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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空蜂

      2022-05-30 10:48:04黃在玉
      當(dāng)代小說 2022年8期
      關(guān)鍵詞:馬蜂三爺蜂巢

      黃在玉

      黃昏時分,楊三爺被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接走。

      接楊三爺?shù)氖青彺逡笮敿业拈L子殷俊生,他原先在家門口賣鹵菜,十年前出去打拼,四年前接走了一家老小,今年回來是為了安頓二老。二老都不愿待在城里,說受不了樓上有人在他們頭頂拉屎撒尿,還說不喜歡吃電飯鍋煮的飯,煮不出香脆的毛鍋巴,老是惦念著老家的小菜園和大鍋飯,要回來過自在的鄉(xiāng)下日子。

      鄉(xiāng)下的房子是一棟兩層的小樓房,還是殷俊生結(jié)婚那年蓋的呢,周邊的香椿、臭椿、洋槐、青桐和苦楝樹,像稀疏的籬笆一樣,把小樓掩在葳蕤的綠蔭之中。待在高樓大廈里,哪有這里安靜、舒坦。進(jìn)門前,殷小爺圍著小樓轉(zhuǎn)了一圈,突然,在房后樓頂?shù)奈蓍芟?,他瞅見了一個跟煨罐一樣大的東西,沒錯,那是個馬蜂窩,許多黃褐色的馬蜂正在上面進(jìn)進(jìn)出出爬來爬去。小爺?shù)刮豢跊鰵?,心想,蜂窩相伴,寢食難安。他趕緊叫來俊生,指著駭人的蜂窩說:“快去楊家澇,把你楊三爺請來?!?/p>

      丘陵地帶常有野蜂出沒。在當(dāng)?shù)?,楊三爺善摘馬蜂窩是出了名的,任那馬蜂窩是結(jié)在樹上還是懸在屋檐下,是大如臉盆還是小似茶盞,他都能搞定,還從沒有失過手。夠著的地方伸手摘,實在夠不著,用竹竿綁著鐮刀割。除非不得已,才學(xué)諸葛亮戰(zhàn)赤壁,用火燒。

      小轎車停穩(wěn)當(dāng)后,殷俊生連忙下車為楊三爺拉開車門,并將三爺?shù)碾S身工裝拿下來。殷小爺上前寒暄,請老伙計先進(jìn)屋喝口茶,說好事不在忙中取,磨刀不誤砍柴工。楊三爺先去喝了人家的太平猴魁,抽了人家的九五至尊,順帶嘮嘮家常。一嘮家常,楊三爺立馬覺得矮人三分,很是羨慕殷小爺會生會養(yǎng),人家一兒兩女個個孝順,哪像自己,養(yǎng)了四個兒子,個個是前世的討債鬼。殷小爺安慰他說:“家家都有難念的經(jīng),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別操心了,把自己身體保養(yǎng)好比什么都強(qiáng)?!睏钊隣斦f:“道理我懂,但是,天天就在眼皮底下,哪有不操心的?除非眼睛一閉腿一蹬?!彼钌畹貒@了口氣,隨即讓俊生給他拿紙和筆,按照慣例他要寫份東西。一筆一畫寫好后,他遞給了殷小爺。殷小爺一看,連忙說:“老伙計,這個沒必要,千萬使不得?!睏钊隣斦f:“你我雖然是多年的老伙計,還是小菜燒豆腐——油鹽(有言)在先為好,不過是個以防萬一的手續(xù),也是我楊老三上門的規(guī)矩。”殷小爺搖搖頭又點點頭,心里對楊三爺多了一份敬意。

      天色向晚,楊三爺打算開戰(zhàn)。開戰(zhàn)前,楊三爺?shù)墓ぱb已上了身。他上身穿一件加長的藍(lán)色塑料雨衣,下身是雨褲,頭戴一頂黃色的舊頭盔,再戴上一雙紅色的塑膠手套,將自己武裝成了不倫不類的“太空人”。然后,他提著蛇皮袋,隨殷俊生上到二樓,進(jìn)了一間臥室。馬蜂窩懸在窗外的右側(cè)檐下,像口黑森森的小鐵鐘一樣,既牢固又堅實。楊三爺示意殷俊生退出房門外,并帶上房門,他要開窗。他找來一只方凳墊腳,登上窗前的一組矮柜,靠著窗戶的左側(cè)向窗外右側(cè)察看,像當(dāng)年打仗一樣,他要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

      楊三爺是援越抗美的老兵,在境外待了五個年頭,干過偵察兵、炮兵,被敵人飛機(jī)炸傷后改當(dāng)工程兵,退伍時是個立過二等功的老班長。每次摘蜂窩,他就當(dāng)打一次微小的戰(zhàn)役,是他一個人發(fā)起的戰(zhàn)役,他要以一當(dāng)百,甚至以一當(dāng)千,干掉敵方,避免自己受傷,確保完勝。

      在蜂窩上爬來爬去或在外面飛來飛去的全是工蜂,蜂王待在巢穴,吃喝不愁,獨享王尊。楊三爺沒有急于下手,他在等待能一舉殲滅它們的最佳時機(jī)。他是有些心急了,以往遇到這么大的家伙,就該等到天黑,只要天一黑,和勞動人民一樣,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馬蜂們都會歸巢入穴,那時候再動手,既安全又可靠。可今天,楊三爺沒等天黑就準(zhǔn)備干它們了,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反常。

      在蜂巢里,蜂王就是一家之主,成百上千的工蜂都得唯命是從,勤奮勞作,無償供養(yǎng)蜂王。楊三爺也是當(dāng)然的一家之主,他有四個兒子,四個兒子也都成家立業(yè)了,還給他添了六個孫子、孫女,合在一起就是一大家子,在農(nóng)村也算人多勢眾了。但他跟蜂王沒法比,蜂王養(yǎng)尊處優(yōu),他卻要自力更生,有時候說話都沒人聽。老伴去年走了,他一個人住在低矮、陰暗的老房子里,守著老伴的遺像默默地過日子。

      “對不起了,老子今天要大開殺戒,消滅你們這一窩子壞蛋?!睏钊隣斢脽o聲的話對馬蜂們說,“是你們有錯在先,你們怎么能把你們的安樂窩建在人家的屋檐下呢?你們又不是小燕子,小燕子不僅能把窩安在人家屋檐下,還能安在人家的堂前哩?!?/p>

      “可我們沒有傷害這家人啊?!彼坪趼牭今R蜂這樣說。“那也不行,”楊三爺心里說,“你們身上有毒,一旦被你們蜇傷,又疼又脹不說,還會死人的,人害怕你們,和害怕毒蛇一樣。話說回來,你們?nèi)羰菍⒎涑步ㄔ诨纳揭巴猓思揖筒粫?dān)驚受怕了,我也不會管你們的。都是有家庭、講道義的人,誰不曉得毀人家庭是傷天害理的事?!瘪R蜂們沉默了,他也跟著沉默。

      他聯(lián)想到自己的家庭,一個一盤散沙、兄弟不睦的家庭。事情還得從老伴身上說起。老伴前年查出了絕癥,他召集兒子們開會,讓他們分?jǐn)傖t(yī)療費(fèi)。沒承想,一下子炸了鍋。三犟子先開炮,說他們老兩口平時幫大呆子、二孬子最多,根據(jù)誰受益誰負(fù)擔(dān)的原則,大呆子、二孬子應(yīng)當(dāng)多出錢;四肘子說自己最小,成家最晚,哥哥們比他快活,完全可以多拿一點;二孬子說他跟在老大后面跑,但不會超過老大;輪到大呆子,他表態(tài)說:“我多拿些不要緊,關(guān)鍵看你們大嫂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她答應(yīng)了,我沒意見?!比褡诱f:“老大做不了主,不如喊大嫂來?!彼闹庾痈胶停骸皩Γ蛔鲋鞫走@里沒用。”二孬子面露難色,他和老大境況差不多,便瞪眼罵老四:“蹲這里礙你事啦?鬼樣子!”四肘子回他:“你才鬼樣子!”二孬子舉拳要打,被大呆子一把拉住。兄弟鬩墻,不歡而散。

      聽了這些扯皮的混賬話,楊三爺心里隱隱作痛。蜂巢里有沒有大家庭和小家庭之分?有沒有疾病、扯皮、不睦和爭吵?

      時值仲夏,室外熱氣很大。楊三爺?shù)墓ぱb密不透風(fēng),前胸和后背開始出汗,汗水像蚯蚓一樣在皮膚上憨頭憨腦地爬。他想做到速戰(zhàn)速決,在部隊時,每次戰(zhàn)斗前,首長總是提出這樣的要求,一要速戰(zhàn)速決,二要傷亡最少。誰不想這樣?敵人也想這樣,但是,戰(zhàn)斗往往很殘酷,有時候欲速則不達(dá),有時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眼前,馬蜂們沒有收工的跡象,還在巢面上有條不紊地忙忙碌碌,有幾只馬蜂像流動哨一樣,在外圍繞來繞去。楊三爺暗罵:“狗日的,快滾進(jìn)去?。『米尷献觿邮?,早動手早歇工。唉,狗日的不聽我的,就像我那四個蠢兒子一樣?!?/p>

      第二次,楊三爺干脆把他們四家人全都喊來商量。孫子們嘴甜,見到他都爭先恐后叫祖父,他將炒熟的花生分給他們吃,并讓他們?nèi)タ纯此诖采系哪棠?。孫子們剛要進(jìn)里屋,卻被一個聲音制止了:“你們別去,里屋空氣不好!”是大兒媳說的。楊三爺告訴他們,雖然奶奶病很重,但不傳染,看看不要緊。二兒媳說:“大人是不要緊,小家伙身子嫩,沒有抵抗力,萬一有問題怎么辦?”楊三爺像被噎到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兒子們好像被提醒了,由老大帶頭,慢吞吞地魚貫而入,依次進(jìn)去看娘。三兒媳和四兒媳也尾隨進(jìn)去。楊三爺提出了醫(yī)療費(fèi)分?jǐn)偟膯栴},讓大伙表態(tài)。他望著大兒媳,希望她帶個頭,大兒媳卻不作聲。還是三犟子開了頭炮:“拿肯定都要拿,就是拿多少、怎么拿的問題?!彼闹庾咏又f:“我同意三哥的意見?!贝蟠糇涌粗掀?,咽了口唾沫,沒敢作聲。三犟子老婆要說話,卻被三犟子頂了回去:“人家還沒說話,輪到你多嘴?”三犟子老婆閉了嘴,她明白丈夫說的“人家”是指誰。二孬子老婆說:“大嫂你發(fā)話吧?!贝蟠糇永掀排擦伺采碜?,清了清嗓子,說:“媽媽生病,我們幾家拿錢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不用講,四家平攤。”三犟子老婆搶嘴:“平攤?現(xiàn)在講平攤,他兩個幫人家做事、帶孩子,有沒有平攤過?說話干事都要憑良心!”四肘子老婆說:“我添第二個孩子,想讓他們幫我?guī)Т蟮?,都不中?!彼闹庾迂嗔死掀乓谎郏骸耙悴迨裁醋欤 彪S后,現(xiàn)場吵成了一鍋粥,女人們拽著小家伙們走了,接著,男人們也作鳥獸散。楊三爺蹲在地上,捂著臉,悶聲痛哭。

      天色又暗下一輪,在外圍繞圈的哨兵落在了蜂巢上,跟其他兄弟們交頭接耳。楊三爺想,現(xiàn)在能動手了,再等,天就黑了,到那時再動手,人家會說你這個老家伙太磨蹭。

      兒子兒媳們都嫌楊三爺做事太磨蹭,特別是遇到和他們利益相關(guān)的事。早年,他的一位戰(zhàn)友從省里調(diào)到本縣當(dāng)領(lǐng)導(dǎo),兒子們蠢蠢欲動,讓他去找那位戰(zhàn)友拉關(guān)系,當(dāng)干部的想提拔,當(dāng)農(nóng)民的想進(jìn)廠,做手藝的想搞工程。他起先不肯去,磨磨蹭蹭一年多過去了,后來被逼無奈打算硬著頭皮去試試,那戰(zhàn)友卻突然調(diào)走了。結(jié)果,大呆子、二孬子還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三犟子仍在村里當(dāng)個跑腿的小干部,四肘子還是個普普通通的泥瓦匠。他們心里都窩著火,隨時隨地會朝他噴發(fā)。他自己的事他也磨蹭。按有關(guān)政策規(guī)定,他早就可以享受復(fù)退軍人定補(bǔ)待遇,三犟子催了他幾次,他都沒當(dāng)回事,結(jié)果比別人遲拿了一整年補(bǔ)貼。

      此時,他左手拎著蛇皮袋,正要伸右手去推窗,突然,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殷俊生走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條手指粗的麻繩。楊三爺扭頭,低聲問:“你來干嗎?”俊生說:“我爸怕您不安全,特意讓我送條繩子給你,一頭系腰上,一頭拴在床腿上,以防萬一?!睏钊隣斦f:“還是你們想得周到。”于是,讓俊生給他系上,拴牢。等俊生退出后,他慢慢推開窗紗和窗玻璃,輕邁步登上窗臺,再向前挪移,逼近蜂巢,就像那次他逼近敵人的暗哨一樣。

      那次,他只身逼近敵人的暗哨,差點不能全身而退。他本想抓個“舌頭”回去,沒想到對方是四個人,他趕緊往回撤,卻已被發(fā)現(xiàn),看來敵人是想抓他做“舌頭”。他拼命地跑,敵人在后面猛追。他轉(zhuǎn)身甩出了一顆手雷,運(yùn)氣不錯,炸死了倆。那兩個家伙不干了,砰砰放槍,子彈就貼著他耳邊飛。跑著跑著,看見排長領(lǐng)著兩名戰(zhàn)友來接應(yīng)他,他才死里逃生。之后,他從偵察連調(diào)到了炮兵連,而他本來也是由炮兵連選調(diào)到偵察連的。

      此刻,楊三爺雙手捏著蛇皮袋,將袋口張到最大,對準(zhǔn)蜂巢一罩,整個蜂巢便被套進(jìn)袋中。楊三爺雙手猛地合攏,將蜂巢根部緊緊掐住,往下猛拽,蜂巢落入袋底,接著他迅速封住袋口,便大功告成。蛇皮袋里的眾馬蜂炸了營,噗噗亂撞,沸反盈天。他隨后撤步,不料,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半個身子倒向窗外,幸好他腰間的繩索迅速拉直了。盡管有驚無險,他還是出了一身冷汗。

      來到樓下,楊三爺讓俊生搬來一塊石板,他坐在矮凳上,將蛇皮袋在石板上不停地摔打。摔打了約莫半根煙工夫,然后打開袋口,摁亮手電筒,檢查是否還有活口。見有伸腿動翅的馬蜂,便立即將其拍死。楊三爺小心翼翼在死蜂堆里扒拉,將摻雜其中的蜂蛹揀出來,重新放回蜂巢里。又讓俊生就地挖了個小坑,將馬蜂尸體集體下葬。蜂巢他要帶走,每當(dāng)集齊了十來個,他便用繩線穿起來,提到三華街上的中藥房,去換幾個零花錢。

      見楊三爺收拾停當(dāng)要走,殷小爺一再挽留,說:“不能讓老伙計忙到現(xiàn)在,再餓著肚子回去,這不是讓人戳我脊梁骨嗎,你還讓我做人不?”盛情難卻,于是,楊三爺留下吃飯。楊三爺再次解開蛇皮袋,將蜂巢倒出來,說:“那就加一道好菜吧?!笨∩e著手電筒為他照明,楊三爺拿蜂巢在石板上輕輕磕碰,一顆顆白里透黃的蜂蛹便滾了出來,石板上像鋪了一層珍珠似的,鮮活晶瑩。突然,一只體型偏大的馬蜂擠了出來,楊三爺認(rèn)得,正是蜂王。他伸手去撿,孰料,那半死不活的蜂王屁股一翹,在楊三爺?shù)氖滞筇幵铝宋泊?。楊三爺捏住蜂王,將它重重地摔在地上,再踏上一只腳,腳下便發(fā)出了昆蟲被碾碎的吱吱聲。由于是剛回來,家中沒有肥皂之類的日用品,殷小爺吩咐俊生趕緊到鄰居家討來洋蔥,切開,給楊三爺在傷口處擦抹。楊三爺邊擦邊說:“日他奶奶的,開始就該找出該死的蜂王,一時大意,遭了狗日的暗算!我滅了它全家,它反咬我一口,也算是扯平了,哈哈哈哈——!”殷小爺有些內(nèi)疚,嘟囔著說:“都怪我,都怪我……”楊三爺說:“不礙事,不就是被蜂子叮一口嗎?我也不是細(xì)皮嫩肉的人,比起那年被美國鬼子飛機(jī)炸傷,這算什么?快告訴弟妹,將蜂子蛋下油鍋一炸,翻幾滾,撈起來,撒點細(xì)鹽就成,千萬別炒老了?!?/p>

      幾道菜端上桌,就數(shù)油爆蜂蛹色香味俱佳,既下酒又解饞。楊三爺和殷小爺碰了杯,一飲而盡,然后夾了幾顆蜂子蛋,邊嚼邊說:“我是打算回去吃獨食的,但架不住你留,何況老兵對老兵,喝酒最開心?!币笮敻锌饋恚骸拔冶饶阈∪龤q,當(dāng)兵比你遲三年,你是陸軍,我是武警,你上了前線,我在邊關(guān)巡邏,我就羨慕你,能出國打仗,多光榮啊?!睏钊隣斀硬绲溃骸斑@輩子能當(dāng)兵,我算沒啥說的了,可有一樁事,我心里老是有疙瘩?!睏钊隣斀又f了一件往事。當(dāng)年參軍,他們生產(chǎn)隊敲鑼打鼓、舉著標(biāo)語把他送到大隊部,在那里掛上大紅花,再集中送往公社。那天刮大風(fēng),到大隊部時,他大(父親)發(fā)現(xiàn)“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標(biāo)語缺了個榮字,就很不高興,拉著他往回走,說這兵咱不當(dāng)了。他噘著嘴,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老隊長便過來賠不是,罵了民兵排長一頓,并扯了全部標(biāo)語,他大才順坡下驢,給了老隊長面子,放了他。之后,真像應(yīng)了詛咒一樣,在他當(dāng)兵的幾年里,父母和哥姐相繼去世,他自己在戰(zhàn)場上也差點送命,若非戰(zhàn)友相救,恐怕他墳頭上的草得枯榮幾十年了。殷小爺說:“老伙計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楊三爺淌下了辛酸的淚,說:“后福是假,受罪是真?!?/p>

      回去仍然是俊生開車相送,另外給他準(zhǔn)備了一斤猴魁茶葉、一條玉溪香煙。楊三爺暈暈乎乎,半推半就地笑納了。往常,為表謝意,人家送一瓶酒、兩包煙或十個二十個雞蛋也是有的,但他拒絕收,認(rèn)為帶走蜂窩就是收了回饋。

      一陣刺耳的防空警報響過之后,三架敵機(jī)俯沖過來。他和戰(zhàn)友們已在高射炮炮手位上待命。突然,一顆子母彈落在了班長李大牛的兩腿之間,李大牛只要跳出炮位,再滾出幾米遠(yuǎn),子母彈對他便沒有致命的危險,但是,李大牛咬牙閉眼用雙腿緊緊夾住子母彈。一聲巨響后,李大牛雙腿被炸飛,血肉像泥漿一樣濺在炮盤上。他和戰(zhàn)友們僅被彈片擊傷,并無大礙。聽到命令后,他們向敵機(jī)開了炮,擊落一架,嚇跑兩架。李大牛流盡最后一滴血,倒在了炮位上。他和戰(zhàn)友們撲上去,撕心裂肺地呼喊著:“老班長——!”

      “老班長,你在哪?楊老三找你來了?!?/p>

      推門而入的二孬子以為床上的楊三爺在說夢話,上前一看,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爸嘴唇漆紫,四肢不停地抽搐。他原本是來找便宜的,不料卻看到了這一幕,把他嚇壞了。他慌慌張張喊來三個兄弟。三犟子果斷地拍板:“快送醫(yī)院!”

      涼床四腿朝上被倒置,床肚里鋪上一床棉絮,楊三爺被七手八腳抬進(jìn)去,身上蓋了一條舊床單。涼床的四腿兩兩相連,前后穿了一根毛竹,綁上橫杠,四個人抬著疾走。

      “老班長,我楊老三這條命是你救下的,我已多活了幾十年,還兒孫滿堂,這輩子我夠本了,可我對不住你?。呐诒B調(diào)到工程營后,我和炮兵連的戰(zhàn)友們失去了聯(lián)系,我不曉得你的墳?zāi)乖谀睦?,一直沒給你掃過墓,只在清明節(jié)給你燒過紙錢,還不曉得你能不能收到,我的老班長啊……”

      進(jìn)了村衛(wèi)生室,村醫(yī)診斷為中了蜂毒,說這里沒辦法,讓他們趕緊送上級醫(yī)院。

      四條漢子抬起涼床就跑,中途沒敢停歇。

      “秀玲子,你等等我,”恍惚中,楊三爺追著老伴的背影喊,“我來找你了,你別恨我,也別恨這四個小狗日的,他們都是我們慣大的,俗話說,慣子不孝,肥田出癟稻,一點不假。給你看病時,他們多多少少也出了錢,可你的病已被耽誤了,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沒用,沒能早點給你治病……陰曹地府里,我們還做夫妻,好不好?”

      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急救室,本地名氣最大的老中醫(yī)為他檢查了傷處,并搭了脈,又翻了翻他的雙眼,摘下老花鏡,惋惜地說:“沒救了!他是被馬蜂蜇的,傷口上擦了洋蔥,處理得還不錯,只是后來喝了酒,加快了血液循環(huán),毒液被帶到了五臟六腑。華佗、扁鵲在世也沒法子!”

      “好你個楊老三!你七十六歲,不是七十六斤,你做事怎么不過腦子呢?”冥冥之中,老伴在責(zé)怪他,“以往你被馬蜂蜇了,抹點人奶,擦點洋蔥或者用肥皂水、米醋洗洗就好了,你干嗎嘴饞貪酒?。磕阆脒^沒有,你和我團(tuán)圓了,孫兒孫女們就沒有爺了,四個兒子就沒有爸了。人家請你幫忙摘馬蜂窩,留吃留喝,還送禮物,你倒好,眼一閉,腿一蹬,走了,可人家怎么辦,你這不是禍害人家嗎?!”

      “秀玲子,你埋怨得對,我是老糊涂了,沒你想得周全。但我遲死不如早死,倘若我和你一樣,得了疾病,還指望他們給我送醫(yī)院?我這樣死多好,自己不受罪,兒女不遭殃。至于殷家,我事先安排好了,寫過承諾書,不會令人家為難的,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p>

      老伴卻冷笑道:“你想得太天真,他們能照你想的做?”說完,轉(zhuǎn)身而去。

      楊老三噎住了,一口氣沒上來……

      四個兒子頭碰頭地商量。商量來商量去,決定先由大呆子和三犟子去和殷家交涉,如果殷家不認(rèn)賬,就將尸首抬進(jìn)殷家,在殷家設(shè)靈堂、擺花圈、燒冥紙。

      楊家提出了巨額賠償,殷俊生一聽就來了火:“什么,這不是訛人嗎?!”

      三犟子說:“你這是什么話?活生生的人是你接走的,在你家待了半天,還是你送回去的,本來活蹦亂跳的一個人突然死掉了,是不是事實?你家難道不需要承擔(dān)后果?不服氣是吧,想賴賬是吧?還沒告你們謀害退伍老兵呢!”

      殷俊生說:“你們可以上法院告我,法院判決我賠多少,我一分不少,否則,一切免談!”

      楊家兩兄弟二話不說,轉(zhuǎn)身走人。

      很快,楊三爺?shù)氖妆惶нM(jìn)了殷家,殷家的堂屋成了楊家的靈堂。

      殷小爺怎么也沒料到,事情竟鬧到這步田地。他趕緊和楊家人交涉、理論,可楊家人根本不容他說話,還對他推推搡搡、罵罵咧咧,說了許多難聽的話。殷俊生也被打傷住進(jìn)了醫(yī)院,他母親和妻兒哭哭啼啼,悲憤交加。

      殷小爺沒辦法,只得報了警。派出所出警迅速,警車嗚嗚地開到了殷家門前。所長表情嚴(yán)峻,要求三犟子站出來,說他好歹是村干部,應(yīng)該懂政策、懂法規(guī)。三犟子卻躲起來不見人,暗地里指派大呆子、二孬子出面應(yīng)付,講經(jīng)過,喊冤屈,提訴求,說他們還要報案呢,他們懷疑殷家人謀害了楊三爺。所長說:“你們報案也無妨,那是你們的權(quán)利,刑偵大隊自然會派人查案,但一碼歸一碼,你們這樣做已經(jīng)違法了,限你們一小時內(nèi)自動撤離,否則逮人、清場?!倍诱f:“靈堂就不撤,除非你們槍斃我。”所長聽了再也無法淡定,指揮民警立即抓人,帶回派出所查辦。殷小爺考慮死者為大,須盡快入土為安,便央求所長緩他們幾天,等死者入了土,再逮他們不遲。所長見殷小爺深明大義,便同意寬限幾日。氣溫居高不下,殷小爺再找楊家人商量,楊家人終于松了口,答應(yīng)第五天火化、入土。期間一切費(fèi)用均由殷家負(fù)擔(dān),補(bǔ)償款之后再商談。

      下半夜,獨自為楊三爺守靈的殷小爺,默默地給老伙計燒紙錢,一并將楊三爺寫給他的“承諾書”也丟進(jìn)火盆里。那上面明確寫道:無論我在殷家發(fā)生什么意外,后果都由我本人承擔(dān),與殷家無關(guān)。后面簽著楊三爺?shù)拇竺獥钋嗨?。燒完,他跪下來,給老伙計行叩拜大禮,嘴里說:“對不住你啊,老伙計!是我害死了你,我哪曉得,被馬蜂蜇了是不能喝酒的。你可能也不曉得,不然不會留下來跟我喝個痛快;或許你曉得,不然不會寫下一紙承諾書?!?/p>

      殷小爺像結(jié)拜金蘭的義弟一樣,掛孝、扶柩,送楊三爺上了山。

      翌日,楊氏四兄弟主動去派出所投了案。二孬子打傷了人,被拘留七天,并承擔(dān)所有醫(yī)藥費(fèi)。經(jīng)調(diào)解,殷家愿意一次性付給楊家六萬元補(bǔ)償款。

      因知法犯法,三犟子被村里辭退了。

      殷俊生出院后,把一家老小重新拉進(jìn)城里。老兩口從此再無抱怨,并杜絕了回鄉(xiāng)下的念頭。

      臨行前,殷小爺再繞自家小樓一圈,他赫然發(fā)現(xiàn)幾只馬蜂在蜂巢原來的位置飛飛爬爬,反反復(fù)復(fù),那惶惶不安、戀戀不舍的樣子令他傷感不已。其中一只馬蜂很奇怪,比其他馬蜂大一號,頭部好似罩著頭盔,身體臃腫,活像一只“太空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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