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毛澤東詩詞在中國革命史和現(xiàn)代文學史上占據(jù)重要地位,迄今已有十多種英譯本,針對毛澤東詩詞的翻譯研究,近些年也不斷有研究成果面世,但目前從陌生化角度出發(fā)對毛澤東詩詞的英譯研究十分少見。從陌生化理論出發(fā)對毛澤東詩詞英譯進行分析,可說明陌生化手法在詩歌翻譯中的重要性。通過對許淵沖英譯毛澤東詩詞進行研究,從韻律、詞匯、意象、修辭四個角度分析并探討許淵沖在譯詩中采用的陌生化手法,以及如何實現(xiàn)原詩的陌生化在譯文中再現(xiàn)。許淵沖采用押韻、比喻、擬人等手法實現(xiàn)譯詩的陌生化,延長讀者審美體驗。但也存在為追求韻律而造成翻譯不準確,對于具體意象的翻譯沒有很好地實現(xiàn)陌生化等問題。
【關鍵詞】詩詞翻譯;陌生化;毛澤東詩詞;許淵沖;英譯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6-010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6.032
基金項目:本研究是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基于復合語料庫的詩人譯詩風格研究”(項目編號:2018SJZDI160)的階段性成果。
毛澤東是偉大的思想家、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和軍事家,同時也是一位杰出的詩人。毛澤東詩詞已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其詩詞翻譯研究也已成為眾多研究者的課題,近年來不斷有研究成果面世。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日趨強盛和國際地位的提高,向西方傳播中華文化也就變得迫在眉睫。毛澤東詩詞蘊含豐富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革命文化,是“詩史和史詩的和諧統(tǒng)一”(李崇月,2017:3)。因此,有必要向西方國家介紹并傳播毛澤東詩詞,向世界展示一代偉人的高大形象和雄壯瑰麗的中國革命史詩。
一、陌生化與翻譯
形式主義陌生化理論,最早由俄國形式主義理論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是俄國形式主義文論的核心概念之一?!笆部寺宸蛩够谒奈恼隆蹲鳛榧记傻乃囆g》中指出,藝術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使人恢復對生活的感覺,就是為使人感受事物,使石頭顯出石頭的質(zhì)感。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因為感覺過程本身就是審美目的”(朱立元,2014:33)。
“陌生化是文學語言的本質(zhì)屬性, 也是文學作為一種語言藝術的最本質(zhì)特征, 陌生化就是藝術性或是文學性的代名詞。翻譯文學也具有文學作品的特征, 要使其具有藝術性、文學性, 翻譯作品也應該具有陌生化的特征。‘陌生化應該成為文學翻譯中的重要手段”(陳琳,2013:13-14)。因此陌生化理論開始被廣泛運用于文學翻譯等領域。這其中詩歌翻譯尤為突出。部分學者開始將“陌生化”的理念引入詩歌翻譯研究中,如陳琳、胡強(2012)探討徐志摩的陌生化詩歌翻譯,董文文(2020)對許淵沖英譯晏殊詞中的陌生化進行研究。
陌生化理論的提出,同樣也給毛澤東詩詞翻譯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方向,但目前很少有從陌生化理論出發(fā)對毛澤東詩詞翻譯進行研究的文章。雷彩珠(2017)曾系統(tǒng)論述陌生化如何在毛澤東詩詞的三個英譯本中得以重現(xiàn)。因此,本文基于陌生化理論,對許淵沖的《毛澤東詩詞》英譯本進行分析,從韻律、詞匯、意象、修辭四個角度出發(fā),賞析原文和譯文的陌生化,分析陌生化手法如何在英譯本中重現(xiàn)。同時也探討譯者如何通過陌生化的手法,把大氣磅礴的毛詩原作中的意境傳達出來,使讀者產(chǎn)生美的感受,從而促進中國詩詞文化的對外傳播和中西文化的深度交流。
二、陌生化手法在許譯毛澤東詩詞中的運用
(一)韻律的陌生化
音樂性和節(jié)奏感是詩歌最為顯著的特征,也是詩歌追求的至高境界。詩人也常常借助輾轉的韻律來詮釋自己的澎湃激情。這里以毛澤東的《清平樂·蔣桂戰(zhàn)爭》為例:
風云突變,[an]? ? ? ? ? ? ? (a)
軍閥重開戰(zhàn)。[an]? ? ? ? ? ?(a)
灑向人間都是怨,[an]? (a)
一枕黃粱再現(xiàn)。[an]? ? ? ?(a)
紅旗躍過汀江,[ang]? (b)
直下龍巖上杭。[ang]? ? (b)
收拾金甌一片,[an]? ? ?(a)
分田分地真忙。[ang]? ? (b)
原詩在用韻方面,上闋四句為四仄韻:“變、戰(zhàn)、怨、現(xiàn)”,下闋四句為三平韻:“江、杭、忙”。整首詞在韻律方面具有昂揚的節(jié)奏感,不僅體現(xiàn)詩歌的美感,彰顯豪邁與磅礴的氣勢,同時也加深了讀者的新奇之感,是陌生化手法的體現(xiàn)。
許淵沖提出:“我覺得‘絕妙好詞就是具備音美、意美、形美的文字。毛澤東詩詞是具備音美、意美、形美的藝術高峰,翻譯毛澤東詩詞也要盡可能傳達原詩的三美”(2015:14)。因此,許淵沖在進行詩歌翻譯時注重對韻律美的體現(xiàn),既運用押尾韻的陌生化手法,又做到了原詩陌生化的再現(xiàn),延長了讀者對美的感受,如《清平樂·蔣桂戰(zhàn)爭》的譯文:
A sudden burst of wind and rain:[e?n]? ? ? ? ? ? ?(a)
The warlords fight again.[e?n]? ? ? ? ? ? ? ? ? ? ? ? ?(a)
Sowing on earth but grief and pain,[e?n]? ? ? ? (a)
They dream of reigning but in vain.[e?n]? ? ? ? (a)
Oer River Ting our red flags leap;[i?p]? ? ? ? ? ?(b)
The Longyan and Shanghang we sweep.[i?p] (b)
A part of golden globe in hand,[?nd]? ? ? ? ? ? ? (c)
Were busy sharing out the land[?nd]? ? ? ? ?(c)
原詩韻腳字為“變”“戰(zhàn)”“怨”“現(xiàn)”“江”“杭”“忙”。末尾句子之間緊密相連,層次分明,這種和諧的節(jié)奏增加了詩歌的感染力,從而使讀者產(chǎn)生循環(huán)往復的審美體驗,新奇陌生的效果也得以實現(xiàn)。在譯詩中,許淵沖使用了與原詩相似的韻體,并將下闋的譯文全部進行押韻處理,即aaaa,bbcc的韻式,再現(xiàn)原詩的壯闊氣勢,同樣“通過回環(huán)往復的方式,產(chǎn)生了與原詩相似的效果,提升了語言的音韻美感”(董文文,2020:53),譯詩中的陌生化效果也得以實現(xiàn),同時這也是許淵沖的“音美”理論的深刻體現(xiàn)。
不僅是尾韻,頭韻也是實現(xiàn)陌生化的手段?!稘M江紅·和郭沫若同志》當中的“幾聲凄厲,幾聲抽泣”,許淵沖翻譯為“With pain they shriek,/With spams they squall.”連續(xù)兩個“With”讀起來朗朗上口,許淵沖對頭韻的翻譯,將譯詩的意境和韻律美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再現(xiàn)了原詩中的陌生化,體現(xiàn)了詩歌的藝術美。
但是,詩歌翻譯中對詞句意思的準確翻譯是首要任務,在此基礎上可以適當運用陌生化手法,如果太過于注重藝術手法的傳遞和韻律的和諧,忽略詩詞內(nèi)容,那也不妥。比如“風云突變”翻譯成“A sudden burst of wind and rain”。刻意追求韻律,這樣“wind and rain”反倒成了“風和雨”,與原詩就有些出入,因此,譯者應當權衡詩詞意思表達和藝術手法體現(xiàn)之間的關系。
(二)詞匯的陌生化
毛澤東詩詞在詞語的選擇上同樣千錘百煉。相較于單一字詞,使用疊詞,“能增加詩歌的韻律美,也能夠豐富詩歌中的感情色彩”(董文文,2020:53),讀者讀起來也更能留有余味。比如毛澤東詩詞《菩薩蠻·黃鶴樓》中的“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這其中“茫?!薄俺脸痢薄吧n蒼”都具有廣大、渺遠的意思。此處寫景映射作者內(nèi)心縝密的布局,猶如圍棋高手的布局顯得嚴密而大氣。詞人對于疊詞的使用新穎、精警,這種陌生化手法,達到了一種沉著有力、含蓄高遠的境界。“橫流中國的九派和縱貫南北的一線本為目力所不及,在這想象之筆中卻可窺見一顆沉重的心”(胡為雄,2002:34)
許淵沖的譯文為“Wide, wide through the land flow nine streams full to the brim;/Long, long from south to north threads one line deep and dim./Shrouded in grizzling mist and drizzling rain./Tortoise and Snake hold the River in chain.”許淵沖沒有忽視疊詞的英譯,將“茫茫”翻譯成“wide, wide”,“沉沉”翻譯為“l(fā)ong, long”“蒼蒼”的英譯盡管沒有單個單詞的重疊,但使用了讀音相近的“grizzling”和“drizzling”,不僅實現(xiàn)了韻律上的和諧對稱,也將原詩廣闊大氣的自然景觀完美地展現(xiàn)出來,讀者透過鎖江龜蛇、莽蒼煙雨的組合意境產(chǎn)生朦朧和陌生感。譯者選詞精準靈巧、別具一格,既實現(xiàn)譯作中的陌生化,又很好地還原了原詩的陌生化手法,延長了讀者的審美體驗,增強了譯本的可讀性。
再比如《七絕·觀潮》中的頭兩句“千里波濤滾滾來,雪花飛向釣魚臺?!辈粌H寫出了錢塘江大潮的洶涌,還寫出了詩人內(nèi)心的一貫的氣勢。許淵沖英譯為“Waves upon waves roll on for miles and miles;/Snowflakes on flakes fall on the fishing site.”譯者不僅將“滾滾”翻譯為“waves upon waves”,還將“千里”翻譯為“miles and miles”,余韻輾轉,氣勢如虹,重現(xiàn)了原詩中錢塘江的跨度之長,面積之寬廣,在讀者腦海中再現(xiàn)錢塘江大潮的磅礴氣勢和驚濤拍岸的壯觀場面,令人回味?!霸娫~的翻譯,也就是文化的翻譯”(曾清,2010:130)。通過營造陌生化的氛圍,英語讀者加深了印象和審美體驗,中外的文化交流也得以體現(xiàn)。
(三)具體意象的使用
“毛澤東的詩詞創(chuàng)作既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詩詞的意象,也有所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李森林,2017)。在毛澤東詩詞中,“山”是極其重要的一個意象,通常代表了厚重、敦厚、歷經(jīng)滄桑。在《沁園春·長沙》中的“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边@一句中,“山”指橘子洲旁的山,是實寫,但實中有虛,作者的眼光由橘子洲無限延伸,想象到了寒秋中楓林如火,群山萬壑都被染紅。本來一個熟悉的景象變得朦朧、陌生,這便是陌生化手法的體現(xiàn)。許淵沖英譯為“Hills on hills are all in red,/Woods upon woods in crimson dressed.”這里許淵沖將“萬山”譯成“hills on hills”,然而在英語中,“山”有“peak”“mountain”“hill”等形式,相對于“hill”來說,“mountain”更加廣大、厚重,更有力量感,“hill”略顯文雅。因此筆者認為“mountain”更適用于毛澤東詩詞中“山”意象的英譯,能更好還原原詩的陌生化。
另外,在《西江月·井岡山》中的頭兩句,“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許淵沖英譯為“Flags and banners in sight below./Drum-beats mingle atop with bugle-blast”。這里不難看出譯者對全詩中“山”這個最重要的意象不予譯出,讀者就不能想象到戰(zhàn)斗的核心地帶,無法更好感受井岡山戰(zhàn)爭的激烈和壯闊。詩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思想也難以傳遞。因此許淵沖在譯詩中沒有實現(xiàn)陌生化的效果。由于中西文化的差異,在翻譯時,有必要讓西方讀者理解到詩詞中使用意象的涵義,從而領會陌生化手法的獨到之處。
(四)修辭手法的運用
比喻是修辭手法中的一種,同時也在毛澤東詩詞中頻繁出現(xiàn),是詩人常用的一種陌生化手法。在《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中的“槍林逼,飛將軍自重霄入?!眱删洌⒂聼o畏的紅軍戰(zhàn)士被比作西漢猛將李廣一樣的“飛將軍”,描繪出廣大紅軍戰(zhàn)士的驍勇善戰(zhàn)、進攻神速。此處許淵沖翻譯為“A forest of rifles appear,/But our flying army falls on them from the sphere.”許淵沖很好地還原了原詩的陌生化手法,把“飛將軍”譯成“flying army”,描繪出紅軍反圍剿戰(zhàn)斗時沖鋒陷陣的壯觀場景,讀者也能深切地感受到詩詞中戰(zhàn)況洶涌的意境。
此外,擬人也是毛澤東經(jīng)常使用的一種陌生化手法。在《五律·看山》中的“熱來尋扇子,冷去對佳人?!眱删洌亲髡咴谡憬燃贂r,看見扇子嶺、美人峰后的聯(lián)想,運用擬人的手法,將兩座山寫得十分形象具體。在譯文中,許淵沖翻譯成“When its hot, I seek the Fan Hill;/I face Peak Beauty when its chill.”。譯者采用相同的擬人手法,“seek”對應“尋”,“face”對應“對”,譯詩不僅在形式上與原詩對齊,而且使扇子嶺和美人峰的形象栩栩如生,景物本是靜態(tài),巋然不動。而“seek”和“face”變成了動態(tài),容易使讀者產(chǎn)生新鮮感,仿佛與原作者一起度假,觀望山峰,賞心悅目。譯者不僅在譯作中體現(xiàn)了的陌生化效果,還再現(xiàn)了原詩的陌生化,加深了讀者對于美的感受和體驗。
三、結語
綜上所述,許淵沖在譯作中運用多種陌生化手法,也較好地還原了原詩中的陌生化,大體上傳遞了毛澤東詩詞氣勢磅礴、雄渾開闊的意境,加深并延長了英語讀者的審美體驗,給讀者創(chuàng)造了新奇陌生的感覺。但也存在一些不足,比如原詩中針對自然意象的陌生化手法在譯文中沒有很好地體現(xiàn)。譯文有時為了追求陌生化,追求音韻上的和諧對稱,沒有準確表達原詩的內(nèi)容和大意。但總體上許淵沖英譯毛澤東詩詞非常成功,既實現(xiàn)了陌生化的效果,營造新穎奇特的閱讀體驗,當中也有自身提出的“三美論”原則的體現(xiàn),令讀者讀起來心馳神往,中外文化的交流與融合也得以實現(xiàn)。與此同時,“陌生化理論的提出能給詩歌翻譯理論注入新的血液, 能給目的語讀者一種異乎尋常的藝術感受, 理應引起廣大翻譯工作者和研究者們的注意”(王軍,賴祎華,2016: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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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陸見南,男,江蘇南通人,江蘇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方向: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