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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起于生命焦慮的形式?jīng)_動
      ——論左思《詠史詩》的用典美學

      2022-12-02 02:45:34
      關鍵詞:寒士詠史詩左思

      李 鵬 飛

      一、導語

      鐘嶸《詩品》中曾運用歷史批評法梳理古詩的源流,稱左思“其源出于公干。 文典以怨,頗為清切,得諷喻之致”[1]193。 又曾評劉楨“其源出于‘古詩’”[1]133,評《古詩十九首》“其體源出于《國風》”[1]91。 既如此,《詩·國風》、古詩、劉禎、左思應當為一脈相承的關系,但《詩品》并未詳述左思接受古詩的具體狀況。

      明代胡應麟《詩藪》對左思《詠史詩》用典技巧的文學史意義給予很高評價:“用事之工,起于太沖《詠史》,唐初王、楊、沈、宋漸入精嚴。 至老杜苞孕汪洋,錯綜變化,而美善備矣?!盵2]程千帆先生也曾說:“蓋自太沖而后,六代詠史,不乏名篇,而途徑所經(jīng),多遵斯軌,有同后世所謂‘六經(jīng)皆我注腳’者?!盵3]412同樣充分肯定其用典美學對后世五言詩的深遠影響。

      對《詠史詩》用典技巧,清代張玉谷所說最為詳細:“太沖詠史,初非呆衍史事,特借史事以詠己之懷抱也。 或先述己意,而以史事證之;或先述史事,而以己意斷之;或止述己意,而史事暗含;或止述史事,而己意默寓?!盵4]但他也只歸納了史事與詩人情志結(jié)合的不同方式。 程千帆先生則是進一步將《詠史詩》所涉人物歸納為不同的類型,從整體的角度來審視這組詩。

      總之,《詠史詩》八首組詩是古詩向詠史詩體乃至整個五言詩發(fā)展中的重要一環(huán),其用典美學取得的藝術(shù)成就世所公認。 但筆者也發(fā)現(xiàn),前人很少注意作為《詠史詩》“組詩”形式的整體功能與意義。 八首詩中的用典有怎樣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與功能安排,有怎樣的美學品格? 對此問題的回答不僅關乎《詠史詩》與前代組詩的歷史演進關系,也影響對詠史詩體美學價值的判斷。

      二、互文性理論視野下的用典技術(shù)

      清代何焯云,“詠史者,不過美其事而詠嘆之,概括本傳,不加藻飾,此正體也。 太沖多攄胸臆,此又其變”,“題云《詠史》,其實乃詠懷也”[5]。 這意味著《詠史詩》從鋪寫史實向詩中用典的巨變,既是詩歌抒情技術(shù)的躍進,也是從敘事向抒情的詩體變革。 因此,從用典入手探究組詩結(jié)構(gòu)的美學價值,是一種技進于道的可能路徑。用典古稱用事,其中“事”偏重“事類”“故實”“典故”等,多涉及人事、故事等。 今天修辭學所謂的用典有引事與引語兩種方式,其中引事與用事通,而引語則與古代詩歌的套語、典故、成辭、借代等多有交叉,顯得比較復雜。 但無論用事、用典與引用,“用”總是核心要素。

      在互文性理論看來,任何一個文本都存在著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改編。 克里斯蒂娃說:“一個詞(或一篇文本)是另一些詞(或文本)的再現(xiàn),人們從中至少可以讀到另一個詞(或另一篇文本)?!盵6]熱奈特說,互文性“即兩個或若干個文本之間的互現(xiàn)關系,從本相上最經(jīng)常地出現(xiàn)為一文本在另一文本中的實際出現(xiàn)。 其中最明顯最忠實的表現(xiàn)形式,即傳統(tǒng)的引語實踐”[7]。 在文本闡釋實踐中,互文性視角對文本意義的解讀頗為有益,文學用典的意義生成也可以由此立論。 無論是用事或引語的形式,只要是引入一個外來的意義因素而在本文中發(fā)生結(jié)構(gòu)性作用,就是互文性關系的建立。 以此為進入視角,能順利區(qū)別歷史題材與事類引用,進而全面查看左思以暗引和引語的方式,引入的前代人事、典籍所造成的文本互文性關系與意義蘊藉。

      如《其七》“何世無奇才,遺之在草澤”[8]731句中的“草澤”。 此處不是“山林草澤”在一般意義上所指稱的自然空間,也不僅僅是轉(zhuǎn)喻意義上與廟堂相對的“江湖”,而是特有所指。 《莊子·讓王》中有“原憲甘貧”[9]故事。 史記中有“孔子卒,原憲遂亡在草澤中”[10],原文記載孔子一位非富非貴的弟子原憲與子貢的對話,傳達君子憂道不憂貧的堅守意識。 而王逸《楚辭章句》注屈原詩句,多次用到“草澤”:“言己自傷放在草澤”[11]22,“屈原幽居草澤”[11]59,“喻屈原背去朝堂,隱伏草澤,失其所也”[11]186。 草澤即是屈原放逐后的生命精神的符號象征。 在玄風盛行的魏晉時期,作為賦家的左思,對《莊子》與楚辭的熟悉毋庸置疑。 與屈原的賢人被棄的歷史故事互文性的關系,是“草澤”典故在他詩中的意義生成的基礎。

      此種引語式用典的形式,往往造成學者的失察。 而以互文性理論為方法,對典故意義引入的全面勘查,或許能刷新我們對本組詩的美學判斷。

      三、典故意義的內(nèi)在聯(lián)結(jié)與結(jié)構(gòu)

      (一)對《古詩十九首》套語與原型的接受

      《古詩十九首》是文人詩初創(chuàng)時期的經(jīng)典,對后世各體五言詩都有深遠影響,對詠史詩體也是如此。 左思《詠史詩》語言風格與《古詩十九首》接近,如《詠史詩·其二》首聯(lián)與“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與《古詩十九首·青青陵上柏》首聯(lián)“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極為相似,都是疊音詞加三音體詞性詞組的句式結(jié)構(gòu)。 《詠史詩》中還有“濟濟京城內(nèi),赫赫王侯居”“寂寂揚子宅”“寥寥空宇中”(《其四》)“峨峨高門內(nèi)”(《其五》)“習習籠中鳥”“落落窮巷士”(《其八》)等。

      除去套語,左思《詠史詩》主要繼承了《古詩十九首》對游士原型范疇的建構(gòu)。 《古詩十九首》的詩人原型,可以用“游”來概括,即“驅(qū)車策駑馬,游戲宛與洛”的交游、宴游和出游等。 當東漢末士人的交游生活以組詩的面目出現(xiàn)時,群體的人生情境已經(jīng)被提煉到原型范疇的層面,具有極強的非個體性。 其基本邏輯為:士人離開家鄉(xiāng)交游京都(《行行重行行》),立志建功立業(yè)(《回車駕言邁》),交游權(quán)貴(《青青陵上柏》),宴游中聽曲感心發(fā)抒早立功名的感慨(《今日良宴會》),宴游發(fā)抒及時行樂的感慨(《生年不滿百》),宴游中聽曲生情(《西北有高樓》《東城高且長》),出游中感嘆仕途失意(《驅(qū)車上東門》),交游中埋怨朋友不提攜(《明月皎夜光》),出游中思鄉(xiāng)欲歸(《去者日以疏》);妻子與士人分別(《行行重行行》),思念丈夫(《青青河畔草》《涉江采芙蓉》《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樹》《迢迢牽牛星》《凜凜歲云暮》《明月何皎皎》),收到丈夫來信(《孟冬寒氣至》),收到丈夫贈物(《客從遠方來》)等。

      《古詩十九首》以組詩形式存在,其系身于枚乘與曹植都并無扎實證據(jù),故此不能做求實的解讀,正因此,它以漢末游士的形象完成了具有時代特點的士人文化原型的建構(gòu),對后代士人在創(chuàng)作上的仿效和閱讀上的共鳴建立了詩學結(jié)構(gòu)的基礎。

      (二)緣起于個人命運的詠史抒懷

      左思《詠史詩》所引典故與其人生遭際有直接的發(fā)生關系。 據(jù)《晉書·左思》《晉書·左貴嬪》《左棻墓志》所載,在公元250—310 年間,左思生平與所見大事如下。

      ①約公元250 年或之前出生于臨淄,此時魏皇帝曹芳(239—254 年)在位。 ②公元 265 年左右,左思的青少年時代,撰寫《齊都賦》。 這時期晉武帝司馬炎建立晉朝。 ③公元272 年,左思的青年時代,妹妹左芬因文名被司馬炎征召入宮,遷往京都洛陽。 ④公元280 年,左思而立之年,晉武帝征服吳國,統(tǒng)一全國。 開始撰《三都賦》。 ⑤公元290 年,晉武帝司馬炎去世。 公元291 年,晉惠帝司馬衷登基。 參與賈謐“二十四友”文人集團,任秘書郎。 大約在此時,《三都賦》撰成。 ⑥公元300 年,3 月左芬去世,4 月,賈謐被誅殺,左思隱居宜春里。 公元301 年,齊王司馬冏任命為記事督,左思借口疾病原因辭官。 ⑦約303 年,避張方之亂,移居冀州。 ⑧約305—310 年間,左思去世。

      綜上可知:其一,左思是出身庶族的文人。 其二,左思因左芬及“二十四友”的關系,與西晉統(tǒng)治階級上層貴族及名士有很多交集。 其三,左思有卓越的文學才能,作品名重一時。 其四,左思政治上無太大作為,也未曾受到嚴重的政治迫害。

      左思詩中用典,生發(fā)于他的生活經(jīng)驗,作為辭賦大家,左思對前代三位賦家司馬相如、揚雄、張衡頗多稱贊,但最核心的用典動機是對寒士的身份認同。 左氏遠祖雖為齊國貴族,父親左雍卻是庶族出身。 左思幼年時并沒顯得聰明,加之容貌丑陋、口齒拙笨,在極為崇尚人的容貌、風度、口才的魏晉時代,不免常常受到歧視,其仕途也頗為坎坷。

      在勢族專權(quán)的時代,庶族出身的士人難登高位而有所作為。 陳寅恪先生曾討論漢末魏晉士族與庶族階層政治斗爭與政治命運的沉浮。 他提出漢末至曹魏時代的士大夫,主要出身于地方豪族,比如漢末服膺儒教的河內(nèi)司馬氏、汝南袁氏、弘農(nóng)楊氏等家族,而魏國曹氏出身寒族,曹操為了鞏固政權(quán),發(fā)起了一系列打擊豪族的政治與思想運動,豪族勢力暫時得到壓制,但是在曹操死后,士族與勢族勢力支持司馬氏重新奪回了權(quán)力[12]。 此后,士族把持政權(quán)的現(xiàn)象強勢回潮,曹魏時代的“唯才是舉”政治新風只余懷想,左思此類寒族出身的文士,靠才能而得重用的道路被堵塞了。

      斗轉(zhuǎn)星移,左思撫今追昔,對同為出身庶族寒士的前代名人的命運頗有同感體認,詩中用典所及的諸多人物:賈誼、司馬相如、司馬穰苴、酈食其、張衡、馮唐、段干木、魯仲連、蘇秦、揚雄、孔子、荊軻、主父偃、朱買臣、陳平、原憲、李斯等,或為沒落貴族,或為下層寒士,都不是出身大富大貴之家有可依賴的家族政治勢力,而皆因政治、軍事、文化等成績而有一番作為,青史留名。 同樣,在左思其他文學作品中的用典也常表現(xiàn)對寒士階層的偏愛,如《蜀都賦》中有關司馬相如、嚴君平、王褒、揚雄的典故。 至于蘇秦、李斯、主父偃、朱買臣等,后人對其人其事常有負面評價。 左思在引用其典故時詩中也多寄寓批判之意,但是,左思對他們因貧賤之辱而激發(fā)出的強烈名利欲,也不無同情。

      (三)用典的有序分類

      程千帆先生曾將左思《詠史詩》八首所詠人物,歸納為幾個不同類型。

      析而言之,馮唐、主父偃、朱買臣、陳平、司馬相如為一系。 潛郎終身汨沒,四賢初仕屯蹇,則作者所為況譬者也。 段干木、魯仲連一系,功成身退,爵賞不居,則作者所引為仰慕者也。 許由、揚雄一系,當時尊隱,來葉傳馨,則作者所引為慰藉者也。 蘇秦、李斯一系,福既盈矣,禍亦隨之,則作者所引為鑒戒者也。 獨荊軻之事,若無關涉,殆可謂寂寥中之奇想,而歸本于自貴自賤,是與他篇固亦相通[3]413-414。

      他發(fā)現(xiàn),左思詩中所引用的歷史人物具有可歸類的結(jié)構(gòu)。 如果以互文性理論來審視,作為題材,明引與暗引的人物故事,以及用引語方式引入的人物、事跡、典籍,只要在詩中發(fā)生意義,也可以進行類似的歸類。 《詠史詩》組詩中的用典,大都指向人的某種行為或者狀態(tài),可以歸類如下。

      第一,士人雖有才能,不被重用時,生活貧苦,仕途維艱。 包括:主父偃、朱買臣、陳平、司馬相如、馮唐、草澤(原憲),枳棘充路(孔子《丘陵歌》),澤雉(《莊子·逍遙游》),計策棄捐不收(東方朔《六言》),枯池魚(《莊子·逍遙游》)。

      第二,士人在國家、人民危難之時,運用自己的才智解救危局、化解危機,但卻功成身退,不受君王的封賞,保持人身自由與人格獨立。 包括:段干木、魯仲連、許由、長揖(酈食其)、被褐(《老子》),出閶闔(《離騷》),振衣(《楚辭·漁父》),濯足(《孟子》),偃鼠飲河、鷦鷯巢林(《莊子·逍遙游》)。

      第三,士人帶著強烈的建功立業(yè)愿望,通過個人奮斗,在政治上干出一番事業(yè),極大地提升了自身的社會地位,占有了大量物質(zhì)財富。 包括:司馬穰苴、主父偃、朱買臣、陳平、司馬相如、蘇秦、李斯、鉛刀一割(班超)。

      第四,士人政治事業(yè)雖然失敗,但仍被后世崇敬。 包括:荊軻。 蟬翼為重,千鈞為輕(《楚辭·卜居》)。

      第五,士人在政治混亂、小人當?shù)罆r,善于判斷局勢有進有退而明哲保身。 包括:陳平、迍邅(《周易》)。

      第六,士人不迷戀于富貴功名,遠離政治,專心于學術(shù)研究與文學創(chuàng)作,取得很大成就。 包括:司馬相如、張衡、揚雄、草澤(原憲、屈原)、浮云(《論語》)。

      第七,士人位居高官后,過于迷戀權(quán)力與金錢,不能言辭謹慎、修養(yǎng)德行,在政治斗爭中被殺,不得善終。 包括:主父偃、朱買臣、蘇秦(連璽)、李斯,游大人以成名(《楚辭·卜居》)。

      第八,政治大家族世代壟斷高官職位,把持朝政。 包括:金日磾、張湯、許廣漢、史高家族故事。

      左思在詩中抒發(fā)認同、贊賞、仰慕、警戒等情感態(tài)度,是用事的起點,但其用典的極為豐富已經(jīng)使其所引之人事超越了個人的人生軌跡而結(jié)成群體命運的縮影。 歸納起來,就是一個“寒士”的人生縮影,他在政治道路上的成功與失敗、阻力與借力的種種可能。 或者說,一個“寒士”的原型范疇。 左思建立的“寒士”原型是對《古詩十九首》中的“游士”原型的進一步轉(zhuǎn)換和窄化,對游士中出身寒微者有著更為直接的象征意義。

      四、抽象:個人向歷史的皈依

      魏晉詩歌用事,常多典并用,以并置性或疊置性用典形式出現(xiàn)。 如酈炎《見志詩》中三聯(lián):“陳平敖里社,韓信釣河曲。 終居天下宰,食此萬鐘祿。 德音留千載,功名重山岳。”[8]83此類用典是為表現(xiàn)某些非個人化的,超出一定時間、空間維度的文學主題,比如人生命運的無常、親情的重要等。 這意味著事類的引用并不僅僅是個人情感懷抱的宣泄,更是對某種抽象的需要——超越個人生命歷程的普世之情、理——的思考與詠嘆。 這是回蕩在個人與群體、現(xiàn)實與歷史的兩極間的心靈之聲。

      (一)用事抒懷的二元結(jié)構(gòu)

      高友工在運用結(jié)構(gòu)主義詩學分析唐詩的用典時提出:“當一個典故出現(xiàn)于詩中時,它所指涉的不僅是與之相似的過去或現(xiàn)在的事件,而且是永恒的原型。 無論是描寫事物還是敘述事件,一首詩通常至少有兩層意義:具體意義和原型意義。因此,近體詩所表現(xiàn)的世界是相當穩(wěn)固、持久的,具體的人、事來去匆匆,不斷變換,但原型的存在卻是永恒不變的。”[13]

      由此可見,用典就是通過比較現(xiàn)實問題與歷史事件,顯示它們之間的相似之處而產(chǎn)生意義,使詩人以借古諷今等間接的方式,使歷史與現(xiàn)實產(chǎn)生對話,進而描述或評論現(xiàn)實的問題。 左思博引先秦至兩漢的寒士典故,既有著清晰的序列,又巧妙地預置了與晉代現(xiàn)實之間的距離感。 他小心翼翼地為自己建立了安全的精神庇護所,憑借典故人事與當下某人、某事的對比,豐富的意義得以發(fā)生。

      (二)典故事象與歷史本體的建立

      左思《詠史詩》組詩的史事用典,其詩學成就不僅在于敘事性因子向抒情化的大踏步進化,更在于他的組詩中“寒士”原型范疇的精神號召力。他放眼前代六百年士人命運的起起伏伏,心追筆索,歷史映象如此完整而又深刻。

      史載,左思“兼善陰陽之術(shù)”[14]。 在晉代極度兇險的政治湍流中,左思必然常常在仕途進退時舉棋不定。 左思引“迍邅”或許即源于他對《周易》占卜的熟悉。 “迍邅”之卦,“君子幾,不如舍,往吝”[15]42“屯其膏”[15]44等告誡,要君子頭腦清醒、敏銳判斷、善于舍棄、重視修身治學,這對左思的人生選擇起了極大啟發(fā)作用。

      任何有理性的人都清楚,完全靠求神問卜作出人事之決定是極不靠譜的,但問卜者通過對卦象、卦辭的參悟而獲得的某些啟示,卻是中國人智慧的源泉。 左思《詠史詩》中的“史”,偏重歷史人物的個人事跡而不是重大政治歷史事件,他基于自身的性格、才能、出身、身份,以用典的方式,在詩中引入古人的事跡片斷,是立足個體情感的符號互動。 同類的人物事跡聚合在一起,以家族相似的方式交錯疊加,寒士的原型范疇就建立起來,這是一種富有美學意味的認知原型與文化原型建構(gòu)。

      W·沃林格的《抽象與移情》曾經(jīng)深入分析過造型藝術(shù)中刪繁趨簡之“抽象化”技術(shù)所依據(jù)的審美心理,對我們不無啟發(fā)。 沃林格提出,藝術(shù)正是因為它的形式滿足了人們的強烈的內(nèi)心需要,才給人帶來極大的審美愉悅,最終決定藝術(shù)現(xiàn)象的可以表現(xiàn)為藝術(shù)家的“形式意志”(一種強烈的形式?jīng)_動)。 藝術(shù)家運用抽象原則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中把世界加以簡化為抽象形式,是一種“形式?jīng)_動”。 比如人類早期藝術(shù)與東方藝術(shù)中,自然的三維空間被簡化為二維空間。 與自然艱苦搏斗的人類常常陷于恐懼、焦慮、不安的生命體驗,于是心靈自然產(chǎn)生尋求安定、平和的急切需要。 這種需要既體現(xiàn)于宗教、巫術(shù),也體現(xiàn)于藝術(shù)活動中,呈現(xiàn)為形式意志與形式?jīng)_動。 藝術(shù)家們在藝術(shù)中把世界加以簡化與抽象,祛除混亂與急變,擺脫感官把握世界時的焦慮,以獲得心靈的安息[16]。

      W·沃林格的研究主要針對造型藝術(shù),不過他的審美心理學視角,對左思《詠史詩》的研究亦有強烈的啟發(fā)意義。 抽象沖動下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作者在藝術(shù)形式中盡可能地減弱個人色彩,超越現(xiàn)實中的小我,將視角擴充為一類人或更廣大的空間,來把握世界的內(nèi)在規(guī)律,以緩和未知世界對人類的認知能力帶來的強烈壓迫感與焦慮感,在高度追求必然性與規(guī)律性的抽象形式中獲得心理的慰藉。 左思《詠史》以用典方式對歷史事象的抽象與寒士原型范疇的建構(gòu),基于八首詩中對寒士命運的強烈關注,再融入詠史的詩歌形式表現(xiàn)出來,實質(zhì)也是對世界的一種抽象化,這種排除了種種現(xiàn)實紛擾的詩歌精神世界,作者首先獲得的是精神慰藉。

      左思生年,始于曹魏晚期,一生經(jīng)歷魏晉易代、西晉滅吳、八王之亂等重大歷史事件。 前代曹魏代漢與少年時的晉代魏,兩次皇權(quán)的“禪讓”,摧毀漢代幾百年的正統(tǒng)觀念以及君權(quán)神授的神圣性,最高權(quán)力的攫取完全屈服于叢林法則。 政治的混亂、社會道德的虛偽與社會風氣的敗壞令人窒息。 士族重新奪取政權(quán)與九品中正制的施行,窒礙了寒族士人的上升道路。 司馬氏王族對最高政治權(quán)力的爭奪,又強行把眾多文人卷入其中,諸如嵇康、阮籍、陸機、陸云等名士最后都陷于悲劇命運。 士人陷入極大的心理恐慌,對政統(tǒng)的效忠也讓位于機會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的考慮。 儒家正統(tǒng)思想發(fā)生動搖,推動了士人的人格獨立與思想自由,士人對自身的命運與選擇有了更加深刻的思索。 漢末以來士人的人生軌跡,令左思迷惑、痛苦、彷徨、悲憤,左思《詠史詩》只引用先秦兩漢的典故,但實際上并沒有回避魏晉時代的社會語境,而是出于全身避害的考慮,如阮籍詠懷詩般用更委婉的方式來處理。

      左思的《詠史詩》以用典組織起諸多人事,建立了寒士的可能生活世界,它是取眾人的事跡片段集合而成,不需要與某個人的生平經(jīng)歷完全吻合。 《詠史詩》用典建構(gòu)的世界,為一種強烈的形式?jīng)_動的體現(xiàn),是左思對歷史與人生的思索成果,是為自己的人生選擇指路的燈塔。 左思以組詩的形式建構(gòu)了寒士的認知原型,創(chuàng)造了一個可以皈依的精神家園,是形式?jīng)_動下的輝煌創(chuàng)造。

      五、結(jié)論

      1700 余年來的讀者世代激賞《詠史詩》組詩無非有兩個原因。 其一,不平之情的強烈共鳴。其二,寒士文化原型的鏡鑒。 晉代以后的讀書人,自負其才而不得其用的人如瀚海星云,每個人都可以從這組詩的心靈映像群落里照見自己的命運坐標,情感由此激蕩,智慧藉此啟發(fā)。 而通過本文的探究,又可以進一步得到新的結(jié)論。

      首先,《詠史詩》奠定了詠史詩體美感表達的基本技術(shù)。 王夫之曾評說左思《詠史詩》:“風雅之道,言在而使人自動,則無不動者。 太沖一往,全以結(jié)構(gòu)養(yǎng)其深情,三國之降為西晉,文體大壞,古度古心不絕于來茲者,非太沖其焉歸?”[17]他特別重視“以結(jié)構(gòu)養(yǎng)其深情”。 《詠史詩》組詩不僅是化歷史人事為典故意象以抒情達意,更重要的是建立起古今對比的結(jié)構(gòu),從美學技術(shù)上來說阻斷了詩的時間性與敘事性,強化了空間性與抒情性,創(chuàng)造了用典的古今對比與意象的異質(zhì)對舉的基本結(jié)構(gòu)。 以對比技巧糅合言語、意象與典故為有機整體,將歷史事象納入時空對比的詩歌結(jié)構(gòu),為通過組詩的形式形成類比的結(jié)構(gòu)、建立認知原型提供了可能,發(fā)憤抒情、美刺諷諫、明志修身的功能可以從中一一生發(fā)。 這對后世詠史詩體的基本結(jié)構(gòu)以及中國詩歌的用典技巧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其次,《詠史詩》凸顯了詠史詩體的認知價值。 宇文所安曾提出,一首中國詩通常被認為非虛構(gòu)性的,對它的解讀無法用西方式的隱喻來進行,它的意義往往聯(lián)系于詩人生活的現(xiàn)實經(jīng)驗的世界[18]。 西方非虛構(gòu)性詩學認為,中國詩因此可被認為具有“非虛構(gòu)性”的特性。 西方詩中的抒情主人公、景物、情感等一如敘事性作品,本質(zhì)上是經(jīng)由自由的構(gòu)擬完成對真實生活的模仿。 詩人倚重隱喻等技巧為詩中意象賦予意義,建構(gòu)起自己的超現(xiàn)實的意義空間,詩人的寫作因此極具創(chuàng)造性。 西方詩常常指向抽象世界,具有超越性。中國詩人則完全取材日常生活的悲歡離合來寫詩,意象就是受眼前之景激發(fā)而聯(lián)類不窮,情感完全是當下真實經(jīng)驗的書寫。 中國詩只能讓人聯(lián)想起現(xiàn)實世界,因此,完全缺乏建構(gòu)虛擬意義空間的詩學思維。 在后殖民主義與反本質(zhì)主義的大潮洗禮后的理論視界中,以上以西方哲學二元論與中國哲學一元論為理論基礎建構(gòu)的虛構(gòu)性與非虛構(gòu)性框架能否成立令人生疑。

      不過,這些學者在實踐層面把非虛構(gòu)性理解為一種讀詩法的觀點,倒是提示我們,從求實的路徑去讀《詠史詩》,是一種有很大局限性的讀法,它遮蔽了這組詩的哲學價值。 從讀法而言,直接的現(xiàn)實關聯(lián)在左思《詠史詩》中是極其微弱的,我們可以從左思的身份、經(jīng)歷去揣測其用典動機,但難以如漢代《詩經(jīng)》解釋學一般,將左思用典與其身邊事件中的某一人、某一事一一坐實,還原詩人的當下生活事件與詩的具體關系。

      在中國,歷史甚或擁有相當于西方宗教的地位。 中國文人崇尚的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婦柔、禮師信友、敬老愛幼、尊德樂道的社會秩序,何嘗不是柏拉圖“理想國”式的“應有的”而不是“本有的”狀態(tài)。 左思所詠嘆的士人,盡忠報國、急公好義、功成身退、不貪富貴、有道則仕、無道則隱,更多是一種理想的人生。

      亞里士多德曾說:“詩人的職責不在于描述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發(fā)生的事,即根據(jù)可然或必然的原則可能發(fā)生的事?!盵19]換言之,詩可以或應該憑虛構(gòu)來超越現(xiàn)實事件的局限性而發(fā)現(xiàn)真理。 左思的《詠史詩》起于私人的遭際,但卻超越了個體命運的局促,升華為群體命運的星象。其描述了很多“可能發(fā)生的事”,詩歌意蘊具有超越個人的普遍性與抽象性。 我們可以把它視為是一種建構(gòu)原型范疇的認知過程,“寒士”的原型范疇建立,可以幫助詩人觀照自己的人生、理解現(xiàn)實的情境、做出人生的選擇。

      由此而見,《詠史詩》組詩的用典技術(shù)所造成的審美面貌,比之詠景、詠物、詠當下之事等“物感”模式創(chuàng)造的抒情詩,具有更多的理性與“虛構(gòu)性”,而非感性與“非虛構(gòu)性”。 而對其詩意生成的追溯,證明了“非虛構(gòu)性”論斷失之于偏頗的同時,也可足見中國詠史類詩歌的美學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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