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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劉克莊《后村詩話》的詩史建構
      ——以南宋詩歌為對象

      2022-11-21 06:21:57陳光浩何宗美
      關鍵詞:劉克莊詩史詩風

      陳光浩,何宗美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715)

      《后村詩話》在以往的研究中大致呈現(xiàn)出兩種形態(tài):一是以研究對象的形態(tài)被予以單獨考察,進而推衍、佐證劉克莊的詩歌宗尚、詩學主張和評詩標準;二是以文獻材料的形態(tài)被納入劉克莊研究體系的整體視野加以闡釋,為具體的詩歌文本解讀提供必要的理論依據。而兩種形態(tài)下的《后村詩話》在功能指向上存在共同之處——以其為介質,抽繹其中的詩學理論,或者說將其僅作為詩學理論的史料看待,而并未完全進入文學自身的研究。這種單向度的研究思路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會帶來局部的深入,但其代價往往是整體的粗糙。反映在《后村詩話》的研究層面上,則集中呈現(xiàn)為文本簡單化、視野狹隘化以及闡釋單一化的特征。三者陳陳相因,互涵互攝,共同制約《后村詩話》的精細化研究乃至劉克莊詩學的整體性推進。

      劉克莊對南宋詩歌發(fā)展歷程的總結與反思,學界已有深入探討亦不乏碩果,而從《后村詩話》這一筆記類著作出發(fā),尋繹書中對南宋詩史的整體性建構或許能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生發(fā)相關的文學議題。侯體健在回顧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也指明:“劉克莊的研究要打開新的局面,就必須拓寬視野,多角度切入研究主體,這樣才有可能突破單調的低水平研究?!盵1]當然,視野的拓展仍要以堅實的文獻為基礎。郭紹虞先生指出,“后村長于學,故詩論可散見于文集,而詩話則只限于評詩”,因此“后村詩論則必于文集中求,始能得其精神,明其旨趣”,重在強調劉克莊詩論、詩話和文集的聯(lián)系性。[2](P113)以此為原則,參照劉克莊相關詩文集,本文嘗試從視域、觀念和方法三個維度還原《后村詩話》對南宋詩歌的詩史建構。

      一、視域:通觀“本朝”與立足“當代”

      身為晚宋文壇領袖的劉克莊,出于自身宏闊的學術視野、豐贍的知識體系以及多重的文化人格,在審視南宋乃至有宋一代的詩學發(fā)展脈絡和演進歷程時具有自覺的詩史觀念與建構意識。陳元鋒在承認劉克莊具有詩史意識的基礎上進一步論述:“作為‘本朝史’組成部分,劉克莊的詩史觀表達了更為強烈的文化自信和優(yōu)越感?!盵3]而這種“文化自信”和“優(yōu)越感”則來源于“本朝”的文運之盛。事實上,南宋文人所謂的“本朝”既以時間為標準,又以文化為內涵;既囊括渡江之后,也涵蓋建康以前。概言之,“本朝”即有宋一代,是南宋士人追憶前朝治世的集體認同,也是堅守華夏正朔的文化彰顯。因此,在《后村詩話》中,劉克莊也是將南宋詩史放置于有宋一代詩歌發(fā)展的整體視野中加以考量,而不是片面性的詩學斷代史書寫。當面對這種長時段的宏觀歷程和全景式詩學圖象時,《后村詩話》以一種通觀式視角從整體上勾勒出了“本朝”的詩學全貌。

      通觀式視角,是一種透辟的眼光,也是一種寬廣的眼界,更是一種辯證的態(tài)度?!逗蟠逶娫挕分械耐ㄓ^是建立在對宋代詩歌發(fā)展整體性把握之上的,既有通觀之“視”,也有通觀之“思”。這種視角集中著眼于詩風演進與文體交互兩大方面。

      詩風演進,書中前集卷二集中敘述了宋詩的發(fā)展歷程,卷首以楊億、劉筠所倡“西昆體”為本朝詩風之始,于粗線條的勾勒中概括性地切中宋初西昆體雕鎪字詞卻無佳句之敝。繼而言及夏竦、王珪、宋祁、歐陽修、梅堯臣、蘇軾、王安石等人,尤其是在論及梅堯臣時,以發(fā)展性的詩史眼光,揄揚其對“宋調”形成的奠基之功:“本朝詩,惟宛陵為開山祖師。宛陵出,然后桑濮之淫哇稍息,風雅之氣脈復續(xù),其功不在歐、尹下?!盵4](P22)至兩宋之交,詩風“要之不出蘇、黃二體而已”[4](P26),而東坡詩“翕張開合,千變萬態(tài)。蓋自以其氣魄力量為之,然非本色也。他人無許大氣魄力量,恐不可學”[4](P25),暗指此際以黃庭堅為代表的江西詩派“資書為詩”,不憑天賦,易于仿效,因而盛行于世。這也揭開了南宋詩壇掙脫江西、力求變化的序幕。陸游成為南宋詩風演進視野中第一個“大家數”;楊萬里因其詩風平暢,語意清奇,亦為劉克莊所稱道。書中對此二人詩作的評點篇幅長,議論精,多褒揚,足見劉克莊對以陸、楊為代表的中興大家詩風的推崇。待到前集卷二末尾則多涉筆曾極、朱復之、高翥等江湖詩人,雖亦有“為詩有思致”[4](P37),“尤覺工致”[4](P37)之語,但全然已無“大家數”之風范。至此,“西昆體——‘宋調’——江西詩風——中興大家詩風——江湖詩風”的演進序列大致呈現(xiàn)出了“本朝”詩風的發(fā)展走向。并且,在此基礎上,《后村詩話》對南宋詩風演進圖景的勾勒也漸趨清晰,大致可歸納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為發(fā)軔期,上承元祐以降,下至南宋初期,江西詩風在席卷詩壇的同時也包孕了詩風新變的契機;第二階段為成熟期,以中興“大家數”(陸、楊)為代表,走出江西詩風之桎梏,自成一體,形成真正意義上南宋詩歌;第三階段為發(fā)展期,以四靈、江湖詩人為代表的的晚宋詩家雖未能再興宋詩之盛,但也促成詩滿江湖的格局,成為宋詩最后一抹艷影。

      通觀視角下詩風演進注重宋詩一脈的縱向考察,而文體交互則是聚焦詩人詩風與文風、詞風等的橫向聯(lián)系?!逗蟠逶娫挕返脑娛芬曈虻臉嫵珊诵氖窃娙耍娙说奈幕矸萦志哂卸嘀貙傩?,并相互影響,共同陶鑄成詩人的文化品格。所以,《后村詩話》并不局限于詩歌一體的品評,而是圍繞詩人兼及眾體。從體裁上來看,詩話本身在內容和形式方面并沒有嚴格要求,故難免會有冗、濫、雜的弊病,這也是我們對詩話這一傳統(tǒng)體裁的慣性思維和固有印象?!逗蟠逶娫挕芬嗖焕?。“作為詩話著作,書中錄詩及抄引前人著作如《韓詩外傳》、《西京雜記》、《朝野僉載》等,往往連篇累牘,汗漫無禁,還夾入許多與詩無關的內容,又不免有冗雜枝蔓之嫌?!盵5](P68-69)所謂“與詩無關的內容”多指書中由詩人詩歌評點而“牽連”出的對部分文集、筆記、詞曲等的抄錄和品評。因此,與其稱存在“冗雜枝蔓之嫌”,倒不如將其視為對文體之間相互聯(lián)系、相互作用的留意。詩與詞體的相互制約、遮蔽、隱匿便是文體交互視野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書中摘錄辛棄疾七律《送別湖南部曲》,全詩氣韻沉雄,慷慨高亢,末尾亦不無感慨地評道:“此篇悲壯雄邁,惜為長短句所掩。上饒所刊辛集有詞無詩,惜為好事者搜訪補足之?!盵4](P73)在此,辛詩之藝術特質為辛詞之創(chuàng)作成就所掩,加之后世對辛棄疾“詞中之龍”的經典化過程也伴隨標簽化、臉譜化的傾向,這更加制約了辛詩的流布、刊行與評點。因而從作品輯錄和文獻保存的角度來說,《四庫全書總目·后村詩話提要》中“宋代諸詩,其集不傳于今者十之五六,亦皆賴是書以存,可稱善本”[6](P1789)之言也頗具眼光。無獨有偶,詩之盛名對詞之隱匿則在陸游這里尤為顯著?!逗蟠逶娫挕吩u陸游詞說,“其激昂感慨者,稼軒不能過;飄逸高妙者,與陳簡齋、朱希真相頡頏;流麗綿密者,欲出晏叔原、賀方回之上”,語多褒揚,并嘆惋世人推崇陸詩的同時卻對陸詞缺少關注,“而世歌之者絕少”。[4](P139)

      綜上,詩風演進以縱向發(fā)展為序列,文體交互則以橫向聯(lián)系為環(huán)節(jié),二者經緯交錯,共同綰結成通觀視角下的“本朝”詩史網絡,并在此基礎上框定出南宋詩歌的詩史視域。

      在形成“本朝”詩史視域之后,立足“當代”,尤其是劉克莊自身所處時代,便成為了目標指向和最終關懷。因此,書中多以“近歲”、“近世”、“近時”等為落腳點,將批評視野投向彼時詩壇。其中,最具典型意義的則是書中廣泛征引陸游詩歌對偶、典故之后,對當時詩壇弊病的揭示:“近歲詩人,雜博者堆對仗,空疏者窘材料,出奇者費搜索,縛律者少變化?!盵4](P31)學界普遍認為此處“近歲詩人”指的是“四靈”、“江湖詩人”,意在言其刻意于對偶,限囿于苦吟,學養(yǎng)匱乏,千篇一律的作詩弊端。也有一種觀點認為,此處重在強調“陸游的詩歌既沒有江西詩派的駁雜,也沒有江湖詩派的空疏,是救江湖、四靈詩派的藥石”[7](P96),將批評矛頭又指向江西、四靈、江湖詩派三者。事實上,書中在對彼時詩人評價之后,又承接對陸游詩歌的高度贊賞:“惟放翁記問足以貫通,力量足以驅使,才思足以發(fā)越,氣魄足以陵暴?!盵4](P31)也就是說,基于陸游的創(chuàng)作特色和詩歌成就,這里又提出了四類詩學范疇,也是四項裁詩標準——記問,力量,才思以及氣魄。結合前后語境分析,此四者也是影射“近歲詩人”相較于陸游則暴露出寡于記問,失于力量,弱于才思和卑于氣魄的創(chuàng)作短板。值得注意的是,此處評價記載在《后村詩話》前集卷二里,而《后村詩話》前后二集是劉克莊“六十歲至七十歲所作”[4](P255)。向以鮮將劉克莊六十歲之后的的創(chuàng)作傾向分為兩種,其中一種便為“繼續(xù)發(fā)揚陸游以及楊萬里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寫格調更為沉痛、情感更為深刻的詩,而對不少江湖詩人(如學四靈者)予以蔑視批判?!盵8](P190)在這里,向氏注意到劉克莊晚年詩歌重視情感力度和現(xiàn)實主義精神的傾向,與前文中提到的記問、才思、力量以及氣魄大致有吻合之處,且與陸游詩歌藝術特色保持了高度的相似性。這一時期,劉克莊在文集中也多涉筆時下詩風,并直言其弊:“近時小家數,不過點對風月花鳥,脫胎前人別情閨思,以為天下之美在是,然力量輕、邊幅窘,萬人一律”[9](卷九七《聽蛙詩序》),“余嘗病世之為唐律者,膠攣淺易,窘局才思,千篇一體”[9](卷九四《劉析父詩序),“近時詩人,竭心思搜索,極筆力雕鐫,不離唐律”[9](卷九七《晚覺翁稿》)等等。多則材料相互參證,不難發(fā)現(xiàn),不論是《后村詩話》還是同時期的文集著作,其批評指向基本一致,即當時的詩歌創(chuàng)作在記問、力量、才思以及氣魄等多個方面存在短板。深究其因,劉克莊又認為主要在于彼時詩人“不離唐律”,或者說上述弊病多集中于“為唐律者”。所以,《后村詩話》中的“近歲詩人”主要是指效仿唐律者(四靈、江湖詩人尤為明顯),并且其之所以“堆對仗”、“窘材料”、“費搜索”和“少變化”,也是由于其自身狹隘的唐詩觀所導致的。效仿唐詩本無可非議,然而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將取材范圍縮小為“風月花鳥”、“別情閨思”,將師法對象固定為典麗有余、氣度不足的晚唐詩風,以至于格調輕浮,脫離社會現(xiàn)實,純屬畫地自牢,陷溺其中,無法自拔。綜上觀之,《后村詩話》中對于劉克莊晚年所處時期的詩人、詩風之聚焦恰是“本朝”詩史視域的一處基點,是宏觀圖景下的微觀闡發(fā),由此出發(fā),通觀宋詩發(fā)展,繼而觀照當代詩壇,希冀矯正詩學逆流,重振南宋詩風。

      二、觀念:“詩分唐宋”與“主于性情”

      如果說詩史視域的形成奠定了基礎,解決了南宋詩史“建構什么”的問題,那么持何種觀念審視、評價、分析南宋詩歌發(fā)展歷程,則是著眼于“怎么建構”的問題。終宋朝一代,詩界對“唐音”、“宋調”孰優(yōu)孰劣的爭論從未消歇,亦不乏強分高下、率意軒輊的情況。總體上來看,尊唐抑宋的詩學觀念是占據主導的。不論是稍早問世的《歲寒堂詩話》還是之后的《滄浪詩話》,皆從不同程度上強化了尊唐抑宋觀念,甚至部分內容還包含了尊唐黜宋的偏激意味。

      質言之,建構南宋詩史的首要問題便是為宋詩“正名”,先將唐、宋詩歌平等對待,才能進一步肯定南宋詩歌的獨特價值。這在當時的詩學語境下是難得可貴的。劉克莊認為,“然謂詩至唐猶存則可,謂詩至唐而止則不可。本朝詩自有高手。杜、李,唐之集大成者也;梅、陸,本朝之集大成者也”,[9](卷九九《跋李賈縣尉詩卷》)“本朝”梅圣俞、陸放翁并不遜色于唐之杜子美、李太白,“本朝”詩是在唐詩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否定了“謂詩至唐而止”這一說法。更有甚者,劉克莊獨具創(chuàng)見地認為宋詩成功之處已超越唐詩:“或曰:本朝理學、古文高出前代,惟詩視唐似有愧色。余曰:此謂不能言者也,其能言者,豈惟不愧于唐,蓋過之矣?!盵9](卷九四《本朝五七言絕句序》)以上觀念反映在《后村詩話》的詩史建構上則突出表現(xiàn)為對唐、宋詩的“辨體”和對唐、宋詩的比較。例如,錄劉敞《詠春草》和劉頒《初晴(其一)》兩人之詩,并評曰:“皆有元和意度,不似本朝人詩”[4](P24),既委婉傳遞出對元和詩風淺切俗化的“潛在反省”,又直接彰顯了“詩分唐宋”的觀念,以達到唐、宋詩“辨體”之目的。而將唐、宋詩進行直接比較則是為了充分肯定宋詩不亞于且在某些方面超過唐詩。書中評唐子西《過田橫墓》前曰:“后人取前作,翻騰勘辨,有工于前作者”,直截了當地對唐子西此詩“乃反退之祭之文意”表示了肯定,并認為“此詩必有謂,不獨為橫發(fā)。”[4](P26)所謂“后人取前作”卻“有工于前作者”有何嘗不是宋詩超過唐詩的隱喻性表達呢?可以說,建構南宋詩史的必要條件是正確看待宋詩,承認宋詩的地位和價值,不使其淪為唐詩的附庸或者余緒,而“詩分唐宋”恰恰契合了這種觀念需求,也有利于明晰南宋詩史的外部框架。

      然而,“詩分唐宋”的觀念對于南宋詩史“內部的填充”卻不具有明確的指向,換句話說,它只劃清了詩歌的朝代、時期的界限,對于帶有南宋時代特征的詩史議題和詩學語境則缺少理論關切和觀念回應。若要從觀念上探討“怎么建構”南宋詩史的問題,則還需要考察南宋時期的詩歌發(fā)展狀況。南宋詩歌發(fā)展歷程絕非一片坦途,其自始至終都在面臨詩歌本體地位遭受沖擊的詩學現(xiàn)實和發(fā)展困境。其中原因,無外乎兩種:一是理學風氣的漸趨深入,推動理學詩歌的蓬勃發(fā)展,破壞詩歌的“本來面目”;一是江西詩風的弊端顯現(xiàn),加深詩歌議論化、事理化傾向,隱蔽詩歌的緣情主旨。所以,僅以“詩分唐宋”為導向去建構南宋詩史遠遠不夠,還需要真切回應上述問題。

      其實,《后村詩話》在前集卷一中對陶淵明的言情之作——《閑情賦》持認可的態(tài)度就已經為全書選詩、評詩奠定了主基調。作為陶之言情之作,賦中極盡男女愛情生活之描寫,哪怕是尊陶之風盛行的宋代,不論是詩人還是道學家,都很難對此篇報以肯定的態(tài)度。然而,《后村詩話》卻稱:“夫陶寫情性,如《閑情賦》可也。”[4](P12)實質上,這便昭示著《后村詩話》以詩歌“主于性情”為立場,是對理學派詩歌所倡“性理”觀念的突破。當然,劉克莊的思想根柢和學術基石是艾軒學術,加之其又正式入門從學于晚宋大儒真德秀,我們在強調劉克莊文學家身份的同時,更不能忽略乃至抹殺他作為道學家的一面。但是,也正是由于道學造詣的高深以及日益豐富的創(chuàng)作經驗與真誠的創(chuàng)作體會,促成了劉克莊對道學沖擊文學本地地位的真切感知。還應認識到,南宋理學家并不像前朝程頤那般否定作詩,相反,他們既倡導作詩也不諱言“性情”,甚至強調以“比興”之法作詩,但是創(chuàng)作的根本和宗旨最終還是要落在“性理”之上,即“以詩人比興之體,發(fā)圣賢理義之秘?!盵10](P149)上述這種復雜情形,集文學家與道學家于一身的劉克莊不無覺察。因此,面對數量龐大且構成南宋詩歌重要部分的理學詩歌,《后村詩話》選擇了“漠視”,基本不取南宋理學家詩歌,亦絕少述及南宋理學詩人,在選詩上直接表明了詩歌主于“性情”而非“性理”的觀念。并且,在僅有的涉及理學家的幾處詩評中,對于詩歌性質的界定也成為了首要前提。例如,在評及永嘉學派集大成者葉適之詩時,開篇即言“水心,大儒,不可以詩人論”[4](P71),申明葉適為大儒,那其詩便是“儒者之詩”、“性理之詩”,其人既然“不可以詩人論”,那其詩便更不能與“詩人之詩”相論,縱使文末對水心之詩多有夸贊,想必也是劉克莊身處文化中心且無意直面挑戰(zhàn)理學權力話語的無奈“恭維”與現(xiàn)實考量。

      面對晚宋道學獨尊的局面,《后村詩話》對于“主于性情”觀念的彰顯力度畢竟是有所保留的,也難以對理學詩歌予以直接的抨擊。但針對北宋末期以來江西詩派的創(chuàng)作弊端,特別是其以議論為主的作詩傾向,書中便多有批評。一方面在于彼時風氣使然。南宋后期詩人若非墨守江西者,多半認為詩歌的核心美質在于“性情”。[11]例如,俞文豹言:“蓋詩非一家,其體各異,隨時遣興,即事寫情,意到語工則為之”[12](P32),強調情感的自由抒發(fā)。再如,方岳言:“詩無不本于性情。自詩之體隨代變更,由是性情或隱或見,若存若亡,深者過之,淺者不及也”[13],意在探討“性情”隨詩歌體式變更而呈現(xiàn)的不同形態(tài)。而另一方面則在于觀念表達之需要。雖不能說《后村詩話》全書“以情裁詩”,但至少在面對南宋詩歌時,多取情感飽滿之作。所以,江西詩風這種“鍛煉精而情性遠”[4](P26),的特征本身就站在了“主于性情”之觀念的對立面。《后村詩話》后集卷二中引游默齋為張晉彥作序之語直言江西之沉疴:“近世以來學江西詩,不善其學,往往音節(jié)聱牙,意象迫切”[4](P70),最后明確指出江西之癥結關鍵在于“且論議太多,失古詩吟詠性情之本意”[4](P70),從而更加凸顯“性情”作為詩歌的本質特征。

      三、方法:標舉典型與述及政事

      將詩人、詩歌在時間流程中進行序列化、差等性地分析、組合是建構詩歌史的傳統(tǒng)方法?;蛘哒f,離開了詩人與詩歌兩大要素的呈現(xiàn),詩歌史便很難具有“史”的性質。相較于詩歌,詩人是《后村詩話》建構一代詩史的核心。不同于一般詩話類隨筆側重于詩歌藝術與詩歌成就的評價,《后村詩話》格外重視詩人人品和詩品的高低。故書中推崇的詩人,不只是在節(jié)操、品行、處世等方面具有為人稱道之處,還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展現(xiàn)出別具風貌、自成一體的獨立品格。

      (一)“第其品格,故當在諸家之上”——陳與義

      《后村詩話》中雖然沒有直接承認陳與義“大家數”的詩史地位,但在對陳與義的評價中,我們卻可以感受出陳與義不論是在創(chuàng)作技法還是詩學觀念等方面皆有大家風范。陳與義生逢兩宋之交,而關于此際的詩風,《后村詩話》作了極為精準的把握:“元祐后,詩人迭起,一種則波瀾富而句律疏,一種則鍛煉精而情性遠,要之不出蘇、黃二體而已。”[4](P26)在這種學詩非蘇即黃、非黃即蘇的詩學背景下,陳與義“始以老杜為師,《墨梅》之類,尚是少作。建炎以后,避地湖嶠,行萬里路,詩益奇壯?!盵4](P26)作為江西“三宗”之一的陳與義雖亦重句法、煉字詞、似“黃體”,但卻對蘇、黃二體的詩學淵源有著極為清晰的認識:“然東坡賦才也大,故解縱繩墨之外。而用之無窮。山谷措意也深,故游泳□味之余,而索之亦遠。大抵同出老杜,而自成一家。如李廣、程不識之治軍,尤伯高、杜季良之行己,不可一概詰也?!盵14](P4)“隨物賦形”是一種風范;推敲字詞也是一種風范。陳與義深諳兩種創(chuàng)作之道,以兼收并蓄之姿態(tài)取二者之本源——杜詩,求“解縱繩墨之外”與“游泳□味之余”相濟之法,既顯其人對蘇、黃二體的理性辨析,又發(fā)直溯本源、師法杜詩的真知創(chuàng)見。當然,時代的玉成又使陳在更為廣闊的社會背景之下加深了對杜詩的深切體悟。南渡之后,在“行萬里路”的實踐基礎上,詩歌進一步貼近現(xiàn)實社會,愈顯奇壯博大之勢,使得語言為之淬煉、主題為之升華、境界為之提升。故《后村詩話》總結道:“以簡潔掃繁縟,以雄渾代尖巧,第其品格,故當在諸家之上”[4](P27),一方面指出陳與義詩歌特色,另一方面則對其力戒時弊,不為所囿,勇于創(chuàng)變并走出一條宏通圓融的詩學新路之成就表達了高度的肯定和推崇。所以,陳與義雖無“大家數”之名,但卻有“大家數”之實,視其為南宋詩壇之先驅也不無道理。

      (二)“放翁,學力也,似杜甫”——陸游

      毋庸置疑,在《后村詩話》所建構的南宋詩史中,陸游是南宋第一詩人,是足以比肩唐之李、杜的詩壇大家。當然,這也符合詩史實際,得到了后世的公認。書中對陸游詩歌的評述主要集中于創(chuàng)作手法和詩史地位兩大方面。就創(chuàng)作手法而言,《后村詩話》又聚焦于陸詩對偶的運用,不無夸張地說:“古人好對偶,被放翁用盡”[4](P30),借此連續(xù)舉出陸詩中的五十處不同類別的對偶范例,并總結道:“《劍南集》八十五卷,八千五百首,別集七卷,不預焉,似此者不可殫舉,姑記一二于此”[4](P31),足見陸詩對偶數量之多,種類之盛。除此之外,書中所列舉的對偶范例都具有共同的特征——檃括典故,講究才學。這其實是著重突出陸詩之對偶與四靈及江湖等“為唐律者”詩之對偶的不同,進而為四靈、江湖等詩歌對偶取材淺切無學終致陷入窘境的癥候開了一劑“詩學藥方”,也更好地彰顯了陸游為詩注重學力、講求學養(yǎng)的詩學品質和詩學精神?!逗蟠逶娫挕穼﹃懹蔚脑娛返匚坏拇_立也是著眼于此處:“放翁,學力也,似杜甫”[4](P33),既體現(xiàn)出對陸游詩歌評述的一致性與承接性,又樹立了陸游比肩老杜,南宋詩壇第一人的偉岸形象。

      (三)“誠齋,天分也,似李白”——楊萬里

      與陸游相對而言的是楊萬里。陸游因其詩歌學力豐厚且博大精深而足以媲美老杜,楊萬里則憑借廣闊的題材取向和豐富的靈感來源,成為南宋詩壇的另一座高峰?!罢\齋,天分也,似李白?!盵4](P33)書中所引楊詩題材大至山川湖海,小至花鳥魚蟲,內容涵納傷時描景,思人詠物,吊古興懷,明理議論等等。作為南宋詩壇可與陸游比肩的楊萬里,其詩歌取向、風格、觀念乃至詩學理論、品質、精神皆有為后世稱道之處?!逗蟠逶娫挕穼Υ藚s非平均用墨,而是擇其詩歌取材之廣深入評論,不免有影射“近歲詩人”詩歌題材千篇一律的意味。楊萬里自述學詩歷程曰:“予之詩,始學江西諸君子,既又學后山五字律,既又學半山老人七子絕句,晚乃學絕句于唐人。學之愈力,作之愈寡”,而后經過創(chuàng)作經驗的累積和個體思想的頓悟,又感慨道:“忽若有寤。于是辭謝唐人,及王、陳、江西諸君子皆不敢學”,代之以“萬象畢來,獻予詩材”的取材于自然之觀念,終成“煥然未覺作詩之難”之境界。[15](P3260)故《后村詩話》評曰:“今人不能道語,被誠齋道盡?!盵4](P32)因此,僅就作詩取材一方面,楊萬里便足以為后世學詩者所借鑒,這也充分說明了楊萬里不愧為南宋“大家數”。

      典型詩人的標舉固然為詩史建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但作為詩史重要構成力的“事件”亦更加不容忽視。易言之,典型詩人猶如詩史星河中璀璨的“點”,“點”是依托于“面”——詩史事件而存在、確立、流播,“點”與“面”相結合方才成其詩史大觀。《后村詩話》以詩人為建構詩史的核心,而在描述詩人形象、賞鑒詩人作品以及品藻詩家特質的過程中就勢必會述及具體事件。誠然,對于詩家故事的記錄本屬于詩話的內涵之一,但成書于晚宋時期的《后村詩話》在敘述故事的過程中又顯現(xiàn)出鮮明的時代特質。

      以國家政事為背景是《后村詩話》述及事件之方法的顯著表征。評人、評詩是詩話類文體的結構單元,片段式、隨筆性的評語在歷代詩話中也極為常見。但若要集評人與評詩于一處并在此基礎上進行評論,則需要將人、詩置于一定的場景或者事件中方可有效展開。《后村詩話》常常將南宋詩家和詩作置于一定的當朝政事之大背景之下,通過宏大性、政治性的事件表現(xiàn)詩家的面貌、姿態(tài)、立場和詩歌的風格、情感、主題。從某種意義上說,詩話中此類評語雖仍屬于“話”的范疇,但也具備了“事”的要素。在言及曾幾之詩時說:“紹興初,虜歸我河南,識者知和約之不堅久。錢氏之后,自中原遷奉三世喪柩窆于越上,諸公皆為哀挽。茶山獨云:‘摸金千騎去,埋玉幾人歸。'可謂妙于用事?!盵4](P30)通過宋金紹興和議大背景之下的吳越錢氏一族南返小事件,書中載曾幾之詩,凸顯其詩言約旨豐、“妙于用事”之特色以及其人富有遠見、獨具眼光的形象。再如評趙蕃悼亡友蔡元定之詩時,以趙汝愚與韓侂胄相爭進而引發(fā)的“慶元黨禁”為背景,“趙忠定當國,招蔡季通,不至,猶坐趙黨,謫死道州”[4](P35),以一“猶”字委婉表達出對蔡元定遭受牽連之境遇的同情和哀挽。而后錄趙蕃悼詩:“章泉哭之云:‘鵑叫春林辱贈詩,雁回湘浦忽傳悲。蘭枯蕙死迷三楚,雨暗煙昏礙九疑。早日力辭公府檄,暮年名入黨人碑。嗚呼季子延陵字,不待鑱詞行可知。”[4](P35)全詩情感郁結,催人淚下,以懇切之語辭抒心中之真情,故書中評論該詩時對于趙蕃理學家的文化身份也選擇了“懸置”,予以高度肯定,“是時章泉句律如此,宜為一世所宗”[4](P35),這也契合了《后村詩話》“主于性情”的詩史建構觀念。

      就南宋詩史而言,時事政治性的事件既是其特殊構成,也是其演進變化的內在動力?!逗蟠逶娫挕芬肽纤握聻槟纤卧娛返恼w建構和局部書寫再現(xiàn)了歷史現(xiàn)場,而詩人作為創(chuàng)造詩史的主體,也需要通過這類事件形成介入、推動歷史的力量,因而這些與南宋詩人相關聯(lián)的南宋政事便具有了兩種性質:一是顯性意義上的“政治性”;一是隱性意義上的“詩史性”。所以,在南宋政事的背景下品評詩人,在品評詩人的過程中觀照政事,二者渾融一體,從而使南宋詩史的建構更顯清晰化與豐厚性。

      四、結語

      一代詩史的建構,既要有詩家的健全人格與公允精神,又要有史家的宏闊視野和實錄責任。宋理宗曾稱劉克莊,“文名久著,史學尤精”[9](卷一九五《后村先生墓志銘》),恰反映了他作為詩史建構者的稟賦與資質。同時,其身歷寧宗、理宗、度宗、恭宗四朝,數次罷官又三度復出,宦海沉浮近四十余載,士大夫的濟世精神與政治理想又使他在染翰搦管間持守一份立言擔當。集多重身份于一體的劉克莊實則代表了晚宋文壇的主流,象征著晚宋文壇的動向。為此,從創(chuàng)作主體的文化身份出發(fā),探討《后村詩話》對南宋詩史的建構意義理當倍受珍視。

      首先,源于詩家的品格,劉克莊在書中申明了南宋詩史的歷史定位。在尊唐抑宋的詩學語境下,劉克莊以詩家之理性倡明“詩分唐宋”的詩學觀念,為宋詩的價值確立構建了理論基礎。并且,道學的學術底色并沒有消蝕劉克莊詩家的精神品格,反而使其愈加明晰“詩人之詩”與“儒者之詩”的界限,并力圖恢復詩學主體即詩人的多樣化面貌,從而力避南宋詩史被貼上“道學詩史”、“性理詩史”的標簽,確立南宋詩史獨立的、重要的地位。其次,出于史家的仔肩,劉克莊在書中勾勒了南宋詩史的發(fā)展歷程。宏闊的視野,縝密的思維,求實的精神是劉克莊作為一個詩史記錄者、見證者、傳承者所展現(xiàn)的史學素養(yǎng)?!逗蟠逶娫挕穼⒛纤卧婏L、南宋詩人、南宋詩學三者緊密相連,融于一體,使詩風的更替中彰顯詩家的品格,詩家的品格中又反映詩學觀念的生成,詩學觀念的生成又作用于詩風整體的演進,從而構成一個詩史建構的循環(huán)系統(tǒng)。于此,“詩”的視角與“史”的維度完美契合;“存史”心態(tài)與“述史”方法相得益彰。再次,基于士人的情懷,劉克莊在書中還觀照了南宋詩史的時代特質。南宋詩史的“南宋性”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在詩歌史與政治史的相互關聯(lián),尤其是一次又一次的政治事件對于南宋詩人的心態(tài)、南宋詩歌的內容都起到了有力形塑。所以,宋季政壇與詩壇的互動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話題。以《后村詩話》為例,劉克莊選政事為述詩背景,寓評人于時事政治中,既突顯了人、詩、事相結合的詩史建構模式,也表現(xiàn)出晚宋衰世下的士人復雜心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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