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蓋茨比》兩個中譯本個案分析

隆凌燕

內(nèi)容摘要：女性主義翻譯理論發(fā)源于20世紀(jì)70年代的西方女性解放運動。本文從女性主義翻譯理論視角出發(fā)，采用個案研究法，對《了不起的蓋茨比》巫寧坤、鄧若虛兩個譯本進(jìn)行對比分析，得出以下結(jié)論：由于性別主觀能動性的差異，鄧譯本更好體現(xiàn)了對女性形象的照顧，而巫譯本對女性形象的處理更為粗暴，依然暗含著對女性的刻板印象與歧視。

關(guān)鍵詞：《了不起的蓋茨比》 女性主義翻譯理論 性別

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1896年9月24日-1940年12月21日），美國小說家、散文家、短篇小說家和編劇，被認(rèn)為是20世紀(jì)最偉大的美國作家之一。

菲茨杰拉德的長篇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描寫生動、行文流暢，深刻批判了美國“爵士時代”時社會的虛榮和浮華，被認(rèn)為是美國文學(xué)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之一。小說的男主人公蓋茨比出身貧寒卻愛上了富家千金黛西，他從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場歸來后卻得知心上人早已出嫁。傷心欲絕的他不擇手段成為富翁，揮金如土，夜夜笙歌，只為挽回黛西。黛西卻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純情少女，她變成了一個自私無情的物質(zhì)女郎，并在一次意外中駕車撞死了丈夫湯姆的情人威爾遜太太，蓋茨比為救心上人決意頂罪，湯姆卻借此唆使威爾遜射殺了蓋茨比。湯姆和黛西在得知蓋茨比的死訊后，火速離開紐約前往歐洲游玩，蓋茨比至死仍是孤身一人。小說的背景設(shè)定雖是20世紀(jì)20年代的美國，但其有關(guān)人性的深刻主題早已超越了時空限制。

一.女性主義翻譯理論

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的西方女性解放運動打出了“女性必須得到語言解放，女性的解放必須先從語言著手”的口號。1996年，加拿大學(xué)者Sherry Simon的專著Gender in Translation： Culture Identity and the Politics of Transmission出版，標(biāo)志著西方女性主義翻譯理論的誕生（戴圓方，龔曉斌，2022：3）。女性主義翻譯理論認(rèn)為原文與譯文是平等的，主張譯者對原文的干預(yù)、操縱和改寫，以翻譯為表達(dá)自身政治觀點的手段，讓女性形象在譯文中“可視”。加拿大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家弗洛圖總結(jié)了女性主義譯者常用的三種翻譯策略：增補、前言或腳注以及“劫持”（楊陽，屠國元，2006：114）。

二.兩位譯者簡介

巫寧坤（1920年9月-2019年8月），男，中國翻譯家，英美文學(xué)專家，江蘇人，作品包括回憶錄《一滴淚》和《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譯本。

鄧若虛（1988-），廣東人，曾獲第五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二等獎等多個文學(xué)獎項，曾在《青年作家》、《萌芽》等雜志上發(fā)表作品。2012年，其翻譯作品《了不起的蓋茨比》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

三.個案分析

目前，相比起其他譯者（如吳建國、姚乃強等）的譯本，從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出發(fā)，對巫寧坤與鄧若虛《了不起的蓋茨比》譯本進(jìn)行對比分析的研究仍相對較少。本文以《了不起的蓋茨比》原文為基礎(chǔ)，在閱讀兩個譯本后收集了8處案例，從女性主義翻譯理論的視角出發(fā)，討論兩個譯本在處理女性形象上的差異。

1.原文：…Not even the effeminate swank of his riding clothes could hide the enormous power of the body…

鄧譯本：即便是那身頗顯女氣的靚麗騎裝，也掩蓋不住他身軀的魁偉強壯。

巫譯本：即使他那會像女人穿的優(yōu)雅的騎裝也掩藏不住那個身軀的巨大的體力。

原文使用effeminate一詞形容湯姆·布坎南，意在突出他男性身份和女性裝束間的對比。effeminate一詞由female衍生，除了指“具有女性氣質(zhì)”，還有“過度精致”的含義，本就充滿對女性的歧視，屬貶義詞。巫寧坤將其譯為“像女人穿的”，實際上暗指騎馬是男性的“專屬”活動，不歡迎或不邀請女性加入。鄧若虛使用了中性詞 “頗顯女氣”，對原文詞性進(jìn)行改寫，減少了原文中對女性騎馬裝的蔑視。

2.原文：Throwing a regal homecoming glance around the neighborhood， Mrs. Wilson gathered up her dog and her other purchases and went haughtily in.

鄧譯本：威爾遜太太一副女王回宮的架勢，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然后帶著她的小狗和采購來的其他東西，趾高氣揚地走了進(jìn)去。

巫譯本：威爾遜太太向四周掃視一番，儼然一副皇后回宮的神氣，一面捧起小狗和其他買來的東西，趾高氣揚地走了進(jìn)去。

威爾遜夫人是湯姆·布坎南的情婦，為了與她幽會，湯姆在紐約給她買了一棟房子。當(dāng)三人來到這棟房子門前時，威爾遜夫人十分得意洋洋，甚至居高臨下地認(rèn)為自己“回宮”了，因此原文中使用regal一詞來形容威爾遜夫人。regal指某物屬于國王、與國王相關(guān)或適合于國王，又有十分宏偉、卓越的含義。在兩版翻譯中，兩位譯者都取了第一個含義，鄧將此句處理成“一副女王回宮的架勢”，巫寧坤則翻譯為“一副皇后回宮的神氣”。盡管在英語中，queen一詞能夠指代“女王”和“皇后”，但實際上在漢語里，它們的含義有些許差別：“女王”擁有實權(quán)、能夠掌管國家，“皇后”則是站在國王身后無實權(quán)的妻子。因此當(dāng)提及“女王”一詞時，中國人通常會聯(lián)想到武則天等女性國王，她們擁有掌管國家的實權(quán)，并且對國家的管理水平絲毫不亞于男性國王；而“皇后”則更像是一個美麗卻百無一用的花瓶。因此，鄧若虛將此處翻譯成“女王”，使得女性形象可視化，相對突破了父權(quán)制話語，展示了女性的力量。

3.原文：She was a slender， small-breasted girl， with an erect carriage which she accentuated by throwing her body backward at the shoulders like a young cadet.

鄧譯本：她身材苗條，乳房嬌小，姿態(tài)很挺拔，因為她喜歡像個年輕的軍校學(xué)生那樣昂首挺胸。

巫譯本：她是個身材苗條、乳房小小的姑娘，由于她像個年輕的軍校學(xué)員那樣挺起胸膛更顯得英俊挺拔。

喬丹·貝克是該小說里的主要女性角色之一，本段描寫了尼克·卡拉韋與喬丹·貝克的第一次見面，著筆于喬丹·貝克的外表。本段將會討論兩處對比。（1）原文使用small來形容喬丹·貝克的胸部。從上下文便可得知，喬丹·貝克美麗成熟，舉止優(yōu)雅，因此此處描寫偏向正面。鄧若虛處理成了“乳房嬌小” ，而巫寧坤處理成了“乳房小小”。在漢語中，“嬌小”既可指物，也可指人，形容某人身材纖細(xì)、面容精致，屬褒義詞。與“嬌小”相比，“小小”并無夸贊、表揚之意，詞性偏向中性。鄧若虛的翻譯顯然更忠實于原文，保留了原文中這一段刻畫的女性正面形象。原文中還使用了slender一詞來描寫喬丹·貝克曼妙優(yōu)雅的身姿，呼應(yīng)了“嬌小”的含義，因此“嬌小”一詞更符合原文的意思，同時又能保留女性的正面形象。（2）在討論throwing her body backward at the shoulders一句的漢語翻譯時，有必要先討論原文中本句的含義：菲茨杰拉德將喬丹·貝克 比作年輕的軍校學(xué)員。在公眾認(rèn)知中，“軍校學(xué)員”一般為男性，因此原文已經(jīng)暗含了對女性的歧視，在處理本句時，鄧若虛使用了另一個四字格“昂首挺胸”。在漢語中，“昂首挺胸”通常用于積極的語境中，可以用于形容任何性別，且沒有冒犯之意；巫寧坤則使用了兩個形容詞“英俊挺拔”，在漢語中，“英俊”一詞專用于形容男性的身姿，因此在本句的翻譯中使用“英俊”一詞，遮蔽了女性的正面形象，顯然是不如“昂首挺胸”合適的。

4.原文：…that was as cool as their white dresses and their impersonal eyes in the absence of all desire.

鄧譯本：她們的言談就像她們身上的白色衣裙，以及那不含一絲欲念的雙眸一樣，清爽而淡然。

巫譯本：……跟她們的白色衣裙以及沒有任何欲念的超然的眼睛一樣冷漠。

本段描寫的是小說中兩個主要女性角色：黛西·布坎南和喬丹·貝克。形容詞cool一詞通常在中性或褒義的語境下使用，在本段中，cool一詞表現(xiàn)了兩人對話和思考的平靜，沒有摻雜強烈的感情。在翻譯時，鄧若虛使用了一個短語“清爽而淡然”?！扒逅焙汀暗弧倍际前x的形容詞，前者的意思是清澈、輕盈和整潔，后者的意思是冷靜、平靜。在本段的語境下，這兩個詞的使用較為恰當(dāng)和準(zhǔn)確。巫寧坤則使用了一個含有貶義的形容詞“冷漠”，在漢語中，“冷漠”的意思是對人或?qū)κ吕涞?、不關(guān)注，也可指人沒有生氣、沒有活力，無論取哪個含義，都在一定程度上詆毀了女性角色的形象，顯然都是不夠合適的。

5.原文：（Her face） contained no facet or gleam of beauty…

鄧譯本：上面的那張面孔并無多少姿色……

巫譯本：她的臉龐沒有一絲一毫的美……

本句的原文以相當(dāng)挖苦的口吻描述了蓋茨比聚會上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女性歌手。鄧若虛將no facet or gleam of beauty這一描述翻譯為“并無多少姿色”，意味著這位女性歌手的外貌雖不及其他女性，但也擁有幾分姿色。鄧若虛的翻譯實際上改寫了原文，美化了這個女性角色的形象，體現(xiàn)了女性主義翻譯策略的運用。巫寧坤將本句直譯為“沒有一絲一毫的美”，沒有對這個女性角色的形象進(jìn)行任何修飾，而是保留了原文中暗含的對女性的歧視，沒有體現(xiàn)出女性主義翻譯的思想。

6.原文：…a notorious contralto had sung in jazz.

鄧譯本：一位聲名不佳的女低音則演唱了爵士歌曲。

巫譯本：還有一位聲名狼藉的女低音唱了爵士樂曲。

Notorious指某人因做壞事而為人所知。此處原文是指這位女低音歌手因演唱技巧欠佳而不被重視，是一種職業(yè)上的評價。在漢語中，“聲名狼藉”是指名聲非常惡劣，含貶義，當(dāng)該詞被用于女性時，更多是指這位女性為人處世的名聲，而不是工作上的名聲，因此在此使用“聲名狼藉”一詞，損害了女性形象。相比之下，“聲名不佳”一詞貶損程度較輕，盡量挽回了女性形象。

7.原文：The most popular of all the young girls in Louisville

鄧譯本：當(dāng)時路易斯維爾所有年輕女孩中最受歡迎的一個。

巫譯本：是路易斯維爾所有小姐中最出風(fēng)頭的一個。

從小說可得知，黛西是一個魅力十足的妙齡女子，原文使用popular一詞來描寫黛西，是偏中性甚至是褒義的。鄧若虛將popular直譯為“最受歡迎的”，巫譯本以輕蔑的口吻將popular一詞譯為“出風(fēng)頭的”?！俺鲲L(fēng)頭的”是指某人自鳴得意地表現(xiàn)自己，或極力證明自己比別人優(yōu)秀以吸引他人注意力，含有貶義，損害了女性角色的形象。

8.原文：It excited him too that many men had already loved Daisy—it increased her value in his eyes.

鄧譯本：許多男人都曾愛過黛西，這更讓他興奮，讓他對她另眼相看。

巫譯本：很多男人曾經(jīng)愛過黛西。這也使他激動——這在他眼中增高了她的身價。

從原文可得知，因為舊情人黛西是個只鐘情于他的大美人，極大滿足了蓋茨比的虛榮心，也就是說，原文已經(jīng)把黛西當(dāng)作一個物體而不是一個人，所以她具有一個物品的“價值”，她的“價值”就是滿足蓋茨比的虛榮心。鄧若虛使用了“另眼相看”這個成語，意思是蓋茨比在虛榮心得到滿足后更加重視黛西，此時翻譯便擺脫了對黛西這個女性角色的物化，反而暗示了對蓋茨比這一輕浮行為的鄙夷；巫寧坤則直譯成為了“增高了她的身價”，保留了原文中對女性的不屑，向讀者傳遞以下負(fù)面信息：黛西是一個帶著標(biāo)簽的“物品”。

四.兩個譯本差異的原因

1.兩位譯者翻譯時所處的時代背景差異。譯者是譯作誕生的核心主體。兩位譯者的遣詞造句和他們的身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張思思，2021：75）。巫寧坤是一位生于20世紀(jì)20年代的男性翻譯家，他的翻譯作品大多是在20世紀(jì)50年代完成的。此時世界范圍內(nèi)的女性解放運動并未興起，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尚未形成，加之新中國剛剛成立，男尊女卑的陳舊觀念依然根深蒂固。因此，此時的中國翻譯家在翻譯時并未體現(xiàn)太多的女性主義傾向，對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缺乏應(yīng)有的尊重。女性譯者鄧若虛出生于20世紀(jì)90年代，成長在改革開放的先行區(qū)廣東，思想相對更加開放包容，自然對性別平等和女性主義有更廣闊的接觸和更好的理解。雖然鄧若虛本人并未在任何場合表明過自己的翻譯立場，但其性別意識在譯文中已有所顯現(xiàn)（黃思雨2016，130）。

2.兩位譯者翻譯時的主觀能動性差異。翻譯中的譯者的主體地位主要通過譯者在翻譯實踐中發(fā)揮的主觀能動性來體現(xiàn)（趙君仡，2013：35）。本文討論的兩位譯者一位為男性，一位為女性。性別這種與生俱來的差異，導(dǎo)致了兩位譯者主觀能動性上的差異，因此必然會帶來翻譯上的不同。女性主義翻譯提倡譯者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來進(jìn)行叛逆性翻譯，最大程度地拋棄男性的表達(dá)方式（楊理，2013：14）。鄧若虛對《了不起的蓋茨比》一書的翻譯，符合女性主義翻譯所倡導(dǎo)的女性視角，也具有顯著的女性主義翻譯特征：（1）注重語言使用場合，多使用書面語，避免使用非正式詞語；（2）多使用句末語氣助詞；（3）多使用委婉語，避免使用粗俗的詞匯（楊理，2013：14）；（4）更注重情感傳遞。

通過以上個案分析，可以看出女性譯者鄧若虛對小說中的女性角色表現(xiàn)出更多的同理心，更注重對女性角色形象的保護甚至美化。由于時代的局限性和受到中國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巫寧坤的翻譯并未體現(xiàn)過多女性意識，對女性形象也有一定的貶損。但由于世界范圍內(nèi)男權(quán)意識依然占主導(dǎo)地位，小說原文本身也已帶有對女性的歧視傾向，因此兩位譯者對某些文本的處理都不可避免地帶有男權(quán)意識形態(tài)的印記（黃思雨，2016：133）。

進(jìn)入21世紀(jì)后，女性主義翻譯理論便受到我國譯界的持續(xù)關(guān)注（戴圓方，龔曉斌，2022：3），女性主義翻譯也有自身的局限性，其在我國的影響與西方國家相比還比較有限（黃思雨，2016：133），但女性主義翻譯也帶來了一定的創(chuàng)新觀點和理論貢獻(xiàn)，加之我國女性不斷爭取文化上的話語權(quán)，綜上，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在我國依然有廣闊的發(fā)展空間。

參考文獻(xiàn)

[1]戴圓方，龔曉斌.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在中國的研究與瞻望[J].英語廣場，2022（02）： 3-8. DOI：10.16723/j.cnki.yygc.2022.0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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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黃思雨，基于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對《了不起的蓋茨比》兩個中譯本的對比分析[J].大學(xué)英語（學(xué)術(shù)版），2016，13（02）：13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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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楊理.中國語境下的女性主義翻譯特點研究[J].語文教學(xué)之友，2013（02）：13-14.

[7]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M].鄧若虛譯.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2.

[8]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M].巫寧坤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9]Fitzgerald， F. S. The Great Gatsby[M]. London： Penguin Books，2008.

（作者單位：寧波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