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曼軒
電影《王朝的女人·楊貴妃》于2015年一經上映便引起了巨大的爭議。參考相關的史書典籍,綜合運用視聽語言的剖析手法,著重研究影片在劇本改編、視聽呈現(xiàn)、主題傳達等視點呈現(xiàn)出的特色,并結合具體的影像片段進行解讀。針對該片在中國古典文本、歷史性敘事等方面的影像化表達,分析、總結出影片在影像傳承與發(fā)展中的成功與不足之處,以期同類型國產古裝電影的改編與發(fā)展提供有益的思考,進而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提供一定的借鑒依據(jù)。
電影《王朝的女人·楊貴妃》(以下簡稱《楊貴妃》)全片共計122分鐘,由十慶、張藝謀、田壯壯聯(lián)合執(zhí)導,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發(fā)行,并邀請黎明飾、吳尊、陳沖、吳剛等一眾演員參與,演員陣容強大,話題熱度極高。但影片上映后備受爭議,豆瓣評分一路走低,跌破4分,且票房慘淡,投資2億人民幣的大制作最終只拿到了1.34億票房。綜上,這部高投入、高配置的國產古裝電影以異常慘淡的形式退場。本文將基于該片的影視改編進行分析解讀,總結出該片可供借鑒與亟待改善之處,為國產古裝電影的發(fā)展提供一些參考。
一、影視改編的歷史基礎
楊玉環(huán)是中國古代一位備受爭議的妃子,從歷代詩文作品到小說戲劇,再到現(xiàn)代的影視劇作,楊玉環(huán)形象不斷被重寫和重塑[1]。楊玉環(huán)作為唐朝后妃、宮廷音樂家、舞蹈家、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之一,歷史上記載,她擅長歌舞,通曉音律,身姿豐腴,性格柔善。于開元二十二年(734年)嫁給壽王李瑁為妃。六年后,奉命出家為女道士,后唐玄宗下詔讓楊玉環(huán)還俗,并接入宮中,正式冊封為貴妃。到天寶十五年(756年),安祿山、史思明發(fā)動著名的“安史之亂”,楊玉環(huán)跟隨唐玄宗流亡蜀中,途經馬嵬驛,士兵嘩變,含恨賜死。本片以楊玉環(huán)為原型人物,將她和唐玄宗的故事作為主線進行影視化改編和再創(chuàng)造,主創(chuàng)團隊加入獨具特色的理解,展現(xiàn)出與唐王朝命運緊密相關的女性人物群像,并試圖為觀眾呈現(xiàn)出一個截然不同的楊玉環(huán)。
二、影視呈現(xiàn)的亮點
(一)布景大氣磅礴,燈光恰到好處
影片《楊貴妃》在場景呈現(xiàn)上表現(xiàn)十分亮眼,從開場的皇宮、武惠妃的花房到萬人馬球比賽等,多處場景的視覺呈現(xiàn)異常震撼,可見劇組在該方面的經費投入不低,專業(yè)水準極高。以開場的大唐皇宮為例,借由西方傳教士的視角,展現(xiàn)出唐王朝的恢弘氣魄,通過3D特效技術進行場景建模,并進行后期的渲染打磨,宮殿仿若天庭神宮,大門高聳入云端,內殿建有漢白玉石欄,萬千臣子匍匐于大殿之下,展現(xiàn)出壯闊的盛唐氣度。同樣,武惠妃的花房,初次呈現(xiàn)在銀幕上充滿奇幻效果,3D特效打造,雍容宏大,氣勢奪人,震撼人心。諸如此類的場景還有很多,均展現(xiàn)出唐王朝多元、自由、包容的風格,以及長安城皇宮輝煌奢華、富麗堂皇的景象。
影片在燈光設計方面匠心獨具,善于運用冷暖光源進行鏡頭的切換,服務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如唐玄宗下令殺死太子之后,心情沉重,深受打擊。楊玉環(huán)為其彈奏箜篌時,制作團隊在燈光上進行了變換,從昏暗壓抑到明亮圣潔,使人不禁想起了白居易的詩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在影片中借助光影的力量進行視覺上傳達,與陳凱歌導演的《妖貓傳》中楊貴妃的燈光運用有異曲同工之妙。除此之外,運用燈光也充分展現(xiàn)人物的心理活動,唐玄宗從痛失愛子的悲切傷慟,到聽到彈奏后,回憶起兒時與兄弟玩耍的情景,心情的起伏變化,均躍然于畫面。
(二)部分老戲骨貢獻出不俗的演技
演員方面,不乏優(yōu)質專業(yè)的好演員,陳沖、吳剛等老戲骨,表演張力十足,細節(jié)刻畫絲絲入扣,二人對戲時火花四射,從儀表、神色、眼神、步伐、禮儀、動作細節(jié)等多個方面都表現(xiàn)出超高水準的專業(yè)度。在影片中,高力士在查明武惠妃構陷太子一事之后,心情復雜地將此事告知武惠妃,二人之間的對戲將兩個不同命運、不同陣營中的人分隔開來,把人物的心理活動展現(xiàn)地淋漓盡致,通過兩個人物一拋一接的對白,塑造、刻畫出有血有肉的宮廷人物,生動可感,真實動容,使人物形象極具立體感,將人物真真真正地立于影視作品之中,全方位展現(xiàn)出人物的多面性、復雜性。
(三)從新的角度解讀楊貴妃
楊玉環(huán)在歷史上從壽王妃到進入道觀,從重新回宮后又成為唐玄宗的楊貴妃,最終在馬嵬坡含恨而死。電影改編中基本做到了結合歷史人物的真實經歷進行改編,人物的主線情節(jié)與歷史記載相差無異。傾國傾城的楊玉環(huán)從備受寵愛到最終縊死馬嵬,開創(chuàng)盛世的大唐皇帝唐玄宗在馬嵬驛兵變一夜之間失去江山與美人,這種人世間的滄海桑田,成就了他們富有傳奇色彩的愛情故事,成為歷代藝術創(chuàng)作的寵兒[2]。在《新唐書》中記載到這樣一件事情,“出入宮掖,恩寵聲焰震天下。每命婦入班,持盈公主等皆讓不敢就位,建平、信成二公主以與妃家忤,至追內封物,駙馬都尉獨孤明失官?!薄顿Y治通鑒》中也有記載:“妃以妒悍不遜,上怒,命送歸?!蓖ㄟ^上述幾部史書,我們會發(fā)現(xiàn)均無對此事的詳細描述,只能掌握該事件的基本情況,即楊貴妃因犯錯誤觸怒龍顏而被送歸本家。
根據(jù)這些正史的記載不難看出楊貴妃是一個恃寵而驕的人,但在電影中卻對楊貴妃進行了一個全新的解讀,在影視化呈現(xiàn)上不失為一種新探索。她被自己的丈夫李瑁迫害流產,成為了被用來換取太子位的工具,為唐皇室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影片的最后,楊貴妃哭訴著自己的無辜,但最終還是選擇服毒自盡,用生命來保住唐玄宗的皇位,名義上維護了唐王朝的尊嚴。
三、影視呈現(xiàn)的缺漏
(一)加入虛構人物,存在歷史穿幫
在相關的史書典籍中,從《舊唐書》《新唐書》到《資治通鑒》,都沒有明確的記載有梅妃這個歷史人物。當下影視作品中的梅妃多出自《梅妃傳》,但該文作者目前暫無考證,抄錄者也不知何人。《梅妃傳》是最早記載梅妃其人其事的作品,其它關于梅妃的記載都晚于該文,而且大多是該文的轉抄,或增加了傳說部分。在《梅妃傳》里有這樣的記載:“今世圖畫美人者,號梅妃,泛言唐明皇時人,而莫詳所自也?!碑斀瘢ㄋ未┦伺嬛械拿峰?,人們只泛泛地說她是唐明皇時的人,而對她的身世卻不大了解。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到:“《梅妃傳》一卷亦無撰人,蓋見當時有把梅美人號梅妃者,泛言唐明皇時人?!敝螌W嚴謹?shù)奈膶W家鄭振鐸也否認梅妃的存在。通過查考唐代史籍,也并未發(fā)現(xiàn)有高力士到閩粵選美的記載。綜上,寧靜飾演的梅妃角色在歷史上并無其人。
影片存在一些歷史穿幫的情況,如其中東羅馬的傳教士和李隆基交談中提到了“中亞”,但“中亞”這一詞來源于“亞洲”,而“亞洲”的起源詞“亞細亞”直至明朝才傳入中國。長城”這個統(tǒng)稱名詞則是從the Great Wall出口轉內銷,傳統(tǒng)典籍一般只稱城墻、堡壘。
(二)人物角色設計和行為脫節(jié)
在影片中,武惠妃一開始是擔心楊玉環(huán)受到皇上的寵愛而選楊玉環(huán)為壽王妃,但卻頻頻為楊玉環(huán)創(chuàng)造機會,使其與皇上進行接觸,絲毫不避諱后宮與前朝的隱性交往。另外,武惠妃在死前的設計也顯得用力過猛,反而讓整個人物矯情且失真。武惠妃的兒子壽王為得太子位將狠心喂自己妻子喝下打胎藥,在前期人物的性格鋪墊不夠,以致當觀眾看到李瑁的行為舉動時會感到困惑不解,存在脫節(jié)的情況,因為該人物的后期轉變與影片前期呈現(xiàn)出的壽王形象存在一定的出入,電影在人物角色的設定和具體的行為設計上多次出現(xiàn)脫節(jié)問題,觀感不佳。
(三)臺詞膚淺媚俗,缺乏電影質感
電影臺詞是電影藝術呈現(xiàn)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而在影片《楊貴妃》中,人物的臺詞時常使觀者出戲,嚴重脫離當時的歷史情景,人物的臺詞對話,生硬直白,毫無章法內蘊可究。影片中,楊玉環(huán)在與壽王李瑁成婚的當晚,要求李瑁發(fā)誓一生只愛她一人,于是,李瑁說出“愛你就像愛自己一樣”如此現(xiàn)代化的臺詞,將人物內心的愛意顯化,毫無古韻可言,充斥著現(xiàn)代情愛的意味,仿佛現(xiàn)代戀愛中的小情侶,令觀眾感到不適。
同樣,在唐玄宗與武惠妃對峙時,陳沖飾演的武惠妃因設計陷害太子,導致太子被唐玄宗處以極刑,高力士調查出真相后,告訴唐玄宗太子事件的真相,玄宗拔劍怒斥武惠妃。而武惠妃在這種千鈞一發(fā)之際,開始回憶往事,追憶起自己與皇帝青梅竹馬的過往,并乞求他最后再抱抱自己,簡直使觀者大跌眼鏡,頗感尷尬。這樣泛情感化的歪曲歷史人物,不顧時代背景、階級地位、道德規(guī)約等影響因素,貿然進行大規(guī)模地人物對白改動,實在不應該是這樣一部大制作電影應該出現(xiàn)的問題。
可以說,從電影的臺詞呈現(xiàn)即可看出該片主創(chuàng)團隊的影片定位存有偏頗之處,從前期的籌備和初期的策劃便出現(xiàn)了巨大的失誤和漏洞,偏移歷史軌徹,一味強調人物之間的情愛,將男歡女愛之事置于偌大的唐王朝之中,在歷史的塵囂之中生硬地挖掘導演眼中所謂的愛情的真諦,實屬不該。打著藝術至上的旗號,瘋狂賣弄肉體和愛欲,大肆宣傳演員陣容,而不將重點放在歷史敘事與唐王朝的再現(xiàn)上,實屬遺憾。
(四)服化缺乏古典美,現(xiàn)代感破壞鏡頭和諧
《楊貴妃》中出現(xiàn)了多位歷史上的古典美人,楊玉環(huán)、武惠妃、梅妃等女性形象的塑造與呈現(xiàn),離不開貼合時代的妝容設計與服裝造型等方面的加持,而在影片中,通過多次人物特寫,尤其是楊玉環(huán)的特寫鏡頭中,在第一幕馬球比賽中,少女楊玉環(huán)的飾演者,畫著一臉厚重的韓式底妝,煙熏眼影,高低濃眉,滿屏充斥著塑料質感,過于現(xiàn)代化的妝容,劣質而雷人,不堪入目。在服裝造型上,從開篇的楊玉環(huán)領舞到后期的多套服飾,官方雖宣稱花費了大價錢設計制作,但不難看出,女性主角的服裝質感呈現(xiàn)出粗糙低劣的特征,輕紗配水袖的影樓風,服裝著色缺少層次感,且飽和度過高,選色并不適配。
(五)部分選角適配度低,業(yè)務水平不高
楊玉環(huán)選角,雖具有豐腴之姿,但面容艷俗,缺少雍容之氣,更無千古美人的內蘊,滿是塑料質感,演技生硬扁平,缺乏古典氣質。壽王李瑁的選角同樣不合適,吳尊飾演的壽王儀態(tài)不端,勾腰駝背,面相缺乏皇子氣度。而唐玄宗的選角,更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黎明飾演的唐玄宗,老態(tài)龍鐘,畏畏縮縮,缺少帝王之姿。黎明自帶的溫和氣質在影片中并沒有加分,神情過于淡漠,面部表情無力,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頭套太緊,甚至還不如旁邊飾演高力士的吳剛像一個帝王。楊玉環(huán)在開場的舞蹈表演中,動作不夠專業(yè),存在擺動作的嫌疑,而在后續(xù)的彈琴畫面中,同樣出現(xiàn)彈琴手勢對不上的問題,演員沒有下足功夫去精益求精,業(yè)務水平一般。
(六)沒有樹立正確史觀,歷史解讀偏移事實
影片《楊貴妃》圍繞楊貴妃與唐明皇的愛情故事講述唐王朝的興衰變化,試圖將唐玄宗對于楊貴妃的不倫愛情合理化,甚至在影片中多次出現(xiàn)大尺度的激情片段,對楊貴妃死亡前的改編也是荒唐至極,表面上像是為歷史人物正名,實則讓歷史充滿了淫欲戲謔的味道。影片中楊玉環(huán)把對父皇的愛稱為愛,和皇上胡鬧且奢靡地生活,到馬嵬坡兵變時卻向將士哭訴自己的無辜。該片在歷史改編與人物塑造上,缺乏對歷史的基本尊重,沒有樹立正確的歷史觀,將刻板人物平面化,更難以達到電影想要實現(xiàn)的目的。
歷史上,楊貴妃作為一個頗具爭議的人物,在歷史改編上難度本就不低。在該片中人物形象的處理還是落入了下乘,楊玉環(huán)作為女人受到恩寵,并在戀愛關系中精心經營,本無可厚非,把唐王朝的衰敗全歸咎于一個身上也是不恰當?shù)?,但她并非電影所塑造的完全傾心于藝術和愛情的無辜形象。整個改編中,導演試圖使用“性”來闡明楊貴妃和唐玄宗愛情的純真,但卻只讓這兩個角色染了荒淫的色彩。講女性愛情,卻極具貶低化傾向,擠胸、媚俗無下限,打著藝術的旗號,干著低俗色情的事情。史觀不正,篡改歷史,存在過度抹黑、美化人物的情況,改編用力過猛,藝術表達混亂無力,當今,像這樣情欲爆棚、充斥著“下流藝術”的肉體電影,觀眾早已不買單了[3]。
四、總結
《王朝的女人·楊貴妃》借由來自東羅馬帝國基督教使臣的視角,進行宏大的王朝敘事,展現(xiàn)出他眼中的楊貴妃,通過西化敘事再現(xiàn)那個氣勢磅礴、輝煌盛大的唐王朝。該片在楊玉環(huán)的人物塑造上較為大膽,劍走偏鋒,在影視改編和鏡頭語言上保有該片自身的優(yōu)勢,但仍存在史觀不正、畫面艷俗等弊病,通過上述分析總結,可為此類型國產古裝電影提供一些有益的借鑒。如何把握好歷史片的改編限度,是影視從業(yè)人員需要不斷思考和注意的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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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部級社科研究項目“歷史題材影視劇創(chuàng)作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研究”(編號:GD2010),中國傳媒大學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項目“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影像傳承與發(fā)展研究——以國產古裝電影創(chuàng)作為例”階段性研究成果(編號:GJ2021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