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增輝

讀完《汪達之評傳》，掩卷而思，久久不能平靜。新安兒童自動旅行團（以下簡稱“新旅”）旅滬54天，他們靠自己上街賣書賣報，到各大、中、小學去演講等方式獲得生活費，培養(yǎng)了自治能力。后來，在汪達之的帶領下，“新旅”歷時17年、行程5萬余里，足跡遍及22個省市，把從淮安出發(fā)時只有14名學生參加的“新旅”發(fā)展到有600多名學生參加的中外聞名的青少年兒童革命團體。這是一種怎樣的精神？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

說來幾乎是個笑談，這幾年，我一直在計劃利用假期帶兒子去長途旅行，帳篷早已準備好，雖然不是房車，但畢竟交通工具不成問題，然而年年計劃卻從未成行，和“新旅”相比，幾乎是蜀之鄙二僧的故事，令人汗顏。這群小好漢敢探未發(fā)明的新理，敢入未開化的邊疆，實為難能可貴之行。

這本書以“新旅”的發(fā)展史和汪達之的成長史為線索，夾敘夾議，以敘為主，重現(xiàn)了一段不為人熟知的歷史。《汪達之評傳》兼有文學價值、史實價值和教育價值，是研究教育家汪達之的重要材料，具有極其重要的借鑒價值和啟示。

一、怎樣當老師，怎樣當校長

這本書的故事實際上就是從南京曉莊鄉(xiāng)村試驗師范學校（以下簡稱“曉莊學校”）開始的。1928年，汪達之參加“曉莊學?！闭猩荚?，陶行知親自評判成績，而汪達之因身體虛弱而名落孫山，他連續(xù)數(shù)日在學校門口等候陶行知校長，最終被破格錄取為“試做生”。1929年6月6日，陶行知派他的三個學生李友梅、臺和中、蘭九盛在淮安創(chuàng)辦了新安小學，自己兼任校長。當汪達之在“曉莊學校”修業(yè)期滿后，陶行知就派他到新安小學擔任第二任校長。

汪達之雖然是校長，但是他不拿一分錢工資，常以稖頭面粥和腌咸菜充饑。汪達之以培養(yǎng)孩子“健康的體魄、生產(chǎn)的技能、藝術的興趣、征服自然的能力、改造社會的精神”為辦學宗旨，大力發(fā)展兒童獨立生活和生存的能力，培養(yǎng)他們的科學意識、審美意識和民主意識，促進兒童的全面協(xié)調(diào)發(fā)展。再想想當年的陶行知先生，體面的大學教授不當，豐厚的收入不要，而是脫掉皮鞋穿上草鞋，自己掏腰包建學校，去教鄉(xiāng)村里的泥娃子，不收學生一分錢。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追求？我們怎樣才能望其項背？

基礎教育中有一批真正為學校而生的校長相當重要。一心為了學校的校長不可多得，所以，一心為了教學的教書匠實際上也不可多得，今日之“名師”，恐怕也不全是“經(jīng)師”與“人師”。所以，大山里的張桂梅校長依然能感動中國，因為她不為名，不為利，一心為學校、為學生，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拔釔畚釒?，吾更愛真理。”教師，應該有一股浩然正氣。校長愛學校，愛教師；教師愛班級，愛學生。時代不同了，我們已經(jīng)不必“不帶半根草去”，但依然要“捧著一顆心來”。

我們所熟知的那句話：“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原來正是陶行知盛贊汪達之等新安小學教師的。最困難的時候，新安小學的教師靠典當衣物來維系學校的運轉，被陶行知先生稱贊為：“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而陶行知先生呢？更是“因為愛人類，所以愛人類中最多數(shù)而最不幸之中華民族；因為愛中華民族，所以愛中華民族中最多數(shù)而最不幸之農(nóng)人”。每每想到陶行知先生，我就會想到四塊糖的故事，這每一塊糖里都是滿滿的愛??！所以學生能不被感動嗎？教育能不成功嗎？

二、解放兒童，救救孩子

“新旅”為什么有著如此巨大的吸引力？我在想，如果我生活在那個時代又恰好遇到了他們，我會加入他們嗎？它的魅力究竟何在？每個人終其一生都有去遠方的沖動，行萬里路往往比讀萬卷書更有吸引力。尤其對青少年來說，他們甚至不怕吃生活的苦，他們最怕的是失去探索世界的機會。一群自由的人，如果有了一個光明的向往，它的生命力將是無比強大的。

從1933年10月汪達之將新安小學當時僅有的七個基本學生組成了“新旅”，到1952年“新旅”美術隊被現(xiàn)中國美術學院收編，1953年“新旅”歌舞隊被現(xiàn)上海歌劇院收編，“新旅”光榮的歷史使命正式宣告完成。20年間，“新旅”和民族同呼吸共命運，他們宣傳抗日救國、參加解放戰(zhàn)爭和新中國的建設，創(chuàng)造了中外青少年革命運動史和中國革命教育史上的奇跡，同時培養(yǎng)了一大批各行各業(yè)的優(yōu)秀人才，書寫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歷史。

“新旅”人是一群“出籠的鳥”，即使外面再危險，炮火連天，一旦他們解放了自我，就會做出連他們自己都感到吃驚的成績來。這群小好漢正如陶行知先生的《自立立人歌》所言：“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咳恕⒖刻?、靠祖上，不算是好漢。”

陶行知先生在《創(chuàng)造的兒童教育》一文中寫道：“我們發(fā)現(xiàn)了兒童有創(chuàng)造力，認識了兒童有創(chuàng)造力，就須進一步把兒童的創(chuàng)造力解放出來。”陶行知先生“六大解放”的教育思想進一步提出了要解放兒童的頭腦，解放兒童的雙手，解放兒童的眼睛，解放兒童的嘴巴，解放兒童的空間，解放兒童的時間。

陶行知先生說：“從前的學校是一只鳥籠，改良的學校是放大的鳥籠。要把小孩子從鳥籠中解放出來，放大的鳥籠就要大些，要有樹，有山，有動物，但仍然是個放大的模范鳥籠。不是鳥的家鄉(xiāng)，不是鳥的世界。鳥的世界是森林，是海闊天空。”因此，必須把鳥籠打開！讓兒童回到森林，回到海闊天空。我們要解放兒童的空間，讓他們?nèi)ソ佑|大自然中的花草、樹木、青山、綠水、日月星辰等。讓兒童自由地對宇宙發(fā)問，與萬物為友并且向古今中外學習。兒童有機會向宇宙發(fā)問，有機會與萬物為友，有機會向古今中外學習，自然就見多識廣了，眼界決定境界，看多了才知道自己的知識有多么的匱乏，從而激發(fā)他們對大自然以及未知事物的探索欲。

現(xiàn)在學校把兒童的時間排得太緊。日間由老師督課，晚上由家長督課，為的都是準備趕考，拼命趕考，還有多少時間去接受大自然和社會的寶貴知識呢？

“六大解放”教育思想是陶行知在長期教育研究和實踐中，批判吸收王陽明關于兒童教育的哲學思想和杜威的兒童中心論，針對當時中國教育的病態(tài)而提出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教育思想，其核心強調(diào)的是把學習的自主權交還學生，讓學生做創(chuàng)造的主人?！靶侣谩闭窃谟幸鉄o意中做到了這幾點，切實解放了這群窮苦的青少年，所以才有了這一段光輝的歷程。

然而，對比現(xiàn)在，我們卻迎來了“教育內(nèi)卷”和“雞娃大戰(zhàn)”，劇場效應愈演愈烈，兒童的童年一點點被榨干，我們到底要把下一代教育成什么樣的人？曾經(jīng)有一個有點調(diào)皮的女生大膽地對我說：“老師，我們的童年一點都沒有了！”我聽了心里一顫，卻無從應答。到底是誰奪走了他們天真爛漫的童年？教育內(nèi)卷把人類美好的早年時光即將壓縮到極致?！半p減”政策正為“松卷”而來?！半p減”旨在通過減少學生作業(yè)負擔，減輕校外培訓負擔，留給學生一點自由的童年時光，讓學生得到更好的發(fā)展。

《讓天賦自由》這本書指出：“我們迫切地需要充分開發(fā)一個人的天賦資源，這對個人和社會的健康發(fā)展都是至關重要的。教育應該是一個開發(fā)所有資源的過程。但事實往往不是這樣。人的生命資源在被有意無意地浪費，人的價值大大降低。很多人都說，他們在整個受教育過程中都沒有真正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天賦。毫不夸張地說，他們中很多人直到離開學校，直到從教育的創(chuàng)傷中恢復過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真正的能力?！蔽也徽J為是教師造成了這個問題，這是教育系統(tǒng)中的一個本質(zhì)問題。事實上，教育的真正挑戰(zhàn)就在于賦權給充滿激情和創(chuàng)造性的教師，以激發(fā)學生的想象力和學習動機。

當人的一種天賦被點燃，必然能帶動人的極大進步。對人的再解放，對天賦的開發(fā)，遲早要提上人類發(fā)展的日程。

魯迅先生說：“無窮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和我有關。救救孩子，肩住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光明的地方去?！比绻f那個時代已經(jīng)有有識之士發(fā)出“救救孩子”的呼聲，那么教育已經(jīng)“內(nèi)卷”到極致，孩子們都太需要這樣一場像“新旅”一樣的旅行了。

解放兒童，救救孩子！美好的童年治愈一生，如果孩子們的童年都在應試教育的重壓下失去童心、童趣，那么成年人的幸福將再也無處尋找。

三、從教書匠，走向大先生

剛拿到《汪達之評傳》時，在感到裝幀精美的同時，也為封面上的四句話（此書是劉友開老師贈送，這四句話是劉友開老師所寫）感到疑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北宋大儒張載《橫渠語錄》中的四句名言。這是一桿高高的標尺，是為人師者至高的精神追求。因為對汪達之并不熟悉，所以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汪達之的教育歷史和劉老師對他的評價。但書讀完了之后，我的疑惑依然沒有解開：這句話在書里只字未提。那么劉老師為什么會在封面這么重要的位置寫上這句話呢？

一直沒好意思向劉老師問起這件事，我的理解是，這是他對汪達之的褒揚，是對廣大人民教師的提醒，是對新時代大先生的呼喚?！敖處熞蔀榇笙壬?，要做學生為學、為事、為人的示范，促進學生成長為全面發(fā)展的人?！比欢豢煞裾J的是，廣大教師中，教書匠多，大先生少之又少。是什么讓廣大人民教師成了教書匠呢？《說文解字》中說：“教，上所施，下所效也；育，養(yǎng)子使作善也?！苯逃辽偈嵌S的，然而教技易得，育心難求，所以在很多教師那，教育就簡化成了考試訓練。其次，教師在時間上受到壓榨，沒有成長的時間。時間是讓人成長的重要因素，沒有時間保證，一切成長都是虛談。最后，在管理上受到學生抵抗，師生在管理與被管理上始終是對抗的關系，因而效率極低，難出教學成果。而管理受到抵制的原因是一個無趣的環(huán)境限制了學生的自由。所以教書匠常有，大先生少見。

教師變成教書匠的同時，育人便變成了制器。

“教書匠”“大先生”，雖然都不是學術概念，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來衡量，但每個人心中又都有一把標尺?！扒Ы倘f教教人求真”的陶行知先生是大先生，“自覺覺人，自立立人”的汪達之先生是大先生。他們都有超越一己私利的大情懷與大悲憫，他們?yōu)榱巳嗣竦慕逃聵I(yè)，貢獻了自己畢生的心血，完全不在乎名與利。

大先生要有先生之風，大先生不可能是假大空的。大先生要有大格局、大胸懷、大學問、大視野。大先生不是大官，也不是大款。好為人師飛揚跋扈者，不是大先生。真正的大先生不是網(wǎng)紅，不是秀出來的，也不是包裝出來的，大先生也是速成不了的，是需要經(jīng)過歲月的積淀的。

把一節(jié)公開課試講幾十遍甚至上百遍，一上臺發(fā)表獲獎感言就泣不成聲的教師，是教書匠，不是大先生。教書匠不丟人，每一位人民教師首先都要努力成為一個教書匠。我們國家現(xiàn)在大力提倡工匠精神，在教育中也要重提工匠精神，在自己的學科領域內(nèi)“精耕細作”，“精雕細磨”，備好每一節(jié)課，上好每一節(jié)課，但同時要有仁者之心，要向先生之風靠攏。因為教師不能只做傳授書本知識的教書匠，而要做塑造學生品格、品行、品位的大先生。古今中外的大先生，無不在傳播書本知識的同時，塑造靈魂、塑造生命、塑造人。大先生必定是仁者愛人，化育萬物于無形的。我們過去說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現(xiàn)在很少再提這個說法，能稱得上靈魂工程師的教師，都是育人的大先生。教育的本質(zhì)，不僅僅是知識的傳授或智慧的開啟，更重要的是德行的涵養(yǎng)與品格的培育。大先生不僅要腳踏實地教書，還要仰望星空地育人。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是一條很長的路，只有行之，才能達之。對千千萬萬一線教師來說，固然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像陶行知、汪達之這樣的教育家，但作為一個教育的行者，我們依然要有這種大先生的情懷。教育就是用愛與智慧做的無數(shù)件小事鑄成的育人的大事。

（作者單位：山東省棗莊市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