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穿梭中的“美狄亞”

楊好

“今天我們走進她的時代，請求一悟。由于墻壁透光，她毫不遲疑地從時間深處回應(yīng)我們的目光。我們讓自己倒退回去，途徑似乎不像她的時代那么清晰地同我們交談的時代，我們總有相遇的時候?！?/p>

“我，美狄亞，一個據(jù)說親手殺死自己骨肉的瘋子?！?/p>

你信嗎？

…………

“不，不，不！”

時光回眸，高貴、善良、自強、堅毅的她正向我們走來

…………

一.歐里庇得斯筆下的《美狄亞》——炙熱、瘋狂

古希臘悲劇作家歐里庇得斯筆下的美狄亞是科爾喀斯城邦國王埃厄忒斯之女。當(dāng)年，伊爾科斯王子伊阿宋為了索取金羊毛，來到公主美狄亞的家鄉(xiāng)。金羊毛是與科爾喀斯這個國家的運數(shù)相連，國王自然倍加防備，他讓伊阿宋駕上噴火的牛去犁地，在田里種上象牙，以便讓火牛將他燒死，讓象牙變成的士兵把他殺死。在伊阿宋必死無疑的情況下，公主美狄亞卻狂熱地愛上了他。為了幫助伊阿宋，她背叛了父親和國家。金羊毛被毒龍看守，作為擁有強大法力的女祭司，美狄亞用魔法催眠毒龍。趁此機會，取得了金羊毛后她和伊阿宋一起逃跑。

科爾喀斯人緊追不舍，為了不讓伊阿宋逃出科耳喀斯，國王親自上陣去且派美狄亞的弟弟去追她。這時候，美狄亞獻(xiàn)出殘忍一計：殺了弟弟，分尸成一塊塊，四處拋灑，趁父親為弟弟收尸的時機，他們趁機一起乘船逃離了追捕。

伊阿宋平安回到故鄉(xiāng)后，依約向篡奪王位的伊阿宋的叔叔珀利阿斯王討取國家，但是珀利阿斯王卻不甘心就此罷休，他欲將伊阿宋置于死地。美狄亞用魔法誘勸珀利阿斯的女兒殺害她們的父親，替伊阿宋報了仇。

可他們因此被趕出城邦，流亡到了科林斯。之后的十年里，她甘愿隨夫遠(yuǎn)走他鄉(xiāng)、漂泊失所，歷盡千辛萬苦，在這里美狄亞為他生了兩個兒子。

可接下來，她的勇敢愛情和偉大犧牲卻變成了一則笑話。

欣賞伊阿宋的科林斯國王想讓女兒嫁給伊阿宋為妻，伊阿宋卻欣然同意。

伊阿宋背叛美狄亞，或許是因為新娶公主的地位，或許是因為美貌，這些美狄亞曾經(jīng)都有。她不僅擁有美貌和智慧，且女巫的身份能力超群，甘于為愛奉獻(xiàn)，她幾乎集結(jié)了女性所有的優(yōu)勢，可她在與他一起漫長的時光里，逐漸丟失了，瞬間從足智多謀、法力強大的女巫，成為一位棄婦。

她無數(shù)次的哀求與挽留自己的丈夫無果之后，她從一個多情少女變成了瘋狂的怨婦。她拒絕這樣活著，她撕吼，咒罵。

此時，科任托斯國王為了女兒的長久幸福，決定將美狄亞和孩子驅(qū)逐出國境。

她絕望至極，清醒地展開了她極端的復(fù)仇方式。

她要求國王寬延一天，以便安排她的孩子，國王同意了。此時美狄亞將用毒藥浸染的材料織就的金袍作為禮物送給公主，袍子散發(fā)香氣，公主深深吸引。可穿上不久就四肢痙攣，口吐白沫，撲地一聲摔倒在地，中毒身亡。國王得知，絕望地抱著女兒痛哭，也染上毒藥而亡。

接下來她顧不上多想，作出了更可怕的事情。她要讓伊阿宋斷絕子嗣，讓他最為痛心。

當(dāng)伊阿宋去找美狄亞算帳時，他聽到了自己孩子的尖叫，推開房門，他恐怖的看到孩子們倒在血泊中，鮮血還在從傷口中汩汩流出。

緊跟著空中傳來陣陣聲響，美狄亞乘坐她用魔法召喚的龍車出現(xiàn)在伊阿宋面前，在高空中，與伊阿宋對話。她找回了先祖的榮耀，作為一個自豪的巫女，讓伊阿宋接受殘酷的現(xiàn)實。

隨后，伊阿宋在痛苦中拔劍自刎，她則乘龍車走了……

歐里庇得斯所作的美狄亞是一個為了愛情而喪失了理智、極盡瘋狂的仇殺者，是"復(fù)仇女神"的形象。

二.克里斯塔·沃爾夫的《美狄亞聲音》——高貴、驕傲

鬈曲的頭發(fā)、棕褐色的皮膚；一雙烏黑而熱情的眼睛，靈活至極；腰肢纖細(xì)又不失豐姿綽約，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

這就是克里斯塔·沃爾夫筆下的美狄亞，高貴美麗。她因知曉父親殺害王位繼承人而逃離故鄉(xiāng)，并非是出于對伊阿宋盲目的愛情。她隨同伊阿宋來到了科林斯，眼前的科林斯顯得富裕、繁榮和昌盛……她們來到了國王克端翁那星光閃閃的皇宮時，她心里不無羨慕。

她的優(yōu)雅智慧、一顰一笑，讓那個英雄時代的男人們沉醉、眩暈，就連皇宮里的達(dá)官貴族們都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驚羨，她陶醉了。

好景不長，欣賞伊阿宋的科林斯國王克端翁想讓女兒嫁給伊阿宋為妻，面對物質(zhì)上的誘惑，伊阿宋卻欣然同意。他毅然決然地拋棄了美狄亞，想盡快同科林斯的公主格勞刻結(jié)婚，好當(dāng)日后的王位繼承人。

面對丈夫的背叛、情敵的挑釁，她感概男女不公，感概命運不公，甚至痛恨孩子。她躺在地上，一直流淚，形容憔悴；她滴水不進，浸顯悲哀；她的眼睛呆滯不動，就像石頭一樣，她聽不進朋友的任何勸慰。

“美狄亞，你這可憐的女人，心里一遍遍念著伊阿宋的誓言，控訴她當(dāng)初的山盟海誓?！?/p>

她心中有強烈的愛，強烈的恨，有屈辱，有悲痛……

可悲哀并沒有帶來任何改變。

她的心臟從不是在“寧靜”地跳動。此時，她心底里有一種聲音在向她召喚：“愛人不如愛自己”。

她冷靜了下來。

“一個人如果要殺死我，就要花更大的力氣殺死我的驕傲?！?/p>

他們要把她驅(qū)逐出王宮，她不急、不怒、不躁，她就順著搬至山林小茅屋里住。

她不和負(fù)心人吵鬧，也沒有蓄意報復(fù)，她心平氣和地處理這件事情，表現(xiàn)得異常的理智和大度。她甚至還給自己找了新的男朋友，大搖大擺地與他交往。

臨別前，她還贈送公主結(jié)婚禮物，與她道別并深情祝福，令公主愧疚難當(dāng)。

她走了自己的路，不依附于男人。

她的博愛品質(zhì)也使她顯得更加高尚。

小茅屋里，她還吸引了一些朋友跟她一起學(xué)習(xí)。

作為月神的女祭師，她掌握著許多巫術(shù)和魔法；她還不斷學(xué)習(xí)中草藥及動植物知識，以此治病救人；在科林斯居住多年，她憑借自己的才能，治好了很多人的疾病，她感覺到了尊重，感覺到了幸福。

生活回歸了平靜。

可是，內(nèi)心的這份沉淀經(jīng)不起時間的推敲，隨著她個人體驗的增加，浮華的科林斯逐漸褪去了往日的明亮與奪目，顯露出黑暗與危險。

在當(dāng)時的科林斯社會，基本沒有男女平等而言。而她堅持自己的思想，是如此的與眾不同，那么她就是狂妄而放肆的，是不可以原諒的。

科林斯人也習(xí)慣于“把自己凌駕于所有的人和事物之上”，他們把她的才能視作對自身地位的巨大威脅。

但她看不慣這一切。

她治病救人，影響了王宮御醫(yī)的招牌，他們便開始誣蔑她。她制止饑荒、預(yù)言地震，威脅到了皇宮某些達(dá)官貴人的威望和地位，他們便對她的態(tài)度“起了180度的變化”。她的巫術(shù)魔法也讓科林斯人感到一種“病態(tài)的恐懼”，再加上她敏銳的觀察、不懈的調(diào)查，收集到欺瞞已久的秘密，從而可以來證明金錢社會的一系列罪惡。統(tǒng)治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了挑戰(zhàn)，他們十分恐慌，認(rèn)為統(tǒng)治社會的寧靜和秩序受到了破壞與干擾。

于是國王克瑞翁下令將她驅(qū)逐出國境，把她視為“外鄉(xiāng)人”和“野人”，還把殺害弟弟和兒子的罪名扣到她的頭上……

命運再次跟她開了一個玩笑。

面對龐大的敵對力量，她無力反抗。最后走投無路，她只身一人棲身于荒野中，靠山洞內(nèi)食螞蟻、甲蟲勉強求生，形容枯槁。

一位曾經(jīng)美麗動人的天之驕子般的高貴女神，在精神和肉體上遭到了如此不人道的壓制和摧殘后，她終于發(fā)出了忍無可忍的怒吼：“我，美狄亞，詛咒你們。"

…………

克里斯塔·沃爾夫筆下的美狄亞述說“比毀滅一個人的肉身更難的是她的驕傲”。她高貴驕傲，她是一位為金錢社會所不容的挑戰(zhàn)者。

三.21世紀(jì)我們眼中的美狄亞——“自強、堅毅”

面對黑暗的世界，她迷茫。

她不由得自問：“這便是我的命運？”

屈辱的過去，愚昧的過去！

伊阿宋！我的心曾臣服于你，我的巫術(shù)，我的膽氣，我的智慧，我的利敏呵！我心內(nèi)的萬千神靈竟曾經(jīng)當(dāng)你是它們的主人！我恨我自己有眼無珠！

我這才知道當(dāng)初的忍讓全是白費了情意，所有的愛情，被背叛所踐踏的愛情！根本不配得到微笑，得到擁抱。

“往后的路該怎么走呢？”

她一路前行，一路思考。

“有我可以適應(yīng)的世界嗎？”

她抬頭仰望，故鄉(xiāng)的云朵飄了過來。

思緒涌上了心頭。

“我當(dāng)初追隨愛情而去的沖動，正是插在我胸中、帶我疾飛離開故鄉(xiāng)的愛神之箭；如今我也沒法止住萬千痛悔的箭頭，它們從各個方向刺來，急切地想要撕毀我的胸腔，劫掠我的心回到科爾喀斯。十年前那個激動熱烈的少女，心潮澎湃地面向船頭，緊緊依著過去他那只溫?zé)岬母觳玻瑝粝胫腋：桶矘?，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親人們……將他們和承載了我十多年笑淚的茫茫故土一并拋離！唉，往事叫我痛悔！”

“我不知道該怎樣訴說我的心緒。我的心已然冰冷，能夠回答火焰的也只有無盡的冰冷的內(nèi)心。我或許渴望平靜，然而卻又害怕它。當(dāng)波浪漸漸平息，安靜的湖面讓人開始悲哀地審視自己。不得不說，此刻平靜的心境正是我前些日子的奢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止不住地叫我一次次的細(xì)細(xì)思慮，痛苦的潮水也一次次拍擊我那崩潰的神經(jīng)。”

哎，報應(yīng)就是條鎖鏈，一環(huán)一環(huán)鉗下去，總會咬到你自己?！睈矍楹统鸷薇举|(zhì)上也是同樣的東西，它們的名字都是“人類之本能”。

…………

夢醒時分。

太陽升起，她繼續(xù)蹣跚前行。

此時一位翩翩少年向她走來，她兒時的朋友。

她來到了朋友的小屋。

“朋友，我非常感激你的友誼。你是個講信義且樂于幫助的人，現(xiàn)在我終于有了棲身之所；我這一路走來的經(jīng)歷，讓我只想搗碎一切慘痛的記憶，從此鎖上疲乏的眼睛。我現(xiàn)在描述起那些回憶來，卻如同一個不能理解世間的孩童一樣，頗有些吃力。”

我便只想搗碎一切慘痛的記憶，從此鎖上疲乏的眼睛……噢，你看，那竟是美狄亞嗎？前幾天，竟是她，陷入了無路可走的境地？她是多么艱辛，最終扭轉(zhuǎn)了那可悲的境遇？而我這僅剩的美狄亞身心的殘余——正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以后可要如何面對生活？哦，不，不，那竟真是美狄亞——如何不叫人痛苦萬分！

我現(xiàn)在回首昔日，只覺得是做了個漫長、迷惑的夢。在夢的最開始，似乎世上其他一切都叫作虛幻，唯有愛情叫作愛情；而在夢的后半段，愛情的紗霧褪下了，一切又變得真實，唯有我和我的眼睛仍舊身纏虛幻的影子。

事到如今，得到和失去，我都已經(jīng)經(jīng)歷得太多。

“朋友，如你所見，我現(xiàn)在是一無所有的人?！?/p>

朋友走進她，安慰著：“無論你陷于怎樣的絕境，都永遠(yuǎn)不要忘記，你還擁有我們的關(guān)心和同情。”科爾喀斯的風(fēng)啊，但愿你親耳聽見了她的懺悔。

“我剜了我故土的心，可日后就算把我剁碎也不能填補?！?，謝謝你遞過來的手帕。我這軟弱的淚珠雖然惹人厭惡，可它們的存在也絕不是沒有隱情。”

我的熱烈，我的溫情，我的荒涼，我的死寂，我的翻波倒海的悔與恨，到了這里，就失去了準(zhǔn)確的表達(dá)和翻譯。這名為“生”的牢籠困住了我，我不知道何時才能解脫。

“朋友，我感激你的友誼，請你走近一些，不要因為我悲苦糟亂的面容而心生忌憚；如果你同情我的遭遇。請你走過來，握著我的手?！?/p>

而后，她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噢，你看，那竟是美狄亞嗎？前幾天，竟是她，陷入了無路可走的境地？她是多么艱辛，最終也沒有扭轉(zhuǎn)那可悲的境遇？你叫她如何面對以后的生活？哦，不，不，那竟真是美狄亞——如何不叫人痛苦萬分！”

朋友再次靠近緊緊擁抱著她：“你原不是這般優(yōu)柔傷感的人，這些日子你大概思慮太多?！薄叭硕茧y免會有失魂落魄的時刻，然而過不了多久就會找回你的堅毅。”

“你若不嫌棄，我愿與你一起分擔(dān)這濃濃的悲傷，你若希望我傾聽我便靜默地傾聽；你若希望我演奏什么歡樂或舒緩的音樂，我便為你恭敬待命；我心里很想為你做點什么，只求令你的哀傷得到一點削減?！?/p>

“朋友，您是這樣好心，從來都不吝惜言辭將別人安慰，我對您很是感激。

“唉，你剛才的話提醒了我。對，女人，不要在眼淚中悲嘆你的軟弱！也切勿輕易置面龐于惆悵的濕冷，徒讓軟弱的枝蔓滋生！”

“高貴冷酷的美狄亞呀，就在今天，請把你失落的尊嚴(yán)全部奪回來吧！”

她突然醒悟，再次大聲疾呼“一個人如果要殺死我，就要花更大的力氣殺死我的驕傲?！?/p>

她與朋友一起大踏步向前，回到了故鄉(xiāng)科爾喀斯，好不壯闊！走在整齊寬闊的街道上，街道旁一棵棵壯茂的大樹。在這里她取得了親人們的諒解，佳肴美酒暢快享用。

她不禁感嘆！啊，我的祖國，我的家，但愿我往后永遠(yuǎn)生活在這片熱土地上，永遠(yuǎn)不去其它城邦過著十分凄慘，困苦無助的日子。

她與朋友也一起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

高貴、善良、自強、堅毅的東方女神——美狄亞，回來了！

百年后，她被埋入神圣的故土里。這里長成茂盛的葡萄藤，長滿串串葡萄，在酒神的指示下釀成了一杯杯美酒，再灑回土里。在余下的永恒里，她將長久地注視著故國的生機。

《美狄亞》像一面鏡子，照應(yīng)著人心。為愛背棄一切的古希臘公主美狄亞關(guān)系中最致命的，是付出與回報的失衡。

如何在紛繁的現(xiàn)代社會中去追求女性自身的價值，如何理性對待愛情婚姻的不幸？人們對于命運應(yīng)該有的平等的態(tài)度是什么，世人關(guān)于恨應(yīng)該有的態(tài)度又是什么？這部具有極強的女性人物形象的悲劇作品已帶給我們現(xiàn)代人深深的啟示。

（作者單位：浙江外國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