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軍
二審程序是為了糾正一審程序的錯誤,充分保障當事人的實體權利和程序權利而設立的。根據(jù)《民事訴訟法》(2017年修正)第164條的規(guī)定,當事人只要對一審裁判“不服”,即可提出上訴。但對于無獨立請求權第三人(以下簡稱“無獨第三人”),根據(jù)《民事訴訟法》(2017年修正)第56條第2款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法釋〔2015〕5號,法釋〔2022〕11號修改,以下簡稱《民訴法解釋》)第82條之規(guī)定,只有被判決承擔民事責任的無獨第三人才有權提起上訴。理論界有觀點對此表示贊同,理由是未被判決承擔民事責任的無獨第三人(以下簡稱“未擔責無獨第三人”)在本案中沒有獨立的請求權,起到的僅是輔助作用,故無權上訴?!?〕參見《民事訴訟法學》編寫組編著:《民事訴訟法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年版,第94頁。更有觀點認為即使法律不作任何限定,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也不會提起上訴。〔2〕參見趙信會:《論與無獨立請求權第三人有關的上訴程序》,載《山東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5期,第143頁。而相反觀點則主張保障無獨第三人的程序性權利,提出“無條件地允許無獨第三人提起上訴,應當作為重點內(nèi)容之一”。〔3〕肖建國、劉東:《民事二審程序中的第三人問題》,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4年第5期,第147頁。在司法實踐中,如何處理未擔責無獨第三人的上訴問題也存在較大分歧。
案例1:在“孟某與孫某、林州建總公司、丁某追償權糾紛案”中,擔保人孟某起訴借款人孫某、林州建總公司請求給付其代為償還的款項,出借人丁某作為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原審法院對還款方式及數(shù)額作出認定,丁某認為法院認定數(shù)額錯誤,提請再審。最高人民法院認為:“丁某系作為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生效判決僅對林州建總公司及孫某向孟某承擔還款責任的方式及數(shù)額作出評判,丁某未承擔民事責任,故丁某并無上訴權及申請再審權?!薄?〕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申3415號民事裁定書。類似案件還可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8)最高法民終1136號民事裁定書。本文引用的裁判文書主要來自于“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
案例2:在“王某與和泰公司、倪某等股東資格確認糾紛案”中,王某起訴和泰公司請求確認其持有的和泰公司股權份額并進行工商登記變更。因該股權系王某、倪某等人合伙投資財產(chǎn)中的一部分,法院依職權追加倪某等人作為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一審法院對王某的股權份額進行了確認,并判令和泰公司進行工商變更。倪某不服一審判決結(jié)果,提出上訴。最高人民法院雖然未支持倪某的上訴請求,但認為:“一審判決王某持有股權的比例,對倪某的民事權益有直接影響,倪某應有相應的權利救濟的途徑,其通過上訴主張其權利,本院予以認可?!薄?〕最高人民法院(2014)民二終字第185號民事判決書。
案例3:在“福德公司與黃黃公司、交投公司與公司有關的糾紛案”中,福德公司起訴黃黃公司請求支付額外投資返還款項及利息。法院依職權追加交投公司作為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一審法院審理后駁回了福德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交投公司提出上訴,要求對一審認定的錯誤事實予以糾正,并稱其在一審中主張過對相關資金追償?shù)臋嗬?,應為有獨立請求權第三人(以下簡稱“有獨第三人”)。最高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交投公司未在一審中提出訴訟請求,應為無獨第三人。“一審判決未判令交投公司承擔民事責任,依據(jù)上述法律規(guī)定,交投公司無權提起上訴,本院對交投公司的上訴請求不予審查。”〔6〕最高人民法院(2018)最高法民終544號民事判決書。
案例4:在“海盾公司與軌道公司、中州控股公司股權轉(zhuǎn)讓糾紛案”中,海盾公司起訴軌道公司要求確認《產(chǎn)權交易合同》合法有效,并進行股權變更,中州控股公司并未提出具體訴訟請求并繳納訴訟費用,一審將其列為無獨第三人。在一審判決后,中州控股公司提出上訴,請求基于《產(chǎn)權交易合同》無效而駁回海盾公司的起訴。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在本案一審中,中州控股公司要求參加訴訟并主張《產(chǎn)權交易合同》因惡意串通損害其股東優(yōu)先購買權而無效,系對海盾公司、軌道公司雙方的訴訟標的《產(chǎn)權交易合同》是否合法有效提出的獨立請求權,中州控股公司參加本案訴訟屬于《民事訴訟法》第五十六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有獨第三人……有獨第三人無論是否判處其承擔責任,均有權提起上訴?!薄?〕最高人民法院(2020)最高法民終1253號民事判決書。
在案例1中,法院認為未擔責無獨第三人無上訴權。而在案例2中,法院則對未擔責無獨第三人的上訴進行了實體審理。案例3和案例4均涉及在一審中只提出相關主張但未提出具體訴訟請求的第三人,法院對該類第三人的性質(zhì)及上訴權的認定卻截然不同。在案例3中,法院認為該類第三人未在一審中提出訴訟請求,訴訟地位為無獨第三人,其未承擔責任時無權提出上訴。而在案例4中,法院則認為該類第三人屬于有獨第三人,享有上訴權。
上述爭議是否為法院裁判中的偶然現(xiàn)象?為了獲得更為豐富的研究樣本,筆者于2021年11月25日在“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中以2013年1月1日至2021年11月25日為時間范圍,以“二審”為審級,以“無獨第三人”為關鍵詞,檢索到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及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民事案件共210件。在逐一篩選后,與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有關的案件共15件。法院對其中6件案件未進行實體審理,占案件總數(shù)的40%,其主要理由為依照《民事訴訟法》(2017年修正)及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不具備上訴權;〔8〕參見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3)一中民終字第9263號民事裁定書、(2017)京01民終5028號民事裁定書、(2019)京01民終751號民事裁定書;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21)京02民終4066號民事裁定書;北京市第三人民法院(2017)京03民終9637號民事判決書。還有法院認為第三人僅就事實錯誤提出上訴缺乏上訴利益?!?〕參見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2014)三中民終字第 00625 號民事裁定書。對其余9件案件法院則進行了實體審理,占案件總數(shù)的60%。其中,有法院認為一審中的無獨第三人實為有獨第三人,有權提起上訴;〔10〕參見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20)京01民終5182號民事判決書。多數(shù)法院則為了避免與《民事訴訟法》(2017年修正)及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發(fā)生正面沖突,未說明理由。〔11〕參見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7)京民終796號民事判決書;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9)京01民終3375號民事判決書;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4)二中民再終字第09079號民事判決書、(2017)京02民終11764號民事判決書、(2018)京02民終4605號民事判決書、(2020)京02民終2266號民事判決書;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2015)三中民終字第08931號民事裁定書、(2020)京03民終11615號民事判決書。
未擔責無獨第三人是否享有上訴權?其在訴訟中是否均處于輔助或者附屬地位,沒有賦予其上訴權的必要?未在一審中提出訴訟請求的有獨第三人在訴訟中處于何種地位,在何種情況下對一審結(jié)果可以上訴?無獨第三人在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時對一審結(jié)果可以任意上訴,而參加前案訴訟的無獨第三人只有在承擔責任時才可以上訴是否合理?又能否無條件地賦予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權?上述問題是本文研究的重點。
1.無獨第三人類型的傳統(tǒng)代表性觀點
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的依據(jù)在于與本案的處理結(jié)果存在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在解釋論上有觀點認為法律上利害關系的不同決定了無獨第三人類型的不同,代表性學說主要是“義務性關系說”和“權利義務性關系說”。目前,后者更居于主流。依據(jù)在無獨第三人與本案當事人的法律關系中第三人是權利主體、義務主體還是權利義務主體,該說將無獨第三人分為“權利型”“義務型”和“權利—義務型”三種類型。〔12〕參見王亞新:《第三人參與訴訟的制度框架與程序操作》,載《當代法學》2015年第2期,第154頁。近年來,受美國法“引入第三人”制度的影響,有學者結(jié)合參訴方式及責任承擔對無獨第三人的類型提出了立法論方案,將其分為輔助型和被告型兩種類型。前者是因與他人間的訴訟結(jié)果具有法律上的利害關系,輔助一方當事人進行訴訟的人。后者是與本訴原告對被告所提請求存在終極責任承擔關系,通過本案被告向其提出訴訟請求的方式而加入訴訟的第三人。〔13〕參見張衛(wèi)平:《第三人撤銷判決制度的分析與評估》,載《比較法研究》2012年第5期,第10頁。
2.基于責任承擔對無獨第三人類型的劃分
上述立法論方案是對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的方式及責任承擔問題的根本性重塑,其具體細節(jié)及合理性尚待商榷。故本文擬以上述解釋論思路為基礎,將“責任承擔”這一要件作為第二層標準,同時考慮到無獨第三人之靈活性,將其分為責任型無獨第三人、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和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
(1)責任型無獨第三人
對本案原告所提請求承擔終極責任的第三人為責任型無獨第三人?!?4〕從終極責任承擔角度來看,此類第三人與立法論上之被告型無獨第三人類似,但在現(xiàn)行立法規(guī)范下,其并非以類似被告的程序進入訴訟,是否在本案中承擔責任也具有不確定性,故稱為責任型無獨第三人更為恰當。從與傳統(tǒng)解釋論的關系上看,其包括解釋論中的與被告存在義務關系的“義務型”無獨第三人以及與被告存在權利義務關系的“權利—義務型”無獨第三人兩類?!睹袷略V訟法》(2017年修正)第56條第2款和《民訴法解釋》第82條中的“承擔民事責任”顯然是指承擔民事實體法律責任。民事義務基于法律規(guī)定或當事人約定而產(chǎn)生,而民事責任則是因違反民事義務而產(chǎn)生的責任?!?5〕參見王利明:《回顧與展望:中國民法立法四十年》,載《法學》2018年第6期,第42頁。義務是責任的基礎,只有與本案被告存在義務關系(單純的義務關系或權利義務關系)的第三人才能成為終極責任承擔主體。此處的“義務”具有穿透性或者說傳遞性。例如,在買賣合同糾紛中,甲將其生產(chǎn)的存在質(zhì)量問題的貨物銷售給乙,乙又銷售給丙,丙訴乙要求乙承擔違約責任,甲作為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如果乙敗訴,那么不管在此訴訟中甲被判令直接向丙賠償或者本案中由乙承擔賠償責任,乙再另案向甲追償,甲都是賠償責任的終極承擔者。
(2)輔助型無獨第三人
輔助型無獨第三人是進入訴訟輔助一方當事人的第三人,對應傳統(tǒng)解釋論中的“權利型”無獨第三人以及與原告存在義務關系的“義務型”無獨第三人、與原告存在權利義務關系的“權利—義務型”無獨第三人?!皺嗬汀睙o獨第三人之“權利”存在于第三人與本案當事人之間的法律關系中,而非指向本案的訴訟標的,故其在本案中只能處于輔助人的地位。在第三人與原告之間存在義務關系或者權利義務關系時,該義務不具有責任型無獨第三人所擔義務之穿透性特征,故此類第三人僅可以起到輔助原告的作用。例如,在債權人轉(zhuǎn)讓合同權利后,債務人與受讓人之間因履行合同發(fā)生糾紛,債務人對債權人之權利提出抗辯的,債權人可作為第三人參加訴訟。債權人與受讓人之間的關系就是義務關系(如無償轉(zhuǎn)讓)或者權利義務關系,債權人為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從在本案中起輔助作用以及不承擔責任的角度看,我國的輔助型無獨第三人與大陸法系的輔助參加人高度類似。但兩者也存在根本區(qū)別,我國的輔助型無獨第三人與終極責任截然分離,而大陸法系的輔助參加人中包含終極責任承擔者,但因其不會在本案中被判令承擔責任,與被告具有一致利益,可以作為純粹的輔助角色參加訴訟。我國法上可以判令第三人承擔責任的規(guī)定,導致第三人與被告利益存在全部或者部分對抗,與大陸法系輔助參加人制度的定位產(chǎn)生偏離,分離出責任型無獨第三人這一獨立類型。
(3)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
第三人制度是民事訴訟中最具靈活性的制度之一,因當事人采取的訴訟策略及法官自由裁量度的不同,第三人的身份在個案中會發(fā)生變化。這在日本民事訴訟理論中被稱為第三人類型的重合?!?6〕參見[日]高橋宏志:《重點講義民事訴訟法》,張衛(wèi)平、許可譯,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380頁。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在有獨第三人不提出訴訟請求或未繳納訴訟費用的情況下,法院從有利于查明案件事實的角度出發(fā),一般會允許甚至主動追加該類第三人參加訴訟。尤其是在立法新增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后,法院如果駁回此類第三人參加訴訟之申請,該第三人還有可能以本案裁判侵害其利益為由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允許其參加訴訟是實務中較為穩(wěn)妥的處理方法。未提出訴訟請求或者未繳納訴訟費用是第三人對自己權利的處分,導致其訴訟地位不再是有獨第三人,而是轉(zhuǎn)化為無獨第三人。例如,在“東邦公司與萬順達公司、玉深公司等侵權糾紛案”中,最高人民法院認為,雖然玉深公司申請作為有獨第三人參加訴訟應予允許,但其并未向法院繳納訴訟費用,故在一審中的訴訟地位為無獨第三人。〔17〕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4)民二終字第81號民事裁定書。類似案件還可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3)民申字第295號民事裁定書。前述案例3也作出了類似認定。此類無獨第三人在訴訟中非責任承擔主體,也可能與原告、被告之主張均持相反意見,故既不是責任型無獨第三人,又非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宜作為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這一單獨類型存在。
詐害防止型第三人也可以轉(zhuǎn)化為無獨第三人。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的建立,從訴訟法層面賦予受詐害人撤銷生效裁判的形成權,也間接擴充出詐害防止型第三人這一新類型。詐害防止型第三人對本案的訴訟標的并不享有獨立的請求權,但可以提出駁回原告訴訟請求的獨立訴訟請求,從這個角度來看,將其歸入有獨第三人更為合適。但若詐害防止型第三人未在本案中提出訴訟請求,則亦屬于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8〕參見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7)京01民終5028號民事裁定書。
此外,從廣義上看,無獨第三人內(nèi)部類型之間也會發(fā)生轉(zhuǎn)化,例如法院未判令承擔責任的責任型無獨第三人在訴訟中實質(zhì)發(fā)揮了輔助型無獨第三人的作用。在“吳某與西安商旅公司、某保險公司城市公交運輸合同糾紛案”中,保險公司基于保險合同義務作為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為了減輕自身的保險責任,保險公司在部分事實的認定中可以起到輔助商旅公司的作用。作為終極責任人的保險公司未在本案中被判令承擔責任,其輔助作用顯然大于責任承擔作用。〔19〕參見西安鐵路運輸法院(2020)陜7102民初238號民事判決書。但此種轉(zhuǎn)化因法官的裁判行為而產(chǎn)生,并非當事人自主選擇的結(jié)果,在一審程序結(jié)束后才得以確定,故本文所涉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僅指由有獨第三人和詐害防止型第三人轉(zhuǎn)化而來的情形。
未擔責無獨第三人具體包括未擔責的責任型無獨第三人、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和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三種類型。如前所述,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和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與終極責任承擔不存在相關性,必然不會被判令承擔責任。下文著重對責任型無獨第三人在訴訟中未承擔責任的情形進行分析。
1.法官裁量導致責任型無獨第三人未在本案中擔責
在美國法上的“引入第三人”制度中,第三人參加的訴訟呈現(xiàn)出原告與被告之間以及被告與第三人之間的兩面訴訟結(jié)構。因被告向第三人提出了訴訟請求,法院判令第三人向被告承擔責任?!?0〕參見蒲一葦:《民事訴訟第三人制度研究》,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8-60頁。我國法上的責任型無獨第三人則一般是由法官依職權追加進入訴訟,因缺乏訴的基礎,是否在本案中判令第三人承擔責任成為法官可以自由裁量的事項。法官既可以基于法律規(guī)定判令第三人向原告承擔責任;也可以因第三人并非本訴法律關系的一方主體,原告之訴訟請求并未指向第三人,且沒有類似美國法中被告對第三人提出訴訟請求的約束,為避免“無訴而判”而不在本案中判令第三人承擔責任。
從實踐操作的角度看,法官判令第三人承擔責任意味著除了要審理本案法律關系,還要審理當事人與第三人之間的法律關系,而且在判令第三人承擔責任后,該第三人還有權提出上訴。從減少審理工作量以及規(guī)避上訴風險的角度來看,在沒有訴的基礎及法律強制性規(guī)定的情況下,部分法官傾向于選擇不在本案中判令第三人承擔責任,而上級法院對此也無法作出否定性評價。例如,在“民生銀行三亞分行與寧波銀行北京分行、蘇州銀行合同糾紛案”中,一審被告寧波銀行提出上訴,認為應當由第三人蘇州銀行向原告寧波銀行承擔給付義務。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原告與第三人之間并無直接的合同關系及其他法律關系,而且蘇州銀行并非由寧波銀行通過提出訴訟請求的方式進入訴訟,故一審不在本案中判令蘇州銀行承擔責任并無不當?!?1〕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終741號民事判決書。
2.訴訟類型對責任型無獨第三人在本案中承擔責任的阻卻
從訴訟類型上看,只有給付之訴中的無獨第三人會被判令承擔責任。民事責任主要分為侵權責任和違約責任兩種形式。兩種責任的承擔都要通過給付之訴實現(xiàn)?!?2〕參見李永軍:《對我國〈民法典〉上“民事責任”的體系化考察》,載《當代法學》2020年第5期,第16頁。因此,只有在給付之訴中,法官才能判令第三人承擔責任。在確認之訴和形成之訴中,不管是原告請求確認其與被告之間存在、不存在或者改變、消滅某種法律關系,均不存在責任承擔主體?!?3〕參見曹志勛:《論我國法上確認之訴的認定》,載《法學》2018年第11期,第 55 頁。如前所述,如果說責任型無獨第三人之義務承擔具有“穿透性”,那么訴的類型則是妨礙義務穿透的壁壘。例如,在租賃合同糾紛案中,甲將房屋出租給乙,乙又轉(zhuǎn)租給丙,丙為房屋的實際占有人,甲對乙提起訴訟,丙作為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如果甲同時提出解除合同及返還房屋兩個訴訟請求,乙敗訴時,合同被解除,丙作為標的物的占有人被判令返還房屋,有權上訴?!?4〕參見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2015)三中民終字第12804號民事判決書。而如果甲只提出解除合同之訴訟請求,丙還是房屋返還的義務人,但不會被判令返還房屋,無權上訴?!?5〕參見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06)二中民終字第04943號民事判決書。訴的類型對被告乙之上訴權毫無影響,但對無獨第三人丙而言卻是天壤之別。
如前所述,對于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之上訴權,學界和實務界均存在“肯定說”與“否定說”之爭。觀點的不同折射出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權背后的價值沖突。
賦予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權符合第三人制度創(chuàng)設的目的?!暗谌酥贫仁且豁検拱竿馊藚⒓拥剿碎g已系屬訴訟中去的制度,旨在保護案外人的權利,同時防止法院作出矛盾判決,并提高訴訟效率?!薄?6〕肖建國、劉東:《民事二審程序中的第三人問題》,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4年第5期,第139頁。需要明確的是,第一,給予無獨第三人程序保障是將其引入訴訟的首要目的?!?7〕參見江偉主編:《民事訴訟法學》,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92頁。第二,雖然糾紛的徹底解決也是無獨第三人制度的目的之一,但無獨第三人不是以承擔責任為主要目的參加到訴訟中來的。第三,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的其他目的還包括輔助一方當事人、輔助事實查明、防止矛盾判決產(chǎn)生。第四,在立法規(guī)定第三人撤銷之訴后,增加了防止虛假訴訟的目的。一方面,從私權利保護的維度來看,合理配置無獨第三人的上訴權才能為第三人提供完備的程序保障。允許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卻將上訴權與承擔責任絕對綁定,導致其無法通過審級程序?qū)崿F(xiàn)利益救濟,那么這種保障必然是一種不徹底的保障。另一方面,從公權力維護的維度來看,賦予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權有助于減少矛盾判決,促進糾紛的一次性解決。未擔責無獨第三人參加之訴的特殊之處在于糾紛的解決須通過兩個訴訟,一個是本案訴訟,另一個是第三人與本案當事人的另案訴訟。另案訴訟對本案事實和責任的認定存在承繼。允許未擔責無獨第三人在本案中上訴,更能保證裁判結(jié)果的可接受性,維護司法權威,甚至可以免除另案解決的必要,實現(xiàn)糾紛的一次性解決。
賦予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權有助于與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順利對接。我國民事訴訟法中既判力制度的缺失與預決事實效力的根深蒂固之雙重因素決定了第三人撤銷之訴在現(xiàn)有條件下適用的必要性?!?8〕參見王福華:《第三人撤銷之訴適用研究》,載《清華法學》2013年第4期,第48頁。第三人參加之訴、第三人撤銷之訴和第三人執(zhí)行異議之訴是第三人參與訴訟的三個重要環(huán)節(jié)。這三個環(huán)節(jié)的理念應當一脈相承,制度設計也應在邏輯上周密契合。程序保障是第三人撤銷之訴的重要理念?!?9〕參見劉君博:《第三人撤銷之訴的程序建構》,載《法學》2014年第12期,第53頁。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的設立體現(xiàn)了立法者對受到生效裁判不利影響的第三人事后救濟的關注。那么,從第三人保護的邏輯源頭來看,第三人參加之訴中的程序保障也應當充分且完善。第三人撤銷之訴的適格原告并不限定于在本訴中可能承擔責任的無獨第三人(責任型無獨第三人),在本訴中不會承擔責任的無獨第三人也可以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而且實務中可能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主要是輔助型無獨第三人。〔30〕參見劉君博:《第三人撤銷之訴原告適格問題研究——現(xiàn)行規(guī)范真的無法適用嗎?》,載《中外法學》2014年第3期,第272頁。如果生效裁判是一審裁判,第三人還可以就此一審結(jié)果提起上訴。為何參加訴訟的無獨第三人,只要未被判決承擔責任,即使一審裁判損害了其民事權益卻無權提起上訴呢?剝奪未擔責無獨第三人的上訴權顯然與第三人撤銷之訴存在立法理念與邏輯上的矛盾。而且,為了防止本案的裁判結(jié)果被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法官往往傾向于追加一些潛在的第三人到本案訴訟中來。這種做法的積極效果是增強了對當事人的事前程序保障,但消極效果是剝奪了無獨第三人尋求審級利益保護的機會。
首先,允許未擔責無獨第三人針對裁判理由進行上訴,與“僅就裁判理由不可上訴”的傳統(tǒng)理論相悖。〔31〕參見王亞新、陳杭平、劉君博:《民事訴訟法重點講義》,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第265頁。因無獨第三人未在本案中承擔責任,故其上訴多是針對判決理由提出異議。當事人可提起上訴的范圍與既判力的客觀范圍直接相關。主流觀點認為,原被告之間的訴是圍繞訴訟標的展開的,就訴訟標的獲得勝訴的判決是當事人起訴的終極目的,既判力的客觀范圍僅限于裁判主文。當事人為獲得有利結(jié)果而提出事實及法律理由只是手段而已,原則上不發(fā)生既判力。而且將既判力的客觀范圍限定在判決主文也有利于法官不受約束地在后訴中行使訴訟指揮權,提高訴訟效率?!?2〕參見胡曉霞:《上訴利益的判斷標準》,載《法學評論》2019年第3期,第61頁。判決理由不發(fā)生既判力,當事人自然不可就其進行上訴。也有觀點認為從上訴制度本身考量,我國應當采取許可上訴制,以大陸法系“形式不服說”為依據(jù)判斷上訴利益,故而裁判理由不具有可上訴性?!?3〕參見牛穎秀:《僅就裁判理由可以上訴嗎?——以上訴受理機制為中心的考察》,載《法學家》2019年第2期,第162頁。
其次,允許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必將耗費司法資源。目前,司法改革基本完成,改革后全國法官數(shù)額已有大幅下降?!?4〕參見陳瑞華:《法官員額制改革的理論反思》,載《法學家》2018年第3期,第2頁。2020年,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和專門人民法院受理案件3080.5萬件,其中審結(jié)一審民商事案件1330.6萬件,全國法官人均辦案量為225件。〔35〕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所作《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2021年3月8日在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上》,http://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290831.html,2022年2月16日訪問。從法官人均辦案量可以看出,我國的司法資源尤其是法官資源非常有限。二審程序具有保護當事人利益、進行審級監(jiān)督及統(tǒng)一法律適用的重要作用,但上訴造成二審法院的工作負荷及其他當事人的訴累也不容忽視。在司法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按需分配司法資源與上訴資源無法實現(xiàn),限制上訴是國家審判權運行的必然要求。
最后,允許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會降低個案審理效率、影響本案中原告利益的實現(xiàn)。上訴是當事人要求再次開啟審判程序的申請,本案訴訟因上訴程序的提起而使一審裁判處于效力待定的狀態(tài)。上訴程序的設置是對當事人程序性權利的保障,但同時是對一審裁判效力的妨礙。因無獨第三人提起上訴,二審法院對案件進行審理,會導致審理周期延長、降低訴訟效率。本案審理的焦點在于原告與被告之間的法律關系,無獨第三人并非訴訟標的的一方主體,因第三人之上訴,原告在本訴中所主張的權利由確定變?yōu)榇?,這是對原告利益的損害。因此,必須在一定程度上對無獨第三人的上訴權加以限制。
綜上所述,允許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之積極價值要求賦予此類第三人上訴權,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述,在北京地區(qū)相關案例中,60%的案件對該類上訴進行了實體審理。但是允許此類第三人上訴的消極價值也顯而易見,恐怕無法像有學者所言的那樣允許其無條件上訴。如何做到既能維護當事人的合法訴權、為當事人提供救濟機制,又能保障審判資源的合理使用?大陸法系國家通過訴的利益理論實現(xiàn)利益的平衡。我們在討論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權問題時也可以將上訴利益作為程序開啟的過濾裝置。
無獨第三人的上訴利益如何產(chǎn)生?是否完全取決于承擔民事責任?問題分析的邏輯起點應當回歸到上訴利益理論本身。當事人對一審裁判不服的申請具有必要性和實效性時,就具有了上訴利益。〔36〕參見邱星美、唐玉富:《民事上訴審程序中的利益變動》,載《法學研究》2006年第6期,第70頁。由此可見,一審裁判對當事人的效力是上訴利益產(chǎn)生的根本原因。在大陸法系的輔助參加人制度中,生效裁判對輔助參加人的效力為參加效力。受參加效力的拘束,輔助參加人和被參加人不得在后續(xù)訴訟中主張本案判決主文及理由之不當。我國民事訴訟法雖有第三人制度,但卻未對本案裁判對第三人之效力作出特別規(guī)定。因此,只能從裁判效力的一般理論出發(fā)進行分析。傳統(tǒng)理論將既判力的主觀范圍限定于“參加訴訟的雙方當事人”,將既判力的客觀范圍限定于“裁判主文中的判斷”。隨著法律關系的不斷復雜化和審判實踐的發(fā)展,打破既判力傳統(tǒng)范圍的限制在理論界已達成共識。從上訴角度來看,如果未擔責無獨第三人因既判力擴張而受到損害,應屬具有上訴利益。此外,未擔責無獨第三人的上訴利益不僅包括實體利益,還應當包括程序利益。
在某些情況下,如果判決結(jié)果對第三人不存在既判力,該結(jié)果就喪失了實質(zhì)性意義,既判力主觀范圍擴張理論由此而生。既判力主觀范圍擴張的方式主要包括訴訟擔當、訴訟系屬中實體權利義務轉(zhuǎn)移和向標的物占有人的擴張?!?7〕對具體擴張方式,本文基本贊同胡軍輝教授的觀點,但不贊同其對訴訟承繼的討論,此部分采張衛(wèi)平教授關于訴訟系屬中權利義務轉(zhuǎn)移之表述。參見胡軍輝:《民事既判力擴張問題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40-63頁;張衛(wèi)平:《訴訟系屬中實體變更的程序應對》,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8年第1期,第6頁。從程序法的視角來看,上述主體在訴訟中的地位表現(xiàn)為責任型無獨第三人或者輔助型無獨第三人,下文進行具體說明。
1.訴訟擔當人
訴訟擔當是指非訴訟標的權利義務主體之人,因法律規(guī)定或當事人授權而具有訴訟實施權,訴訟的效力及于原法律關系主體的制度。訴訟擔當分為法定訴訟擔當和任意訴訟擔當。法定訴訟擔當人包括代位債權人、破產(chǎn)管理人、債權質(zhì)權人等。鑒于篇幅所限,本文僅以代位權訴訟為例進行討論。關于代位權訴訟中的既判力效力問題,繼不擴張說、全面擴張說和片面擴張說之后,加入程序保障的新全面擴張說逐漸占據(jù)主導地位。該說認為判決效力無條件及于未參加訴訟的債務人與正當程序原則相沖突,應當允許債務人加入訴訟,并為其提供程序保障?!?8〕同上注,胡軍輝書,第46頁。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法釋〔1999〕19號,以下簡稱《合同法解釋(一)》)采納了此種觀點,第16條第1款對債務人的追加進行了規(guī)定,被追加的債務人在訴訟中的地位為無獨第三人。其第20條規(guī)定了代位權成立的,由次債務人向債權人履行清償義務,各當事人之間相應的債權債務關系即予消滅。債務人實質(zhì)上對本訴所涉?zhèn)鶆沼姓埱髾?,但因法律?guī)范的設計,債務人無法在本訴中實現(xiàn)自身權利,只能以無獨第三人的身份參加訴訟。按照大陸法系的傳統(tǒng)觀點,代位權人對次債務人提起訴訟是為了保全全部債權,而其個人債權則需要通過對債務人另行提起訴訟來實現(xiàn)?!?9〕參見史尚寬:《債法總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471頁。在上述“入庫規(guī)則”的指引下,債務人與債權人在本案中不存在利益對抗,債務人處于輔助地位。我國法未采“入庫規(guī)則”,債務人與債權人內(nèi)部可能存在對抗關系?!?0〕參見金?。骸秱鶛嗳舜粰嘈惺沟姆尚Ч浴疵穹ǖ洹档?37條的體系適用為中心》,載《法學》2021年第7期,第87頁。但對外部的次債務人而言,二者的利益還是具有一致性的,債務人的輔助地位沒有改變,債務人屬于與原告存在義務關系的輔助型無獨第三人。
我國民事訴訟法中的任意訴訟擔當主要包括代表人訴訟、許可使用、合伙事務及團體訴訟中的任意訴訟擔當?!?1〕參見肖建國、黃忠順:《任意訴訟擔當?shù)念愋突治觥?,載《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第56-60頁。在任意訴訟擔當中,權利人的訴訟實施權轉(zhuǎn)移給第三人,而本人之訴訟實施權也并未有所減損,本人如果參加訴訟仍是當事人之身份,不存在無獨第三人,故不在本文討論之列。
2.訴訟系屬中實體權利義務的受讓人
訴訟系屬中的實體權利義務轉(zhuǎn)移包括基于法律規(guī)定的轉(zhuǎn)移和基于法律行為的轉(zhuǎn)移。前者的典型代表是訴訟系屬中發(fā)生當事人死亡、法人合并等情況時所導致的訴訟主體變更,在學理上被稱為“概括訴訟承繼”,訴訟承繼人代替原當事人的訴訟地位繼續(xù)進行訴訟,不存在第三人參加訴訟的問題。后者是因法律行為而產(chǎn)生的權利義務轉(zhuǎn)移,存在兩種不同的處理方式,即當事人恒定與當事人承繼(特定訴訟承繼)?!?2〕訴訟承繼分為概括承繼和特定承繼。在概括承繼中,由于原當事人已經(jīng)死亡或消失,故不存在既判力擴張的問題。參見張衛(wèi)平:《訴訟系屬中實體變更的程序應對》,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8年第1期,第17頁。《民訴法解釋》第249條采納的是以當事人恒定為原則、以當事人承繼為例外的模式,并規(guī)定了本案裁判對受讓人產(chǎn)生既判力。受讓人加入訴訟的途徑有兩種。第一種途徑是以無獨第三人的地位加入訴訟。具體又可分為:一是受讓人申請以無獨第三人的地位參加訴訟,法院“可予允許”;二是受讓人申請以訴訟承繼人的身份替代當事人承擔訴訟,法院不允許的,可以追加其為無獨第三人。第二種途徑是經(jīng)法院允許受讓人以訴訟承繼人的身份替代當事人承擔訴訟。在后一種途徑中,受讓人是訴訟當事人,而非第三人。
根據(jù)受讓對象的不同,受讓人作為無獨第三人之具體類型存在差別。首先,如果受讓的是原告轉(zhuǎn)移的物權或債權,受讓的是權利而非義務,受讓人為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其次,如果受讓的是被告轉(zhuǎn)移的物權,例如,在排除妨礙訴訟中,被告將訴爭妨礙物的所有權轉(zhuǎn)移,那么受讓人可能因此承擔義務,屬于責任型無獨第三人。轉(zhuǎn)移債務的情況在實踐中較為罕見,因為債務的轉(zhuǎn)移需要經(jīng)過債權人的同意,原告對于轉(zhuǎn)移訴爭的債務一般持否定態(tài)度。但轉(zhuǎn)移債務的情況一旦發(fā)生,受讓人也屬于責任型無獨第三人。最后,在訴訟中單純轉(zhuǎn)讓標的物的情形中,如果訴訟標的是債權關系,則法律關系與標的物具有可分性,本案判決的既判力不及于受讓該物的第三人。在訴訟標的為物權關系時,訴爭的權利義務與標的物存在不可分性,受讓人會受到判決既判力約束,在法院不允許其作為訴訟承繼人參加訴訟時,其可以作為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標的物為原告轉(zhuǎn)移時,第三人為輔助型無獨第三人。標的物為被告轉(zhuǎn)移時,第三人為責任型無獨第三人。
3. 標的物占有人
大陸法系不少國家都對既判力擴張至標的物占有人進行了規(guī)定,例如《德國民事訴訟法》第325條、《日本民事訴訟法》第115條?!?3〕參見《德國民事訴訟法》,丁啟明譯,廈門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80頁;《日本民事訴訟法典》,曹云吉譯,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40頁。我國法雖然對此沒有明確規(guī)定,但《民事訴訟法》(2017年修正)第249條規(guī)定了財物或者票證持有人的協(xié)助執(zhí)行義務。執(zhí)行力是以既判力為基礎的,由此可知我國法對既判力擴張至標的物占有人持肯定態(tài)度。該占有人如果是為原告利益占有標的物,為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如果是為被告利益占有標的物,則屬于責任型無獨第三人。
大陸法系國家的現(xiàn)行法雖然不承認判決理由的既判力,但賦予生效判決認定事實以公文書的證明力。在英美法系國家,直接禁反言制度類似于大陸法系的既判力理論,與之相關的間接禁反言制度則是其遮斷后訴對前訴事實進行爭議的制度?!?4〕參見紀格非:《“爭點”法律效力的西方樣本與中國路徑》,載《中國法學》2013年第3期,第112頁。在日本,以新堂幸司為代表的學者全面繼承了英美法系的間接禁反言制度,提出了爭點效理論,認為判決理由中認定的事實應當對當事人在另案中產(chǎn)生約束力?!?5〕參見[日]新堂幸司:《新民事訴訟法》,林劍鋒譯,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 499-501 頁?!皩嶋H上,大陸法系部分國家(地區(qū))的司法實踐已經(jīng)肯定了判決理由中重要判斷的既判力?!薄?6〕嚴仁群:《既判力客觀范圍之新進展》,載《中外法學》2017年第2期,第553頁。
與大陸法系公文書的證明力相類似,我國民事訴訟規(guī)則中存在預決事實效力的規(guī)定?!睹裨V法解釋》第93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jù)的若干規(guī)定》(法釋〔2019〕19號)第10條規(guī)定,“已為人民法院發(fā)生法律效力的裁判所確認的事實”無須舉證證明,對后續(xù)訴訟產(chǎn)生預決效力?!?7〕學理上關于前訴主要事實對后訴的預決效力存在爭議。根據(jù)效力程度的不同,其可以分為“絕對預決效力說”和“相對預決效力說”。前者認為前案確定的事實對后案中的相關事實有確定的免證效力,而后者則認為此種效力并非免證效力,而是一種表見證明的效力,允許當事人舉證反駁。我國立法采納了后一種觀點。參見吳英姿:《預決事實無需證明的法理基礎與適用規(guī)則》,載《法律科學》2017年第2期,第68頁。雖然有學者認為承認預決事實的效力不利于后訴當事人的程序保障、違反自由心證原則,〔48〕參見段文波:《預決力批判與事實性證明效展開:已決事實效力論》,載《法律科學》2015年第5期,第106頁。但在司法實踐中,多數(shù)法官并沒有理解并接受既判力的相對性原則,對預決事實效力存在擴大化認定的現(xiàn)象。〔49〕參見吳澤勇:《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原告適格》,載《法學研究》2014年第3期,第157頁。對未擔責無獨第三人而言,預決事實效力具有一定的正當性和確定性。就正當性而言,傳統(tǒng)既判力理論認為當事人將主要精力集中于與訴訟標的相關的事實,既判力的客觀范圍指向據(jù)此事實認定的判決主文即可,而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的重要目的在于避免在判決理由中產(chǎn)生不利于己的認定,并以此為核心展開辯論,本案事實之預決效力對第三人而言更具有正當性。確定性是指相較于普通當事人,本案的裁判理由大概率會在另案中對未擔責無獨第三人造成影響。
“僅就裁判理由不可上訴”的主流觀點對未擔責無獨第三人并不完全適用。首先,爭取有利的“預決事實”是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的主要目的?!叭绻门欣碛芍械呐袛鄷蔀榈谌擞谒V中的主要爭點,第三人于前訴裁判理由中所遭受的不利益也應成為訴的利益來源?!薄?0〕張興美:《第三人撤銷之訴原告適格問題研究》,載《法學雜志》2016年第6期,第138頁。其次,本案中的當事人并非都會參加另案訴訟,缺乏二次抗辯的機會,如果無獨第三人在另案中通過舉證推翻了本案認定的事實,使該部分當事人的權利再次陷入風險,有失公允。再次,雖然第三人在另案中看似享有通過舉證獲得公正裁判的機會,但相較于前訴中由原告或者被告承擔舉證責任,后訴發(fā)生了類似舉證責任倒置的法律后果。而且,“如果該當事人在后訴中欲不受前訴裁判結(jié)果之影響,僅提出與前訴相同的證據(jù)就很難被視為達到‘足以推翻’的程度”。〔51〕王亞新、陳曉彤:《前訴裁判對后訴的影響——〈民訴法解釋〉第93條和第247條解析》,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5年第6期,第20頁。對于當事人舉證能力較為欠缺的我國司法現(xiàn)狀而言,允許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才能更好地為其提供程序保障。最后,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所指向的裁判錯誤既包括裁判主文也包括裁判理由,如果生效裁判認定的事實損害了第三人的權益,該第三人具有撤銷原訴訟之訴的利益。〔52〕參見許可:《論第三人撤銷訴訟制度》,載《當代法學》2013年第1期,第41頁。那么,也應當允許參加訴訟之無獨第三人對裁判理由提出上訴。
上訴利益的內(nèi)容不僅包括實體利益,還應當包括程序利益。首先,無獨第三人對于程序開啟事項享有上訴利益。《德國民事訴訟法》第71條規(guī)定了主訴當事人申請駁回輔助參加,對輔助參加人的許可就產(chǎn)生特殊的中間爭議。如果輔助參加被駁回,輔助參加人和被輔助的當事人有權提起抗告?!?3〕參見《德國民事訴訟法》,丁啟明譯,廈門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4頁。《日本民事訴訟法》第44條規(guī)定當事人對于輔助參加提出異議時,法院應當以決定的方式作出裁判,對于裁判結(jié)果,申請輔助參加人可以提起即時抗告。〔54〕參見《日本民事訴訟法典》,曹云吉譯,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0-21頁。由此可見,大陸法系主要國家和地區(qū)對于無獨第三人對訴訟參加之程序性裁判結(jié)果具有上訴利益持肯定態(tài)度。
其次,無獨第三人對案件審理中的重大程序性瑕疵享有上訴利益。根據(jù)我國《民事訴訟法》(2017年修正)第56條第2款的規(guī)定,在一審判決作出后才能對無獨第三人是否享有訴訟權利進行判斷,無獨第三人在一審中不具有當事人的權利義務。此規(guī)定一直備受詬病。學界有觀點認為應當將“人民法院判決承擔民事責任的第三人”理解為“可能被法院判決承擔民事責任的第三人”,參加訴訟的第三人在一審時應當具有與當事人大致相同的訴訟權利義務?!?5〕參見王亞新:《第三人參與訴訟的制度框架與程序操作》,載《當代法學》2015年第2期,第159頁。最高人民法院在制定司法解釋時也考慮到了無獨第三人在一審時應當享有相應的訴訟權利。〔56〕《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已廢止)第66條規(guī)定,在訴訟中,無獨第三人有當事人的訴訟權利義務。雖然該意見已被廢止,但能表明對無獨第三人的程序利益保障的傾向性意見?!睹裨V法解釋》第82條雖然沒有明確規(guī)定無獨第三人的程序性權利,但用排除“管轄異議、放棄或變更訴訟請求、申請撤訴”的方法反向表明了無獨第三人應當享有程序性權利。最高人民法院在相關釋義書中也指出,無獨第三人有權了解原告起訴、被告答辯的事實和理由,法院應當用傳票傳喚其出庭,其在庭審中可以陳述意見、提供證據(jù)、參加法庭辯論。參見沈德詠主編:《最高人民法院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上)》,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年版,第291頁。在重大程序權利受損時,應當允許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
具體就個案而言,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之上訴利益該如何判斷?對于上訴利益的識別,大陸法系國家主要存在“實體不服說”“形式不服說”和“折中說”三種學說。“實體不服說”認為只要上訴人在二審辯論終結(jié)時可以獲得實體法上比一審更為有利的判決時,即具有上訴利益?!靶问讲环f”認為將判決主文與原告訴訟請求進行比較,如果判決主文比訴訟請求少,則具有上訴利益?!罢壑姓f”認為對于原告上訴利益的判斷應當采用“形式不服說”;對于被告上訴利益的判斷則采用“實體不服說”。〔57〕參見胡軍輝:《論民事上訴利益要件》,載《法學雜志》2009年第6期,第125頁。目前,“形式不服說”為大陸法系認可的通說。上述學說均是從原告或者被告的角度對上訴利益作出的認定,其理論基礎及衡量標準未考慮無獨第三人上訴利益的判斷。下文將結(jié)合未擔責無獨第三人的類型對其個案中上訴利益的識別和裁判方式進行闡釋。
1.未擔責的責任型無獨第三人
本案被告被判令承擔責任時,受判決既判力約束或受錯誤事實根本性不利影響之未擔責的責任型無獨第三人有權上訴。被告被判令承擔責任是前提條件。責任型無獨第三人參加的訴訟實質(zhì)上屬于訴的合并,此種合并呈現(xiàn)出“預先合并”的狀態(tài)。被告在本訴中承擔責任后,才會提起另訴要求第三人承擔責任,只不過法院出于對第三人權益保障、訴訟效率等因素的考量,將本訴與第三人之訴合并進行審理。法官未在本案中判令無獨第三人承擔責任時,預備之訴與本訴的合并未發(fā)揮實質(zhì)作用,但不妨礙被告對責任型第三人另行提起訴訟,未在本案中擔責不意味著終極責任的免除,這是責任型無獨第三人與美國“引入第三人”制度中的第三人在承擔責任方面的本質(zhì)區(qū)別。只要被告在本案中承擔責任,第三人在與被告的實體法律關系中面臨的不安與危險也由預備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實。
既判力正當性的基礎就在于程序保障前提下的當事人自我責任原理。受既判力主觀范圍擴張約束的無獨第三人不得就同一糾紛再行爭訟,法院也不得作出矛盾判決,應當允許其上訴。訴訟系屬中被告物權或債務的受讓人、受讓被告轉(zhuǎn)移的與訴訟標的不可分的標的物之受讓人以及為被告利益而占有標的物之人因受判決既判力的拘束而具有對本案判決結(jié)果的上訴利益。從既判力客觀范圍擴張的角度來看,應當允許受到本案錯誤事實根本性不利影響的責任型無獨第三人上訴。根本性不利影響可以分為以下兩種情況。首先,法官對被告與第三人之間的法律關系已進行審理的,認定的錯誤事實必然會對被告與第三人之另案訴訟造成根本性不利影響。其次,法官未對被告與第三人之間的法律關系進行審理,但認定的錯誤事實可能成為另案直接事實時,該事實屬于具有根本性不利影響的事實。民事訴訟中的事實可以分為實體法事實、程序法事實和證據(jù)事實,其中的實體法事實又可以分為直接事實和間接事實。雖然另案尚未發(fā)生,但無獨第三人是基于“法律上的利害關系”而參加到訴訟中的,故根據(jù)法律關系可以基本推導出本案事實在另案中的作用。可能成為另案間接事實、程序法事實和證據(jù)事實的事實,則不宜成為允許第三人在本案中提出上訴的理由。因為結(jié)合這些事實來認定另案主要事實是法官自由心證的過程,本案對此類事實的確定并不必然影響第三人在另案中的利益。
2.輔助型無獨第三人
對于輔助型無獨第三人而言,在其輔助之當事人敗訴的情況下,如果該第三人受既判力約束或者雖然不受既判力約束,但受錯誤事實根本性不利影響且被輔助之當事人未明確表示放棄上訴時,該第三人有權提起上訴。法律上的利害關系是指因一方當事人敗訴,依照判決之內(nèi)容第三人將遭受直接或者間接的不利益,如果該方當事人勝訴,則可免除不利益。因此,輔助型無獨第三人應當以其輔助的一方當事人敗訴作為開啟上訴的前提。應當注意的是,被輔助當事人敗訴與責任型無獨第三人上訴條件中的“被告承擔責任”存在不同。首先,輔助型無獨第三人輔助的既可能是本案原告,也可能是被告,因此應當表述為“輔助的一方當事人”而非“被告”。其次,責任型無獨第三人僅存在于給付之訴中,而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在三種訴訟類型中均存在,在確認之訴和形成之訴中,被告的責任體現(xiàn)為對原告權利的確認或法律關系變更,具體表述也應當是“敗訴”,而非“承擔責任”。
受判決既判力約束是輔助型無獨第三人上訴的重要條件。如前所述,受既判力約束的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包括以下三類。一是部分法定訴訟擔當中的被擔當人,例如代位權訴訟中的債務人。二是部分訴訟系屬中實體權利義務的受讓人(受讓原告物權或債權、受讓原告轉(zhuǎn)移的與訴訟標的不可分的標的物)。三是為原告利益而占有標的物的占有人。既判力主觀范圍的擴張決定了無獨第三人程序保障的必要性。
受錯誤事實根本性不利影響且被輔助之當事人未明確表示放棄上訴亦構成輔助型無獨第三人上訴的正當理由。與責任型無獨第三人類似,如果本案認定之事實可能成為當事人與第三人另案訴訟中的直接事實,在第三人有初步證據(jù)證明該事實錯誤會對其造成不利益時,可以上訴。例如,案例1是擔保人在承擔保證責任后起訴債務人的追償權糾紛,債權人作為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在訴訟中起到輔助擔保人之作用。如果本案認定的欠款數(shù)額少于擔保人向債權人還款的數(shù)額,這一事實將成為擔保人另案起訴債權人要求返還多還款項之訴訟的直接事實,應當允許債權人上訴。但其又要同時滿足被輔助之當事人未明確放棄上訴這一要件。輔助型無獨第三人雖然也可能是實體權利人或義務人,但該權利或義務獨立于本案訴訟標的,且不具有穿透性,故其訴訟地位與對本案訴訟標的享有獨立請求權的有獨第三人以及作為本案責任終極承擔者的責任型無獨第三人存在不同。該類第三人屬于“準當事人”,在訴訟中處于從屬地位,其行為要依附于被輔助之當事人??梢越梃b日本法的做法,“參加人可以對被參加人明顯無爭議的事實提出爭議,只要被參加人沒有放棄上訴權,參加人可以適法地提出上訴”。〔58〕[日]新堂幸司:《新民事訴訟法》,林劍鋒譯,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566頁。在被輔助之當事人明確表示放棄上訴的情況下,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喪失上訴權。但如果被輔助之當事人對訴訟持消極態(tài)度,應當允許第三人上訴。
3.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
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實質(zhì)上屬于權利的享有者,當其針對本案訴訟標的提出權利請求時,可以上訴。首先,根據(jù)《民訴法解釋》第232條的規(guī)定,在一審法庭辯論結(jié)束前,無獨第三人提出與本案有關的訴訟請求,對此可以合并審理的,人民法院應當合并審理。此時,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轉(zhuǎn)化為有獨第三人,其上訴權的行使不再存在障礙。其次,在一審結(jié)束后,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可以通過提出訴訟請求的方式進行上訴?!睹裨V法解釋》第325條規(guī)定,在一審中未參加訴訟的有獨第三人,在二審中參加訴訟的,可以根據(jù)當事人意愿進行調(diào)解,調(diào)解不成則發(fā)回重審。既然一審中未參加訴訟的有獨第三人在二審中可以參加訴訟并提出訴訟請求,那么對于已經(jīng)參加一審的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在一審判決作出后,以提出獨立訴訟請求為由進行上訴的,應予允許?!?9〕參見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1)二中民終字第13818號民事判決書。在案例4中,中州公司通過提出訴訟請求的方式上訴,二審予以準許的處理結(jié)果是正確的,但理由存在錯誤。該第三人屬于一審中的無獨第三人,而非有獨第三人,其可以提出上訴是基于在一審結(jié)束后提出了訴訟請求,完成了由無獨第三人向有獨第三人身份的轉(zhuǎn)化。
1.關于程序開啟事項的上訴。大陸法系國家對輔助參加之申請態(tài)度寬松,法院不依職權主動審查,如果當事人不提出異議,或者針對參加人進行答辯,將喪失異議權。即使當事人提出異議,法院審查后駁回參加申請,參加人還可提出抗告?!?0〕參見[日]新堂幸司:《新民事訴訟法》,林劍鋒譯,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564頁。我國的輔助型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有兩種方式,一是主動參加,也就是在申請參加的情況下,參加訴訟的申請被駁回后,應當允許其上訴;二是被動參加,在法院依職權追加第三人的情況下,第三人可就與本案是否存在牽連提出異議,在異議被駁回時,應當允許其上訴?!?1〕參見江偉主編:《民事訴訟法專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10頁。
責任型無獨第三人是本案潛在的實質(zhì)義務人,一般不會申請參加訴訟,在司法實踐中,通常是由被告提出申請,繼而由法院依職權追加到訴訟中來。雖然沒有訴的基礎,但基于此類第三人類似“被告”之地位,不應允許其就追加程序進行上訴。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如果堅持以無獨第三人身份申請參加訴訟而被法院駁回,不應允許其上訴。此類第三人為本案訴訟標的權利之享有者,可以另行提起訴訟以維護自己的權益。上文所述的轉(zhuǎn)化型無獨第三人可以通過提出訴訟請求的方式上訴,也是強調(diào)其身份轉(zhuǎn)化為有獨第三人從而開啟上訴程序。
2.關于本案中程序性瑕疵的上訴。三種類型的無獨第三人均可以一審程序存在重大瑕疵為由提出上訴。此處的程序性瑕疵,不是泛指所有的程序性瑕疵,而是指諸如審判組織不合法、剝奪當事人的質(zhì)證權與辯論權等重大程序性問題。實踐中較為常見的是法院雖然依職權追加無獨第三人參加訴訟,但該第三人未經(jīng)合法傳喚故而缺席,此時就應當允許第三人就程序性問題進行上訴。
在未擔責無獨第三人就裁判結(jié)果或程序性問題提出上訴的案件中,裁判方式與普通的上訴案件并無不同。但在以“受錯誤事實根本性不利影響”為由提出上訴的案件中,裁判方式的確定則存在困難。一是判決主文看似可以表述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但因一審認定的事實存在錯誤,必須予以糾正,“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會導致一審判決生效,構成邏輯錯誤。二是如何表述對錯誤事實的糾正以及在判決的哪個部分予以糾正。欲破解這兩個問題,必須對我國現(xiàn)有判決書的構造進行分析。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編寫的《民事訴訟文書樣式》,二審判決書“經(jīng)審理查明”及“本院認為”部分均會涉及事實認定問題?!?2〕參見沈德詠主編:《民事訴訟文書樣式》(上冊),人民法院出版社2016年版,第402頁。因此,最妥當?shù)淖龇ㄊ窃凇敖?jīng)審理查明”部分將正確的事實予以確認,在“本院認為”部分就對事實的糾正進行詳細說理與分析。與之相對應,在判決主文前歸納總結(jié)的“綜上所述”部分也應當寫明“一審認定事實有誤……本院予以糾正”。而判決主文不宜表述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即使與一審判決結(jié)果并無二致,也應當撤銷一審判決并重新敘述裁判結(jié)果。
現(xiàn)行法將無獨第三人的上訴條件限制于“承擔民事責任”過于嚴苛。從司法實踐來看,部分法院的做法已經(jīng)反映出允許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的實踐需求。從理論基礎來看,未擔責無獨第三人在受判決既判力約束、受本案錯誤事實根本性不利影響及重大程序利益受損時,具有上訴利益。但因允許未擔責無獨第三人上訴存在積極價值與消極價值的沖突,故應當根據(jù)未擔責無獨第三人類型的不同,對其上訴條件進行合理設計,從而實現(xiàn)無獨第三人程序保障與節(jié)約司法資源之間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