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與美的悲歌

張智慧

《邊城》是沈從文諸多作品中較為經(jīng)典的一部，在當(dāng)代文學(xué)作品中占據(jù)重要地位。整部作品中，沈從文用了較為高超的寫作技巧，描繪了一幅邊遠小城的美麗風(fēng)景畫，讓人們從小城的風(fēng)土人情中體會善與美，感受生活在邊遠小城的人們的喜怒哀樂?！哆叧恰分饕ㄟ^運用詩意的語言描寫恬靜悠閑的鄉(xiāng)村風(fēng)光、善良淳樸的邊城人民、主人公之間美好無邪的愛情，宛若世外桃源，如夢如幻，眾多讀者流連忘返、沉醉其中。

沈從文將自己的人生融入了這座邊遠小城，通過淺淡的筆墨勾勒出人性的美與善，整部作品具有鮮明的審美風(fēng)格，體現(xiàn)沈從文的人生態(tài)度?？此破降瓱o奇的《邊城》，卻處處透露出嚴謹?shù)慕Y(jié)構(gòu)框架、巧妙的構(gòu)思，細節(jié)眾多，閱讀全篇帶給讀者一種淡淡的美感又泛著絲絲悲意。

一、《邊城》的美

（一）山水之美

《邊城》中關(guān)于山水的描寫十分之多，整個故事也是圍繞山水展開的，從文中的山水描寫中可以看出沈從文特有的浪漫情懷?！靶∠飨氯?，繞山岨流，約三里便匯入茶峒的大河……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遠近有了小小差異。小溪寬約二十丈，河床為大片石頭作成。靜靜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卻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魚來去皆可以計數(shù)?！薄皟砂抖喔呱剑街卸嗫梢栽旒埖募氈?，長年作深翠顏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時只需注意，凡有桃花處必有人家，凡有人家處必可沽酒?！薄安栳嫉胤綉{水依山筑城，近山的一面，城墻如一條長蛇，緣山爬去?！毙≌f在平淡的描寫中隱現(xiàn)出濃郁的詩情。這座偏遠小城有著迷人的白云、藍藍的天、絢爛的十里桃花、逼人眼目的青山翠竹，整個茶峒的山水之美充滿了活潑的生機，宛若來到了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很容易讓讀者沉醉其中。文中關(guān)于水的描寫是沈從文寫文的一個很重要的元素。水，包容萬物，永遠帶著一種自然、柔和之美，不動聲色地孕育著世間的萬物，不爭不搶，自然孕育出萬物的靈性之美。沈從文出生于湘西，湘西處于南方，常見的山河較多，因此，從《邊城》中對水的描寫就能看出沈從文對于水的依戀以及對水的感激。《邊城》中很多關(guān)于水的描寫，潺潺的流水、五彩斑斕的石子、自在遨游的魚群、被水默默孕育的山竹，文中關(guān)于水的畫面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山水氣息，如夢如幻般美好。

（二）風(fēng)俗人情美

讀者能夠從沈從文在《邊城》中的描寫明顯感受到家鄉(xiāng)風(fēng)土人情的氣息，作者在文中所構(gòu)建的故事，主要體現(xiàn)了沈從文所熟悉的民族特性、生活習(xí)慣，將湘西苗族的風(fēng)土人情、民族風(fēng)俗一一體現(xiàn)出來?！岸宋缬謥砹恕鶄€結(jié)實如牛犢的小伙子，帶了香燭、鞭炮，同一個用生牛皮蒙好繪有朱紅太極圖的高腳鼓，到了擱船的河上游山洞邊，燒了香燭，把船拖下入水后，各人上了船，燃著鞭炮，擂著鼓，這船便如一枝箭似的，很迅速的向下游水潭射去。”從這些習(xí)俗中就能看出作者對于自己家鄉(xiāng)的依戀。文中所描述的邊遠小城里年輕人找對象的習(xí)俗有兩種：“車是車路，馬是馬路，各有走法。想爸爸作主，請媒人正正經(jīng)經(jīng)來說是車路;要自己作主，站到對溪高崖竹林里為你唱三年六個月的歌是馬路，你若喜歡走馬路——你若歡喜走馬路，我相信人家會為你在日頭下唱熱情的歌，在月光下唱溫柔的歌，一直唱到吐血喉嚨爛！”唱山歌的方式需要年輕人具備一定的耐心，萬一所中意的姑娘不喜歡男方，男方就需要一直唱山歌，直到姑娘聽著山歌感動為止。文中對于走車路的描述是青年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找尋配偶，文中兩兄弟同時愛上了翠翠，兩人都決定用走馬路的方式來向翠翠求愛?！哆叧恰分杏泻芏嚓P(guān)于民俗風(fēng)情的描寫，為整部作品添設(shè)了神奇秀麗的自然風(fēng)情。

（三）意境美

《邊城》中文字的描述字里行間透露出一種溫柔的筆調(diào)，沈從文用最溫柔的筆調(diào)寫出了最純粹的作品。意象作為詩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在《邊城》中也處處可見。沈從文在《邊城》中關(guān)于意境的構(gòu)建主要從兩個角度來描寫：一個是邊城茶峒特有的自然風(fēng)光，使其在描寫中透出特有的意象之美;二是描寫手法的敘事風(fēng)格，給人一種娓娓道來、如夢如幻般的意象之美。沈從文用了大量的筆墨來描述邊遠小城茶峒的自然風(fēng)光，通過自然風(fēng)光的描述，創(chuàng)設(shè)出具有詩情畫意、滿心溫柔的詩意氛圍。

《邊城》中有很多關(guān)于抒情的幻境描寫，如：“翠翠不能忘記祖父所說的事情，夢中靈魂為一種美妙歌聲浮起來了，仿佛輕輕的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復(fù)飛竄過懸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沈從文巧妙運用了虎耳草的象征意義——真摯的愛情，夢里的翠翠只知道去半山腰采摘虎耳草，但并不知道要將虎耳草遞于誰，這個地方為翠翠最后的愛情結(jié)局埋下了伏筆。這個夢中采摘虎耳草的行為襯托出翠翠對于儺送真摯的愛情。在文中，翠翠聽到儺送為她唱的山歌，還從爺爺這里聽說了當(dāng)年父母也是因山歌而發(fā)生的愛情故事，引發(fā)翠翠內(nèi)心對于儺送無以言表的春心萌動。這是一首夢與現(xiàn)實交織的愛情悲歌，沈從文用簡單的筆調(diào)，將翠翠這場深沉又復(fù)雜的情感利用夢境摘取虎耳草的事情描繪出來，將整個邊遠小城的世界在翠翠夢幻般的夢境中一一展開，使整座小城帶有朦朧青澀的意境之美，吸引讀者為

之沉迷。

二、《邊城》的善

沈從文在《邊城》中用了最溫柔的筆調(diào)描繪出一個個人物形象的善，充滿濃濃的溫暖之意，然而作品的背后又隱藏著濃濃的悲劇色彩。沈從文精心地設(shè)計人物形象之間的構(gòu)成，以善為典范形象，期望能夠點燃人性之光。

（一）鄰里關(guān)系之間的善

沈從文筆下的邊遠小城茶峒里的人際關(guān)系之間是和諧友愛的，不論是主人公對人的善，還是鄰里之間的善意。“這里的一切莫不極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樂生。”“渡頭為公家所有，故過渡人不必出錢。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錢擲到船板上時，管渡船的必為一一拾起，依然塞到那人手心里去，儼然吵嘴時的認真神氣：‘我有了口糧，三斗米，七百錢，夠了。誰要這個！”正是因為人物之間的真善美，才襯托出整個邊遠小城的世界如此美好。楊馬兵是翠翠母親的追求者，在追求翠翠母親時選取了走馬路的方式，每晚在山上為翠翠母親唱山歌，不求回復(fù)，默默地守護著對翠翠母親最真摯的愛意。翠翠的爺爺去世以后，楊馬兵就主動照顧翠翠，在翠翠最無助、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挺身而出，為翠翠講述她爺爺?shù)墓适潞痛浯涓改傅膼矍楣适拢瑤椭浯鋸谋吹氖澜缰凶吡顺鰜怼?7AE4CED-5597-435C-BA79-0A4D38325EFD

（二）親情之間的至善

在《邊城》中，沈從文塑造了翠翠與爺爺兩位主要人物，文中多處描寫了翠翠與爺爺之間至善至美的親情。翠翠從小失去父母，在爺爺?shù)木酿B(yǎng)育下慢慢長大，整個故事中都是翠翠與爺爺之間的相依為命?！斑@遺孤居然已長大成人，一轉(zhuǎn)眼間便十三歲了。為了住處兩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來，老船夫隨便為這可憐的孤雛拾取了一個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睜敔攲τ诖浯淠欠N深沉的關(guān)愛，使得翠翠在爺爺濃厚的關(guān)愛中長成十分善良、淳樸的邊城少女。在從小與爺爺相依為命的生活中，翠翠早已習(xí)慣了依賴著爺爺，會跟爺爺一起看賽龍舟、一起去擺渡，愛聽爺爺講故事，文中用溫柔的筆調(diào)描寫了爺爺與翠翠之間至善至愛的親情，讀者為之觸動。關(guān)于親情之間的描寫還有天保與儺送兩兄弟之間的親情。當(dāng)天保知道翠翠喜歡儺送后，就對儺送說要放棄競爭，決定遠走他鄉(xiāng)，沒想到在途中遭遇了不測，客死他鄉(xiāng)。儺送知道這件事后十分自責(zé)與內(nèi)疚，最終也是懷著不舍與內(nèi)疚離開了他深愛的翠翠。

三、《邊城》中的悲劇

《邊城》整體給人一種愛與美的體驗，同時帶著濃烈的悲劇氣息。讀者閱讀《邊城》時可以發(fā)現(xiàn)，文字中流動著悲劇的旋律，攝人心魄，引發(fā)讀者的悲憫和憐惜之情。

一是翠翠母親的戀愛悲劇。文中關(guān)于翠翠母親的戀愛悲劇是小說作為潛文本的存在?！芭⒆拥哪赣H，老船夫的獨生女，十五年前同一個茶峒軍人，很秘密的背著那忠厚爸爸發(fā)生了曖昧關(guān)系。有了小孩子后，這屯戍軍士便想約了她一同向下游逃去。但從逃走的行為上看來，一個違背了軍人的責(zé)任，一個卻必得離開孤獨的父親。經(jīng)過一番考慮后，軍人見她無遠走勇氣，自己也不便毀去作軍人的名譽，就心想：一同去生既無法聚首，一同去死當(dāng)無人可以阻攔，首先服了毒。女的卻關(guān)心腹中的一塊肉，不忍心，拿不出主張。事情業(yè)已為作渡船夫的父親知道，父親卻不加上一個有分量的字眼兒，只作為并不聽到過這事情一樣，仍然把日子很平靜的過下去。女兒一面懷了羞慚一面卻懷了憐憫，依舊仍守在父親身邊，待到腹中小孩生下后，卻到溪邊吃了許多冷水死去了?！毙≌f中對翠翠母親愛情悲劇的描寫，為后文翠翠愛情的悲劇埋下了伏筆，隱隱透出一種命運無法把握的悲涼感。

二是翠翠愛情的悲劇。整個故事線是圍繞翠翠的愛情來展開的，翠翠的愛情十分簡單，端午節(jié)的邂逅，兩兄弟天保與儺送同時愛上了翠翠，整個翠翠的愛情線沒有太過波瀾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簡單而真實。“祖父說：‘翠翠，船總順順家里請人來作媒，想討你作媳婦，問我愿不愿……翠翠不知如何處理這個問題，裝作從容，怯怯的望著老祖父。又不便問什么，當(dāng)然也不好回答?！贝浯鋸男]有母親，沒有得到女性的引導(dǎo)，翠翠的內(nèi)心對于愛情是十分空洞的，翠翠面對愛情時一次次地躲避推脫也為后文的愛情悲劇埋下了伏筆。天保的意外離世，儺送的狠心離去，再加上爺爺在風(fēng)雨交加那個夜晚的撒手人寰，翠翠哭個不停，一瞬間翠翠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崩塌了，獨留翠翠一個人在那里聽著楊馬兵為她講的故事而懷念。翠翠愛情的悲劇，為這個眸如水晶、情如清流的人物增添了一絲悲劇的色彩。故事的結(jié)尾非常有意境，為讀者留下了一個開放式的結(jié)局，這個人或許明天會回來，或許永遠也不會回來，留著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然而悲劇的結(jié)局已然成為定局。

三是老船夫的悲劇。翠翠的爺爺是老船夫，一生充滿了波折與苦難，老人在年輕時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失去了唯一的女兒，一個人將幼小的外孫女翠翠撫養(yǎng)長大。為了給翠翠尋找幸福，不顧門第懸殊，在天保與儺送之間為翠翠穿針引線。然而天保意外離世，這使得順順一家對老船夫有了成見，“以為全與這老而好事的船夫有關(guān)”。最后老船夫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懷著擔(dān)憂焦慮悄然離去，為讀者呈現(xiàn)出一個具有悲劇色彩的人物形象。

四、結(jié)語

沈從文對于小說中人物的描寫，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善良的，但是掩蓋不了人物本身所具有的悲劇色彩，通過善良映襯出悲哀的氣息。整部小說就是一首善與美的悲歌，通過描述邊城人的至善至美、人情世故至美，但是在這古樸人性之美中透著悲劇氣息，不禁讓人嘆惋。小說通過人物含蓄內(nèi)斂的表達方式來衍射故事最終的悲劇走向，不論是翠翠與爺爺之間親情的交談，還是翠翠與天保、儺送之間的交談，自始至終沒有傾心交談過，每個人物的愛與情意都深深地掩蓋在內(nèi)心深處，整部小說透露出濃濃的悲劇意蘊，讀者能夠感受到人與人之間靈魂的孤立。小說的結(jié)局是個開放式結(jié)局，留給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悲劇的色彩往往能夠帶給人們更為震撼的心靈觸動，當(dāng)文中至善至美的邊遠小城一步步走向消散的時候，看似充滿希望的愛情走向悲劇的那一刻，能夠帶給人們心靈上更多的感觸，引發(fā)讀者積極的思考與反思，讓讀者能夠反思真摯樸素的人物為什么會最后走向悲劇的結(jié)局，

引發(fā)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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