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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書·無逸》的文體特征及文體學意義
      ——兼談口頭家訓的發(fā)生與文本的凝定

      2022-11-08 21:01:31劉軍華
      求是學刊 2022年2期
      關鍵詞:成王訓誡周公

      劉軍華

      文章與文體的產(chǎn)生與形成起初都是由于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實際應用的需要,而且因不同的社會事務需要產(chǎn)生了不同的文體。特定文體的產(chǎn)生,一般是先有其實,后有其名,即在社會生產(chǎn)、生活實踐中先有了具體的文章,人們用此類文章來處理社會事務了,之后再給它歸納出一個適當?shù)奈捏w名稱。換言之,只要有社會生活和社會事務的需要,就會產(chǎn)生與之相應的文章,就會形成特定的文體名稱。

      一、早期家訓的發(fā)生與文本凝定

      陳振孫評價顏之推《顏氏家訓》說:“古今家訓以此為祖。”陳振孫所言主要指《顏氏家訓》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內(nèi)容豐富、體例謹嚴、自成一體的家訓專著。正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所說:“特(顏)之推所撰,卷帙較多耳。”《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特別指出,和之前的家訓相比,《顏氏家訓》的卷帙較多、內(nèi)容豐富。事實上,在《顏氏家訓》之前,中國歷史上就有很多家訓之作。拋開是否為家訓專著,立足家訓著述的實際,從文體學的視角,按照家訓體的文體特征上溯,在先秦時期就有了專題性的家訓體作品。

      在未有文字之前,人們之間就有教導、訓誡的行為發(fā)生,通過口頭表達而實現(xiàn)。只要在社會生產(chǎn)、生活中有知識經(jīng)驗的傳授、道德禮儀的教化、立身處世的教導等,就有口頭教導、訓誡的發(fā)生。口頭教導、訓誡出現(xiàn)很早,早期的文獻也有記載。偽古文《尚書》中有《五子之歌》,夏禹之孫、夏啟之子太康沉溺于游樂田獵,不理國事,他的五個兄弟心生怨氣,于是追述先祖大禹的訓誡,作《五子之歌》。其雖為后世偽托,但事或有據(jù),不可否認夏禹對其子孫有訓誡行為的發(fā)生。從《史記·五帝本紀》《夏本紀》的追記來看,堯對舜進行過考察和訓導,舜對禹也進行過勸誡。顓頊對兒子訓誡,“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妒酚洝分须m追記了訓誡本事,但由于相隔時代久遠,未能追記當時教導、訓誡的具體言辭和內(nèi)容。在早期,前輩對后輩或長輩對晚輩的口頭訓誡就是口頭訓誡體,只是當時沒有用文字記錄下來。

      家族、家庭是家訓產(chǎn)生的社會基礎。在早期的訓誡行為中,根據(jù)訓誡的主體與客體(訓誡行為的發(fā)出者與接受者)雙方關系來確定,雙方關系所屬的親屬或社會關系范圍在家族或家庭范圍之內(nèi)者為家訓。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宗法制度的建立助推了家訓、家誡的進一步發(fā)展,并不斷豐富完善。作為社會行為的家訓產(chǎn)生較早。在早期口頭文學時代,家族、家庭內(nèi)部的訓導、訓誡,都在口頭進行,口耳相傳。把早期口頭訓誡的社會行為和話語用文字記錄下來,再經(jīng)過加工,逐漸凝定為一篇文章,就成為書面家訓,即家訓文。當然,書面家訓形成后,并不排斥或排除口頭家訓的存在。也就是說,書面家訓可與口頭家訓并存。比如有些家族、家庭內(nèi)部的族規(guī)、家規(guī),并不一定全部都是寫定的書面文字,有的也是代代口耳相傳。正是基于家訓產(chǎn)生的社會基礎和歷史事實,我們可以推斷:在先秦時期就有家訓體文章創(chuàng)作的實際,就有家訓體著述的存在。

      由于口頭家訓很多都沒有流傳下來或缺乏記載,難以知曉,因此我們這里所討論的是凝定為文字、文本的書面家訓。此外,早期還有銘刻于他物的特殊形式的訓誡之辭,后來發(fā)展為獨立的另類文體——銘,如黃帝的刻輿幾銘、大禹的刻筍簴銘、商湯的《盤銘》、周武王的《戶銘》《席四端銘》。《文心雕龍·銘箴》云:“昔帝軒刻輿幾以弼違,大禹勒筍簴而招諫;成湯盤盂,著日新之規(guī),武王戶席,題必戒之訓?!贝祟愩懣逃谒锏挠栒]類文字或文章,后來發(fā)展為新的文體——銘文,也不在我們所討論的凝定為文字、文本的家訓體之列。

      二、《尚書》“訓”體名實及“訓”之行為方式特征

      《尚書》中保存了早期的較為完整的書面“訓”體文,是后來家訓體文章的重要來源。劉起釪認為,《尚書》“是唯一保存下來的夏商周政治活動中最早的歷史見證,是研究這三代的第一手文獻資料”?!渡袝分杏泻芏嗥碌膬?nèi)容主要是當時國家號令、誓詞、重要談話的記錄,相當于一部早期檔案文獻的匯編。其中大多數(shù)是記言的篇章,具有完整的篇章結構,可以看作中國記言散文之祖。從今天文章學的觀念來反觀,《尚書》是研究中國早期散文文體的第一手較為完整的最早的文獻資料。

      《尚書》中的篇章來源于史官的記言與記錄。《禮記·玉藻》中記載“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班固《漢書·藝文志》中說:“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似乎《禮記》和《漢書》二者所記,左右相反。其實應該是一種互文性的表述,只能說明古代史官有不同的分工,史官不同,職責各異?!熬e必書”是當時的制度,“記言”與“記事”分屬于不同的史官負責。

      《尚書》的記言性質(zhì)與文體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段男牡颀垺ぷ诮?jīng)》中說:“《書》實記言,而訓詁茫昧,通乎爾雅,則文意曉然?!薄渡袝分械奈捏w來源于各種各樣的“言”或記言。郭英德說:“中國古代文體的生成大都基于與特定場合相關的‘言說’這種行為方式?!敝赋觥渡袝肺捏w最初就是由特定的行為方式所生發(fā)的?!渡袝分杏涊d、記述了很多訓導之詞,成為《尚書》“六體”之一的“訓”體??追f達《尚書序》載:“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凡百篇?!薄坝枴斌w首先是有“訓”這種社會行為的發(fā)生,然后有記錄該社會行為所蘊含內(nèi)容的文檔,編輯者根據(jù)該社會行為的性質(zhì)和文檔記錄內(nèi)容編輯成篇并為之題名,因此便具有了區(qū)分篇章和文體文類的作用。郭英德說:“臣訓導、告誡君,體現(xiàn)這種行為方式的文本即是‘訓’體。”指出了“訓”體的產(chǎn)生及其主要內(nèi)容。于雪棠說:“訓除了有規(guī)戒、勸導的意思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含義——對知識的傳授和解說?!贝送?,我們還要認識到,“訓”的本義及“訓”這種社會行為最初是沒有明確的上下尊卑的動作行為指向的,也就是說“訓”的行為主體與其受動者之間本來沒有雙方地位或身份的尊卑高下之別,下對上、上對下都可以有“訓”這種社會行為的發(fā)生?!墩f文解字·言部》載:“訓,說教也。從言川聲?!薄墩f文解字系傳》載:“訓者,順其意以訓之也。故太宗皇帝教誡諸王,見其立于木則謂之曰:‘汝知之乎,此木雖曲,從繩則正’是也?!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進一步說:“訓,說教也。說教者,說釋而教之必順其理,引伸之凡順皆曰訓?!庇柺侵疙樒湟?、順其理進行的訓導、說教,從說教者雙方的社會關系來說,并沒有嚴格的高下尊卑的身份區(qū)別和行為指向?!渡袝分械摹坝枴斌w,有臣訓導君的,也有尊者訓導卑者的?!渡袝ひ劣枴份d:“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于蒙士?!笨追f達疏云:“蒙謂蒙稚,卑小之稱,故蒙士例謂下士也?!薄懊墒俊?,指識見淺薄的卑下之士。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臣下不匡正君主的錯誤,要受到墨刑;對于識見淺薄的下士也要訓導。宋代張表臣《珊瑚鉤詩話》卷三中論《尚書》“六體”說:“順其理而迪之者謂之訓?!?/p>

      《尚書》中的訓體篇章,有的直接以“訓”名篇,如《伊訓》;有的雖然篇題中沒有“訓”字,其實也是訓體??追f達《尚書正義》載:“《太甲》《咸有一德》,伊尹訓道王,亦訓之類?!陡咦陔廊铡放c訓序連文,亦訓辭可知也?!堵瞄帷方渫?,亦訓也?!稛o逸》戒王,亦訓也。”此外,《尚書·立政》等也是訓體。正如章學誠所說,《尚書》篇章命名是“因事命篇,本無成法,不得如后史之方圓求備,拘于一定之名義者也”。

      需要特別強調(diào)的是,唐代孔穎達以回溯的方式提出《尚書》有“六體”,家訓類著述《無逸》被追稱為“訓”體,但并不意味著在西周或先秦時期家訓類著述的文體名稱本來就稱為“訓”體?!渡袝妨w中的“訓”體具有其特指性和特殊的指稱范圍,不是后來文體細分之后嚴格意義上的文體名稱,不能等同于后來作為文體類別、文體名稱的“訓”體。如任昉《文章緣起》中所標立的“訓”體,不是訓誡之文,而是祭祀祖先時所使用的祝頌之辭。

      三、《尚書·無逸》本事

      已有對于《無逸》的研究,大多是從文字訓詁、句意注疏、政治思想或教育思想等方面進行的。從文體文類的視角把《無逸》作為早期家訓體的研究,還未引起研究者的重視。

      無論在今文《尚書》還是古文《尚書》中,都有《無逸》篇?!稛o逸》篇,在西漢伏生今文《尚書》中為第二十篇,在伏生門下三家今文《尚書》中為第二十一篇,在東漢鄭注古文《尚書》中為第二十五篇,在孔傳偽古文《尚書》中為第四十三篇。“無逸”二字字形,傳本雖有不同的寫法,但該篇文本本身并不存在真?zhèn)螁栴}或真?zhèn)沃疇??!盁o逸”,今文《尚書》作“毋佚”,古文《尚書》作“無佚”,孔傳偽古文《尚書》作“無逸”,《尚書大傳》作“毋佚”,《史記·周本紀》中作“無佚”,《史記·魯周公世家》中作“毋逸”,《漢書·梅福傳》中作“亡逸”?!巴觥蓖ā盁o”?!盁o”為“毋”之古字,“無”“毋”可通用,為“莫”“不要”之意,為禁止(做某事)語氣?!柏蓖ā耙荨?,有“安樂”之意,此文中具體指縱酒、淫樂、嬉游、田獵等娛樂活動。皮錫瑞認為:“文字當依今文作‘毋佚’,其或作‘無’、或作‘逸’,疑后人改之也?!庇捎诳讉鱾喂盼摹渡袝吩谔拼蔀槲褰?jīng)定本之一,孔穎達為之做了義疏,定名為《尚書正義》,后來又被收進《十三經(jīng)注疏》,通行至今。而其他各家注《尚書》逐漸失傳,以孔傳偽古文《尚書》為底本進行義疏的《尚書正義》成為現(xiàn)存唯一的內(nèi)容較為全面的《尚書》版本。因此之后各書所題該文篇名,通常都作“無逸”。

      推究《無逸》本事,當為周公即將還政成王時的一次訓導談話,今所傳《無逸》篇為經(jīng)史官記錄而后編輯、凝定的文本。

      關于《無逸》本事發(fā)生的背景和時間,《史記》的記載只是一個大致籠統(tǒng)的說法?!妒酚洝肪硭摹吨鼙炯o》載:“成王既遷殷遺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無佚》。”如果深究這句話,則發(fā)現(xiàn)上下文有歧義。以成王的命令把殷遺民遷移到東都洛邑,周公用成王的命令告誡殷遺民,即《多士》所記事件。但是《多士》后直接下接《無佚》,說“作《多士》《無佚》”,則上下文語義產(chǎn)生歧義,因為《無逸》不是“遷殷遺民”而作。再看《史記》卷三三《魯周公世家》記載:“及成王用事?!芄珰w,恐成王壯,治有所淫佚,乃作《多士》,作《毋逸》。……作此以誡成王?!薄俺赏跤檬隆保赋赏鯃?zhí)政。后文中的上下文義也不通順:周公擔心成王逐漸少壯,治理國政淫佚,于是訓導,即《無逸》所記事件。但是在“恐成王壯,治有所淫佚”之后接“乃作《多士》”,則上下文意的邏輯有錯位(“作多士”三字也可能是衍文)。其實,《史記》的《周本紀》和《魯周公世家》中記載“作《多士》《無佚》”(或“作《多士》,作《毋逸》”),將“作《多士》”與“作《無佚》”連在一起記載,僅能說明這兩件事(訓告殷遺民、訓導成王)是接連發(fā)生或者在比較接近的時間段內(nèi)發(fā)生的。

      武王克商,六年而亡,周公奉武王遺命,立太子姬誦即王位,是為成王。但因成王年幼,尚在襁褓之中,沒有能力獨立處理政務,因此周公攝政,代成王處理國政?!抖Y記·文王世子》載:“成王幼,不能蒞阼。周公相,踐阼而治?!薄吨駮o年》載:“(成王)元年丁酉春正月,王即位,命冢宰周文公總百官?!薄埃ǔ赏酰┢吣?,周公復政于王?!薄皬驼本褪沁€政的意思,指把政權歸還(給成王)。實際上,成王七年(前1036)的時候還是一個政權交接的過渡時期,周公在積極籌備,做著讓成王蒞阼親政的準備工作,包括完成東都洛邑的建設,遷移安置殷遺民,讓成王到東都接受諸侯的朝拜。七年底成王從東都回到宗周鎬京。《竹書紀年》載:(成王七年)春二月,王如豐?!拢倏倒缏宥纫?。……甲子,周文公誥多士于成周,遂城東都。王如東都,諸侯來朝?!鯕w自東都。”周公真正還政成王是到了成王八年(前1035)春天?!吨駮o年》載:“(成王)八年春正月,王初蒞阼親政。命魯侯禽父、齊侯伋遷庶殷于魯?!?/p>

      因此,《無逸》本事應當就是在成王七年周公將還政成王、成王即將真正蒞阼親政前發(fā)生的。由于姬誦(成王)成長于較為穩(wěn)定安樂的社會大環(huán)境中,后來登上王位,對民間疾苦知之甚少,對獲得政權的艱難困苦也沒有親身的體會,很容易貪圖安逸,沉溺于享樂,荒廢國政,從而影響周室的長治久安。為此,在成王即將真正蒞阼親政前周公以“毋逸”為主題進行勸誡、訓導。

      四、《無逸》文本隱含的敘事框架及文本層次

      僅看《無逸》文本本身,全篇七章都用“周公曰”開頭,文中再沒有第二人出現(xiàn)或在場,全篇都是周公一人的訓導之辭。那么,周公在什么時候,因為什么事件(原因),訓導什么人,訓導的過程及結果怎樣,都沒有明確的文本交代。按照文本生成的邏輯,如果把整個訓導事件及其行為記錄或記述下來,應該是記敘體或敘事體的。如果僅把訓導行為的內(nèi)涵或者訓導之辭記錄下來,應該是論說體的。而《無逸》文本全篇僅每章開頭用“周公曰”,隱約具有交代敘事背景的意味,其他全是周公的訓導之辭,都是論說性質(zhì)的。我們能夠感受到《無逸》文本中有一個隱含的敘事框架。弄清楚上文所論《無逸》本事,即可明白《無逸》文本中隱含的敘事框架。由于文本隱去了敘事框架,于是《無逸》由一篇敘事之文演變成了論說體的文章,圍繞“無逸”,據(jù)題抒論。

      《尚書》中的篇章,來源于史官的記言與記錄。史官的記言與記錄為后來編輯為篇章提供了原始的檔案記錄和素材。周公對成王以“毋逸”為主題進行的訓導談話,由當時的史官記錄下來,后編輯成篇,再編入《尚書》,凝定為傳本《無逸》。

      今傳《無逸》文本保留有當時史官記言、記錄的痕跡?!稛o逸》七章的每章用“周公曰”開頭,七次“周公曰”就是典型的史官記錄語,或者說是史官記言的語言標志。因此,從凝定的《無逸》文本而言,非周公自己所作。《史記》所謂“周公作《無逸》”,是指《無逸》本事,即周公訓誡成王之辭,周公是敘述者。在《無逸》文本中,只有敘述者周公,沒有出現(xiàn)受訓導的對象,沒有出現(xiàn)受述者,或者說受述者是隱含其中的。結合《無逸》本事,我們才能明白該文原本是周公訓導周成王之辭,成王是被訓導者,是受述者。如果僅從《無逸》文本層面來看,全文沒有第二人稱的出現(xiàn),受述者是不在場的、隱含的。在文中提到的“君子”“嗣王”,在缺少本事的前提下,是不確定的,不一定就是受述者。如果和《多士》《立政》做一比較,其差異是比較明顯的。《立政》中由敘述者周公明確稱呼訓導、敘述對象“嗣天子王”“孺子”,受述者就是成王。雖然缺少對成王接受訓導后的反應和表現(xiàn)的記敘,但是受述者是在場的、確定的?!抖嗍俊分袛⑹稣咧芄苯臃Q呼第二人稱“爾”及“爾殷遺多士”“爾殷多士”“爾多士”“多士”,受述者也是在場的、確定的。

      不在場的、隱含的受述者存在某種不確定性,在層累形成的歷史文本中,在不同的層面具有不同的內(nèi)涵。因此,需要剖開《無逸》文本的歷史層累,從橫斷面才可以看清其敘述者與受述者、作者與讀者之關系。在《無逸》本事層面,不在場的、隱含的受述者就是周成王;在作為史官記言、記錄的周公圍繞“無逸”進行訓導的檔案文書層面,不在場的、隱含的受述者就是包括成王在內(nèi)的后世周王;在凝定的《無逸》文本層面,不在場的、隱含的受述者就是所有的讀者。由于敘事框架的隱含、受述者的隱含和不在場,因此從古到今,各種社會層面的讀者都可以是受述者。在這一點上,至今仍具有思想教育的意義,這也正是當今研究《無逸》思想教育意義的基點。

      五、《無逸》的篇章結構與訓導藝術

      如果刪除《無逸》文本每章開頭的“周公曰”,該文本就是周公訓導成王的完整而連續(xù)的言辭。在此前提下,我們來分析解讀《無逸》文本。周公的訓導,緊緊圍繞“毋逸”這個話題,用正反兩方面的事理展開論證說服,說理透辟。因此,后來的文本編輯者依據(jù)訓導談話的主題而加了篇章標題“無逸”。如果反向視之,忽略其文本的構成過程及文本層次,從文章學的角度來看,僅就今傳文本內(nèi)容及其特征而言,可以說是開了“據(jù)題抒論”的先河。標題就是論題、中心觀點,文本篇章結構完整,內(nèi)容連貫,條理分明,層次清晰,主題明確,是中國早期訓體散文的代表,是一篇比較完整的論說文。

      《無逸》首先點出此次訓導談話的核心,“君子所其無逸”?!熬印敝冈谕跷徽?。明君要做到無逸,必須了解稼穡的艱難。其次,以歷史人物(商三王、周文王)為例來論證“無逸”的重要性。再次,以所聞“古之人”的做法與“茲四王”明智的做法來教導具體該怎么做,明君要能夠“胥訓告,胥?;?,胥教誨”,要行為敬慎、嚴于責己。最后,收束談話,希望嗣王(繼承王位者)以此為鑒。

      《無逸》的訓導、談話方式(即論證方法)靈活多樣、條理分明,讓受述者不得不接受。周公的訓導之辭,每一章都以“嗚呼”開頭。此感嘆詞用作發(fā)語詞,用來領起下文。“嗚呼”是訓體的標志性語辭,既調(diào)節(jié)著言說者、敘述者說話的語氣節(jié)奏,也增加了言說者、敘述者說理的條理性和情感色彩。在談話的過程中,“嗚呼”長嘆一聲,可以起到引起受述者的注意、表示話題的莊重嚴肅、區(qū)分談話內(nèi)容層次的作用,并以深沉的感慨表達憂思之情。

      《無逸》每部分都正反論證、對比論說。開頭部分講“君子所其無逸”、“君子”所具備的素質(zhì)與條件,并與“小人”之子進行對比?!熬印币眉诜w的艱難,“小人”之子不知稼穡的艱難,輕視侮慢他們的父母,說“昔之人無聞知”。一方面通過對比突出“小人”之子的粗魯不恭;另一方面,也為后文的論說埋下伏筆,拉開序幕。作為敘述者,周公明確指出,“小人”之子謂其父母“昔之人無聞知”,不僅是粗魯不恭的表現(xiàn),而且作為談話的潛臺詞,周公與成王相比,周公就是“昔之人”(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老年人、過時的人)?!拔糁恕笔欠裾娴摹盁o聞知”呢?“聞知”包括“聽聞”與“明智”。作為受述者的成王是否也有這樣的思想認識呢?是否也認為敘述者周公是“昔之人”“無聞知”呢?

      第二部分用“我聞曰”來論說,正是回應上文“昔之人無聞知”的言論,或者說是對“昔之人無聞知”說法的正面回應?!拔摇保〝⑹稣咧芄┻@個“昔之人”是有“聞知”的。往遠說,以歷史事件和人物為例,商王的做法“我”是聞知的:“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林凶谥韲?,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粮咦谥韲?,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磷婕字韲τ腥??!鄙讨?,從中宗、高宗到祖甲,都是“無逸”,因此都能夠享國長久。與之相對比,祖甲之后的商王因都“逸”而“罔或克壽”,享國之日短。正反對比,從而突出“無逸”的重要性。再從近處說,“我”周朝的歷史,從周太王、王季到周文王(成王的祖父),“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因“無逸”而“享國五十年”,這是周人都熟知的,這是鮮活的歷史。從商到周,“無逸”是君王們立國的根本。從論述說理的角度正面揭示“無逸”的重要性。接著對“自今嗣王”(從今開始的王位繼承者)說明要做到“無逸”的具體做法是:“無淫于觀、于逸、于游、于田。”如果與此相反,“耽樂”就會犯錯誤,以至于像商紂王一樣迷惑、昏亂而亡國。進一步以歷史事實為例,從反面來論說“逸”之危害性。

      第三部分講道理、擺事例,就如何做一個明智的君王而展開論述。依然用“我聞曰”開頭,首先,從道理講起,正面講述古之君王的為王之道,“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同樣展開對比,講述如果不聽從古之賢君的為王之道,會帶來什么危害,“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其次,擺事實,列舉商周四位賢君(殷王中宗、高宗、祖甲、周文王)明哲的做法。與此相對比,不聽從明王之道,“是叢于厥身”,怨恨集于一身,危害大矣!為王之道的核心在于能夠接受勸導和教誨,行為敬慎,嚴于責己。

      經(jīng)過一個回環(huán)的論述說理,明確了開頭提出的“昔之人無聞知”是錯誤的言論?!拔糁恕笔欠裾娴摹盁o聞知”呢?顯然,“昔之人”的論述、論說既有“聽聞”,也有“明智”。那么,聽者、受述者“嗣王其監(jiān)于茲”,王位繼承者成王應該以此為鑒。語重心長,道理明了。作為聽者、受述者,“嗣王”也應該不會再認為“昔之人無聞知”了。作為嗣王,作為“君子”,更不該和“小人”之子一般見識了。最后,結束談話,與開頭暗合、呼應。

      《無逸》中周公此番談話論說起承轉合,語意連貫,具有完整的篇章結構,邏輯嚴謹,論說手段豐富。全篇為訓誡體,每章用“嗚呼”開頭領起下文,沒有穿靴帶帽、起承聯(lián)綴的交代與敘事,是當時記言史官的記錄。從文獻材料的來源和文本層次構成來看,《無逸》篇更加真實可信,更接近最初的原貌。

      六、《無逸》的家訓體特征

      傳統(tǒng)家訓指的是在家族或家庭之內(nèi)長輩對晚輩、族長(家長)對家族(家庭)成員、夫對妻在立身處世、為學做人、知識經(jīng)驗等方面所做的訓導、訓誡、教誨。其中有兩個核心要素:一是訓導雙方的社會關系限于家族或家庭之內(nèi);二是訓導雙方的身份(家訓的主體與客體),或者說敘述者與受述者二者的身份關系,主要是長輩與晚輩、族長(家長)與家族(家庭)成員。《無逸》中訓導雙方的社會關系和身份關系是在家族之內(nèi),周公以家族長輩的身份對成王進行訓導,因此符合家訓體的最基本的特征。在平定管叔、蔡叔之亂以后,周公在其王室家族內(nèi)的地位、身份、聲望最高,相當于族長,或者說是家族領袖。從《無逸》本事可知,周公在成王即將真正蒞阼親政前以“毋逸”為主題進行勸誡、訓導。再者由于周公特殊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周公代成王執(zhí)政、教育培養(yǎng)成王的事實,不能簡單地以單純的君臣關系看待他們二者之間的關系。究其實質(zhì),周公訓導、勸誡成王,一方面具有攝政老臣的勸諫的意義;另一方面,更是以一個家族長者(家族領袖)的身份和口吻苦口婆心地訓導,只不過不是周公自己直接撰寫的書面家訓文,而是口頭的訓誡。

      家訓體的本質(zhì)特征在其內(nèi)容與主題,主要是在立身處世、為學做人、知識經(jīng)驗等方面所做的訓導、訓誡、教誨,具有勸諭性、一定的威懾力或約束性?!稛o逸》的主題,篇題中已揭示,就是周公圍繞“毋逸”這一中心話題,勸誡、訓導成王不要沉溺安樂,具體要求“無淫于觀、于逸、于游、于田”,要能夠接受勸導和教誨,行為敬慎,嚴于責己,是對一個君王在立身處世、治國理政方面的教導。訓導的時候,以歷史上賢君敬德保民的明智做法和享國時間長久的情形與昏君淫佚無度、身亡國滅的情形相對比。一方面讓受述者明白事理,起到勸誡教化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會引起受述者的心理震動,產(chǎn)生一定的威懾力。

      《無逸》的表達方式、語氣和語言風格,也具有家訓體的特征?!稛o逸》中沒有大段的鋪陳描寫,用簡練的散句來表達豐富的內(nèi)容,言簡意賅,不刻意追求修辭之美。周公以家族長者(家族領袖)的身份和口吻進行訓導,雖然是一次非常重要而內(nèi)容深刻的談話,是莊重的話題,卻娓娓道來,語氣比較緩和,語重心長,委婉訓導的語言風格易于受述者接受。比如最后的“嗣王其監(jiān)于茲”,表面看“嗣王”籠統(tǒng)指王位繼承者,其實指向就是成王,要求成王以此為借鑒。但是,未直接指名道姓,要求王位繼承者以此為借鑒,既包括成王,也包括成王之外其他的王位繼承者。于是便有了弦外之音,訓誡的范圍指向更寬廣,訓誡的意義更加深遠。同時,從接受者一方的心態(tài)來體會,不是直接的有針對性的批評,也更容易或樂于接受。

      家訓類著作的篇章結構,一般是前面有序文,再是正文。班昭《女誡》的最前面有《女誡序》,顏之推《顏氏家訓》的第一篇是《序致》。《無逸》本來不是書面家訓,而是史官的記言,因此在開頭沒有序文。如果最初原本是書面的家訓,則會用“戴帽”手法,即點明訓導發(fā)生的場合或情境,比如在什么時候,周公因某事或出于什么考慮而告誡成王。家訓體著述的序文中,一般在開頭部分都有以第一人稱身份出現(xiàn)的長者,以第一人稱的口吻來訓誡、訓導,希望子弟或晚輩能夠接受規(guī)勸。如班昭《女誡序》云:“吾今疾在沉滯,性命無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悵。閑作《女誡》七章,愿諸女各寫一通,庶有補益,裨助汝身?!薄额伿霞矣枴ば蛑碌谝弧吩疲骸拔嵬藭鵀槿瓴苤?,猶賢于傅婢寡妻耳?!币杂H身經(jīng)歷或人生體驗來增強訓導內(nèi)容的真實性和可信性,也增強其勸誡的殷切之意。因為《無逸》是經(jīng)史官記錄后編輯成篇,因此用了第三人稱“周公曰”。在正文部分,后來的很多家訓往往是多主題、多方面的內(nèi)容,一般用分章的形式來區(qū)分不同的教導內(nèi)容。有的卷帙較多的家訓專著則分篇,一篇集中談一個話題或主題,如《顏氏家訓》分二十篇,分別來談論為人處世和為學之道。《無逸》為單篇的專題家訓,主題單一而明確。《無逸》雖然在文本形式上仍然有記言體的痕跡和“周公曰”的語言標志,但是全篇都是周公一個人的訓導之辭,而且“據(jù)題抒論”,主題明確,除去記言體的標志語,就是一篇專題性的論說文。各段之間語義連貫,邏輯關系較為嚴密,已經(jīng)脫離了語錄體、記言體的段與段之間或章與章之間結構松散、語義不貫通的現(xiàn)象。因此《無逸》就是早期較為完整的專題性的家訓體論說文。

      《尚書》中的“訓”體諸篇,從訓導雙方的社會關系和身份關系來看,與《無逸》最接近的是《立政》,都是周公訓導成王之辭?!读⒄肥侵芄砟晗虺赏醺嬲]、講述建立官制的訓辭?!督?jīng)義述聞》第三《尚書上》中解釋說:“‘政’與‘正’同。正,長也?!⒄^建立長官也。篇內(nèi)所言皆官人之道,故以‘立正’名篇?!薄妒酚洝肪砣遏斨芄兰摇酚涊d:“成王在豐,天下已安,周之官政未次序,于是周公作《周官》,官別其宜。作《立政》,以便百姓。百姓悅?!薄都狻芬装矅唬骸爸芄戎抡赏?,恐其怠忽,故以君臣立政為戒也?!薄妒酚洝酚涊d和裴骃《集解》引孔安國語大概記述了《立政》本事發(fā)生的時間為周公還政成王之后?!吨駮o年》載:“(成王)八年春正月,王初蒞阼親政?!ㄊ辏┲芪墓鼍佑谪S。十一年春正月,王如豐?!薄读⒄繁臼拢敒槌赏跏荒辏ㄇ?032)正月成王到豐都以后發(fā)生的。前文已論,《無逸》本事應當是在周公將還政成王前發(fā)生的,在成王七年的可能性最大。據(jù)《史記》和《竹書紀年》的記載推斷,《無逸》本事當早于《立政》。再細讀推敲文本,《無逸》文中各章開頭都為“周公曰”,之后為周公訓導之辭?!读⒄烽_頭說:“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孔穎達疏:“周公既拜手稽首,而后發(fā)言,還自言拜手稽首,示己重其事,欲令受其言,故盡禮致敬以告王也。”拜手、稽首,是臣子對君王的最恭敬的叩拜禮節(jié)。“拜手”是跪拜時兩手相拱,俯頭至手?!盎住笔沁殿^跪拜,叩頭至地,是九拜中最恭敬者。從《立政》文本開頭記述和周公的話語,明顯表現(xiàn)出是一個臣子對君王的進言,雖然也是“訓”體,但正如孔穎達所說,“盡禮致敬以告王”?!读⒄分蟹Q成王為“嗣天子王”,指成王已即天子之位,已蒞阼親政?!读⒄繁臼率侵芄嬲€政于成王,回到臣子的位置以后發(fā)生的。將《立政》和《無逸》中周公和成王關系相比較,其身份和社會關系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在《立政》中變成了典型的君臣關系,由此也可以看出《立政》本事要晚于《無逸》。

      《詩藪·內(nèi)編》卷一“古體上·雜言”中說:“文章自有體裁,凡為某體,務須尋其本色,庶幾當行?!薄氨旧奔幢緛砻婺??!稛o逸》具有家訓體文章的本色當行。家訓行為本事的出現(xiàn)、家訓行為及其訓導之辭的記錄、家訓文章文本的加工凝定,以及在其適用場合、訓導施受雙方的身份關系、家訓體的本質(zhì)特征、篇章結構的完整性、訓導主題的集中性、訓導語言技巧等方面,都在《無逸》篇中得以充分體現(xiàn),而且《無逸》是現(xiàn)存同類文體的書面文獻材料中最早的比較完整的篇章。

      結語

      在社會生產(chǎn)、生活實踐中,只要有社會生活和社會事務的需要,就會產(chǎn)生與之相應的文章。作為社會行為的家訓產(chǎn)生較早。從文體學的視角,按照家訓體的文體特征上溯,在先秦時期就有了專題性的家訓體作品。《尚書》中保存了早期的較為完整的書面“訓”體文,是后來家訓體文章的重要來源?!渡袝o逸》是周成王七年周公即將還政成王前,對成王以“毋逸”為主題進行的訓導談話,由當時的史官記錄下來,后編輯成篇,再編入《尚書》,凝定為傳本《無逸》。由于文本隱去了敘事框架,于是《無逸》由一篇敘事之文演變成了論說體的文章。從文章學的角度來看,《無逸》“據(jù)題抒論”,標題就是論題、中心觀點,文本篇章結構完整,內(nèi)容連貫,條理分明,主題明確,是中國早期訓體散文的代表。其所反映的是在家族之內(nèi),周公以家族長輩的身份對成王從立身處世、治國理政方面進行教導,具備了家訓體的文體特征。就現(xiàn)存完整的書面文章而言,《無逸》是中國古代最早的專題論說類的家訓體作品。由于《無逸》文本中還保留有史官記錄的原初語言痕跡“周公曰”,因此體現(xiàn)出從口頭家訓向書面家訓過渡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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