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嘯波

上海古籍出版社成立于1956年11月，其前身為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8年6月改組為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建社伊始， 我社就十分重視線裝書的出版：成立了影印組，專門影印各種古籍善本，均以線裝的形式出版。另有少量為鉛字排印的線裝本。

“一書難求”的老版本

1957年至1959年3年間，我社出版了約30多種線裝書。如元刻《東坡樂府·稼軒長短句》（1957）、明刻《古本董解元西廂記》（1957）、《梁任公詩稿手跡》（1957）、《顧云美卜居集手跡》（1958）、宋刻《藝文類聚》（1959）、《中國古代版畫叢刊》9種（《歷代古人像贊》《忠義水滸傳插圖》等，1958—1959）、《中國古代科技圖錄叢編》4種（《天工開物》等，1959）、《明清民歌時調(diào)叢書》3種（《白雪遺音》等，鉛印，1959）等。

1959年，線裝本《東坡樂府》參加了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國萊比錫舉辦的“國際書籍藝術(shù)展覽會”。《藝文類聚》于1960年參加了意大利、希臘、阿根廷三國的圖書展覽會。這套線裝《藝文類聚》據(jù)上海圖書館所藏該書國內(nèi)僅有的宋刻本影印，兩函十六冊，當(dāng)時定價高達(dá)120元，一共只印了630套，非常稀見，現(xiàn)孔夫子舊書網(wǎng)僅見過一套，標(biāo)價4.4萬元。

1960年至1965年6年間，上海古籍出版社共出版線裝書約40多種，如《天一閣藍(lán)格本正續(xù)錄鬼簿》（1960）、《中國古代版畫叢刊》9種（《元明戲曲葉子》《列仙全傳》等，1960—1961）、《宋本十一家注孫子》（1961）、《古本戲曲叢刊第九集》10種124冊（《楚漢春秋》《勸善金科》等，1961—1964）、宋龍舒本《王文公文集》（1962）、抄本《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1962）、《徐光啟手跡》（1962）、《槃薖碩人增改定本西廂記》（1963）、《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1963）、《明容與堂刻水滸傳圖》（1965）、《天一閣藏明方志選刊》4種（《弘治易州志》等，1965）等。

1964年，《古本戲曲叢刊第九集》和線裝本《藝文類聚》參加了日本東京、大阪、北九州舉辦的“中國經(jīng)濟(jì)貿(mào)易展覽會”。

1957年至1965年9年間，上海古籍出版社所出線裝書以戲曲小說、散曲民歌、古代版畫、名人手跡為主要特色。這與著名學(xué)者、時任文化部副部長的鄭振鐸的倡導(dǎo)有很大關(guān)系。《中國古代版畫叢刊》《古本戲曲叢刊第九集》就是鄭振鐸親自編纂的，影響較大，前者印制尤為精美。說來慚愧，30年后的上世紀(jì)90年代，我協(xié)助徐小蠻老師編輯出版《中國古代版畫叢刊二編》，采用普通膠版紙印刷，精裝9冊，質(zhì)量遜于前編。這也是受當(dāng)時客觀條件所限。

這里再補(bǔ)述一件幾乎被人遺忘的舊事：我社曾經(jīng)影印過《永樂大典》。我先是從兩篇回憶文章里獲悉我社影印元老丁英桂先生曾經(jīng)主持影印《永樂大典》，影印“老法師”陳善祥先生也參與了?？善婀值氖?，在我社各種書目里都不見該書。一查才知《永樂大典》所署出版單位為“中華書局”。翻查社史后得知此書是當(dāng)年北京中華書局委托我社影印?！队罉反蟮洹返挠坝?959年開始，到1964年結(jié)束，共出版728卷，17000余頁，202冊，分裝20函，數(shù)量遠(yuǎn)超《古本戲曲叢刊第九集》，是我社迄今為止所做規(guī)模最大的一套線裝書。1959年，我社還將蘇聯(lián)歸還我國的《永樂大典》（卷2345—2347）按原樣做了一冊仿制本，包背裝，作為國慶十周年獻(xiàn)禮用書，出版單位也是中華書局。既然署中華書局，自然不能算我社出版，但我社前輩們的功績不應(yīng)被忘卻。

1966年后，我社出版業(yè)務(wù)一度停頓，不再出版線裝書。但由于毛主席愛讀線裝書，所以從1972年初到1976年9月，人民出版社、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中華書局和上海人民出版社奉命印制了許多線裝大字本，一共印了129種，每種印數(shù)較少。這些線裝大字本后被收藏家們稱為“紅色善本”，在收藏市場很是受寵，如大字本《李太白全集》，四函三十四冊，價格曾高達(dá)11萬元。

1978年1月，我社恢復(fù)建制，改名為上海古籍出版社，線裝書迅速恢復(fù)出版，到199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共計出版線裝書140余種，是個高峰。如：《清人別集叢刊》19種（《楝亭集》《通志堂集》等，1978—1985）、宋蜀刻本唐人文集5種（《張承吉文集》《孫可之文集》等，1979—1982）、宋刻《唐鑒》（1980）、宋刻《后山居士集》（1982）、宋刻《鉅宋廣韻》（1982）、《徐光啟著譯集》18冊（1983）、元刻《文心雕龍》（1984）、宋刻《新定三禮圖》（1985）、《林則徐書札手稿》（1985）、《古本戲曲叢刊第五集》85種120冊（1986）、《宋本方輿勝覽》（1986）、《魯迅輯校古籍手稿》6函（1986）、《張元濟(jì)友朋書札》（1987）、《鄭振鐸先生書信集》（1988）、《宋人佚簡》（1990）等，以影印宋元明清古籍善本為主，側(cè)重宋本、清本、戲曲、名人手跡，主要供學(xué)界研究之用。其中《清人別集叢刊》和《古本戲曲叢刊第五集》是亮點。前者選收清代名家文集之精刻本，后者收錄明清傳奇85種，有50余種是孤本。

這里說兩件我從老同事那里聽來的逸事。第一件：早期我社向上海圖書館、北京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借用古籍善本做底本不需要支付任何費(fèi)用的，出版社向圖書館借古籍善本，只需館長同意，或者由國務(wù)院古籍整理規(guī)劃小組給圖書館打電話或發(fā)文。第二件：我社影印宋蜀刻本唐人文集，是向北京圖書館借的宋本。原影印編輯室編輯府憲展先生說：“當(dāng)時是影印科科長陳善祥老先生和我一起去北京圖書館商借底本。館方起初已同意將要借的宋本一次全部出庫。善本部主任李致忠說‘北圖一家一當(dāng)都在這里了，萬一出事不得了，后來分兩批由北圖人員押送來滬，并全程監(jiān)督。”宋本多是國家一級文物，攜帶外出，按規(guī)定不準(zhǔn)坐飛機(jī)，只能乘軟臥，并且要把整個軟臥包廂包下來，不許有外人。宋蜀刻本到滬后，被送到我社自己的工廠——上海古籍印刷廠照相車間拍攝。原古籍印刷廠廠長顧友杰先生說：“廠里預(yù)先準(zhǔn)備好保險箱，宋本就存放在保險箱里。每次拍攝時取出，拍攝好放回。北圖工作人員始終在一旁監(jiān)督?！苯酉聛淼氖辏蚨喾矫嬖?，線裝書出版很少，僅有《明清名人刻印精品匯存》（1992）、《愛眉小札》（徐志摩，1999）兩種而已。

面向新時代營造新氣象

跨入21世紀(jì)，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線裝書再興，并一改過去專門影印古書的傳統(tǒng)，開始面向市場，走大眾路線，出版了一大批比較暢銷的新式線裝書，如圖文本系列有《唐詩三百首圖文本》（排印，2001）、《唐宋詞三百首圖文本》（排印，2001）、《四美堂詩書畫評——唐詩三大家寫意》6種（排印，2007），彩繪畫冊系列有《戴敦邦新繪全本紅樓夢》（2000）、《戴敦邦新繪水滸傳》（2004）、《戴敦邦繪紅樓夢人物集》（2005）、《華三川繪新百美圖》（2002）、《汪觀清新繪三國演義》（2003）、《傅抱石繪毛澤東詩意畫冊》（2004）等，巾箱本系列有《書韻樓叢刊》14函（排印，2002—2005），小說系列有《繡像批評本四大名著》（排印，2013），詞系列線裝典藏本有《南唐二主詞》（2013）等4種，均頗受讀者歡迎。

這一階段，上海古籍出版社線裝影印古籍也調(diào)整了方向，不再偏重學(xué)術(shù)，而是挑選帶有精美圖畫的古書，如《明閔齊伋繪刻西廂記彩圖·明何璧?？涛鲙洝罚?005）、《凌刻套板繪圖西廂記》（2005）、《蕭云從太平山水詩畫》（2009）等，可以視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我社線裝影印版畫書傳統(tǒng)的回歸。

2014年后，上海古籍出版社線裝書又重新返回傳統(tǒng)的古籍影印。隨著古籍?dāng)?shù)字化的發(fā)展，獲取古籍善本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方便，故簡單的影印，已沒有太大吸引力。上海古籍出版社改變思路，選取版刻精美而兼具可讀性、趣味性的古籍影印出版，以求雅俗共賞。為此，我們出版了《返生香》（2014）、明刻套印《艷異編》（2014）、清刻套印《李長吉集》（2015）、明刻套印《唐詩艷異品》（2016）、明刻《茅評套板繪圖牡丹亭》（2016）等，這批書，我社內(nèi)部稱之為《書韻樓新刊》，甫一出版，即受到讀者喜愛，市場反響良好。另外，影印古籍善本則有《宋蜀刻本唐人文集》3種，彩色畫冊則有《清宮戲畫》（2015）、《夢影紅樓》（2017）等。

沿著《書韻樓新刊》的思路，201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開始策劃《版刻雅韻叢刊》，擬集中選擇一批版刻精美的經(jīng)典名作出版，試圖讓線裝書走入尋常百姓家，讓古雅線裝書融入現(xiàn)代生活。我們首先選擇在中國雕版書籍史上最美觀的套色印本，即明代吳興閔、凌兩家族所刻印的雙色或多色套印的書籍。閔、凌刻本內(nèi)容多為古代名家名作，字體秀美，版式疏朗，加之朱紅色圈點，有斷句，書眉、行間和文末又有評語或解說等，色彩燦然，醒心悅目，所以特別適合一般讀者閱讀、欣賞和收藏。此套叢刊推出后，很快受到讀者青睞和追捧?，F(xiàn)已出版《閔刻套印文致》（2019）、《凌刻套印蘇長公小品》（2020）、《凌刻套印陶靖節(jié)集》（2021）《凌刻套印王摩詰詩集（2021）、《凌刻套印孟浩然詩集》（2021）、《凌刻增圖西廂記》（2022）、《閔刻彩印西廂記圖》。

回顧上海古籍出版社60多年來的線裝書出版歷程，雖時有間斷，然從未放棄，每一時期又都有其特色，并非固定一個模式，總能隨著時代發(fā)展而有所調(diào)整，有所變化，以期更好地為學(xué)界和讀者服務(wù)。今后我們會繼續(xù)努力，將線裝書這份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傳承下去，傳播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