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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中后期州縣田賦征收中的頭役僉派

      2023-03-12 23:32:45蔣玉晨
      中州學刊 2023年1期
      關鍵詞:田賦錢糧

      彭 勇 蔣玉晨

      賦役制度研究是經濟史研究的重要內容,近年來,明清田賦征收研究越來越精細化,僅征收環(huán)節(jié)的研究就成果豐富。如胡鐵球認為,明代由民間自發(fā)產生的歇家,從僅為納戶提供簡單服務發(fā)展為包收、代辦等全方位的包攬,取代糧長職能,代替納戶向官府交納錢糧[1];周健認為,清中后期普遍存在著由官府柜書、里書和糧差負責下鄉(xiāng)征收的“書差包征田賦”現(xiàn)象[2]371。無論“歇家”抑或“書差”,都是明清時期官府借以管理、甚至控制社會的中間組織,是州縣田賦征收流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實際上,在明清之際賦役征收由“歇家攬納錢糧”到“書差包征稅銀”的變化中,還存在一類群體,就是州縣田賦征收中的“頭役”,即收頭與柜頭。迨至嘉靖后“一條鞭法”推行,收頭和柜頭逐漸成為州縣田賦征收中的重要參與者和實際操控者,其職能不斷拓展。頭役職能的逐漸復雜導致其權責漸大,其中不法之輩損公肥私,在基層州縣遂成大害。那么,頭役是如何僉派的,其職能有何變化,對國家和社會又有何影響?

      明中后期州縣田賦征收中的頭役僉派,與嘉、隆時期“一條鞭法”的實施關系密切。為了解決奸胥、糧里的侵欺現(xiàn)象,條鞭法行后各地陸續(xù)實行了“自封投柜”之法,即由糧戶將該納銀錢自行封裝,于紙包上書寫里甲姓名銀數(shù),然后投入銀柜,不再由里甲經手。民戶自行輸納于官,稱為“官收”。稅銀從民收到官收,實際上是明廷為簡化征收流程、減少糧里胥吏侵欺、維持賦稅定額做出的稅收制度改革。作為田賦官收制度的中間環(huán)節(jié),頭役與官、民雙方均有密切聯(lián)系。頭役的職能從簡單的監(jiān)督投柜、驗收銀兩發(fā)展為擁有包征包賠①的復雜功能,其中反映的是明代州縣田賦征收在官員懶政、胥吏侵欺的背景下,由代理人逐步掌控實際征收流程的變化過程。

      頭役在前人的研究中屢有提及,梁方仲、唐文基在其專著中均提到了頭役的功能,劉志偉認為因頭役差等甚重,在“朋充”之法中正戶(即頭役)和貼戶的矛盾到明中葉越來越普遍[3],侯鵬亦簡要辨析過收頭的性質[4]209,然他們均一筆帶過。本文通過對明中后期賦役征收中的頭役的產生及其職能進行勾稽,嘗試分析“僉派頭役收掌稅銀”的田賦征收模式在州縣田賦征收中的作用與利弊關系,理清官府通過中間組織不斷加強鄉(xiāng)村控制的過渡方式與內在邏輯,進而揭示明代乃至清代賦役征收機制的沿革與流變特點。

      一、頭役的產生

      1.頭役的身份

      “頭役”是明代某項差役管領者所充之役的泛稱,唐文基稱頭役是各類“重差”中某項差役實際上的負責人[5]。洪武年間(1368—1398年)頭役之名已存在②,其涵蓋范圍甚廣,如征收錢糧有“收頭”③,解運錢糧有“解頭”,收銀守柜有“柜頭”,催征錢糧有“催頭”,驛傳充役有“馬頭”,經管匠班有“匠頭”,甚至于社頭、戶頭、保頭等,均稱之為“頭役”。這些種類眾多的頭役,原則上均應由具有一定經濟力量的“大戶”④充當,然而在實際派役時卻并非如此。到明中后期,州縣田賦征收中的“頭役”,主要是指收頭和柜頭,收頭是田賦收掌者,柜頭是守柜收銀者,二者功能時相混淆,即常以收頭行柜頭之事。趙南星記:“條鞭者,總訂各項之數(shù)而征收之”,“而乃改大戶曰柜頭、曰收頭,投柜于州縣大門之內,使民自納銀而柜頭主之”[6]。這類頭役是本文的主要研究對象。關于“收頭”的性質,胡鐵球據光緒《嘉興縣志》之記載,認為收頭是一種“空役”⑤。侯鵬則認為“收頭”和“解戶”類似,是隨著丁田銀之征而出現(xiàn)的一類負責收解的人役[4]209。收頭是各類賦稅物料征收中的實際收掌者,明中后期州縣征收田賦時僉派收頭相當普遍,如崇禎五年(1632年)巡按河南監(jiān)察御史李日宣稱河南“各屬征收錢糧,從未有不用收頭者”[7]527。

      頭役與糧長、歇家頗有淵源。頭役是在大戶糧長中揀選僉派“有力者”,與糧長既聯(lián)系密切又大不相同。首先,糧長和頭役都是田賦征收環(huán)節(jié)的“中間人”,但糧長是“民收民解”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頭役則在“官收官解”中發(fā)揮作用。其次,頭役是從糧長中選人充當,在征收環(huán)節(jié)中要比糧長高一層級,“糧長收人戶折銀,收頭又總收糧長折銀”[8]309,此時的田賦交納流程為“納戶→里甲或糧長→收頭”。最后,頭役之役等要重于糧長,其勞役亦苦于糧長,如萬歷時蘇州府嘉定縣收頭津貼役米18石,糧長則為10石[9]765。

      糧長制度衰落后,歇家以一種包攬錢糧的中間者身份出現(xiàn),參與到州縣錢糧征收中來,因此頭役與歇家既有關聯(lián),又不能混為一談。胡鐵球指出歇家通過直接包當糧長或充當糧長的保戶兩種方式來取代糧長收兌漕糧的職能[1]287,如蘇州府吳縣有“三十七區(qū)糧長歇家”[10]288的記載,即歇家冒充糧長之役來實現(xiàn)包攬。但這里的歇家仍在糧長收納糧銀的環(huán)節(jié),未到田賦征收中“自封投柜”時頭役收掌稅銀的環(huán)節(jié)。雖時有歇家冒充頭役包攬錢糧之事,如“兩浙錢糧最多,飯家積蠹包攬,其弊有二:一曰包里長,一曰包柜頭”[11],但歇家和頭役的性質有明顯區(qū)別,二者一主動,一被動,一出于私,一源于官。歇家主動冒充頭役,是為了包攬錢糧而謀私,而頭役僉派則是正項差役,官府不僅僉派大戶,亦僉派貧民小戶充之,并不全為歇家所包攬。易言之,歇家是包攬?zhí)镔x的中介模式[1]3,頭役則是民眾被動充當?shù)牟钜邸?/p>

      2.頭役的僉派

      收頭、柜頭的功能相近,常以同一差役形式出現(xiàn),是錢糧官收時納戶“自封投柜”過程中負責監(jiān)督投柜、驗收銀兩者,“收頭一役止名守柜,在旁司登記而已”[7]528。因其收掌稱之“收頭”,又因其守柜收銀而稱之“柜頭”。侯鵬亦認為在州縣柜收糧銀時,收頭有時又以“柜頭”“看柜”“柜長”等名目出現(xiàn)[4]210。頭役一般是糧長“僉有力之家充之”[12],如蘇州府嘉定縣“所謂收頭者,簡稅長之有力者充之”[9]733,紹興府余姚縣“于該年內擇其田、糧俱多,家道殷富者”[13]621僉為柜頭,在山東是“柜頭易名,猶大戶也”[14]414。當然,也有不是以糧長充任的,如四川洪雅縣的收頭是“令里長排年呈報”,后又改為“十甲糧戶輪當”[15]。這是因明代的糧長設置是根據各地實際情況而定,并非普遍設立。大致人口賦稅眾多的繁劇之邑,非設糧長不可;而人口稀薄、賦稅寡少的地方,則無設立的必要[16]318。因洪雅縣并無糧長,故以里長和糧戶僉充頭役。

      頭役僉派的具體標準,一般由糧長大戶的田糧數(shù)額決定,“田多者當大差,如柜頭之類”[17]194。隨著糧長制度的衰落,頭役僉派所依據的田畝數(shù)額標準也越來越低。萬歷年間(1573—1620年),南直隸應天府民戶“有田百畝者僉點收頭”[18]234,到崇禎年間(1628—1644年),太倉州收頭開始僉派小戶,“民田十畝以上者皆不免”[19]174。頭役僉派由大戶到小戶的變化,導致官府勒令頭役包賠,便出現(xiàn)了“頭役之累”現(xiàn)象。

      各縣僉派頭役的數(shù)量,由該縣征收糧銀多寡、征收任務輕重決定。如萬歷時,松江府青浦縣、紹興府余姚縣均僉派柜頭4人⑥,蘇州府吳縣、淮安府宿遷縣有柜頭6人⑦,山西部分州縣各設置收頭房8間⑧,應天府句容縣原有收頭17名,后改為8名⑨。在田賦征收中,頭役如不能按時完成額定征銀數(shù),則有包賠之責,所以州縣官員胥吏若想貪墨苛斂,則會多僉派收頭,“收頭數(shù)多,便于科斂”[20]。像余姚縣雖額定柜頭4人,實際并非如此,“凡遇比并錢糧,必有收頭數(shù)十人”[13]615,北直隸開州、滿城等縣“歲用收銀柜頭,歷分四季,人用三四百名”[21]511。呂坤稱州縣僉派大戶為頭役時“聽民攀稟,多坐收頭”,以至“大戶幾于半縣”[22]334。明后期的僉派頭役現(xiàn)象相當普遍,畢自嚴就說:“自來征收,未有無見年、無收頭者。”[7]528因此頭役的隊伍是相當龐大的。

      3.頭役的工食

      頭役因是僉派的正項差役,按規(guī)定可獲得官方貼補的工食銀,“于吏農中擇其至誠者,日輪一人承直,或量給工食”[7]528。頭役的工食,有支米和支銀兩種,如萬歷時蘇州府嘉定縣收頭“津米一十八石”[9]765,青州府安丘縣則“新添收頭六名,每名銀十二兩”[23],應天府僉派收頭每名每年“其費六七金”[18]234。無論支米或支銀,頭役的工食貼補均十分微薄,呂坤稱“收頭之工食頗少,人人稱累”[24]。明代凡較重差役均議幫貼,頭役亦不例外,山東戶役編僉時,“各僉上八則人一戶,謂之頭役,而以九則花戶貼之”[25]36,“審有力一人僉充頭役,而以花戶貼之”[14]393。吳縣“守柜六名,官給工食不敷,另議私貼”[8]300。頭役雖工食短少,卻可謀取幫貼,又能以權謀私,因此謀充者亦不在少數(shù)。隆慶元年(1567年),余姚縣“僉審收頭,則人人窺伺,有利者百計謀收,有害者千方規(guī)避,公庭之請托無休,吏胥之賄賂雜進”[13]615。這為收頭、柜頭隊伍的無賴化和肆意侵吞埋下了禍根。

      二、頭役的職能

      明中后期國家正賦由“民收民解”向“官收官解”的轉變,是一條鞭法改革中的重要變化,頭役幾乎參與了稅銀“官收官解”的全過程,從監(jiān)督投柜、秤收銀兩、登記簿籍、傾熔成錠、稅銀解運等各個環(huán)節(jié),均有頭役的身影。明代州縣正堂官員多不諳錢糧之事,而由精熟此道的書吏和頭役把持包攬,“錢糧出入皆吏書、收頭之手,官無紅簿,民無徭帖,不知派納幾何”[7]711,他們成為州縣田賦征收的實際操控者。國家要保證“惟正之供”按原額收納,就必須倚靠頭役,頭役的重要地位便不言而喻。頭役職能也隨之不斷擴張,其由最初僅具有監(jiān)督投柜、驗收銀兩的基本職能,到多方負責、包征包賠的附加職能,這樣的變化,既加重了頭役的權責,也為“頭役之害”埋下了伏筆。

      1.看柜收銀

      頭役在官收官解、自封投柜的過程中負責收掌田賦,具體而言,其職能是監(jiān)督投柜和驗收銀兩。據《國朝獻征錄》載,“自封投柜”之法自嘉靖中期即已在部分州縣實行,各地稅糧征解中有“總立柜頭,各戶自投納者”[26],即是此法。梁方仲指出,“自封投柜”之法設立是為了減輕胥吏或里甲人等的需索挪移、多加火耗及換封抵假之弊[16]54,“自封投柜”之法是明代官收稅銀的具體方式之一。條鞭法行后,民間稅糧“本色照舊上倉收貯,折色投柜上納”[27]4343。具體流程是由納戶將該納的折色稅銀自行封裝在紙袋內,于納稅之日將紙袋親手投入用于收銀的“銀柜”中,不許胥吏和糧長經手,以杜絕其侵欺。以紹興府余姚縣“自封投柜”的具體流程為例:

      收納之法,預先查照由帖,造收納文冊一本,用印鈐蓋。置立大木柜一個,上開一孔,可入而不可出者。仍酌量縣分大小、都圖多寡,縣小者止一簿一柜,大者作二簿二柜,或三四隨宜曲處。每柜即選擇實歷吏中之勤慎者一名,糧長中之殷實者一名,相兼經收。每次印給收票一百張,私記小木印一個。本柜立于縣堂上,聽令各該里遞帶領納戶親赴交納。先是吏與糧長公同查對簿內及由帖納戶本名下,丁糧及折銀數(shù)目實該若干,相同無差。隨即驗銀足色,兌銀足數(shù),眼同包封,上寫某里某甲納戶某人銀若干。仍著納戶將簿內本名丁填寫某月某日交納足數(shù)訖,下注花字為照。吏同糧長將納完銀數(shù)填入收票內,某月某日吏某人糧長某人公同驗納訖,亦注花字為照。銀令納戶自行投入柜中,并不許吏與糧長經手。如有加收重稱、刁難勒索者,許實時稟告究治。每十日掌印官同管糧官及經收吏役、糧長開柜清查一次,照簿對封,照封驗銀。如果無差,總算該銀若干,拆放一處。每百兩權作一封,暫寄官庫,以待臨解傾錠,另貯一匣。另置印簿一扇,登記每次清查銀數(shù)。又行另選吏一名、糧長一名,如前經收,十日清查。[13]616-617

      梁方仲先生指出,余姚等縣關于征收及解運稅糧的規(guī)定,可以作為一般州縣收解手續(xù)的說明[16]57。在此過程中收頭或柜頭負責“看柜”,即監(jiān)督納戶投銀入柜。

      “銀柜”是一種收納銀兩的大木柜,其樣式大略如下:

      一柜底釘鐵圈一個,牢系長細索一根,將索頭從柜面眼口度出柜面,眼口又將一小木梆橫安塞住,可翻可滾,翻梆肚在上則銀納肚中,一翻一滾銀封即翻在梆下,不復能取出,封漸多自然擠到底矣。柜面眼口大約橫二寸長三寸,夜間用鐵轉皮蓋鎖,仍固封至柜側開口處,常常固封,拆封方啟。[28]566

      可見,銀柜的設計原則是要使銀封“可入而不可出”,只要堅固結實即可。納戶自封投柜時,為防止混亂,常在銀柜之上系一長繩,將銀封依次穿在繩上,納戶便根據銀封順序依次投柜。如河南州縣“花戶自行投柜,柜內引一繩出口,各戶穿封魚貫以入,有低短則查出重懲,人無敢犯”[7]528。銀柜的編號,多用一些吉祥簡樸、通俗易懂的詞字,如松江府青浦縣有“豐、亨、豫、大”四銀柜[29]1023,華亭縣則用“仁、義、禮、智、信”五字命名五號銀柜[14]741。

      納戶交納稅銀時,頭役負責監(jiān)督投柜、驗收銀兩。糧戶自封投柜時,先由官府發(fā)給頭役印信流水簿一本、完納票據若干、銀封若干,票據和銀封一一對應編號,以免混亂。收銀時,納戶自行交兌足色足數(shù)的銀兩,頭役按照每名納戶應交納銀數(shù),不拘多寡,收驗完畢后,親眼看納戶將銀兩裝入官方付給的銀封內,然后令納戶依照銀封之上的號數(shù)依次親筆登記在印信流水簿上。如銀封上編號是“天”字幾號,即令納戶在登記簿上書寫“天字幾號,某都某里某人納銀若干,足色足數(shù)”的字樣。頭役即發(fā)給納戶已經鈐印的“官票”收執(zhí)以為存照。每晚頭役均要查驗印信流水簿,與銀封的號數(shù)一一對應,總計若干封,共銀若干兩,親筆填注。然后將零散銀封合并作一大封,并親手于其上畫押,貯于官庫內[13]621。這就是收銀頭役的具體職責。

      頭役在“自封投柜”過程中的主要職能是驗收銀兩是否足色、足數(shù)。在檢驗“足數(shù)”方面,江南部分州縣“柜頭之役,止令之秤收糧銀”[10]407,即頭役僅有銀兩稱重之責。我們注意到,也有一些州縣不許頭役把持秤收,以防作弊。如山東州縣“糧銀上柜征收,但僉一柜頭守之,止知投入,不曉錙兩,無從侵牟,亦免貼補”[25]36;應天府句容縣的收銀柜頭“止登數(shù)目,事完即聽回家”[30];河南州縣“收頭一役止名守柜,在旁司登記而已”,“守柜任登注不任秤兌”[7]528-530。在檢驗“足色”方面,頭役負責“簡驗銀色,登記赤歷;其秤兌包封,聽花戶自投柜內”[31]247。萬歷年間,呂坤鑒于山東州縣征收稅銀時銀匠趁辨驗銀色之機偷摻作弊,于是令“今后止憑收頭認識,不許另添銀匠”[22]337,說明頭役大多具備檢驗銀色的本領。河南、山東等處征收田賦時,“每柜止頭役一二人,第令看驗銀錢,聽花戶自納”[21]512;河南州縣“催糧收頭只管見色注數(shù)”[7]528。頭役監(jiān)督投柜、驗看銀兩,一定程度上減緩胥吏糧里的侵漁,保證國家正賦的足額征收。

      然而各州縣雖有種種規(guī)定,卻無法有效防止頭役侵欺作弊,其原因在于田賦征收時事務繁多,官員懶于管理,胥吏疲于應付,于是將一些事務交給頭役負責,于是頭役有了收掌稅銀之外的其他附加職能。

      2.附加職能

      明中后期賦役繁重,逋賦數(shù)額巨大,保障錢糧足額征收成為州縣官員的第一要務。此時糧里制度漸衰,胥吏差役肆意欺侵,二者皆不堪用。而頭役則憑借對錢糧征收流程和賬簿細目的熟悉,逐漸成為稅銀官收官解中的主要執(zhí)行人和實際操控者。在看柜收銀之外,頭役還參與到催科比限、包征包賠、傾銷銀錠、兼任庫役、解運糧銀、科派公費等眾多州縣事務。這些職能原本并非頭役所有,但田賦征收事務繁多,科舉出身的州縣正堂又大多不諳錢糧之事,為求方便而賦予頭役諸多權責,致其職能漸趨擴大。因此而形成的包攬局面也成為“頭役之害”的淵藪。

      其一,催科包賠。串鄉(xiāng)催征田賦本是胥吏、糧里的職責,但由于頭役掌管錢糧冊籍,熟悉其轄區(qū)內各糧戶是否完欠錢糧的具體情況,所以時常被派以催科之責。陜西隴州“每里原設收頭,與皮鞭一條下鄉(xiāng)打糧,民畏威完納”[32]。隆慶時,紹興府余姚縣“凡遇比并錢糧,必有收頭數(shù)十人各執(zhí)一簿,虎視于邑堂,而每里長一人,皆俯伏于下,一一登答,竟數(shù)十人而后已”[13]615。為了維持田賦的足額征收,當納戶拖欠、錢糧緊急、官吏貪墨時,官府常令頭役賠墊所欠銀額。顧炎武稱,四鄉(xiāng)納戶“人數(shù)眾多,住居窎遠”,而其所納銀數(shù)“又或不滿錙銖”,以至于頭役“不能遍討,甘于包賠者有之”[14]393。萬歷年間,呂坤稱“值錢糧緊急,令各里催頭先賠,或令坐柜收頭預支。催頭、收頭未必家有錢銀,畏法典賣揭借,及事完之日歷開欠戶,又不肯追,往往催頭、收頭坐此傾家”[22]335。天啟末年,河南鄢陵縣連綿陰雨導致稅糧浥爛,頭役包賠“每人派至九十余兩,合二十六保計之,共派九千余金矣”[33]。汝寧府光州息縣書吏拆封盜銀,知縣楊同春不能覺察,“反累收頭劉崇讓等虛賠”[18]290。四川丹稜縣知縣葉日新“到任取庫銀五百兩填還京債,鎖拿收頭王中秉等,無端夾打,逼令代賠”[34]113。成都府郫縣在征收稅銀時,知縣林必成縱容其子“臨柜抽去數(shù)封,或三五兩,或十余兩”[34]62,眾收頭忍氣賠償。夔州府通判李心得“署達州征收錢糧,每兩加二,拆封時每百兩先兌去羨銀二十兩,方才會封,如少,收頭賠補”[34]277。潼川州鹽亭縣知縣區(qū)縉“征收大糧,條銀重取火耗,每銀一兩外加一錢,折封之時先取幾錠入拜廂內,方才秤兌,正數(shù)短少不管,責令收頭賠補”[34]398。這些官員或強取,或巧索,百計貪賄,卻逼令頭役代為賠補。頭役因熟諳錢糧簿冊之故,同時具備催科之威和包賠之苦,逐漸取代胥吏糧里的部分職能,成為州縣田賦征收中的主要執(zhí)行人。

      其二,傾錠解運。州縣征收的散碎銀兩需傾銷成錠方能解運。因頭役負責驗看銀色,從而衍生出傾銷銀錠之責,而實際操作中一般由其雇傭銀匠完成。呂坤稱州縣各柜收銀有至500兩以上者,“收頭稟官,自喚銀匠傾銷”,每錠銀必須達到重50.2兩的標準,不許零星添搭,銀錠白面細紋,不許焦心黑色,銀錠上要“鑿造收頭銀匠姓名兩數(shù)”,便于日后查驗[22]338。可見,收頭和銀匠是傾銷銀錠的第一責任人。萬歷時山西各州縣“二門外俱設有收頭房八間,晝則收銀,夜則收柜,次日即令自傾成錠”[27]10891;江南州縣稅銀“俱柜頭自收、自傾、自解”[10]288;蘇州府嘉定縣收頭“有煎銷炭銀之費”[9]765,均說明頭役負有傾銷銀錠之責。征收之外,稅銀的“官解”有時亦責于頭役。杭州府于嘉靖以后“歲簡里長之殷饒者主征解,名丁田收頭”[35];溫州府永嘉縣“見役里長丁田居上者己僉收頭,征收各色料銀起解”[36]。明人張棟稱浙江、南直隸等處“如派定各區(qū)每名收銀千兩,則收完其責亦完,宜也,何故必責之以管解所收之銀,未經解盡,收頭之責終于未完”[37],即說明頭役征收田賦后其職責并未完成,還要負責解運糧銀。祁彪佳亦稱江南等處“柜頭既管收,而復管放、管解,于是在柜之銀一日不完,則在官之役一日不已”[10]408。頭役兼管收、解兩大環(huán)節(jié),職責范圍基本覆蓋“官收官解”全過程,成為州縣賦稅收解的實際控制力量。

      其三,供應公費。在明代州縣衙門的日常運轉中,收頭和柜頭還須供應部分地方公費,“糧長廢則官府緩急難以措手,勢不得不挪借各柜頭”[38]。如萬歷時開封府考城縣借“違點之罪”科罰收頭“共計一百余金”[18]289;松江府柜頭“上司之供應,鄉(xiāng)官之交際,郡縣之百費,皆取足焉”[39]28。青浦縣官員“挪移借支,動以千計”[29]1023,均要頭役供應。呂坤亦稱州縣“指稱下程酒席,科派收頭”[22]340。頭役逐漸承擔起原本糧長、大戶所負供應地方公費之責,這是頭役取代糧里部分職能的表現(xiàn)。

      隨著糧里制度漸衰,頭役參與州縣錢糧事務愈多,權責愈重,“江南諸役,莫重于柜頭”[39]27,其中利弊亦相伴而生。催科包賠、傾錠解運的職能,使收頭和柜頭成為稅銀官收官解過程中的主要執(zhí)行人和實際控制者,供應衙門公費則說明頭役與胥吏、糧里一般,已經成為基層社會難以忽視的一股力量,以至于“民之畏之反出于縣官之上”[40]。然而頭役職責之繁重并非僅止于此,“凡擺柜、標封、印簿、領串,事事皆柜頭應供之役”[10]408,更有甚者,一名收頭兼收數(shù)區(qū)稅銀[8]318。頭役職權漸增,也為其包攬侵漁創(chuàng)造了條件。頭役由權責簡單的“監(jiān)督人”發(fā)展為職能多樣的“管理者”,又演變?yōu)榘鼣埗愩y、操縱收解的“包稅人”。在此過程中頭役作為官、民之間的“中間人”,在減輕糧里書吏克扣侵害、簡化賦稅收繳流程、保障國家正賦足額征收方面發(fā)揮了難以替代的作用。但與此同時,其不法者亦損公肥私,對國家財政和基層社會都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影響。

      三、頭役僉派的影響

      諺云:“衙門奸弊,八分糧地。”[22]418明代基層社會的許多矛盾,與州縣賦役征派不無關系。隨著頭役職權的不斷擴大,制度行之日久,伴隨而生的是在田賦征解各個環(huán)節(jié)中出現(xiàn)的種種弊端,如在頭役僉點環(huán)節(jié)有棍徒包攬、放富差貧之弊;秤收登記銀兩環(huán)節(jié)有墨帖私收、重秤多收之弊;簿籍登記環(huán)節(jié)有捏多寫少、篡改賬目之弊;熔鑄傾錠環(huán)節(jié)有剪邊換錠之弊等。頭役的影響包含國家和社會兩個層面,其侵吞銀兩,致使國家正額財賦不足,加額征收,在攫取大量社會財富的同時,也加劇了社會矛盾。

      1.對國家賦役征收的影響

      一是棍徒包攬。州縣征收田賦時頭役常借職務之便損公肥私,明末有“僉解皆苦役,而僉收則有時而甘”[7]527之說。僉收之“甘”,在于貪墨國家賦額而中飽私囊,因此有不法之徒會千方百計謀充收頭包攬錢糧。若鄉(xiāng)民小戶一旦被僉點頭役,則“駭膽驚心,手忙足亂,且也秤收不諳,數(shù)目難稽,不得不多用銀錢包之積棍”[10]409,使得棍徒包攬更為普遍。時人稱“中傷收頭之弊,最毒于包納之人”。“其弊有匿名呈、有乘荒混報、有與柜書串同,納時以十為一,入數(shù)時以一為十”[8]299-300。萬歷年間,兩浙各州縣每遇派征錢糧之際,“積年棍徒多方謀為包攬,一得收受,百計侵漁,趲前挪后,移新補舊,其弊有不可勝言者”。如紹興府會稽縣“分派錢糧各項零星,奸民謀充收頭恣意受侵”;諸暨縣“諸暨之害收頭為最,錢糧之征名色極多,有等奸徒謀充收頭侵用拖延,害貽百姓”[41]。蘇州府吳縣棍徒“包攬代收,盜銀花費,臨拆脫逃”[8]300。頭役“尅納戶以自潤”[19]192,以至于侵取官收稅銀成為慣常之事,“恣為侵隱,慣得其利,但說本府倉糧,便作肥家之想”[42]。州縣僉派頭役看柜收銀,本為保障田賦的足額征收,但其侵吞反而阻礙稅銀按時完納,造成嚴重的逋賦積欠,“錢糧向取盈于收頭而逋欠彌多”[19]192。如崇禎三年(1630年),順天府柜頭拖欠銀“一百一十九兩七錢四分四厘八毫九絲五忽零,亦孰非正供之金錢?”[7]360類似棍徒謀充頭役而致拖欠稅銀,影響國家正賦足額完納的例子不勝枚舉。

      二是墨帖私收。州縣征收糧銀的登記簿稱為“赤歷”“官簿”或“紅簿”,而不法頭役私收糧銀的簿冊因無官方加蓋印信而被稱為“墨帖”。頭役以“墨帖私收”[28]562代替紅簿官收,以致中飽肥己而正額稅銀難以完納。頭役還常用“私流水”替代“官流水”欺瞞納戶進而侵吞稅銀,“收頭多有私流水”,“納戶得票,但見其上私流水即回,不知其未上官流水也”[28]571。萬歷六年(1578年),南直隸宿遷縣“印信赤歷藏匿不給,花戶由票惟憑柜頭及管收條鞭書手標寫私單”,“致累貧戶包賠”[43]。官吏收受賄賂后,常對頭役私收之事不聞不問,如浙江建德縣知縣何應明“向聽庫吏徐士恕串同柜頭私收花戶銀兩”[44]。此類頭役以“墨帖”私收稅銀,又以“私流水”欺瞞納戶,最終將所欠逋賦的負擔再次轉嫁于民。而州縣官員與之上下串通,最終導致國家正賦短缺且糧戶深受賠累之害。

      三是篡改賬目、剪邊換錠。頭役在州縣田賦征收中負責填注簿籍、勾銷赤歷,其借此機會收多寫少、收少寫多,在賬簿上大做文章。隆慶元年(1567年),紹興府征收稅銀時“收頭與吏胥交通,雙印號簿,兩填收數(shù),及至吊查,即抽換影射”[13]615。萬歷時,蘇州府嘉定縣頭役有折白收頭、均徭收頭等名目,“其名多端,則多置冊籍,可以藏匿,可以長奸”[9]744。崇禎年間,湖廣辰州府民戶納銀“每兩外有多納一錢者,或七八分者,收頭如數(shù)登簿,及臨折抹去零數(shù)”[45]239,并將此據為己有。陜西涇陽縣頭役收銀“有原收數(shù)少者,卻于流水簿并封袋捏寫數(shù)多者”[46]。收頭、柜頭因熟悉稅銀收納流程并負責登記冊籍,于是趁機篡改賬目以損公肥私。

      稅銀傾錠多由頭役招募銀匠為之,其中舞弊之法有摻入雜質使銀色不足,或銀錠錘邊暗自夾去毛邊等。時稱頭役“巧弄手腳,剪邊換錠,官未得十分二,此輩先得其十分八也”[45]239。糧戶繳納銀兩散碎,需傾鑄成錠方能解運。因模具之故,傾銷后的銀錠必有毛邊,頭役背地里將毛邊“私地夾去,又錘邊使不見跡”[28]566,此種手段既掩人耳目,又得獲私利,卻致使國家正賦虧損,納戶牽連受害。

      2.對基層社會的影響

      一是放富差貧。州縣僉派頭役的原則是先僉大戶富民,然而賦役負擔沉重,頭役時有包賠之累,“嘉靖間賦役橫出,門戶稍上,破產相尋”[14]414,富戶因此多方賄賂,逃避差役,官府遂常有“放富差貧”之舉。如蘇州府富戶曾在山,本應僉點崇禎五年收銀柜頭,但其懼柜頭役重,不愿應役,于是托胥吏方一龍、姚世義送給縣官“銀二百兩,二吏得銀一百兩,竟行批免,另點顧其邦頂認”[10]289。四川大邑縣“官收糧不用柜頭”,“及查盤官將至,方喚鄉(xiāng)民暫頂收頭聽查”[34]277。富家勾結官吏,謀頭役之利,避頭役之害,賦役多由貧民小戶承擔,因此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時人葛麟稱州縣僉點頭役時,“奸胥作弊,放富差貧,有數(shù)十畝田而點一差者,又不依排次,任意飛點,有一年而數(shù)差者,中人之產一差即破,賣兒鬻女,困斃道途”[17]194。嘉靖時南直隸太倉州“支應里長、收銀柜頭兩役,當者輒破家”[19]174,萬歷時嘉定縣“長賦者例有收頭,費頗不訾,一充是役者無不破家”[9]24,江南之柜頭“當之者皆不過數(shù)十畝之家,彼僅僅溫飽小民,所蓄有幾?故數(shù)十金之費與他役之千百者,其苦則同”[10]407-408??梢?,官府僉派頭役時放富差貧,加劇了明中后期的社會矛盾。

      二是貽誤營生。頭役一旦僉點,則須長期看柜收銀,不但花費繁多,而且貽誤本身營生。明中后期賦稅繁重,貧民小戶難以一次性交足稅銀,因此州縣一般會在一年中分數(shù)次、數(shù)處進行催科交納。如呂坤稱田賦征收時“錢糧分為四季”“賦稅分幾處收柜者,頭緒多端,差役繁擁”[28]557。頭役整年守柜征收,不能擅離,“收糧之時,不可使收頭寸步擅離,以致百姓等候”[28]566-408。明中后期賦稅繁重,貧民小戶難以一次性交足稅銀,因此州縣一般會在一年中分數(shù)次進行催科。如呂坤稱田賦征收時“錢糧分為四季”,這導致了“官府整年追呼,百姓整年湊辦,收頭整年守柜,里老整年串鄉(xiāng),誤了多少營生,添了多少擾亂”,嚴重干擾民戶正常生產生活。由于放富差貧現(xiàn)象普遍,僉派的收頭、柜頭多為中產或小戶,長期守柜收銀,使其無暇顧及本身生計。呂坤曾提出將催科限制在每年的“六、七、九、十”四個月之內,“其余八個月盡放歸農,民免掛八個月心,官省受八個月勞,收頭省坐八個月柜,里老十排戶頭省八個月奔走之勞”[22]332-333。頭役長期看柜收銀,不得不雇傭人手幫忙,“收頭之工食頗少,而一人常雇二人,本身終年坐柜,及查盤問罪之費,吏書打點之費”[47],加重了充役者的經濟負擔。此外,頭役解運糧銀常有守候之苦,“庫吏因而為奸,受賄多者首先發(fā)解,否則有候至十年而不得完者,此收頭之所以稱累也”[37]4795,蘇州府“收頭一役,在廉明之日每千兩僅費三十兩而有余,在混昧之時甚至費百金而不足,尚有羅織喪身之病”[8]289。影響到大批頭役家庭正常的社會經濟生活。

      三是重秤多收。頭役在征收稅銀時,有秤收銀兩之責,因此常被官吏指使重秤多收。萬歷十四年,孫惟城稱收頭征收各項糧銀時常有“偏累之害”,“南京侯伯祿糧一兩重壓二錢,內官監(jiān)白米三兩重壓二兩,解京金花一兩重壓五錢,甚至不才有司借岀公費,而折色之收頭累矣;南糧監(jiān)兌需索于官旗,河南席米把持于請托,臨清等倉米麥積猾,常例不下數(shù)十余種,加以碾曬、浪戾、虧折,而本色之收頭累矣”[48]。江西九江府巡鹽通判申如塤,“每分正銀四錢一分,令收頭蔡文舉、李應科加收銀一錢二分,共得銀四百三十余兩”[49]。開封府許州襄城縣知縣陳震,“條銀額派二萬余兩,乃令收頭李云梯等兩為秤收加二,而染指可恥”[18]289。重慶府江津縣知縣周禮嘉,額征萬歷四十七年稅銀三萬五千兩,“縱收頭私用大等科收,每兩外加二錢,折剩銀五千余兩入庫,本官旋即收入”[34]63。胥吏與頭役的工作關系更為密切,如松江府的柜頭皆“昔日之庫役”[39]28,因此佘自強稱“收頭重秤,皆庫吏主之也”[28]525。納戶無權無勢,納銀時“總聽里役柜頭以為多寡,又何敢問焉”[31]246。明末征收稅銀時慣有“秤頭銀”之名,“雖曰禁革,而加二加三猶在,去其名而存其實”[31]246,如湖廣辰州府“收頭每兩浮秤四五分,名為明加;所秤條銀等較天平每兩重至四五分,名為暗加”?!凹{戶納銀,每兩外有多納一錢者,或七八分者,收頭如數(shù)登簿,及臨折抹去零數(shù)”[45]239。萬歷時馮琦稱“官取之收頭,收頭取之花戶,加三加五貽累貧民”[50]246。重秤多收現(xiàn)象直接激化了官吏、頭役與納戶之間的矛盾,小民難以完納錢糧而破產相尋。

      此外,收頭、柜頭并非總是單向地侵害納戶,雙方的矛盾還表現(xiàn)在“納戶之囂凌”[10]409。大戶富民于城鄉(xiāng)之間頗具權勢,他們包攬小戶稅銀,又將自身成色不足的銀兩與之調換,收銀頭役“若執(zhí)法不收必至爭斗,收頭一身不能離柜,勢不得上堂稟官,勢又不敵,只得含忍收之”。大戶又倚仗權勢,在納銀時缺斤短兩,“納四五錢以上者,以九分為一錢,納二三錢以下者,以八分為一錢”,種種此類,均要頭役包賠[8]300。因完納賦稅之故,納戶常與收銀頭役爭訟甚至斗毆。萬歷末年,洛陽縣民鄧舉因積逋稅銀而被掛名催科,其“反怨柜頭之開欠,而敢為誑詞過誣之”[51]。樊玉沖為昆山縣令時,“一收頭裂襟流血,呼號而進,稱為頑戶所毆”[52],頭役對基層社會的影響可見一斑。

      在“官收官解”的投柜、秤銀、登記、傾錠、解運等環(huán)節(jié)中,收頭和柜頭都是實際上的執(zhí)行者和負責人,因其各項職權,產生了貫穿于田賦征收整個流程中的各種弊病。州縣官府對此未能實施有效監(jiān)管,官吏則與頭役通同作弊,侵吞國課與民財,社會財富被大量攫取而飽私人囊槖,國家“惟正之供”因而難以足額征收,基層社會的安定與發(fā)展亦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阻滯。

      四、頭役的地位

      1.州縣田賦征收領域

      明中后期州縣田賦征收中的頭役僉派制度是賦役變革中的關鍵內容,是國家賦役制度在社會發(fā)展過程中不斷調適的產物。自一條鞭法施行后,州縣田賦逐漸由民收民解改為官收官解,這一變化主要是為了減少賦稅征收過程中糧長、里甲的欺侵貪墨,收頭與柜頭逐漸取代糧里職能后,又成為州縣田賦征收的實際操控者和負責人。州縣官吏倚靠其熟諳冊籍而能保障國課的足額征收,納戶小民依賴其包攬錢糧而免于二次受到官府剝削。因此,收頭與柜頭也成為了賦役領域官與民之間的代理人,其對于明中后期基層社會運行的重要意義不容忽視。然而正如明人趙世卿所言,“民收民解其弊在下,官收官解其弊在上”[53],一旦頭役掌握了州縣田賦征收的實際操控權力,其侵害之弊便隨之而來。頭役職權逐漸擴展,幾乎覆蓋稅銀“官收官解”的全過程,其在投柜、秤銀、登記、傾錠、解運等各個環(huán)節(jié)中的弊端亦相伴而生。雖然頭役收掌稅銀的實際進程中奸弊叢生,但對于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而言,僉派頭役參與州縣田賦征收的制度設計不失其進步性。這是因為,其時行之已久的糧長制度逐漸衰落,州縣糧銀的民收民解更是腐敗不堪。梁方仲先生指出,明代一條鞭法并不要求去改正一向以來的賦役不平均,而只要求從現(xiàn)在起賦役的狀況不要更壞下去[16]。頭役僉派的設計初衷亦是如此,而其施行之初也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糧長、里甲對完納錢糧的侵吞,保障了國家正賦的按時足額征收。但從長期影響來看,頭役欺侵對國家與基層社會的不良作用并不比糧長貪墨更輕。然而,這也是任何制度實施都無法避免的利益慣性,也就是明人常說的“法久弊生”。當糧長制度不適合明代中后期田賦征收的現(xiàn)實時,僉派頭役包攬收掌稅銀遂成為更行之有效的措施,然其法行之日久,又會產生大量奸弊,這就又需要新的措施予以更正。總之,明中后期州縣田賦征收中的頭役僉派雖弊端不斷,卻仍在條鞭法改革稅銀“官收官解”的進程中發(fā)揮了一定作用。

      從另一方面看,從明代產生的歇家包攬錢糧,到清中后期書差包征田賦的變化過程,反映了各項制度實施過程中,當弊端出現(xiàn)時,其解決辦法往往是自下而上進行的。即民間先出現(xiàn)某種解決方式,官府認可其效果后,逐漸將之推廣并加以制度化。如明代州縣田賦征收中,最初出現(xiàn)的歇家包攬錢糧,是民間自發(fā)產生的,到清代,由柜書、里書和糧差負責的書差包征[2]371,就是較為官方化的手段。而明中后期出現(xiàn)的收頭與柜頭,由看柜收銀到包攬稅銀的變化,正處在上述發(fā)展過程之中,具有一定程度的過渡意義。首先,頭役是由民戶僉充的,其收銀過程中的包攬具有民間自發(fā)處理弊端的意義,而其又是官收官解的組成部分,差役性質類似于官方默認但又工食短少的“白役”。其次,頭役僉派模式的存在,不但為歇家等代理人或中間機構提供了包攬途徑,也為清代書差包征的施行做出了制度和習俗兩方面的準備。制度層面,頭役包攬納戶糧銀逐漸為官府所認可,而更具官方性質的柜書、里書、糧差等人包征錢糧,就更容易被官府作為一項制度在清代被確定下來;習俗層面,民戶繳納賦稅已習慣被包攬,無論歇家、頭役或書差,實際都是代理人或中間組織性質,相比于官府的苛斂,由他們代納糧銀可以省去不必要的花費和麻煩,因而入清以后民眾更容易接受書差的包征田賦。最后,無論歇家攬納錢糧還是書差的包征,實際都是里甲制度衰落之后,州縣政府通過代理人組織加強對鄉(xiāng)村控制的方式,而頭役收掌稅銀處于這一過程中,亦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將鄉(xiāng)村財賦向城市集中的作用。由此我們說,明中后期田賦征收中的頭役僉派在明清賦役制度變革中具有承前啟后的意義,亦不為過。

      2.基層社會領域

      前文已經指出,在明代基層賦役征派環(huán)節(jié)中存在各種擁有不同功能的“頭役”,除了本文討論的收頭、柜頭之外,還有馬頭、匠頭、硐頭、絹頭、行頭、鼓樂頭等,他們均是民間某項職役的管領者或帶頭人。據王毓銓先生不完全統(tǒng)計,明代不同的戶役種類已達80余種,其范圍覆蓋基層社會的各個層面[54]。隨著研究的推進,新的戶役種類正被學界不斷發(fā)現(xiàn),然而頭役研究較少被關注。每種徭役均需要實際工作中的管領者和負責人,即意味著每種戶役均對應一種頭役。如此看來,明代頭役概念的覆蓋范圍不可謂不廣,群體數(shù)量不可謂不大。這些功能各異的頭役事實上承擔著各類徭役的主要責任,他們上承統(tǒng)轄官吏之命,下參應役人群之勞,或參與實際事務,或負擔部分費用,是基層差役的實際責任人。國家“惟正之供”的足額征收,錢糧物料的及時征派,驛傳、馬政的基本運轉,營造事業(yè)的順利進行,以至于州縣衙門的日常事務等,都需要頭役的深度參與。因此,頭役在明代基層社會的運作中擁有不容忽視的地位。

      頭役是與書吏、歇家等相類的官民之間階層。作為一種“代理人”或管領者,頭役很大程度上掌握著賦役征派、商業(yè)活動、社會運行中某一環(huán)節(jié)的真實權力。在基層社會中,他們的作用和影響有時甚至大于高居廟堂的官員,如江南諸州頭役“民之畏之反出于縣官之上”。官府需要依靠頭役們去達到行政目的,通過他們將行政命令傳輸?shù)椒皇朽l(xiāng)間,并得到落實,各項差役均需要依賴頭役的實際組織執(zhí)行才能完成。當然,頭役也常在這些領域進行包攬活動。但認為頭役的包攬活動損公肥私、蠹國害民的觀點僅是士大夫階層的一家之言,而實際上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之下,若無頭役的包攬,許多行政任務根本無法達成。因此,各類頭役的包攬行為成為基層州縣官府達成行政目的、進行基層控制的一種有效手段。在手工業(yè)經營中,頭役雖存在包攬、把持行為,如絲織業(yè)中的絹頭和礦產業(yè)中的硐頭,但其管領職能是各類手工行業(yè)得以發(fā)展的保障。因為頭役掌握著資本、資源、經驗、技術等手工業(yè)賴以發(fā)展的要素,所以官私手工業(yè)的長足發(fā)展離不開頭役的貢獻。再者,在頭役的包攬經營中,某些領域和行業(yè)完成了早期資本積累,有些頭役之家發(fā)展成為有能力壟斷行業(yè)的商人集團,這為推動商品經濟的發(fā)展營造了環(huán)境、制造了動力,是明清之際國家經濟運行過程中市場化、商品化水平得以提高的關鍵因素。

      近年來,“誰是明清基層社會的支配力量”問題廣泛為社會經濟史研究者所關注。為此,范金民、高壽仙、仲偉民、胡鐵球等學者圍繞士紳、書吏、宗族、歇家等群體進行過廣泛深入的探討和辨析⑩,但至今尚無定論。在筆者看來,明清基層社會中的書吏、士紳、宗族、歇家、頭役等眾多群體共同構成了一張多元交織、關系復雜的力量網,共同推動著明清社會的發(fā)展進程。而“頭役”為繼續(xù)討論該問題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通過研究基層社會中行行色色的頭役,考察其源流、種類、職能、應役方式、社會影響、史籍中的形象等內容,探討州縣賦役征派的程序性變化和運作實態(tài)、商業(yè)社會發(fā)展和基層文化轉向等社會變遷問題,是一條鮮為學界關注的新線索。頭役從“賦”與“役”兩方面如何對國家財政運作和基層社會控制產生利弊影響,是深入挖掘明代制度史和社會經濟史的又一切入點。

      總之,頭役研究應該在全社會范圍內通過各類頭役視角觀察明清國家的制度演變和社會變遷,又在制度與社會變動的大背景下探討頭役的角色變化和社會活動,避免陷入史籍中慣常所見的“頭役為害論”困境,并能夠在制度和社會的雙重視野下還原更為真實鮮活的頭役形象。然而明代頭役種類繁多、資料分散,研究具有一定難度,有待在今后研究中不斷深入。

      結 語

      雖然彭澤益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注意到了明代官營織造中的“絹頭”[55],高壽仙也在對比研究宋代“團行”和明代“鋪行”的性質與功能時對“行頭”做出過討論[56],日本學者伍躍曾探討過御用監(jiān)“莊頭”之役[57],這些研究成果均涉及不同社會領域中的頭役,但相比較于明代中后期州縣田賦征收領域豐富的研究成果而言,頭役研究卻仍鮮少為人所關注。仔細閱讀史料可知,頭役在稅銀收解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扮演著重要角色,可以說是基層賦役運作中的實際參與者和一定環(huán)節(jié)的重要影響力量。頭役原則上僉派大戶,卻因其畏難脫役出現(xiàn)了普遍的“放富差貧”現(xiàn)象,最終又將重役負擔轉嫁至貧民小戶身上。同時,官府的肆意僉點和充役后的鉆營謀利,又為這一群體的無賴化埋下禍根。由于科舉讀書出身的州縣正堂多不諳錢糧之事,難免出現(xiàn)書吏串通作弊、上下其手,致使頭役的權責不斷擴大,從最基本的監(jiān)督投柜、驗收銀兩,到擁有催科、傾錠、解運,甚至包征包賠等復雜功能,幾乎覆蓋了稅銀“官收官解”的全過程。國家為了“惟正之供”的原額征解,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倚靠頭役完成的現(xiàn)象,致使其由權責簡單的“監(jiān)督人”發(fā)展為職能多樣的“管理者”,又演變?yōu)榘鼣埗愩y、操縱收解的“包稅人”??梢哉f,在明代州縣田賦征收的過程當中,頭役作為官、民之間的“中間人”,在減輕糧里書吏克扣侵害、簡化賦稅收繳流程、保障國家正賦足額征收方面發(fā)揮了難以替代的作用。與此同時,其中不法者亦損公肥私,對國家財政和基層社會都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影響。收頭、柜頭的僉派是州縣田賦征收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不斷調適的結果,在明清賦役制度變革中具有承前啟后的意義,而對于明代頭役的整體研究,則是探討賦役征派運行實態(tài)和基層社會支配力量實際情況的新視角。

      注釋

      ①萬歷《紹興府志》載:“一條鞭之設原以革去收頭包攬為主”,可見頭役包攬稅銀之事相當常見(萬歷《紹興府志》卷十五《田賦志二·賦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200冊,齊魯書社,1996年版,第618頁)。②據隆慶《趙州志》載:“洪武初趙屬北平一省,立有驛傳,定編頭役,征收站銀?!?隆慶《趙州志》卷三《田賦·站銀》,《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第6冊,上海古籍書店,1963年版,第134頁。)③收頭也是一種泛稱,并非特指收掌錢糧的大戶,其他如商稅、礦稅、匠班銀等各類款項的收掌者都可以稱之為收頭。本文只討論州縣田賦征收中的收頭。④應當注意的是,這里所指的大戶、富民,是指那些不能享受差役優(yōu)免特權的殷實民戶。劉志偉指出“所謂‘富者’,只是指那些既無優(yōu)免特權,又無計逃脫賦役負擔的地主。至于那些縉紳大戶,享有優(yōu)免差役的特權,自然高枕無憂”(劉志偉:《在國家與社會之間:明清廣東里甲賦役制度研究》,中山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71頁)。⑤胡鐵球:《明清歇家研究》,第289頁。胡鐵球引明末文德翼《均徭役議》:“特設一空役,名空役者無所役而空之云爾??找壑拢騼盾娀蛸N白或收頭,為名不一。兌軍者,漕兌也……收頭者,管柜者也”(光緒《嘉興縣志》卷三十二《藝文二》,《中國地方志集成·浙江府縣志輯》第15冊,江蘇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91年,第762頁)。此說法似乎僅是特殊情況,胡認為州縣征收錢糧多被歇家包攬,是以收頭漸成“空役”。然而本文大量材料證明收頭乃是“實役”,在征收稅銀過程中要親身服役并負責許多具體的工作,不能據此斷定收頭是“空役”。⑥萬歷《青浦縣志》卷三《役法》,“四柜收頭,事主收受修編銀兩”,《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第1冊,中國書店,2007年版,第1022頁;萬歷《紹興府志》卷十五《田賦志二·賦下》,“僉為柜頭四名,各管一季”,《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200冊,第621頁。⑦陳仁錫:《無夢園初集》勞集一《開河修塘》,“吳縣守柜六名”,《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382冊,第300頁;同治《徐州府志》卷二十一下《宦績傳·何東鳳》,“點選殷實守法者六人”,《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61冊,第607頁。⑧《明神宗實錄》卷五七六,萬歷四十六年十一月丁亥,“河東一路州縣二門外,俱設有收頭房八間”,中華書局,2016年影印本,第10891頁。⑨陳龍正:《幾亭外書》卷三《家載·治句遺跡序·革條編收頭十》,“原點收頭一十七名使用守候……公盡革之。立八柜,就見年糧長中挨次輪八名直管”,《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33冊,第310頁。⑩參見仲偉民《在歷史小碎片中發(fā)現(xiàn)大歷史——兼評〈明清歇家研究〉的學術貢獻》,《光明日報》2017年5月22日;高壽仙《準確把握歷史的細節(jié)和碎片——也以明清歇家為例》,《光明日報》2017年7月26日;胡鐵球《在史料體系中理解歷史中的細節(jié)與“碎片”——對〈明清歇家研究〉評論的回應》,《光明日報》2017年8月25日;范金民《誰是明清基層社會的支配力量——兼評〈明清歇家研究〉》,《光明日報》2017年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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