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琴 程麗霞
[摘 要] 庭審是社會生活中常見的現(xiàn)象,其中充斥著各方參與者的言語互動。公訴人作為庭審中活躍的參與者,其使用的特殊語言手段——話語標記語值得關注。文章基于Verschueren的元語用意識,采取定量和定性分析相結合的研究方法,隨機選取33場中國刑事庭審并進行語料轉寫和語料觀察,對公訴人使用的話語標記語進行歸納總結,得出了五類公訴人常用的話語標記語,即理據型標記語、評價型標記語、言說型標記語、發(fā)問型標記語和強調型標記語,并使用Praat語音軟件對其中的強調型標記語進行語音分析,以此來發(fā)現(xiàn)公訴人話語標記語包括突出信息/引用來源、發(fā)表公訴意見、指示言語行為、進行發(fā)問以及強調命題內容等元語用功能。
[關鍵詞] 庭審話語;公訴人;話語標記語;元語用功能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0292(2023)02-0094-07
一、引言
庭審是司法過程的核心環(huán)節(jié),對我國法治建設具有重要意義,而法庭審判的順利展開和進行離不開庭審參與者話語的推動。作為活躍的法庭參與者,公訴人代表檢察院出庭揭露被告人的罪行并監(jiān)督法院依法審理和判決案件,其話語值得關注。然而,不管是庭審中相應的文書記錄,還是相關的庭審節(jié)目字幕,公訴人所使用的某些話語標記語時不時被省略,代之以更為流暢的話語呈現(xiàn)。庭審話語是以目的為導向的機構性話語,法庭參與者通常不會使用一些可有可無的話語,某個語言手段的選擇都反映了參與者的某種元語用意識,具有一定的元語用功能 ?[1](P16-19) 。
話語標記語作為話語單位間的連接成分,可以指示前后話語間的關系 ?[2](P50-61) ,它包括部分連詞、副詞、感嘆詞以及某些短語或小句 ?[3](P8-14) ,例如“然后”、“就是”、“哦”、“也就是說”、“我的意思是”等。話語標記語的特點有以下四條:(1)不會影響話語的真值條件;(2)不對話語的命題內容增加新信息;(3)與說話時的情景有關;(4)具有情感表達功能,但沒有指稱、外延或認知功能。 ?[4] 在法庭審判中,公訴人經常借助話語標記語這一語言手段,行使自己的公訴權,話語標記語或多或少體現(xiàn)出公訴人在進行一系列語言選擇時的元語用意識,具有元語用功能。
話語標記語早已成為國內外語言研究的熱點。國外學者主要從話語連貫 ?[5-6] 、語義/句法-語用 ?[7-9] 、認知-語用 ?[10-11] 、順應 ?[12-13] 以及互動 ?[14-15] 等角度進行研究。國內學者則主要研究話語標記語的語用功能 ?[16-18] 和元語用功能 ?[19-20] ,有的學者還關注其在對外漢語教學 ?[21] 、第二語言習得 ?[22] 和翻譯 ?[23-24] 等方面的應用。需要指出的是,國內外語言學界對庭審中話語標記語的元語用研究較少,以公訴人話語標記語為研究對象的則更少。公訴人話語標記語是其在庭審過程中為了獲取或傳達特定信息而做出的語言選擇,在選擇過程中其元語用意識或多或少會在話語標記語這一語言產出上留下痕跡,也就是說,話語標記語承載著一定的元語用功能。因此,筆者采取定量和定性分析相結合的方法,對公訴人在庭審中常用的話語標記語進行類型歸納和語用分析,以探討其標記語的元語用功能。
二、理論基礎和研究方法
(一)理論基礎
Verschueren ?[12] 在他的Understanding Pragmatics一書中提出了元語用意識(metapragmatic awareness),并指出話語標記語及其韻律特征是交際者元語用意識指示語(indicators of metapragmatic awareness),不僅可以定位語言形式與語境的關系,還能反映語言使用者對所參與的言談交際的自反性解釋 ?[13](P439-456) 。Verschueren ?[12] 認為人們使用語言交際的過程就是不斷做出語言選擇的過程,在語言產出之前交際者為順應語境和交際的需要自覺或不自覺地對語言選項所做的協(xié)商和調整都是發(fā)生在交際者大腦之中,存在于意識的范疇并落腳于語言使用的層面,“元語用意識”因此得名 ?[1] 。同樣基于Verschueren ?[12] 的順應論,侯國金 ?[25] 將元語用意識闡釋為由語言意識轉化成的某種語用手段的運用和策劃,也是語言使用者在選擇語言和作出順應時表現(xiàn)出的自我意識反應。話語標記語作為一種語言手段,公訴人在庭審中對其進行的選擇和表達可以反應出自己的元語用意識,在庭審語境中具有特定的元語用功能。因此,基于Verschueren ?[12-13] 的元語用意識,筆者對中國刑事法庭審判中公訴人常用的話語標記語的元語用功能進行研究與探討。
(二)研究語料
筆者隨機選取了33場中國刑事法庭審判并進行語料轉寫,研究語料均來源于CCTV-12《庭審現(xiàn)場》欄目(2019年10月19日更名為《現(xiàn)場》欄目),涵蓋了搶劫罪、受賄罪、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環(huán)境污染罪、詐騙罪、吸毒罪、交通肇事罪等不同類型的案例,時間跨度為2017-2021年,視頻資料共計1, 186分鐘24秒,轉寫語料達166, 912字。
(三)分類依據
關于庭審中話語標記語的分類,不同的學者根據自己的研究角度進行了不同的分類:許靜 ?[26](P39-43) 基于語言順應論將中美法庭中不同參與者的話語標記語分作5類,即延緩時間標記語、打斷標記語、引發(fā)異議標記語、話題啟動標記語和促進情節(jié)發(fā)展標記語;陳海慶和李雅楠 ?[27](P58-64) 根據不同的語力調節(jié)作用將中國刑事法庭中不同參與者的話語標記語分為4類,包括明示言語行為型、表達態(tài)度型、要求說話方式型和提供證據型標記語;基于Verschueren ?[12-13] 的元語用意識,根據庭審語境和公訴人的交際目的,并借鑒陳海慶和李雅楠 ?[27](P58-64) 庭審話語標記語部分類型的命名方式,筆者對中國刑事庭審中公訴人話語標記語進行觀察、歸納,得出其常用的標記語類型,涵蓋理據型、評價型、言說型、發(fā)問型和強調型標記語共5類。
(四)研究工具
使用的研究工具為Praat語音分析軟件,由阿姆斯特丹大學Paul Boersma教授和David Weenink助理教授聯(lián)合開發(fā)。Praat是一款功能強大的語音學專業(yè)軟件,可以對數(shù)字化的語音信號進行分析、合成和標注,并生成高質量的矢量圖,方便觀察和研究話語的韻律特征。筆者借助Praat語音軟件,對公訴人話語中的強調型標記語進行語音分析。
三、研究結果
筆者對所選的33篇刑事庭審語料進行分析,并根據話語標記語所在語境和其元語用功能歸納出了公訴人常用話語標記語的類型,其結果見表1。筆者還統(tǒng)計了公訴人常用話語標記語各類型數(shù)量和占比,其結果見表2。
從表2可以看出,公訴人最常用的話語標記語類型是理據型標記語,在所有標記語類型中占比為46%,其次是評價型標記語,占比為25%,再次是言說型標記語,占比為15%,相較而言,強調型標記語和發(fā)問型標記語使用頻率低,分別為8%和6%。
結合表1次類型的例子和表2次類型的頻率來看,在理據型標記語這一類中,公訴人最常使用信息來源型標記語,其占比高達95%,公訴人或援引法律條例,使得自己的話語“有法可依”、有理可循,或出示法律證據,讓事實來說話,增加自己話語的可信度;引用來源型標記語占比較低,僅為5%,公訴人使用該類標記語轉述他人話語,使其話語有源可溯,并非空穴來風。
在評價型標記語這一類中,公訴人更常使用指明身份型標記語,其占比達79%,純粹的表明態(tài)度型標記語占比為21%;公訴人使用前者來指明自身身份和自身權力來源,使得自己意見和態(tài)度的表達更具權威;公訴人所使用的表明態(tài)度型標記語主要為“我們認為”,很少有“我認為”,這顯示出公訴意見的表達具有專業(yè)性,并非個人之見。
庭審話語充斥著各方庭審參與者的言語互動,所以少不了言說型標記語。在言說型標記語中,公訴人最常使用指示方式型標記語來限制被告人的言語方式以獲得特定的信息,其占比為42%;明示言說型占比為32%,要求言說型為26%,公訴人使用前者來解釋自己的言語行為便于其他法庭參與者理解其后續(xù)話語,使用后者來要求被告人做出相應的言語互動。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guī)定,公訴人有權對被告人進行當庭訊問,對證人進行詢問,所以法庭審判中也存在發(fā)問型標記語。其中強勢訊問型和緩和發(fā)問型各占50%,前者經常有表明公訴人身份和權力的強勢內容,后者則更多以“我”開頭,拉近了公訴人和其他法庭參與者的距離,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公訴人和其他法庭參與者的關系,推動庭審順利進行。
在強調型標記語中,公訴人更常使用解釋說明型標記語來解釋自己的話語意圖或者其他庭審參與者的言語意圖,其占比為60%;提請注意型標記語更多的是公訴人想要引起庭審中特定聽話者的注意,強調自己后續(xù)話語的內容,其占比為40%。
四、實例分析
(一)理據型標記語
理據型標記語主要是公訴人為了使自己的話語更有說服力而進行的語言選擇和語言產出,它包括信息來源型和引用來源型標記語。信息來源型標記語“根據……”后面常跟具體法律條款,以凸顯信息來源,例如:
(1)公訴人:“ 根據 ?話語標記語用黑體、加粗和下劃線突出表示,下同。 (·) (·)表示0.2秒以內的瞬時停頓。 刑法(0.4) (0.4)表示0.4秒的停頓,大于等于0.2秒小于1秒的停頓用(0.n)表示,n表示數(shù)字。 第(·)九十五條之規(guī)定,使人喪失其他(0.6)器官機能的(0.3)屬于重傷,陳某的行為(·)造成了魯某某重傷的結果, 根據 (·)我國刑法(0.3)第二百三十四條的規(guī)定,應當(0.3)以故意傷害罪(0.3)追究陳某的刑事責任。”(《沖動的懲罰》,2020.05.16)
在例(1)中,公訴人兩次使用話語標記語“根據”來引出我國刑法的具體條例,前一個“根據”指出了被告人對受害人造成的傷害嚴重程度的依據,后一個“根據”說明了公訴人關于被告人量刑建議的依據,突出了公訴人想要遵循法律、依法建議的元語用意識。相應地,信息來源型標記語可以使公訴人話語更有理據性和說服力,使其公訴意見更容易被合議庭采納。
引用來源型標記語會突出公訴人轉述話語的來源,公訴人通常在法庭調查、法庭辯論和舉證質證階段使用該類型標記語來轉述被告人供述以確認特定信息、反駁辯護人話語或驗證被告人話語真實性,例如:
(2)公訴人:“……每個月, 剛才宋某也說了 ,他有1500塊錢工資,再加200元的低保,有1700元的收入,作為一個(0.3)正常成年人,1700元的收入應該是能足夠(·)足夠支撐你的生活?!保ā兜诙沃\殺》,2018.10.13)
例(2)中,在法庭辯論階段公訴人使用“剛才宋某也說了”標記語來引用被告人的法庭供述,指明被告人的月收入情況,并以此來反駁辯護人用經濟環(huán)境差而導致被告人犯罪的辯護觀點,表明了公訴人所言有據的元語用意識。
(二)評價型標記語
作為人民檢察院的司法人員,公訴人代表檢察院出席并支持庭審,行使揭露被告人罪行并要求法院依法懲處被告人的職責,經常使用評價型標記語來發(fā)表公訴意見,表達公訴態(tài)度,例如:
(3)公訴人:“…… 公訴人認為 ,本案被告人楊某(·)犯故意殺人罪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請法庭(·)依法(·)予以認定。”(《撫養(yǎng)費引發(fā)的命案》,2021.05.15)
(4)公訴人:“……通話時間上這個(0.7)可以看出,被告人所說的她當時已經是昏迷(·)或者是迷迷糊糊這個狀態(tài),與這一個(·)這些勘察的情況(·)是不一致的,因此呢 我們認為 ,被告人的主觀上有(·)放任這個犯罪結果的這一個發(fā)生,構成(0.4)這個間接故意的(·)不作為的(·)故意殺人罪?!保ā斗蚱拮詺⒁稍啤罚?018.10.20)
公訴人肩負著監(jiān)督法庭依法審理案件的職責,例(3)中公訴人使用“公訴人認為”標記語突出自己國家公訴人的身份,表示出公訴人彰顯正義身份的元語用意識,指出被告人故意殺人的事實清楚、證據充分,在法庭辯論中建議法庭依法認定檢察院的控訴。例(4)中公訴人在法庭辯論的綜合答辯中使用“我們認為”標記語來表達對被告人犯罪性質的定性,“我們”指的是出庭的兩位公訴人的意見或者是檢察院檢察員們的共同意見,強調并非個人之見,突出公訴人作為檢察員的專業(yè)性意識。
(三)言說型標記語
法庭審判是持有不同目的的法庭參與者借由言語互動推動進行的社會活動,甚至可以說庭審話語是法庭審判語境下法庭參與者的言語互動,其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公訴人和其他法庭參與者的言語行為,公訴人經常使用言說型標記語來突出其與言說相關的元語用意識,包括明示自己的言語行為、要求被告人參與言語互動或者限制被告人的答話方式,例如:
(5)公訴人:“名字不記得了? 公訴人提醒你一下 ,一本名字叫《死亡: 話語內“:”表示前一個音節(jié)一個節(jié)拍的延長。 哲學》,一本叫《死亡解剖臺》,有印象嗎?”
被告人:“沒有(·)太大的印象?!保ā稙榱斯秸x——冰柜藏尸案審判紀實》,2020.08.22)
(6)公訴人:“你這個:銷售的金額(·)總共是涉及到幾部分?你給我你給我算一算, 你給我說一說 ?!?/p>
被告人:“就是:快遞發(fā)這些,再就李某某(·)拿這些?!保ā段⑿派腺u手機的人》,2018.09.22)
(7)公訴人:“被告人高某某,呃:今天是(·)法庭審理,那么公訴人呢(·)將(·)依法對你進行訊問, 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 ,這個(·)劉某(·)和你之間是一個什么關系(·)之前?”
被告人:“我跟她的關系我說不好?!保ā秺Z命前男友》,2021.01.30)
例(5)中公訴人用明示言說型標記語“公訴人提醒你一下”明確表示出自己的言語行為,提醒被告人作案前購買的兩本關于謀殺的書籍名字,這兩本書是重要的物證,被告人模仿里面的謀殺情節(jié)對妻子實行殺害并藏尸于冰柜,這關乎被告人是預謀殺人還是激情殺人的犯罪性質定性問題。例(6)中公訴人借由要求言說型標記語“你給我說一說”要求被告人對銷售假冒偽劣手機的銷售金額部分進行說明,這是法律賦予公訴人的訊問權力,通常情況下被告人必須回應公訴人的要求并參與庭審問答互動。例(7)中公訴人通過指示方式型標記語“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要求被告人在言語互動中持合作態(tài)度,誠實回答公訴人的法庭訊問,被告人答話方式被限定在遵循事實的范圍內,但是被告人有可能消極合作,模糊重點來逃避罪責,此例中的被告人用“說不好”來逃避直接回答自己和被害人劉某之間的前男女友關系。
(四)發(fā)問型標記語
根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的相關規(guī)定,公訴人可以在庭審過程中對被告人依法訊問,對案件相關證人進行合法詢問,因此公訴人的庭審話語中存在著發(fā)問型標記語的語言選擇和語言產出,例如:
(8)公訴人:“那么被告人徐某某, 公訴人接下來對你進行訊問 ,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你是:何時:加入這個:團伙的?又是何時開始實施詐騙的?”
被告人:“呃:15年初七左右?!保ā毒W絡團伙詐騙案》,2018.06.09)
(9)公訴人:“ 我想請問一下 ,你們是在什么情況下確定(0.4)今天站在被告席上的(0.4)賴某某為(·)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證人:“我們:接到報警后,我們就(0.3)對周(·)周邊的人和:(0.3)和:他(0.3)他的女兒(0.3)賴某力都進行了:(0.4)取證,根據現(xiàn)場(0.3)的一些情況,呃:我們:(0.7)于當天就確定了,他是本案的(·)嫌疑人,有重大作案嫌疑?!保ā稕_動的罪惡》,2017.11.18)
庭審是帶有不同目的法庭參與者的言語互動,其中的目的關系有目的沖突、目的一致和目的中性 ?[28](P43-52) 。例(8)中,公訴人使用強勢訊問型標記語“公訴人接下來對你進行訊問”指明自己代表檢察院的合法公訴身份和訊問權力,提醒被告人接下來要進行的是法庭訊問環(huán)節(jié),公訴人和被告人庭審目的沖突,被告人的權勢低于公訴人,公訴人借由強勢訊問型標記語支配被告人進行依法訊問,顯示出公訴人進行強勢訊問的元語用意識。例(9)中,公訴人借由緩和發(fā)問型標記語“我想請問一下”對己方證人進行禮貌發(fā)問,雙方庭審目的即指控被告人的罪行一致,公訴人使用“我”而不是“公訴人”開頭,突出公訴人想要拉近雙方距離以推進庭審目的順利達成的元語用意識。
(五)強調型標記語
公訴人經常使用強調型標記語來突出自己后續(xù)話語的命題內容、解釋說明自己或其他法庭參與者的言語意圖,表明了其想引起聽話者注意的元語用意識,例如:
(10)公訴人:“ 公訴人要詳細宣讀的是 ,在公安機關的(·)接警記錄中,有這么一段話:楊女士(·)報警稱,永前路(0.5)永前某區(qū)(·)21棟(·)一樓,我殺了我老公,我也喝(·)敵敵畏(·)自殺了?!保ā稉狃B(yǎng)費引發(fā)的命案》,2021.05.15)
(11)公訴人:“你還有沒有(0.7)在這段期間9月份的時候:購買過:(0.7)一些書籍呀?以你父親朱某某的名義購買的。”
被告人:“呃:是在:(2.0) (2.0)表示長達2秒的停頓,(n.0)表示長達n秒的停頓。 9月的時候。”
公訴人:“啊,你購買過沒有?”
被告人:“嗯,這是楊某某的。但是我(·)平時(·)從來不看書?!?/p>
公訴人:“這些書 你意思就是 :從來沒有看過的?”
被告人:“對?!保ā稙榱斯秸x——冰柜藏尸案審判紀實》,2020.08.22)
庭審話語是動態(tài)發(fā)展的有聲語言 ?[27](P58-64) ,在庭審話語中法庭參與者不僅有信息方面的輸出,還有語音方面的輸出,包括音高、音長等韻律特征。作為顯性元語言(explicit metalanguage)的話語標記語和作為隱性元語言(implicit metalanguage)的韻律特征都是元語用意識指示語 ?[13](P439-456) ,韻律特征是說話人傳達話語內容、表達情感意圖的必要手段 ?[29](P70-78) ,對公訴人話語標記語的韻律特征進行研究,可以更好地揭示其話語標記語的元語用功能。韻律特征就是韻律結構的特征 ?[30] ,而韻律結構通常包含韻律詞(prosodic word)、韻律短語(prosodic phrase)和語調短語(intonation phrase)等層級 ?[31](P12-22) ,并且韻律結構中存在韻律上的凸顯成分,即韻律詞重音或韻律短語重音,漢語重音在聲學上主要表現(xiàn)為音域(音高范圍)的加寬和音長的拉長 ?[32-33] 。筆者對例(10)中含有公訴人提請注意型標記語的話語輸入Praat語音軟件中,得到了圖1這個語圖,其重讀部分的音域值和音長值見圖中標注。
從圖1可以看出,話語標記語“公訴人要詳細宣讀的是”是一個韻律組塊,其中韻律短語“公訴人”音域為146.4 Hz,時長為0.377729秒,韻律詞“宣讀”音域為148.6 Hz,時長為0.494101秒,二者音高范圍較廣,持續(xù)時間較長,比圖1中其他韻律結構突出。韻律短語“公訴人”被重讀以表明公訴人的身份,韻律詞“宣讀”被重讀以強調公訴人的言語行為?!肮V人要詳細宣讀的是”標記了公訴人的后續(xù)話語“在公安機關的接警記錄中”,引出被告人報警時的供述,公訴人將其作為證據在舉證質證階段出示給其他庭審參與者,表現(xiàn)出公訴人希望吸引其他庭審參與者的注意以仔細聆聽證據命題內容的元語用意識。
筆者對例(11)中含有公訴人解釋說明型標記語的話語輸入Praat語音軟件中,得到了圖2這個語圖,其重讀部分的音域值和音長值見圖中標注。在“這些書你意思就是從來沒有看過的”韻律組塊中,比較突出的部分是重讀韻律詞“就是”,其音域為165.8 Hz,音長為0.522376秒,與其他韻律結構相比,其音域更寬,音長更長。作為插入語,解釋型標記語“你意思就是”標記了前面的話語“這些書”和后續(xù)話語“從來沒有看過的”,“就是”被重讀以強調后續(xù)話語的命題內容,公訴人用“你意思就是”來重述被告人的話語以解讀出其從來沒有閱讀過與謀殺相關書籍的話語意圖。
五、結語
庭審話語是以目的為導向的典型機構話語,公訴人在法庭審判中會根據庭審的不同階段自覺或不自覺地進行語言選擇,使用合適的話語標記語,來達成自己的交際目的。在對不同的話語標記語進行協(xié)商和調整時,公訴人的元語用意識便交織其中,幫助公訴人獲取特定的庭審信息,努力達成相應的庭審目的,其話語標記語帶有豐富的元語用功能。
本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刑事庭審中公訴人常用的話語標記語有五類,即理據型標記語、評價型標記語、言說型標記語、發(fā)問型標記語和強調型標記語。在這五類標記語之下,還有一些次類型標記語:理據型標記語包括信息來源型和引用來源型標記語;評價型標記語包括指明身份型和表明態(tài)度型標記語;言說型標記語包括明示言說型、要求言說型和指示方式型標記語;發(fā)問型標記語包括強勢訊問型和緩和發(fā)問型標記語;強調型標記語包括提請注意型和解釋說明型標記語。相應地,其元語用功能包括突出信息/引用來源,發(fā)表公訴意見,指示言語行為,進行發(fā)問以及強調命題內容。
對公訴人常用話語標記語的類型和元語用功能進行研究,既可以幫助公訴人更好地掌握和運用話語標記語對被告人和證人進行發(fā)問、對法官發(fā)表公訴意見以及與辯護律師當庭辯論,也可以幫助庭審文書記錄者和庭審節(jié)目工作人員重視公訴人特殊的語言手段并予以保留以還原真實的庭審現(xiàn)場。本文只是對刑事庭審中公訴人的話語標記語進行了研究,后續(xù)研究可以進一步豐富庭審語篇類型,比如民事和行政訴訟,從各法庭參與者的話語標記語使用情況入手,對比研究各法庭參與者話語標記語的使用情況和特殊語用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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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Metapragmatic Functions of Prosecutors ??Discourse Markers in Chinese Courtroom Context
CUI Xiang-qin, CHENG Li-xi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Dal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Dalian 116024, China)
Abstract: Filled with verbal interactions of all parties involved in the court, trials are an important part of social life. As an active participant in the courtroom, prosecutors discourse markers that are used as special linguistic devices deserve our attention. Based on metapragmatic awareness of Verschueren, this paper adopts a combination of quantitative and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Thirty-three Chinese criminal trials are randomly selected, transcribed and observed, and the discourse markers frequently employed by prosecutors are classified into five types: evidential markers, evaluative makers, speaking markers, questioning markers and emphasizing markers. The phonetic software Praat is used to analyze the prosodic features of emphasizing markers. It is found that the prosecutors discourse markers include five metapragmatic functions: indicating information/citing sources, expressing opinions of public prosecution, showing speech acts, asking questions and emphasizing propositional content.
Key words: ?courtroom discourse; prosecutors; discourse markers; metapragmatic functions
[責任編輯 薄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