照護(hù),幾乎一整夜都睡不安穩(wěn)。白天里,婆婆要打吊水,柳蘭芳怕婆婆急,就不時拿出手機(jī),給婆婆看大樟樹。張宏只要有時間就來看奶奶。他也拍了許多陽陽和小米的照片給奶奶看。

      小米爸也來看過奶奶,并買來一些營養(yǎng)品,陪奶奶說幾句話。小米媽就在醫(yī)院,更是不時來看看。醫(yī)院的醫(yī)生和護(hù)士告訴柳蘭芳,婆婆的病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好。

      柳蘭芳一心陪護(hù)著婆婆,但也掛念孫子陽陽。張宏來看奶奶時,高興地說,陽陽好著呢,幾天工夫就長了不少。他讓媽媽和奶奶放心,他們請的月嫂阿姨是經(jīng)過專業(yè)培訓(xùn)的,給小米服侍月子沒問題。張宏還說,月嫂阿姨已把媽媽做的尿布、兜肚都用上了,月嫂阿姨還說手工的東西就是好使,媽媽做的尿布、兜肚用起來方便,陽陽換上去也舒適。

      聽張宏這么說,柳蘭芳既高興,又安心。

      婆婆的病快好了,那天,婆婆對柳蘭芳說,什么人家人就是什么人家人啊,你看小米多好的姑娘,就是因?yàn)樗心敲春玫陌职?,那么好的媽媽啊?/p>

      柳蘭芳聽婆婆這么說,心里也一下暖了,想想婆婆來住院的那天,小米媽一直忙前忙后,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這些天,又不時來看婆婆,真的讓她很感激,也很愧疚,覺得她對小米媽曾經(jīng)有過不滿,實(shí)在有些不應(yīng)該。

      小米媽這天又來看婆婆了,離開時,柳蘭芳送她出病房,終于忍不住對小米媽說:“親家母,真是麻煩你了,你真好。婆婆要我好好謝謝你呢!”

      小米媽似乎愣了一下,隨后說:“親家母不要這樣說啊,我們已是一家人了。我在醫(yī)院,能幫上的忙當(dāng)然要幫了。你人才好呢,我早就聽小米說,你對婆婆孝順,這些天我也看到了,你精心陪護(hù)婆婆,把婆婆當(dāng)自己的親媽媽,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

      “看您說的,我有什么值得學(xué)習(xí)的???”柳蘭芳不好意思了。

      小米媽說:“我說的是真話,我們許多人做不到你這樣的?!?/p>

      聽小米媽這么說,柳蘭芳更是心頭一熱,不覺上前拉緊小米媽的手。

      小米媽也握緊柳蘭芳的手,說:“親家母,我有句話早想跟你說,你也知道,在小米、張宏談戀愛的中途,我一時糊涂,勸小米和我那位同學(xué)介紹的男孩談,差點(diǎn)誤了孩子。我現(xiàn)在是真的想通了,只要孩子他們好就好,就像我那位同學(xué)說的,你們雖然在鄉(xiāng)下,但叫人踏實(shí)。你和親家第一次來我家的那天,我說話生硬了些,請你和親家不要怪罪。”

      “不,不,不。”柳蘭芳難為情起來,說:“親家母,你可千萬不要這么說,做娘的誰不想自己的女兒過得好啊,你那天說的話沒有什么不好,我們一點(diǎn)都不怪?!?/p>

      婆婆出院了,柳蘭芳陪婆婆回了家。很快,春節(jié)也到了。

      今年池河莊春節(jié)時的陣式,比以往更為壯觀。莊里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第二期工程已完全竣工了,村前的那條公路加寬了,各家各戶的房子都換上了紅瓦,統(tǒng)一建了像城里人家一樣的衛(wèi)生間,代替從前的老式廁所,一些老舊的、不規(guī)則的小邊屋被拆除,集中整齊地建起新的實(shí)用的小邊屋,整個莊子的面貌煥然一新。在外工作的人和打工的人都回來了。許多人都是開私家車回來的,健身廣場幾乎被車輛占滿,這里儼然成了一個臨時停車場。

      張宏、小米帶著幾個月大的陽陽也回莊里過春節(jié)了。柳蘭芳高興地抱著孫子在大樟樹下玩,小家伙眼睛骨碌碌地仰望著大樟樹,一雙小手向上劃動著,小嘴不停地“啊啊”地叫著。柳蘭芳沒想到孫子也這么喜歡大樟樹,就高舉著孫子,盡量讓他夠到大樟樹的樹葉。這時,許多來看陽陽的人都說,真是怪事,這孩子一點(diǎn)都不認(rèn)生,天生就認(rèn)得家一樣。

      大年三十下午,莊里人都忙著貼春聯(lián),貼年畫,弄年飯,祭祖先……過年的喜慶和莊重在整個村莊洋溢著??煲阅暌癸埱埃f里人都把花炮擺滿了廣場。這是莊里多年以來的規(guī)矩,大家一起放花炮,一起慶賀新年。今年大家格外高興,因?yàn)槊利愢l(xiāng)村建設(shè)全部圓滿完工了,整個村莊都變亮麗了,得好好慶賀一下,于是,許多人家都備了雙份的花炮。張正國也把花炮擺上去了,他當(dāng)然更要備雙份的,他早就說了,他家可是雙喜臨門。

      時間到了,廣場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花炮被一齊點(diǎn)燃了,頓時,花炮的焰火沖向天空,呈現(xiàn)出漫天的五彩斑斕的色彩,十分美麗,十分壯觀。

      春節(jié)過了,小米的產(chǎn)假也很快要結(jié)束。小米上班后,誰來帶陽陽就成了一個問題。柳蘭芳和張正國商量由她去帶幾個月,他們又找哥嫂和婆婆商量,近幾個月,輪到婆婆在他們家時,就請哥嫂他們代一下。哥嫂說只要婆婆同意,有什么不行的。

      婆婆當(dāng)然同意,于是,柳蘭芳再次趕到省城。

      張宏、小米上班,來回要坐個把小時的公交車,因此,他們中午都不回來,在單位食堂吃飯,這樣就必須給孩子斷奶。開始,小米不忍心,柳蘭芳更不忍心。柳蘭芳說,小米照常上班,她天天送陽陽去喝奶。小米說,那樣媽媽太辛苦,她在單位影響也不好,反正是要斷奶的,還是狠狠心斷了吧,許多人都這樣的。柳蘭芳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只得聽小米的。

      整個白天,柳蘭芳就一人在家?guī)ш栮?,按時給他喂奶粉。小家伙是男孩子,一刻也不消停,柳蘭芳跟在身后,也就一刻都不得消停。頭幾天,柳蘭芳讓陽陽玩各種玩具,但后來小家伙不聽話了,吵鬧著要去外面玩。于是,柳蘭芳開始帶孩子去樓下小區(qū)的活動廣場玩。柳蘭芳剛帶孩子到廣場,就有一位抱著孩子的大姐迎上來,問柳蘭芳:“你是哪一家的保姆?”

      柳蘭芳很是不悅,也不管人家臉色,直當(dāng)當(dāng)?shù)卣f:“什么保姆?我是孩子的奶奶!”

      沒想到,那位大姐立即和顏悅色地與柳蘭芳套起近乎來,說她也是孩子的奶奶。然后親熱地拉著柳蘭芳的手說,往后,我們到這里來帶孩子,也好有個伴。

      柳蘭芳見大姐這樣,剛才的不悅立刻煙消云散,也十分親熱地與大姐攀談起來。這位大姐也是從鄉(xiāng)下來的,只不過老家隔得更遠(yuǎn)。她們很快就談得投機(jī),只是方言不一樣,交流有點(diǎn)困難,兩人就各自都盡量往普通話上靠,雖都有點(diǎn)蹩腳,但基本能聽明白。

      柳蘭芳很快發(fā)現(xiàn),小區(qū)里除了她和那位大姐,還有許多人也帶孩子來玩,許多都是爺爺奶奶,也有保姆。很快,柳蘭芳也和那些爺爺奶奶、保姆們混熟了。那些爺爺奶奶有的是城里人,有的也像她一樣,從鄉(xiāng)下來的。不過,柳蘭芳覺得最投緣的,還是最初認(rèn)識的那位大姐,她們有時還一起悄悄對幾位保姆進(jìn)行評價,說哪個最負(fù)責(zé),哪個責(zé)任心要差一些。評價完了,她們一致的感慨是,帶孩子請保姆是沒辦法的辦法,最好是孩子的奶奶帶。

      柳蘭芳每天在廣場帶孩子,心情很好,但也有不好的時候。

      那天,她剛帶孩子到廣場,一個幾歲的小男孩就舉著玩具手槍對準(zhǔn)了她,并“啪啪”地扣響了扳機(jī),柳蘭芳被嚇了一大跳。剛出門就被人打了一槍,太不吉利了!柳蘭芳十分氣惱,伸手去抓那孩子,厲聲教訓(xùn):“你是誰家的孩子?怎么隨便就朝人開槍?”沒想到那孩子根本不在乎,“啪啪”地朝柳蘭芳又開了幾槍,而后掙脫著跑遠(yuǎn)了。

      晚上,柳蘭芳仍憤憤不平,把這事跟張宏和小米說了。張宏以為媽媽說著好玩的,就笑起來。柳蘭芳沒好氣地說:“媽媽被人打了一槍,你還笑得起來?”

      一聽媽媽的語氣不對頭,張宏頓時知道自己錯了,就勸媽媽說:“人家孩子不懂事,媽媽別跟他計較。那孩子我知道,是那邊樓上人家的,很小就是個頑皮頭,上回我就看他也用槍打了他爺爺,并且用的是沖鋒槍?!?/p>

      “孩子是不懂事,但他家大人要管教他呀。”柳蘭芳說,“他那個做爺爺?shù)模粚O子用沖鋒槍打了一回,也不好好教訓(xùn),以后那孩子長大了還得了?”

      小米說:“媽媽說得對。大人教育孩子很重要?!?/p>

      張宏說:“我估計那爺爺想教訓(xùn)也教訓(xùn)不了,我看到許多城里孩子都這樣,常常無理取鬧,把大人的勸根本就不當(dāng)一回事,而且動不動就朝人開槍?!?/p>

      柳蘭芳說:“這要在我們池河莊,絕對不行,家里人教訓(xùn)不了,人家也要教訓(xùn)?!?/p>

      也許是這事影響了心情,柳蘭芳竟有點(diǎn)想家了。那天,她無意看了看日歷,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到省城來,都快三個月了,都已經(jīng)進(jìn)入夏天了。

      其實(shí),在這三個月里,柳蘭芳也常常與張正國通電話,問問家里的情況。比如,婆婆的身體好不好?你張正國燒飯的水平長點(diǎn)沒有?家里的菜地是不是都種上菜了,菜長得怎么樣,等等。張正國總是說家里一切都好,讓柳蘭芳在省城安安心心帶孫子。

      但柳蘭芳還是放不下一份牽掛。電話里說話是一回事,見面又是一回事。此時,她越發(fā)想回家看看。于是,她與兒子兒媳商量,趁他們雙休日,她想回家一趟,看看婆婆,也順便拿些她夏天穿的衣服來。張宏、小米一聽,突然醒悟似的,趕忙為媽媽訂了火車票。

      柳蘭芳回到家。家里的情況與張正國說的一樣,的確是樣樣都好,尤其是奶奶,哮喘的毛病完全好了,正與一些人在大樟樹下坐著說笑呢。

      許久沒見到柳蘭芳,張正國自然很高興,到了晚上,張正國就急了。柳蘭芳卻在屋子里磨磨蹭蹭的,一會摸摸這樣,一會摸摸那樣。張正國說,怎么了,都是家里的東西,你難道不認(rèn)識了?柳蘭芳說,認(rèn)識,認(rèn)識,就是不認(rèn)識你。

      張正國就勢將柳蘭芳往床上一拉……

      柳蘭芳那天再去省城,是由張正國騎摩托車送到火車站的。

      柳蘭芳不在家,其實(shí)張正國瘦了不少。出村口時,柳蘭芳不禁回望了一眼村子,竟有些不舍。尤其在火車站檢過票,張正國朝她揮手再見時,她內(nèi)心倏然涌動一股莫名的傷感,差點(diǎn)要掉眼淚了。柳蘭芳生怕張正國看到,就一扭頭,上了火車。

      回到省城,一天天熱起來。張宏和小米跟媽媽說,家里的電扇、空調(diào),媽媽可以隨便開。但柳蘭芳跟張正國的脾性差不多,不太喜歡電扇和空調(diào),有時她也想開,但又怕陽陽受了涼要感冒。孩子熱時,免不了吵鬧,柳蘭芳就把陽陽抱到樓下的活動廣場玩。

      廣場上也熱,那些爺爺奶奶、保姆們也很少帶孩子來玩了。那天,柳蘭芳抱陽陽到廣場時,忽然想起來,她都許多天沒見到那位大姐帶孩子來廣場了。她忍不住問旁邊一位帶孩子的爺爺。爺爺說,那位大姐已經(jīng)回鄉(xiāng)下去了。柳蘭芳問,她為什么回去了,她還來不?爺爺說,這些他也搞不清楚。隨后就帶孩子回家了,說廣場上熱,還是回家開空調(diào)涼快一些。

      廣場上沒幾個帶孩子的了,柳蘭芳一時感到很孤單,空落落的,也只好抱著陽陽回到了樓上。樓上還是熱,陽陽又哭鬧,柳蘭芳只好把空調(diào)開了,盡量把溫度打高一點(diǎn),避免讓孩子受涼。但空調(diào)的溫度高不高,低不低的,似乎叫人更難受。

      這時,柳蘭芳就想起莊里的大樟樹,在村里,她和張正國熱得難受時,總是到大樟樹下吹吹自然風(fēng),她想,要是這樓下有棵莊里那樣的大樟樹多好啊!

      也就在這時,柳蘭芳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那天晚上,柳蘭芳跟張宏和小米說,她想把陽陽帶回莊里。

      小米聽了,沒怎么在意,隨口說:“好啊?!?/p>

      “那我明天就帶陽陽回去?!绷m芳馬上說。

      小米似乎一下怔住了,驚愕地說:“媽媽,你是說真的?”

      “當(dāng)然說真的了?!绷m芳說。

      “這,這……”小米不禁有些吞吞吐吐的。

      于是柳蘭芳跟小米說了帶孩子去莊里的一大堆理由。她說,小米,這天太熱了,過幾天更熱,家里是有空調(diào),但空調(diào)不能多吹啊,萬一把孩子吹感冒了怎么好?你也知道,我家院子前就有棵大樟樹,這熱天,人在樹下吹自然風(fēng)可涼快呢。

      許久,小米說:“媽,您說得都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柳蘭芳追問。

      小米說:“媽,這事也不能太急,我們再考慮考慮,過幾天再決定好不好?”

      柳蘭芳沒再說什么。到了晚上卻睡不著,她覺得城里與莊里真的好大不一樣,城里好像是越到晚上越熱,而在莊里,尤其是他們池河莊,這么熱的天,只要到了晚上,很快就會涼下來。莊里人都說,這都是大樟樹的好,大樟樹那茂密的枝葉,白天遮擋著烈日,晚上又能很快把暑熱吸收了。這一點(diǎn),柳蘭芳的體會當(dāng)然更深,因?yàn)樗译x大樟樹最近?,F(xiàn)在,柳蘭芳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大樟樹,而帶孩子回莊的想法也越來越強(qiáng)烈,看來,兒媳的思想工作一時做不好,等她同意也許根本就不能實(shí)現(xiàn)。由此,一個更大膽的想法產(chǎn)生了。

      第二天,兒子兒媳照常上班。柳蘭芳給孫子弄了吃的,就開始收拾包裹,然后找了紙筆,給兒子兒媳留了個字條,大意是說,她帶孩子回莊里了,讓他們放心。柳蘭芳想,等兒子兒媳下班回來看到字條時,她早就已經(jīng)把陽陽帶回莊里了。

      柳蘭芳把字條壓在客廳桌子顯眼的位置,然后冷靜而果斷地出門了。她背著包裹,將孫子抱在懷里。奇怪的是,陽陽竟然一點(diǎn)都不吵鬧,很聽話的。

      柳蘭芳對火車站已經(jīng)很熟悉了,準(zhǔn)確地搭上那路公交車,直達(dá)火車站。

      火車到站下車后,柳蘭芳就打電話給張正國,讓他馬上來接她。

      不一會,張正國就騎著摩托車來了,一見柳蘭芳帶著孫子,又驚又喜,問是怎么回事。柳蘭芳長話短說,把情況簡單說了。張正國聽說兒子兒媳還不知道柳蘭芳把陽陽帶回來了,驚愕不已,說你柳蘭芳膽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你這簡直就是拐騙兒童。柳蘭芳說,你也真會嚇人,你把我當(dāng)法盲了?我這算拐騙?我是孩子的奶奶,我這是帶孫子回家,好不好?

      到家后,張正國下午也索性沒去上班,在家準(zhǔn)備搖籃什么的,幫柳蘭芳安頓孩子。張正國心里高興,卻也有些憂慮,他一邊忙著,一邊批評柳蘭芳,說你柳蘭芳只顧自己,卻不考慮兒子,特別是兒媳的感受,他說:“你可知道?陽陽是我們的孫子,但更是兒子兒媳的兒子,你當(dāng)奶奶的,是疼愛孫子,但兒子兒媳更疼愛他們的兒子啊,孩子還這么小,你就把他帶這么遠(yuǎn),他們能放得下心?就是放得下心,但孩子不在身邊,他們也會想念得苦??!”

      張正國不停地嘮叨,柳蘭芳漸漸也冷靜了不少,覺得張正國說的是有道理,這事兒她干的是有些沖動了。將心比心,張宏小的時候,她一天沒見著孩子,就心里亂著,現(xiàn)在她把兒媳的兒子一下就帶到這么遠(yuǎn)的地方,兒媳心里又該怎么受?柳蘭芳開始不停地看時間,估摸著兒子兒媳差不多下班回家了,就準(zhǔn)備給他們打電話,正撥號時,手機(jī)先響了,是小米打來的。

      小米第一句話就是:“媽,你真把陽陽帶回莊里了?”

      小米的語氣聽上去還算平穩(wěn),但柳蘭芳還是有些慌了,說:“是啊,小米,我留了字條在桌上,你看到了吧?我們早就到家了,你放心,陽陽好著呢!”

      “媽?!毙∶渍f:“我不是不放心……”

      小米說到這,突然停住了,好像在哽咽。

      柳蘭芳聽出來了,心就一下全軟了,眼淚竟然猛地奪眶而出,也哽咽著說:“小米,是媽不對,媽沒有好好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張把孩子帶回來了,媽知道你念想孩子,媽向你賠不是!只是小米,你真的一千個放心,孩子在我們這會過得好呢!我會天天在手機(jī)上讓你看孩子,就像孩子天天在你身邊一樣?!?/p>

      那邊的小米終于平靜了,一連說了幾聲:“謝謝媽!謝謝媽!……”

      十一

      其實(shí),在莊里,不只是柳蘭芳一個人帶孩子,莊里的長輩都喜歡孩子,沒事就來逗逗陽陽。柳蘭芳的婆婆自從柳蘭芳帶她的曾孫子回來后,更是高興,不止一次稱贊柳蘭芳這事做得漂亮。婆婆只要是好天,就到大樟樹下坐著陪陽陽。早上很涼快,空氣也好,婆婆睡眠少,很早就讓張正國他們把她的木椅子擺在大樟樹下,讓她坐好,然后就專等柳蘭芳把陽陽抱過來。

      早上,柳蘭芳幫陽陽穿好了衣、洗好了臉、搽好了香香,就把那輛老式木制兒童座車搬到大樟樹下婆婆的身邊,然后把陽陽抱到座車?yán)镒拢倩仡^把一籃衣服拎到大樟樹那邊的水塘洗。莊里女人基本都在早上來塘邊洗衣服,塘邊一溜兒的石板全被她們占滿。洗衣服對女人來說,是一項(xiàng)勞作,但也是一種享受,她們一邊將手上的木槌砸得山響,一邊是家長里短、各種八卦新聞?wù)f個沒完。女人天生能一心多用,此時不管是怎么說話,絲毫不影響手上的動作。而柳蘭芳,又多了一份心,不時要望一眼大樟樹下的陽陽,不時逗逗他。其實(shí)也不是柳蘭芳一個人多一份心,別的女人也幫著她多一份心,不時望望陽陽,逗逗陽陽。

      而陽陽呢,也格外精神。在城里那座樓房里,他哪見過這種陣式?女人們一木槌砸下去,青石板上一聲響,水里又悶出一聲響,屋場的墻壁上又撞一聲響,一響變成三響,把個小陽陽都搞糊涂了,眼睛骨骨碌碌地轉(zhuǎn)著,四處張望,似乎是想搞清這到底是咋回事?怎么到處都是響聲?后來就興奮地在座車上跳躍著身子,劃動著一雙小手,“荷荷”地叫喚著。

      轉(zhuǎn)眼就進(jìn)入八月了,陽陽慢慢長大,開始牙牙學(xué)語了。那天,柳蘭芳跟婆婆說,陽陽學(xué)走路時,肯定也要讓他到大樟樹下走,還要讓婆婆拿著菜刀在陽陽身后劃印,念唱學(xué)步歌。婆婆卻說她老了,腿腳不利索了,這事她想干也干不了了,當(dāng)然還是要她柳蘭芳來干。柳蘭芳其實(shí)知道這事非她莫屬,跟婆婆說,只是謙虛謙虛,也好讓婆婆高興高興。

      那天早上,天氣晴好,柳蘭芳像往常一樣,抱陽陽來到大樟樹下,準(zhǔn)備讓他在座車上坐好,自己去拿衣服洗。陽陽這回卻不坐車,掙脫著要往地上跑。柳蘭芳一激靈,陽陽是不是要走路了?她把孩子抱到地上,孩子果然邁開了腳,就和張宏小時學(xué)步一個樣。

      柳蘭芳激動起來,大聲呼叫:“不得了了!媽,陽陽要走路了,陽陽要走路了!張正國,你聽見沒有,你快拿菜刀來,快,快!”

      張正國聽到柳蘭芳的呼叫,及時地拿來菜刀遞給了柳蘭芳。塘邊石板上那些洗衣服的女人也興奮地丟下衣服,麻麻利利地上前替柳蘭芳照護(hù)陽陽學(xué)步。柳蘭芳拿著菜刀,彎腰跟在陽陽身后,陽陽往前走一步,她就在陽陽走過的地上劃上一道深深的印,劃一道印,就念唱一句:

      兒啊兒你真會走,你昂起頭來甩甩手;

      兒啊兒你筆直走,走到外婆家喝喜酒;

      兒啊兒你放心走,走過了小路走大路;

      兒啊兒你好好走,你年年歲歲都順溜;

      …………

      陽陽真的像張宏小時候剛學(xué)步一樣,越走越順暢,越走越歡暢。在場的人都高興地說不少吉利的話。特別是太奶奶,不僅對曾孫子贊不絕口,并且對柳蘭芳今天的表現(xiàn)也十分滿意,連連稱贊柳蘭芳今天這印劃得好,學(xué)步歌也念唱得好,一句都沒念唱錯。

      傍晚,柳蘭芳估摸著兒子兒媳下班回家了,就迫不及待地向他們報告喜訊:陽陽今天會走路了。張正國還把他拍的現(xiàn)場照片和視頻發(fā)給兒子和兒媳。

      “哇,厲害了!太厲害了!”小米激動地在電話里連聲大叫。柳蘭芳問小米“厲害了”什么意思?小米說,陽陽會走路了,陽陽強(qiáng)大,媽也強(qiáng)大!柳蘭芳明白了,更樂了,說,哈,還有你爸,你奶奶,還有全莊的人,還有大樟樹,都強(qiáng)大,都厲害了!

      很快,陽陽滿周歲的日子要到了,小米、張宏,還有小米爸媽都要來慶賀。

      柳蘭芳一早給陽陽換新衣,邊穿邊說:“陽陽滿周歲了!陽陽長大就要考大學(xué)了……”陽陽似乎也知道今天對他來說是個很重要的日子,格外聽話,也格外有精神。

      上午十點(diǎn)鐘左右,一輛小車從村公路駛了過來。車一進(jìn)莊,小米的爸媽最先下車。張正國、柳蘭芳早就出門迎接,張正國的哥嫂也來了,張母也過來了,莊里許多人都來了。一進(jìn)屋,女人們便圍著小米和小米媽問候這,問候那的。小米對莊里女人基本都熟悉了,大嬸大娘、奶奶的,一個個親熱地招呼著,又高興地對她媽媽說,媽,我就說吧,莊里人對我可親熱呢。小米媽也開心地笑了,不停地感謝大家,并拿出帶來的點(diǎn)心分給大家吃。小米媽還專門買了一件保暖衣送給張母。張母緊緊拉住她的手,高興得不知說什么好。

      另一邊,男人們陪小米爸說笑著。村民組長也來了。張正國一個個介紹了,小米爸親熱地和大家握手,隨后就從包里拿出幾本書送給大家。這是他編的那本民間歌謠的集子,前段時間剛剛出版的,里面收了池河莊那首古老的學(xué)步歌。

      看到莊里不知流傳了多少年的學(xué)步歌被收進(jìn)了書里,大家既高興,又新鮮。村民組長代表莊里人向小米爸表示感謝,并請小米爸今后多為池河莊做些宣傳。

      小米爸謙遜地笑笑,連連稱贊莊里的風(fēng)景好,新農(nóng)村建設(shè)做得也好。又從包里拿出一架相機(jī),說省文旅廳正舉辦“綠水青山”杯攝影展,他想在莊里拍幾張好照片參展。

      村民組長一聽,特別高興,馬上和張正國領(lǐng)小米爸到莊里各處轉(zhuǎn),一邊轉(zhuǎn),一邊為小米爸介紹莊里的情況。小米爸興致很濃,拍了許多張照,特別是大樟樹,他從不同角度拍了好幾張,十分滿意。隨后,他把小米媽喊出來,一起在樹下繞了好幾個圈,一會仰望樹枝樹冠,一會在樹干上撫摸撫摸,一會又貼上去聞聞樹的香味,好不陶醉!

      柳蘭芳請莊里人都來吃生日蛋糕,把陽陽的周歲生日辦得熱熱鬧鬧,喜氣盈盈。中午,柳蘭芳弄了一大桌豐盛的菜,雖大都是土菜,但柳蘭芳手巧,弄得味兒特香。小米媽也許是第一次吃鄉(xiāng)下的喜宴,感到很新鮮,也很高興,吃得津津有味。

      小米他們終于要回程了。莊里人都來客客氣氣地送行。柳蘭芳讓陽陽跟他爸爸媽媽、外公外婆再見。陽陽就不停地舞動著手,還一連做了幾個飛吻??焐宪嚂r,小米爸媽不約而同地仰望了一眼大樟樹,見村民三五一群地聚在樹蔭下說笑,那笑聲經(jīng)久不衰,像氣根一樣扎進(jìn)樹下的土地。他們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一聲感嘆——

      “大樹底下好乘涼啊!”

      作者簡介:張明潤,系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百萬余字,作品散見于《詩刊》《清明》《安徽文學(xué)》等刊物。出版散文集《頭頂上的亮色》《仰望大地》、長篇小說《花窗下的光與影》。

      (責(zé)任編輯 陳增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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