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序雅
16世紀中葉以來,隨著中國社會對白銀的需求越來越大,需要中國生絲、蔗糖和瓷器的國家不得不用白銀結算,白銀在亞洲區(qū)間貿易中的地位日益重要。而在當時的亞洲,日本是最大的產銀國家。澳葡、荷蘭人紛紛把中國生絲、蔗糖等販運到日本,換取白銀。日本人也通過朱印船貿易,大量運出白銀。
澳葡、荷蘭人和日本朱印船從日本輸出白銀的問題,長期為學界關注。英國學者博克舍(1)C.R.Boxer,The Great Ship From Amacon:Annals of Macao and the Old Japan Trade,1555—1640,Lisbon:Centro de Estudos Históricos Ultramarnos,1963.、澳大利亞學者安東尼·瑞德(2)[澳]安東尼·瑞德:《東南亞的貿易時代:1450—1680》,吳小安、孫來臣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年。、德國學者貢德·弗蘭克(A. Gunder Frank)(3)[德]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美國學者威廉·S.阿特韋爾(中文名艾維泗)(4)[英]威廉·S·阿特韋爾:《國際白銀的流動與中國經濟(1530—1650)》,吳建雍譯,載《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1988年第9期,第21—25頁。、G.B.蘇扎(5)George Bryan Souza,The Survival of Empire:Portuguese Trade and Society in China and the South China Sea,1630—1754,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討論了日本白銀開采和手工業(yè)的狀況,并根據(jù)16—17世紀西方文獻資料以及日本學者的研究成果,統(tǒng)計出各時期澳葡、荷蘭人從日本輸出白銀的情況,白銀在亞洲市場的流動及其影響。由于16—17世紀不同的西方文獻資料對日本白銀出口情況多為概略描述,各位學者依據(jù)的統(tǒng)計資料不一,所以學者們得出的數(shù)據(jù)和結論差異較大。日本學者巖生成一著重研究了朱印船貿易,(6)[日]巖生成一:《朱印船貿易史の研究》,東京:弘文堂,1958年;[日]巖生成一:《近世日支貿易に關する數(shù)量的考察》,載《史學雜志》第62卷11期,1953年,第 1—40頁。他和矢野仁一(7)[日]矢野仁一:《長崎貿易に於ける銅及び銀の支那輸出に就いて(下)》,載京都帝國大學經濟學會編:《經濟論叢》第26卷第2號,1928年2月,第92—110頁。、加藤榮一(8)[日]加藤榮一:《元和、寬永時期的日荷貿易》,東京:吉川弘文館,1978年。等各自統(tǒng)計分析了16—17世紀澳葡、荷蘭人運出日本白銀的數(shù)額。
全漢昇發(fā)表了系列論文,(9)全漢昇:《略論新航路發(fā)現(xiàn)后的中國海外貿易》《明清間中國絲綢的輸出貿易及其影響》《明代中葉后澳門的海外貿易》《略論十七八世紀的中荷貿易》《再論十七八世紀的中荷貿易》,收錄于全漢昇:《中國近代經濟史論叢》,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探討了日本白銀在亞洲區(qū)間貿易的流通。錢江、莊國土、李隆生、王裕巽、萬明、劉軍、后智鋼、李德霞、張勁松等(10)錢江:《十六—十八世紀國際間白銀流動及其輸入中國之考察》,載《南洋問題研究》1988年第2期,第81—91頁;莊國土:《16—18世紀白銀流入中國數(shù)量估算》,載《中國錢幣》1995年第3期,第3—10頁;李隆生:《明末白銀存量的估計》,載《中國錢幣》2005年第1期,第3—8頁;王裕巽:《明代白銀國內開采與國外流入數(shù)額試考》,載《中國錢幣》1998年第3期,第18—25頁;萬明:《明代白銀貨幣化:中國與世界連接的新視角》,載《河北學刊》2004年第3期,第145—154頁;劉軍:《明清時期海上商品貿易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東北財經大學應用經濟學,2009年;劉軍:《明清時期白銀流入量分析》,載《東北財經大學學報》2009年第6期,第3—9頁;后智鋼:《外國白銀內流中國問題探討(16—19世紀中葉)》,博士學位論文,復旦大學歷史學系,2009年;李德霞:《日本朱印船在東南亞的貿易》,載《東南亞南亞研究》2010年第4期,第80—84頁;張勁松:《從<長崎荷蘭商館日記>看江戶鎖國初期日鄭、日荷貿易》,載《外國問題研究》1994年第1期,第17—22頁。主要依據(jù)西方和日本學者的研究成果,探討了16世紀以來的中日、中荷、荷日貿易和朱印船貿易,推算了各時期澳葡、荷蘭人從日本輸出的白銀及流入中國的白銀數(shù)量。上述學者的統(tǒng)計值由于史料、統(tǒng)計依據(jù)及貨值換算的不同,加之不同史料記述相互抵牾和差異較大,因而出入較大。
澳葡、荷蘭人和朱印船以及華船(唐船)從日本輸出白銀的數(shù)量問題,(11)關于華船(唐船)從長崎運出的白銀數(shù)量,另文論述(《16—18世紀日本白銀輸出和中國商船運出白銀數(shù)額考》,未刊)。與日本白銀流入中國的數(shù)量密切相關,是研究澳門與日本貿易、荷蘭人對日貿易、日本與東南亞貿易的基礎,也是研究該時期亞洲區(qū)間貿易的基礎。因此,我們有必要爬梳相關學者的研究,從赴日貿易的商船和運走白銀入手,結合日本銀礦產量,尋求合理的結論。
要考述各國從日本運出的白銀數(shù)量,必須先確定日本白銀的產量和出口總量。關于日本白銀的產量與出口量,日本學者巖生成一統(tǒng)計,在明嘉靖三十九年至萬歷二十八年(1560—1600)的40年里,日本每年出口白銀33750—48750公斤(均值是41100公斤),共計135萬—195萬公斤(1公斤合26.6兩,40年計,合3591萬—5187萬兩)。1600—1640年,日本每年向國外輸出至少15萬公斤銀子,最高峰的1603年有20萬斤,計605萬公斤(1.609億兩);到17世紀頭30年,保守估計每年出口有35000貫到40000貫,約13—16萬公斤,共計390萬—480萬公斤;日本一年的白銀輸出量約占世界白銀總產量的30%—40%。(12)Iwao Seiichi,“Japanese Foreign Trade in the 16th and 17th Centuries”,in Acta Asiatica,No.30,Tokyo,1976,pp.9—10.[日]巖生成一:《日本的歷史》第14卷,《鎖國》,東京:中央公論社,1966年,第223頁。17世紀頭十年,是日本白銀出口量最多的時段,僅1603年就出口了20萬公斤。
日本學者山村弘造和神木哲男(13)吳建雍、王裕巽把神木哲男譯為神哲吉夫。參見[英]威廉·S·阿特韋爾:《國際白銀的流動與中國經濟(1530—1650)》;王裕巽:《明代白銀國內開采與國外流入數(shù)額試考》。綜合估計,1560—1600年間,每年從日本出口的白銀可能有33750—48750公斤(與巖生成一估值相同)。(14)Kozo Yamamura &Tetsuo Kamiki(山村弘造和神木哲男),“Silver Mines and Sung Coins—A Monetary History of Medieval and Modern Japan i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in J.E.Richards,Durham ed.,Precious Metals in the Late Medieval and Early Modern Worlds,Durham:Carolina Academic Press,1983,pp.351—352.后智鋼博士同意山村弘造和神木哲男等人的這個結論。(15)后智鋼:《外國白銀內流中國問題探討(16—19世紀中葉)》,第91頁。
小葉田淳是該時期日本銀礦產量研究的權威。他調查了日本九大銀山(銀礦)的產量,認為慶長至寬永年間(1596—1643)是日本銀山產銀的高峰,產銀量年均約為200噸,而石見銀山的年產量就達到了38噸(10萬貫)左右。(16)[日]小葉田淳:《貨幣と鉱山》,京都:思文閣,1999年,第103頁。在17世紀初,日本每年向國外輸出15—20萬公斤的丁銀。(17)[日]小葉田淳:《日本経済史の研究》,京都:思文閣,1978年,第278頁。按:后智鋼轉引艾維泗(W. S.Atwell)的材料說:“日本學者小葉田淳認為,17世紀初,日本、中國、葡萄牙、荷蘭船只運出的日本白銀可能達到150000—157000公斤之間,大多數(shù)最后還是到了中國?!眳⒁姾笾卿摚骸锻鈬足y內流中國問題探討(16—19世紀中葉)》,第91頁。后智鋼的轉引應該有誤。小葉田淳對日本白銀產量估計較準確。
從以上學者研究成果看,1560—1600年間,每年日本出口白銀大約33750—48750公斤(巖生成一、山村弘造和神木哲男),總計135萬—195萬公斤(40年計,合3618萬—5226萬兩)。1600—1640年,日本每年向國外輸出至少15萬公斤銀子,最高峰的1603年為20萬斤(小葉田淳),總計不少于605萬公斤(1.609億兩)。以上估值不包括走私的數(shù)額。
小葉田淳另估算,慶安元年(1648)至寬文七年(1667),中國商船每年從長崎運出的白銀達到了33750公斤,而荷蘭的商船平均每年運走的白銀約為18750公斤,兩者共計52500公斤。(18)[日]小葉田淳:《貨幣と鉱山》,第4—5、103頁。不過,1648—1667年,中國商船每年從長崎運出的白銀遠遠不止33750公斤,作者另文考證。(19)拙文《16—18世紀日本白銀輸出和中國商船運出白銀數(shù)額考》(未刊)。
據(jù)小葉田淳估算,1673—1684年間,“中國船平均每年從日本輸出22500公斤白銀,這一數(shù)量大約是寬文七年以前的三分之二,而荷蘭商船從延寶元年(1673)到18世紀末,平均每年輸出6200—6300公斤的小判”(20)[日]小葉田淳:《貨幣と鉱山》,第4—5、103頁。“小判”是二兩制金幣。[日]小葉田淳:《日本鉱山史の研究》,第35頁。。這個估算值應該接近史實的,但1673年以后中國船每年從日本輸出白銀額不是1667年以前的三分之二,而是一半左右。按此推算,1673—1684年日本輸出白銀按每年34900—35100公斤計,合41.88—42.12萬公斤。
中國的金銀比價比同時期的日本、印度、歐洲或美洲的金銀比價都高。日本以黃金為通貨,白銀與黃金的比價遠低于中國。1592年及其后年份,l兩黃金在廣州可兌換5.5—7兩白銀,但在日本卻可換到12—13兩;(21)全漢昇:《略論新航路發(fā)現(xiàn)后的中國海外貿易》,載全漢昇:《中國近代經濟史論叢》,第78頁。有資料說,16世紀末17世紀初,“在東南亞市場上,日本的金銀比值為1:10,而中國的金銀比值為1:7或者1:8”。(22)[日]小葉田淳:《貨幣と鉱山》,第5頁。
澳門的葡萄牙人是最早發(fā)現(xiàn)中日白銀差價利潤的西方人。他們在澳門一站穩(wěn)腳,就開展對日貿易,用中國生絲、絲織品和蔗糖等大量套取日本白銀。在1639年日本鎖國之前,澳門與日本長崎的貿易非?;钴S。關于澳葡在各時期從日本運出白銀的數(shù)額,沒有較為精確的統(tǒng)計,只有一些估計性的資料。1585—1591年到遠東游歷的英國旅行者拉爾夫·費奇(Ralph Fitch)記述,澳葡每年有1艘大帆船開往日本,運回60萬克魯扎多(crusadoes,葡萄牙幣,1克魯扎多約等于1兩銀)白銀。(23)C.R.Boxer,F(xiàn)idalgos In The Far East,1550—1770,The Hague:Martinus Nijhoff,1948,p.6.澳門議會于1639年寫給羅馬教宗的信中提到:在16世紀末,葡萄牙每年約將100萬克魯扎多運出日本,到了1630年代,每年超過300萬克魯扎多。(24)C.R.Boxer,The Great Ship From Amacon,pp.169—170.17世紀初葡萄牙歷史學家迪奧果·多·考托(Diogo do Couto,1542—1616年)估計,在16世紀的最后25年,每年葡萄牙人從日本運出約100萬兩的白銀。一些與迪奧果·多·考托同時代的人估計,每年葡萄牙人從日本運出18000—20000公斤的白銀,即約48.2—53.6萬兩的白銀。(25)C.R.Boxer,The Great Ship From Amacon,p.7;李隆生:《明末白銀存量的估計》。1580年居住在果阿的荷蘭人揚·惠更·凡·林斯霍滕說,澳葡每年向日本運銷3000公擔中國絲綢等貨物。(26)[美]桑賈伊·蘇拉馬尼亞姆:《葡萄牙帝國在亞洲(1500—1700)》,巫環(huán)宇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153頁。此書中譯本第一版在澳門出版時,稱他是葡萄牙學者;C.R.Boxer,The Great Ship From Amacon,pp.179—181.這些絲綢在廣州購進每擔80兩,需240000兩,在日本賣出可獲100%以上利潤,其價值在48萬兩以上。此后運販的生絲數(shù)量更多。加上同船還運去其他貨物,澳葡每年向日本貨值肯定超過50萬兩。葡船回航時載重約一半到2/3是白銀,其余是黃金、銅、俵物(海參、鮑魚、魚翅、昆布等海產品)、諸色雜貨等。
從以上資料看,D.考托的觀點應該是成立的。澳葡每年從日本運回的白銀,1575年以前約60萬兩左右,1575—1600年每年平均不低于100萬兩。這應當是比較可信的。C.R.博克舍(C.R.Boxer)進一步細分,指出1599年澳葡僅運回40萬兩。全漢昇也同意此說。(27)C.R.Boxer,The Great Ship From Amacon,pp.47—48,61. 另參見全漢昇:《明代中葉后澳門的海外貿易》,全漢昇:《中國近代經濟史論叢》,第153頁。
據(jù)G.B.蘇扎(G.B.Souza)統(tǒng)計,從澳門赴日本的葡船,1546—1573年共有55艘,年均1.96艘;1574—1617年有47艘,年均約1.07艘;1618—1640年共有94艘,年均約2.94艘;在1580—1597年間,赴日澳葡商船有24艘(張廷茂統(tǒng)計21艘),從長崎運到澳門的日本白銀有750—890萬兩白銀(約合279850.7—332089.6公斤),約占日本當年銀產量的60%左右,年均約41.67—49.44萬兩,每船平均運出僅有31.25—37.08萬兩。(28)George B. Souza,The Survival of Empire 1630—1754,pp.55—56,Table4.2,4.3;張廷茂博士根據(jù)博克舍的資料(C.R.Boxer,The Great Ship From Amacon;C.R.Boxer,F(xiàn)idalgos in the Far East,1550—1770)統(tǒng)計,赴日的澳門大船1580—1617年有35艘,1618—1630年59艘,參見張廷茂:《16—18世紀中期澳門的海上貿易》,暨南大學博士論文,1997年,第10—11頁。張廷茂統(tǒng)計,1587、1592、1599年沒有澳葡船到日本貿易,這應有遺漏。G.Souza也主要根據(jù)博克舍的資料統(tǒng)計,1580—1617年赴日的澳門大船(Náo do trato 船)有37艘,1618—1630年有58艘小船(galiota船)。張廷茂統(tǒng)計,從澳門前往日本的葡船1580—1585年有10艘,1586—1600年有15艘。(29)張廷茂:《16—18世紀中期澳門海上貿易研究》,第10—11頁。1618年以后,赴日葡船明顯增加了。根據(jù)前引拉爾夫·費奇等人的記述,1580—1585年應有300萬兩(每年50萬兩)運出,1586—1595年有600萬兩,1596—1597年有200萬兩,合計1100萬兩,24艘船平均每艘運出45.83萬兩。G.蘇扎對該時期日本白銀產量及每艘赴日葡船運回的白銀數(shù)量估計偏低了。G.蘇扎另統(tǒng)計說,在1546—1638年期間,葡萄牙人從日本輸入中國3660—4110萬兩白銀,(30)George B.Souza,“Portuguese Country Traders in the Indian Ocean and the South China Sea,c1600”,European Commercial Expansion in Early Modern Asia,Aldershot:VARIO—RUM,1997,p.72;G.B.Souza,Portuguese Trade and Society in China and the South China Sea,c 1630—1754,Ph. 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ambridge,1981,pp.158—159,165—168.年均39.35—44.19萬兩。他的這個估值與美國學者R.英納斯(R.L.Innes)相近。R.英納斯也認為,在1546—1638年間,葡人運走的日本白銀在3660—4100萬兩(約136.57—152.99萬公斤)之間。(31)R.L.Innes,The Door Ajar:Japan’s Foreign Trade in the 17th Century,Thesis (Ph. D.),University of Michigan,1980,pp.56—57,轉引自倪來恩、夏維中:《外國白銀與明帝國的崩潰——關于明末外國白銀的輸入及其作用的重新檢討》,載《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90年第3期,第46—56頁。二位學者這個估值偏低了。因為1546—1573年共有55艘葡船抵達日本,每年平均1.96艘。以每船平均運回25萬兩計,有1375萬兩;1574—1617年有47艘葡船抵日,即便按G.蘇扎所統(tǒng)計每船運銀37萬兩計,也有1739萬兩,二者相加有3114萬兩,尚有1618—1638年運銀2000萬兩以上(每年100萬兩)未計。
C.R.博克舍根據(jù)拉爾夫·費奇的記述,估算在16世紀最后25年里,日本出產的白銀約有一半輸出國外,每年輸出約四五十萬兩(14925.4—18656.7公斤),其中大部分由澳門葡人輸出;1601年,澳葡大船自長崎運回澳門的日本銀塊價值達到100萬金幣以上。(32)C.R.Boxer,The Great Ship From Amacon,pp.6—7,47—48,61—64;C.R.Boxer,F(xiàn)idalgos in the Far East,1550—1770,p.6;李慶新?lián)┛松帷秮碜园拈T的大帆船》(第47—169頁)的資料統(tǒng)計,1585—1630年從長崎輸入澳門的日本白銀僅有1489.9萬兩。他對博克舍書中資料遺漏不少。參見李慶新:《明代海外貿易制度》,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512—513頁。澳門大船因主要載回白銀而獲得了“銀船”(Náo da Prata)的美稱。張廷茂等同意博克舍此說。(33)張廷茂:《16—18世紀中期澳門的海上貿易》,第13頁。博克舍的推算比拉爾夫·費奇等的記述(60萬兩)下調20%左右,且沒有說明原因。如前述,1560—1600年間,每年日本出口白銀大約33750—48750公斤(巖生成一等)。如果出口白銀有一半被澳葡運走,每年也有16875—24375公斤(按日本學界1公斤合26.6兩計,約合44.89—64.84萬兩)。顯然,博克舍對17世紀前的日本白銀輸出額的推算低了。
小葉田淳估算,在1560—1600年間,葡萄牙人平均每年從日本運走22500—37500公斤的白銀,(34)[日]小葉田淳:《日本経済史の研究》,第278頁。按:后智鋼轉引艾維泗(W. S.Atwell)的材料說:“日本學者小葉田淳認為,17世紀初,日本、中國、葡萄牙、荷蘭船只運出的日本白銀可能達到15萬—15.7萬公斤之間,大多數(shù)最后還是到了中國?!眳⒁姾笾卿摚骸锻鈬足y內流中國問題探討(16—19世紀中葉)》,第91頁。后智鋼所引可能有誤??傆?0萬—150萬公斤(2412萬—4020萬兩)。這個估算值比博克舍高了2/3以上。山村弘造和神木哲男及美國學者桑賈伊·蘇拉馬尼亞姆的估值與小葉田淳差不多,他們認為該時期每年日本出口白銀大約33750—48750公斤,其中澳葡運走了2/3左右;17世紀二三十年代,葡萄牙人運往中國的日本白銀每年達到4.5—5.63萬公斤。(35)Kozo Yamamura &Tetsuo Kamiki,“Silver Mines and Sung Coins—A Monetary History of Medieval and Modern Japan i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in J.E.Richards,Durham ed.,Precious Metals in the Late Medieval and Early Modern Worlds,Durham:Carolina Academic Press,1983,pp.351—352;[美]桑賈伊·蘇拉馬尼亞姆:《葡萄牙帝國在亞洲(1500—1700)》,巫環(huán)宇譯,第227頁。小葉田淳的這個估算是根據(jù)日本白銀產量和出口量做出的,應該是可信的,博克舍和蘇扎的估算值明顯偏低了。
矢野仁一統(tǒng)計,1599—1637年,澳葡通過對日貿易,從長崎運走白銀2164179公斤(5800萬兩),年均55491.8公斤。(36)[日]矢野仁一:《長崎貿易に於ける銅及び銀の支那輸出に就いて》(下),載《經濟論叢》第26卷第2號,1928年2月,第100頁。全漢昇也同意矢野這一推算。(37)全漢昇:《明中葉后中日間的絲銀貿易》,第166頁;全漢昇:《明代中葉后澳門的海外貿易》,第152頁。按此推算,則1600—1637年,澳門葡人從長崎輸出白銀210.87萬公斤(5651.32萬兩)。矢野仁一的估值比山村弘造和神木哲男還高一點。從17世紀頭30年日本白銀出口量和澳葡商船輸出所占份額看,矢野仁一的估值更接近史實。
李隆生據(jù)拉爾夫·費奇和前述葡萄牙資料,推估1575—1638年期間,葡萄牙人從日本運出約7000余萬兩(261.2萬公斤)的白銀。(38)李隆生:《明末白銀存量的估計》。這個估值與矢野仁一、全漢昇的相近。
倪來恩、夏維中認為:“在十六世紀的后50年中,葡人共輸入中國的日本白銀是50萬公斤(年均26.6萬兩),1600—1609 年是 20萬公斤,1609—1629年是30萬公斤,1630—1639年是45萬公斤,因此葡人通過長崎—澳門貿易輸入中國的日本白銀高達165萬公斤?!?39)倪來恩、夏維中:《外國白銀與明帝國的崩潰——關于明末外國白銀的輸入及其作用的重新檢討》。后智鋼博士也認為這是比較準確的數(shù)字。(40)后智鋼:《外國白銀內流中國問題探討(16—19世紀中葉)》,第68—69頁。與小葉田淳的估算相比,再參考這個時期日本白銀的產量和出口量,這三位中國學者的估值都偏低了。
王裕巽測算,在1560—1600年的40年間,葡萄牙商船每年平均從日本運出150萬兩白銀(約合55970公斤),該時期經葡商輸入中國的日本白銀有6000萬兩左右;1601—1630年間,日本白銀經葡萄牙人輸入中國的總額達5516萬兩(205.8萬公斤)。(41)王裕巽:《明代白銀國內開采與國外流入數(shù)額試考》。王裕巽對1560—1600年葡船運走的白銀測算偏高太多,因為1560—1600年日葡貿易、日中貿易額沒那么大,平均每年不會超過70—80萬兩。
1609年,荷蘭東印度公司(荷印公司)在日本設立商館,正式開始對日貿易。1624年荷蘭人占領臺灣以后,其對日貿易發(fā)展順利。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大船載重有800—1000噸,是當時東亞地區(qū)較大的商船。(42)陳勇:《1567—1650年南洋西南海域中西貿易勢力的消長》,載吳于廑主編:《十五十六世紀東西方歷史初學集續(xù)編》,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314頁。日本學者加藤榮一估算了1622年到1636年這15年間荷蘭船從日本運走白銀的種類及數(shù)量:
據(jù)上表,1622—1636年,荷船一共從日本運出了22808885文目(約合85534公斤)的白銀,15年間年均運出1520592文目(約5702.3公斤,如果按有數(shù)據(jù)的10年平均是8553.4公斤)。其中,1626—1627年運出3056692文目(305669.2兩)。荷蘭運出的白銀以純度最高的“酥瑪銀”(即從石見銀山中經過灰吹法直接熔煉出來的白銀)為主,幕府鑄造的“斯慧特”(慶長丁銀)則一直較少,直到寬永十年(1633)幕府開始控制白銀的輸出,荷蘭人才不得已加大了斯慧特銀的輸出。(43)[日]濱野潔等:《日本經濟史1600—2000》,彭義等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31頁。1628—1631年荷蘭運出日銀數(shù)據(jù)缺失,這是由于1628年荷蘭與日本在臺灣的糾紛使得雙方關系惡化,幕府禁止荷蘭商船前往日本貿易。直到1632年11月,幕府解除禁令,荷日貿易才恢復。
加藤榮一另外統(tǒng)計,荷印公司自日本輸出白銀,1622—1634年有3740084荷盾(約合41868.2公斤),1635—1640年有22769669荷盾(約合254893.9公斤),總計26509753荷盾(296762.1公斤)。(44)Koto Eiichii(加藤榮一),“Unification and Adaptation,the Early Shogunate and Dutch Trade Policies”,in L.Blussé and F.Gaastra,ed.,Companies and Trade,Leiden:E.J.Brill,1981,pp.224—225.全漢昇采信了加藤這個說法。(45)全漢昇:《再論十七八世紀的中荷貿易》,載《中國近代經濟史論叢》,第199—200頁。全漢昇說,17世紀60年代,3.5荷盾等于銀1兩。參見全漢昇:《明清間美洲白銀輸入中國的估計》,全漢昇:《中國近代經濟史論叢》,第44頁注3。后智鋼則按1兩白銀=3.47荷盾換算。參見后智鋼:《外國白銀內流中國問題探討(16—19世紀中葉)》,第77頁注釋2;貢德·弗蘭克采納A.阿特曼之說,以1荷盾等于25克白銀,40荷盾約等于1公斤。參見[德]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第145頁。安·瑞德以1荷盾含銀0.01公斤,不知何據(jù)。參見[澳]安東尼·瑞德著:《東南亞的貿易時代:1450—1680》(第二卷),第530頁。在17—18世紀,1英鎊=10荷盾=3兩,本文以1荷盾=0.3兩換算,以便于與英鎊比較;26.8兩合1公斤,89.33荷盾合1公斤;3荷盾合1里耳(里亞爾)。荷印公司記賬以1里耳約合1兩銀計。從英鎊、荷盾和里耳的比值看,1里耳實際合0.9兩。這個統(tǒng)計比表1統(tǒng)計的1622—1634年輸出值(40187公斤)要高。1635—1640年荷船運出的白銀是前12年的6倍以上。這是因為,1635年德川幕府推行鎖國政策,開始限制葡船、西船對日貿易;1639年,幕府更是斷絕了日本與葡、西的貿易關系,英國東印度公司也因貿易不暢而退出日本。荷蘭成了當時唯一與日本通商的西方國家。所以,自1636年開始,荷蘭人對日貿易大幅增長,運出白銀也水漲船高。
表1 1622—1636年荷蘭船從日本運出的白銀
J.I.伊斯拉爾(Jonathan I. Israel)也統(tǒng)計了1622—1660年荷印公司從日本運出的白銀:
表2 1622—1660年荷印公司從日本運出的白銀 (單位:荷盾)
從上表看,1622—1636年運出7190693荷盾(約合80495.8公斤),1637—1644年運出26117950荷盾(292376公斤),1645—1669年運出31225550荷盾(349553公斤),總計64534193盾,約合722424.8公斤。1622—1636年荷印公司從日本運出的白銀,J.I.伊斯拉爾的統(tǒng)計值比加藤榮一的低。
荷印公司巴城總部給荷蘭“十七人董事會”的《東印度事務報告》(又稱《一般政務報告》)記述了這個時期荷印公司從日本運出白銀的部分情況,可用于佐證。1626年,2艘荷船從日本運出價值12.4萬里耳白銀(荷印公司以1里耳約合1兩記賬),抵巴達維亞(巴城);1627年,3艘荷船從平戶運出20萬里耳白銀到大員,1艘荷船自平戶運出4萬里耳白銀到暹羅;1628年,2艘荷船從平戶分別運出10萬、2.6萬里耳白銀;1635年,100箱(10萬兩)白銀,價值30萬弗羅林(與荷盾等值),從平戶運出;1636年,荷船從日本運36萬兩銀到大員;1637年,de Swaen號自平戶駛往大員,載有17.7萬兩白銀(177箱)、602擔細質銅、50擔粗銅;1638年,de Rijp號從日本到大員,運來18.6萬兩銀,價值530100弗羅林(每兩合2.85弗羅林);1638年12月,6艘荷船從日本抵大員,運來80萬兩銀;1639年,荷船從日本運抵臺灣33萬兩白銀及價值800萬弗羅林(以3弗羅林合1兩計,約合266.67萬兩)的銀錠;1642年10月,3艘荷船從日本運出27萬兩錠銀到大員,價值862340.1弗羅林(每兩合3.19弗羅林);1644年,de Swaen號從日本運回14.5萬兩錠銀,在澎湖附近失事;1647年,4艘荷船從日本運出14.5萬兩錠銀、2700箱銅;1647年,2艘荷船從長崎到大員,運來90箱銀(每箱1000兩)、711箱銅等;1648年12月,2艘荷船從長崎到大員,運來15萬兩錠銀;1650年,荷船從長崎調運27.2萬兩錠銀到巴城,以解巴城銀荒之急。(46)程紹剛譯注:《荷蘭人在福爾摩莎(1624—1662)》,臺北:聯(lián)經出版事業(yè)公司,2000年,第61、72、80—83、165、177、185、194、204、215—217、242、260、290—292、295、307、322頁。從以上記述看,1626—1650年荷印公司從日本運出價值41.8萬里耳(荷印公司計為41.8兩,實際為37.62萬兩)白銀以及800萬弗羅林(266.67萬兩)和1193.5萬兩白銀,總計1501.91兩,合560436.57公斤,其中1626—1628年有41.8萬里耳(535899.25公斤)。與此相對照,J.I.伊斯拉爾對1626—1628年、1639年的統(tǒng)計值低了,并不可靠;他對其余年份的統(tǒng)計,比上引資料記述要高,應有其它史料來源。
加藤榮一根據(jù)日本和荷蘭方面的資料進行統(tǒng)計,比《東印度事務報告》記述要高,且以文目為計量單位,相對精確,而《東印度事務報告》記述并沒有完整。我們姑且以加藤榮一的為準?!稏|印度事務報告》所記1628年運銀記錄,可補加藤榮一之不足。因此,1622—1634年荷印公司從日本運出3740084荷盾(約合41868.2公斤)加12.6萬里耳(4701.5公斤)白銀,1635—1640年有22769669荷盾(約合254893.9公斤),總計301463.6公斤。
荷印公司的《長崎荷蘭商館日記》記錄了1641—1654年荷蘭船和鄭氏商船對日貿易的詳盡資料。據(jù)《長崎荷蘭商館日記》所載,1641—1654年間,抵日的荷蘭商船總數(shù)為93艘(據(jù)《長崎市史年表》統(tǒng)計為89艘),年均來船數(shù)為6.35至6.64艘,其商船絕對數(shù)較少,但載貨量較大,載貨量可達100—200萬斤。張勁松估算,從1641—1654年間,荷蘭商船貿易額每年在6000—8000貫(60—80萬兩,合22500—30000公斤白銀)左右,絕大部分是以白銀交易,合計31.5萬—42萬公斤。這些荷船來航地有臺灣、巴達維亞、暹羅、柬埔寨、東京(越南河內)等地,運來東南亞所產生絲、皮革、香料、染料等,以及中國生絲、大陸和臺灣糖等。(47)《長崎荷蘭商館日記》第1輯,第168、335頁,第2輯,第317、319頁,轉引自張勁松:《從<長崎荷蘭商館日記>看江戶鎖國初期日鄭、日荷貿易》。張勁松的估算值比小葉田淳和J.I.伊斯拉爾的要高。他的估算是根據(jù)《長崎荷蘭商館日記》記載做出的,應該更可靠。值得注意的是,從《東印度事務報告》的記述看,赴日荷船運回白銀數(shù)額是受荷印公司長崎商館調配的,各艘荷船運回的白銀數(shù)額是不一致的,也與其在日本的交易額沒有正相關的關系。由于《東印度事務報告》屬工作總結報告性質,并不是每一筆從日本運出的白銀都有記述。我們所看到的《東印度事務報告》中譯本,有關荷印公司從日本運出白銀數(shù)額的記載并不完整。
小葉田淳估算,慶安元年(1648)至寬文七年(1667),荷蘭的商船平均每年運走的白銀約為18750公斤,這些被運出的白銀中大部分為丁銀,也包括一些灰吹銀(48)灰吹銀:江戶時代的銀幣品種之一,用灰吹法直接從銀礦中提煉出來的銀子,含銀量高于丁銀。和其他精美的銀質器具。(49)[日]小葉田淳:《貨幣と鉱山》,第4—5、103頁;[日]小葉田淳:《日本鉱山史の研究》,第35頁。
綜上,關于荷船從長崎運走的白銀,1622—1640年有301463.6公斤;1641—1654年大約31.5萬—42萬公斤,其中1641—1644年有9—12萬公斤,1645—1654年有22.5—30萬公斤;1655—1672年,我們姑且按小葉田淳估算,年均18750公斤計,合計33.75萬公斤。1645—1672年,荷船從長崎共運走56.25—63.75萬公斤白銀,年均20089—22767.9公斤。
1673年開始,由于幕府實施外國商品限價措施,荷蘭對日貿易量每年降到30萬左右。1685年(貞享二年)后,幕府明確規(guī)定赴日的荷蘭商船每年交易最高限額3000貫(30萬兩,11250公斤(50)多數(shù)日本學者以26.6兩為1公斤計。)。荷蘭商船應該會用足限額。據(jù)此推算,1673—1684年,荷印公司每年從日本運走11278公斤(30萬兩),總計13.5萬公斤;1685—1699年運走16.87萬公斤。
顧衛(wèi)民說,1715年,幕府限制每年只能有2艘荷蘭船到來,1719年更限制為1艘,1799年恢復為2艘。(51)顧衛(wèi)民:《從印度洋到太平洋:16—18世紀的果阿與澳門》,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6年,第399頁。我們姑且按1700—1718年每年2艘荷蘭船運走限額一半,即5625公斤計算,共運走10.69萬公斤白銀;1719—1759年每年1艘荷蘭船運走限額1/4,即2812.5公斤計算,共計11.53萬公斤,則1700—1759年荷蘭人運走日本白銀約22.22萬公斤(約595.5萬兩)。
日本人通過朱印船貿易,也對東南亞和臺灣等地輸出白銀。1604年,德川幕府確立了朱印船制度。根據(jù)巖生成一的統(tǒng)計,從1604年到1635年日本鎖國前,幕府向150人頒發(fā)了朱印狀,派出356艘船(后訂正為360艘(52)[日]中島樂章:《日本“朱印船”時代的廣州、澳門貿易——從“西洋渡航朱印狀”談起》,郭陽譯,載李慶新主編:《海洋史研究》第3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63頁。)前往臺灣、澳門和東南亞等19個商埠,其中1607—1635年,到交趾、暹羅、呂宋、東京(河內)、柬埔寨、高砂(臺灣)六個地區(qū)的朱印船共有311艘;1617—1635年,到臺灣的朱印船有35艘(1612、1616年還各有一艘赴臺)。(53)[日]巖生成一:《朱印船貿易史の研究》,第230—232頁。值得注意的是,幕府還把朱印狀頒發(fā)給中國商人和西洋人,鼓勵他們到日本貿易。例如,慶長十五年(1610),德川幕府就給到長崎的廣東商船頒發(fā)朱印狀,還給到日本的應天府商人周性如頒發(fā)朱印狀。(54)[日]木宮泰彥:《中日交通史》,陳捷譯,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738頁;[日]巖生成一:《南洋日本町の研究》,東京:巖波書店,1966年,第11頁,轉引自陳小沖:《十七世紀的御朱印船貿易與臺灣》,載《臺灣研究集刊》2004年第2期,第68—73、80頁。到臺灣的35艘朱印船中,其中寓居日本的中國商人李旦申請、派遣了9艘,其他旅居日本的華人派遣了2艘。(55)[日]巖生成一:《續(xù)南洋日本町の研究》,東京:巖波書店,1987年,第287頁,轉引自陳小沖:《十七世紀的御朱印船貿易與臺灣》。日本史料記載的朱印船中國貿易商有聞名一時的李旦和五官、林三官、華宇、三官、二官、六官等。(56)[日]巖生成一:《新版朱印狀貿易史の研究》,東京:吉川弘文館,1985年,第149頁。由于一些朱印船歸屬華人等,所以朱印船輸出的白銀不能都算成日本人輸出的。
朱印船只的大小不一,載重量從50噸到800噸不等,平均載重量在270噸左右。朱印船從東南亞運回的主要貨物是生絲、鹿皮(用于制作武士的盔甲)和蔗糖等,其中生絲一部來自中國,一部分為中南半島生產??梢哉f朱印船到東南亞貿易的目的之一就是與這里的中國商船進行貿易,購買中國的生絲。(57)尤建設、吳佩軍說,朱印船從東南亞運回的生絲大部分都是來自中國。參見尤建設、吳佩軍:《試論德川幕府時期日本與東南亞的朱印船貿易》,載《南洋問題研究》2006年第4期,第88—95頁。朱印船在臺灣購買的最主要商品是生絲,其次是香料(特別是奇楠香)、鹿皮等。(58)陳小沖:《十七世紀的御朱印船貿易與臺灣》。
朱印船貿易一般以白銀作為海外市場的流通和結算貨幣。據(jù)巖生成一考證,1604—1616年,朱印船每年平均出海15艘左右;1617—1635年的19年時間里,有161艘朱印船出海,每年平均8艘多;1617年后,每艘朱印船最少攜帶了100貫的資本,最多攜帶了1620貫資本,平均資本額為528貫左右。以1艘朱印船平均攜帶500貫目(約合1875公斤,1貫約合3.75千克銀)計算,則1604—1616年間,朱印船每年的資本額總計為7500貫白銀,1617—1635年間為4000貫白銀,(59)[日]巖生成一:《日本的歷史》,第14卷,《鎖國》,第222—223頁。每艘朱印船的利潤率約100%左右;(60)[日]巖生成一:《新版朱印狀貿易史の研究》,第149、220、288—289、316、375頁;[日]永積洋子譯:《平戶荷蘭商館日記》(1636年7月20日記事),東京:巖波書店,1969—1970年,第3輯,第305頁,轉引自尤建設、吳佩軍:《試論德川幕府時期日本與東南亞的朱印船貿易》。360艘朱印船共運出白銀67.5萬公斤,32年間年均輸出白銀21093.75公斤。
據(jù)巖生成一考證,至少有37艘朱印船是開往臺灣和中國沿海的。也就是說,朱印船運出的67.5萬公斤白銀中超過1/10(約6.7萬公斤)運到了中國。有確切資料記載到臺灣的朱印船攜帶白銀數(shù)量的有:1625年,2艘朱印船攜帶350貫銀;1626年,2艘朱印船各攜帶1500貫銀;1628年,2艘朱印船攜帶各200貫銀;1633年,3艘朱印船各攜帶116貫銀抵達臺灣貿易。(61)[日]巖生成一:《新版朱印狀貿易史の研究》,第316頁;[日]巖生成一:《日本的歷史》,第14卷,《鎖國》,第222頁;陳小沖:《十七世紀的御朱印船貿易與臺灣》;尤建設、吳佩軍:《試論德川幕府時期日本與東南亞的朱印船貿易》。巖生成一有關到臺灣的朱印船攜銀數(shù)額的統(tǒng)計,似有疑問。據(jù)荷印公司《東印度事務報告》記述:1625年,2艘日本帆船攜帶7萬兩資金到大員,購買生絲等;1626年,有3艘日本帆船攜帶18萬兩銀到大員,準備采購中國絲綢等;1628年2月前后,有2艘日本船自長崎抵達大員,其中1艘為長崎奉行末次平藏所有(沒有記錄攜銀數(shù)量);1628年5月27日,2艘日本帆船到達大員,船主是濱田彌兵衛(wèi),運來白銀4萬兩,準備購買中國絲綢,與荷蘭人發(fā)生沖突,沒有購買;1633年有3艘日本船抵大員,運來35000兩白銀,用于購買絲貨和鹿皮。(62)程紹剛譯注:《荷蘭人在福爾摩莎(1624—1662)》,第51、66、82、86、140頁。在日本,1兩白銀合57斯多佛,駐大員的荷蘭人多數(shù)時期以1兩銀合56斯多佛、3荷盾、1里耳(里亞爾)。以上有攜銀數(shù)額且完成交易的日船合計9艘,運來白銀應有28.5萬兩,每艘船平均31666.7兩(1190.5公斤,316.67貫)。按此均值計算,37艘赴臺朱印船運來約44048.5公斤銀。從以上資料對比看,巖生成一所說1626年2艘日本船各攜帶1500貫銀到大員與《報告》所記出入較大。
巖生成一另外估計,在朱印狀制度存在的那些年里,經朱印船從日本出口的白銀估計每年多達3—4萬公斤,遠遠高于早期在日本經商的荷蘭船的貿易量,甚至超出了與日本貿易的許多中國商船的年貿易量,接近于葡萄牙船的貿易量。(63)Iwao Seiichi,“Japanese Foreign Trade in the 16th and 17th Centuries”,Acta Asiatica,No.30,Tokyo,1976,p.10.這應該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個時期澳葡從日本運出的白銀占日本白銀出口量一半以上。巖生成一這個估測應該偏高了。
另有學者說,朱印船在其高峰期(1615—1625)的貿易量相當于或甚至超過了當時與日本通商的葡萄牙、荷蘭和中國商船的總貿易量。(64)M.A.P.Mleilink—Roelofsz,Asian Trade and European Influence in the Indonesian Archipelago between 1500 and about 1630,The Hague:Martinus Nijhoff,1962,p.358.這個說法言過其實了。據(jù)巖生成一統(tǒng)計及《大日本史料》的補充,僅1620—1625年赴日唐船(中國船)至少有244艘,(65)[日]巖生成一:《近世日支貿易に關する數(shù)量的考察》;后智鋼:《外國白銀內流中國問題探討(16—19世紀中葉)》,第 90頁;夏蓓蓓:《鄭芝龍:十七世紀的閩海巨商》,載《學術月刊》2002年第4期,第58—63頁。按每船平均運回白銀876.86公斤(23500兩)計,共計運走21.4萬公斤左右,年均約35659公斤,遠超朱印船當年運出的白銀數(shù)量。
倪來恩、夏維中估測,1600—1635年,朱印船運出的白銀達 65.8萬公斤,另外加上1633年以前通過日本私人貿易輸出的白銀,這些白銀的數(shù)量可能要略低于朱印船輸出的白銀數(shù),因此,1600—1635年被日本商船輸出的白銀也許達到100萬公斤。(66)倪來恩、夏維中:《外國白銀與明帝國的崩潰——關于明末外國白銀的輸入及其作用的重新檢討》。在這個估算中,日本私人貿易(走私)輸出的白銀數(shù)量為朱印船輸出量的一半左右,缺乏史料支撐。
在朱印船貿易結束后,一些在國外的日本人仍然借助中國商船來維持其與母國的商業(yè)關系。例如,1636年,在廣南的日本人曾租用5艘中國帆船,滿載瓷器及其他物品駛往日本。(67)T.Volker,Porcelain and the Dutch East India Company (1602—1682),Leiden:E.J.Brill,1954,p.75.據(jù)說從東京(河內)開赴長崎的中國船,多的時候每年有4艘;1647年以后,每年也有1—9艘中國船自廣南至長崎,這些船載運的多數(shù)是當?shù)厝諆S委托的貨物。(68)[日]永積洋子:《由荷蘭史料看十七世紀的臺灣貿易》,劉序楓譯,載湯熙勇編:《中國海洋發(fā)展史論文集》第七輯,臺北:“中央研究院”,1999年,第48—49頁。通過這種貿易,許多日本白銀流入東南亞,只是其數(shù)額不詳。
綜合以上各位學者估算,16—18世紀澳葡、荷蘭船、朱印船從日本輸出的白銀較為可信的數(shù)額為:
表3 16—18世紀日本輸出白銀統(tǒng)計 單位:萬公斤
綜合以上各家的統(tǒng)計和分析,我們大致得出以下結論:
(一)1560—1600年間,每年日本出口白銀大約33750—48750公斤,總計135萬—195萬公斤(40年計,合3591萬—5187萬兩);1600—1640年,日本每年向國外輸出至少15萬公斤銀子,最高峰的1603年有20萬斤,計605萬公斤(1.609億兩);1641—1672年,日本輸出白銀198.56—209.06萬公斤;1673—1684年日本輸出白銀40.53萬公斤;1685—1699年日本輸出白銀按50.6萬公斤。以上估值不包括走私的數(shù)額。
(二)各時期日本白銀的輸出額及白銀的流向,反映了當時亞洲區(qū)間貿易量和卷入的地區(qū)。澳門葡萄牙人是最早開展對日貿易的西方國家。1560—1600年間,澳門葡萄牙人平均每年從日本運走22500—37500公斤的白銀,合計90—150萬公斤,合2412—4020萬兩;1600—1637年,澳葡從長崎輸出白銀210.87萬公斤(5651.32萬兩),年均55491.77公斤。1560—1637年,澳葡從長崎輸出白銀共計8063.32—9671.32萬兩。澳葡運走的日本白銀幾乎都通過購買中國貨物流入中國。與同時期荷蘭人對日貿易相比,澳葡對日貿易量是荷印公司的3倍以上。從輸出的白銀看,澳門對日貿易活躍時期是1600—1637年。1639年后,由于日本幕府禁海令,澳門與日本的貿易基本停頓了。從17世紀40年代以前日本輸出白銀總量看,1600—1637年澳葡從長崎輸出白銀的總量應該更多,有待有識之士利用葡文史料補充。
(三)荷蘭人對日貿易開始于1609年,但真正展開貿易是在1622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從日本運出的白銀,1622—1634年有3740084荷盾(約合41868.2公斤)加12.6萬里耳(4701.5公斤)白銀,合計46569.7公斤,年均3582.3公斤;1635—1640年有22769669荷盾(約合254893.9公斤),年均42482.3公斤;1622—1640年總計運走301463.6公斤白銀。1641—1654年間,每年運走約22500—30000公斤白銀,合計31.5萬—42萬公斤,其中1641—1644年總計9—12萬公斤;1655—1672年,每年約為18750公斤,合計約33.75萬公斤。1641—1672年,荷船從長崎共運走65.25—75.75萬公斤白銀。1673—1699年,荷船每年運走11250公斤,合計30.37萬公斤;1700—1759年,荷蘭人運走日本白銀約22.22萬公斤。
荷蘭人對日貿易最活躍時期是1635—1640年。1635年后,由于日本停止朱印船貿易,日本幕府抵制、驅趕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等,使得保留對日貿易權的荷蘭人從中得利;但由于鄭氏集團崛起,鄭氏與荷蘭人交惡,對日貿易額被鄭氏集團奪走一部分,所以1640—1655年荷人每年對日貿易額比前期有所下降,但仍然非常活躍。1655年以后,由于鄭氏族集團的爭奪和打壓,荷蘭人對日貿易幾乎縮減近一半,1655—1667年,荷蘭船年均運走白銀約18750公斤。這個時期荷蘭人對日貿易不及中國人(包括鄭氏集團)的一半。1673年后,由于日本幕府限制白銀出口、限制中國人和荷蘭人每年的貿易額,致使荷蘭人對日貿易大幅下降,荷蘭東印度公司每年通過對日貿易獲得的白銀大幅下降。荷蘭對日貿易萎縮到每年11250公斤白銀的交易規(guī)模,僅及中國人的一半(中國商船每年運回22500公斤白銀)。
(四)1604—1635年,360艘日本朱印船至少運出67.5萬公斤,32年年均輸出白銀21093.75公斤,這些朱印船至少有37艘是開往臺灣和中國沿海的。也就是說,朱印船運出的白銀有1/10多(68598公斤)運到了中國,其余的白銀多數(shù)流入東南亞,然后通過澳門、中國沿海與東南亞貿易,又有一部分白銀流入中國。1639年以后,朱印船制廢止,朱印船承擔的日本與東南亞的貿易,主要由荷蘭人和鄭氏集團所瓜分。17世紀40—60年代,東亞和東南亞的白銀經濟帶建設主要由鄭氏集團和荷蘭人承擔。必須注意的是,由于一些朱印船歸屬華人等,所以朱印船輸出的白銀不能都算成日本人輸出的。與葡船、荷船和華船相比,朱印船運出的白銀數(shù)量是很少的。
(五)葡萄牙商船運走的日本白銀大部分流入了中國。荷蘭人運走的白銀,估計一半以上通過購買中國生絲、蔗糖、瓷器等流入中國,另有部分白銀通過在中南半島購買鹿皮、大米等,流入中南半島,最終通過越南、暹羅與中國貿易而流入中國。赴臺灣和澳門的朱印船所運出的白銀也流入了中國,而赴東南亞的朱印船運去的白銀,也有相當大一部分通過在當?shù)刭徺I中國產瓷器、絲織品、中藥等轉流入中國。巨額的日本白銀源源不斷地輸出,一方面表明澳葡、荷蘭人對日貿易及日本對外貿易是一項獲利豐厚的商業(yè)活動,另一方面說明日本白銀對亞洲區(qū)間貿易開展的重要性。輸入澳門、臺灣和巴達維亞的日本白銀通過采購中國的生絲、絲織品、金、蔗糖、瓷器等流入中國,推動了明清中國社會白銀貨幣化的進程,推動了明清社會商品經濟的發(fā)展。
(六)在1600年以前,白銀貿易主要局限在東亞地區(qū),以澳葡和華人為主,主要以中國生絲、絲織品、蔗糖交換白銀為主要內容。1600年(尤其是1604年)后,隨著荷蘭人、日本人加入白銀貿易,他們把白銀貿易擴展到中南半島、東南亞地區(qū)、蘇拉特、波斯,這些地區(qū)的物產,如生絲、香料、鹿皮、蔗糖、染料、棉布等,也成為白銀交易的對象,亞洲白銀經濟帶真正形成了。
(本文引用的部分日文資料由我的研究生王舒涵、郭闿異提供,謹致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