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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有人性溫度的考究
      ——評章培恒先生的《儒林外史》研究

      2023-08-04 09:38:52李東海
      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學報 2023年3期
      關鍵詞:吳敬梓儒林外史人性

      李東海

      (安徽建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合肥 230061)

      章培恒(1934—2011 年)先生在古代文學、中國文學史以及中國文學古今貫通等領域的治學極具學術個性,他是位個性鮮明、眼光獨慧、具有獨立精神的學者。譬如先生對古典小說的研究獨樹一幟,絕非泛泛而論或人云亦云,也絕非一般學人所能構思。其中他的《儒林外史》系列文獻考證研究值得我們認真學習與深入思考,尤其是他對研究對象充滿了人性的關懷,秉持公心,以人情之溫度、同情之理解,將考證性文字化為揭橥人性的篇章,至今讀之,仍讓人怦然心動。

      據不完全統(tǒng)計(大致依據先生生前結集論文《獻疑集》[1]、《不京不海集》[2]),在1980 年—1993 年近十四年間集中發(fā)表了一系列有關古典小說名著的研究論文17 篇,另有3 篇為1998 年—2001 年間發(fā)表,共計20 篇,大致分布如下:

      關于《三國演義》5 篇(其中2 篇分別為1999、2001 年刊發(fā)),《水滸傳》4 篇(其中1 篇刊于1998年),《西游記》3 篇,《聊齋志異》3 篇,《封神演義》2 篇,《儒林外史》3 篇。從所論內容和關注焦點來看,關于作者及其真實性問題(論文主要探討問題為小說的作者,同時還涉及其他內容)為9 篇,占45%;關于成書過程、版本和小說原貌的探究等11篇,占55%,當然兩大類論文之間所涉問題有一定交集,但不難發(fā)現章培恒先生在上個世紀初前十多年的治學興趣所在,即通過文獻的考證為古典小說之深入研究奠定堅實基礎,很多文章往往又對長久以來“理所當然”的普遍認識提出異議和反思,所以不僅振聾發(fā)聵,更是開疆拓土,其獨特學術思維與方式背后至今仍然值得我們細致研討。

      在系列論文中圍繞同一課題連發(fā)數篇的現象不少,比如論百回本《西游記》是否吳承恩所作以及《儒林外史》的卷數原貌等多篇文章都是圍繞一個大問題展開來的,論得很透、問題剖析得很清楚。令人格外感興趣的是關于《儒林外史》探討的3 篇接連在1982、1983 年兩年間完成。何以在幾年間接連進行文獻實證研究? 又為何如此高密度的頻繁“獻疑”? 除了學術興趣所在外有無其他?這些問題至今懸而未決。

      眾所周知,先生的學術道路并不平坦,大部分時間在逆境中度過,這或許成為他“獻疑”精神的外在環(huán)境動因,也正因為身處逆境更需要秉持“實事求是”的精神,而不是隨波逐流。假如以上推測與先生內心實際相差不遠的話,那么上述一系列實證性的文章集中出現便成為必然,當然在那一段不得不停筆息聲的特殊時期,得以整理文獻資料從而打下厚實基礎,也是此類文章應聲而出的重要原因之一。爾后在章先生的文集中較少再有關于小說考證的內容,我們發(fā)現,他的研究已由點到面再及線,將學術注意力漸漸轉移到了文學史發(fā)展的整個脈絡,以及古今文學演變規(guī)律的探討上來。

      在一次學術訪談中章先生大致描繪了他的學術生涯:“我的研究工作的第一個階段是做一些資料性的東西,這主要是指我年輕時候寫的《洪昇年譜》,那是一個把資料匯集起來加以整理的工作;從20 世紀80 年代開始,先是寫了一些考證性的文章,包括《聊齋志異》《三國演義》寫作年代的考證、《儒林外史》原本卷數的考證、《西游記》作者的考證等;80 年代后期開始,我希望對于古代的文學作品做一些新的解讀,這個是從談《二拍》、談《金瓶梅詞話》開始,后來談到魏晉南北朝文學的評價;最后是希望對中國古代文學作一個總體的思考,那就是編《中國文學史》,但復旦版《中國文學史》我比較花力氣的是寫《導論》,很多具體的東西都沒有仔細考慮,所以出來以后我就覺得需要趕快重寫,重寫的東西就是《中國文學史新著》。大體上就是這樣一個過程。”[3]551996 年前后接連出版的牽制了先生大半精力的文學史,專著的撰寫很好總結了先生的古代文學史研究成果。但天有不測風云,先生1999 年后罹患重疾等等原因,大概也迫使先生必須將有限的時間集中到“文學的進步與人性的發(fā)展同步”“人性發(fā)展是文學發(fā)展的內在動力”的宏觀問題上來,也愈加明確了探討人性的發(fā)展與文學史的演進這一文學本質性課題的極其重要性。

      對《儒林外史》的原貌研究是先生在經歷了逆境復出后接連發(fā)表的一系列小說實證研究中最有代表性的,然而在當前小說研究舉步維艱和盛行所謂理論熱、方法熱的今天,這樣踏實的研究尤為可貴,值得深入學習。因而我們的疑問與重點并不是追究章先生何以不避煩瑣去考證的原因,而是對他關于《儒林外史》的論述文章深入探究,不揣淺陋來窺探先生治學之特色。

      一、時、地、人關聯(lián)互證

      章先生這三篇文章分別是《〈儒林外史〉原書應為五十卷》《〈儒林外史〉原貌初探》《再談〈儒林外史〉原本卷數》,這三篇有關《儒林外史》的研究皆圍繞原書的卷數、原貌來談,其執(zhí)著于將問題闡述清楚和實事求是的精神令人印象深刻。假如去研究《儒林外史》而首先連哪些內容出自作者的真手筆都搞不清,那么之后的研究豈非空中樓閣?為釋證小說的原作情況,先生以時間(年代)、地點(小說與現實中的空間)與人物之間的緊密關聯(lián)為切入點,形成獨特的方式,即在時空視野下對作品的還原。

      譬如《〈儒林外史〉原書應為五十卷》一文論證了金和《跋》中有些關于人物原型的說法不足信,舉出“牛布衣之為朱草衣”一條來具體論述,將現實中與吳敬梓為友人的朱草衣同小說里的牛布衣在時、地、人(事)三個方面加以一一排比。文章論述道,他二人都曾客游他鄉(xiāng)、曾客寓蕪湖寺廟,而蕪湖也是作者熟稔地,然而牛布衣前往蕪湖僅是訪友,卻客死于此地,現實中的朱草衣后來定居于南京,從空間因素看二人確有分歧;其二,朱、牛兩人都能為詩,朱有“嬌女”極為鐘愛,不僅“工今體”而且“愛品詩”,牛布衣卻毫無這種特點,除了董瑛外并無其他人贊美牛布衣的詩。況且牛布衣也無愛女,從人物的經歷來看也并沒有重合。盡管小說中人物形象是依據生活原型而創(chuàng)作,但是也并非可以對號入座,小說的研究不可墮入索引的窠臼。

      其三,章先生從時間因素來進一步論證,吳敬梓好友朱草衣死于他之后,也就是說吳氏撰寫《儒林外史》時好友朱草衣尚在人間,假如朱草衣就是牛布衣的話,沒有道理要在小說中讓自己的好友客死蕪湖,而且死境凄涼,這無異于是對好友的詛咒,情理難通。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證據。所以章先生說:“其實作品中人物與實際生活中人物的姓名相似或相同,很多都是偶合;沒有其他的確切的證據,是不能就此把兩者牽在一起的?!盵2]351就像魯迅筆下的阿Q,即便是代之以符號為姓名,不是照樣有很多人擔心寫的是自己嗎? 章先生所謂“確切證據”,不外乎將小說敘事內容與現實通過時、地、人間的關聯(lián)互證,從時空因素證明原金和跋文對《外史》中人物形象的判斷是不確切的。然而,限于對材料的疏漏和缺乏辯證,長久以來對《儒林外史》的文學研究關注的焦點一直是諷刺性、現實性等問題,對于文本往往很少質疑。

      再譬如《〈儒林外史〉原貌初探》再以時間因素論及故事情節(jié)之真?zhèn)螁栴},分別舉出小說第8 回王惠在寧王造反(明正德十四年)時,升為南贛道,旋即投降,第20 回牛布衣死后,即寫牛浦郎之情節(jié),緊扣時、地、人三要素,說明了作者構思情節(jié)時,將之與現實時間吻合是經過精心考慮的。他論證道:“我曾仔細計算,在36 回以前,在時間問題上沒有一處是不相合的;但在那以后,就捍格不入了?!毕壬浅C翡J地洞察到吳敬梓對這部寫實性作品的故事情節(jié)的撰寫絕不全憑虛構想象,其來源于現實生活并較為誠實地反映了現實。于是,章先生認為吳敬梓絕不會突然一反常態(tài),將時間前后對峙從而漏洞百出,所以41 回結尾處到44回前一小半應為后人竄入,而非原筆。

      他的這番考證是有很強說服力的,就像校對古籍,當然選擇相對較早的一種版本為底本再參照他本對校,方可能離原作相去不遠。從作者原意構思過程去推斷其作品原貌當然是關鍵的也是唯一的途徑。從吳敬梓對時間嚴格遵守的敘事特點來看,時間因素自然成為推考其原作的最佳切入點。

      章先生這篇論文最令人拍案叫絕的還有一段有關引出湯鎮(zhèn)臺父子整個故事的沈瓊枝押解江都途中遇到兩個妓女一事的考證,論者精明地判斷:押解回江都,怎么不在儀征換船? 卻在儀征“雇了一乘轎子”走陸路? 顯然是將本發(fā)生于揚州的沈瓊枝上岸與差人吵鬧的情節(jié)移花接木移植到儀征。竄寫者為了省下筆墨,但又恐怕熱鬧情節(jié)被刪,矛盾取舍間泄露馬腳,這樣的刪改也是后人想“盡量驅使原先出現過的人物在故事中上場,以掩蓋竄入的痕跡”[2]362。將時、地、人三要素關聯(lián)起來互相發(fā)明舉證,并非是什么獨家研究秘籍,在先賢前輩陳寅恪史學巨著名篇中早已有精彩的歷史“發(fā)覆”。然而就是這一平實的研究方式,一次次讓讀者領略了章先生深厚的功力,不容置辯的考論。但是考證文獻只是基礎,最終旨在進行文學的文本解讀與批評。

      二、堅持文獻考證與文學批評相結合

      假如說上述精彩的文獻考證是章先生治學的一個重要特征和重要支柱的話,那么文獻考證同文學批評緊密結合的研究方式則彰顯了他在古代文學研究中另一獨特性。

      “不尚空言,言必有據”,章先生視文學研究也是一種科學的研究,研究對象為版本或語詞的考證是以文本釋證為旨歸,必然秉持科學的精神,無征不信的實學。不把基本材料弄清楚,立說的根據考證確鑿,之后的“微言大義”所得結論也是絕不可靠的。然而,作品是人性的體現,對于作品的研究也很難脫離批評的自覺,考證文獻也絕非冰冷的外科解剖而毫無生氣。與早期一些對于《儒林外史》人物事跡考證研究來說,章氏的考證更具人性的溫情,比如上一節(jié)提到的朱草衣是否就是牛布衣原型的考證,就說明論者深諳人性,并以人性的眼光去體察作者之內心靈魂,這就是文學批評的自覺和真諦。

      再例如《再談〈儒林外史〉原本卷數》考論小說最后“幽榜”的敘寫同前文思想不盡一致的問題,從對文本思想性的探討細致分析闡釋,以致證明了“幽榜”恐怕未必是吳敬梓所作,再次廓清了《儒林外史》的原本卷數問題。對這一個問題先生那樣執(zhí)著,打破砂鍋問到底,非要弄清水落石出,也足見章先生的學術個性。對于小說中不同品格的不同人物,章先生做了絕佳的分析:《儒林外史》中的絕大多數人物都是“不得者”,但跟“幽榜”所說的“其不得者,抱其沉冤抑塞之氣,……或為佯狂,或為迂怪而為幽僻詭異之行,……亦不得謂非資格之限制有以激之使然也”,卻都對不上號。有些人品格卑污并非由于“不得”而“激之使然”;另有一些人則是有了進身之路后受到種種誘惑,從而出現惡習;還有就是雖然“不得”也沒有出現佯狂、迂怪、幽僻的跡象來,倒是“圣賢之書”讀多了,有點不通世務。這些人物與最后“幽榜”所列不能一一對應,也就是說在人物形象、性格塑造的原意上并不統(tǒng)一,而是格格不入的。章先生分析指出,這與吳敬梓把抨擊的矛頭主要指向以八股取士的科舉制度本身的基本觀點相違背,因而小說結尾的“幽榜”不可能出自吳敬梓之手。

      另外,章先生在《〈儒林外史〉原書應為五十卷》一文中論道:今本56 回,寫莊征君、杜少卿等死后若干年,經單飏言的建議萬歷皇帝追封他們?yōu)檫M士、翰林,此種情況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就連沈瓊枝被追封三甲進士和庶吉士也只是作者的理想,一廂情愿。而所謂御史“單飏言”——“善飏言”的諧音,也更加說明了這一回是作者的“飏言”,絕非吳敬梓所著。再如:《再談〈儒林外史〉原本卷數》分析金榘詩句證明吳敬梓三十歲時在家鄉(xiāng)確已賣掉房屋,沒有立錐之地,就“柴桑門楣夸刑譚”一句,不僅細致追溯了典故的運用,還涉及古漢語語言知識,令人信服地理解到本句是詩作者在喻指吳、金兩家門楣。這些文章中的事例都充分說明了論者在解讀文本、考證原作真實意圖時進行的文學闡釋,并且結合了生活經驗、歷史文化知識、社會學知識等多方面進行綜合評析,從文本外圍因素尋求突破,打通學科領域的界限,十分有力而不容置辯地證明了小說有些章節(jié)確非出自吳敬梓原筆,以上足見章先生寬厚的學術視野。

      這些考證“不甘逐隊隨人,而為牛后”[4],再加之立足于考證的“微言大義”式的文學思想剖析,已經不再是普通意義上的文獻考證了。章先生后期轉向著重研究人性貫穿于文學演進的“史識”,在他這些早期考證文章里便可初見端倪。章先生從吳敬梓筆墨間尋找思想的足跡,找出矛盾不一致的地方,從而恢復小說的原貌,這是一種考證與批評相結合的方式,回歸文學本身的研究就需要這種細讀方法。事實上,通過解讀原作,溝通了作家與讀者之間的情感交流,建立在充分掌握文獻資料基礎上的一絲不茍地考證,也體現了先生對清乾嘉傳統(tǒng)的繼承,推進了魯迅以來小說整理研究的事業(yè),開拓了更具科學的方法。從上述考證來看,章先生對小說的研究主要特色是一種微觀的研究,不僅如此,章先生還特別注意宏觀與微觀的結合。

      三、微觀與宏觀研究相結合

      關于《儒林外史》以及古典名著的系列考證文章毫無疑問屬于微觀研究,但是“微觀研究當然是宏觀研究的基礎。因此,就許多課題來說,倘若微觀研究還不充分,宏觀研究所得的成果就含有許多不確定的因素[2]580”(《關于中國文學史的宏觀與微觀研究》),章先生的治學就是沿著這條道路展開的。若是沒有前期系列作家作品的微觀研究,文獻資料的考證,很難說后來的文學史研究會有重大突破。就小說來說,古典名著的重新閱讀與分析,廓清作家作品等文本問題就是明清文學演進研究的重要基礎,換而言之,微觀的考究也是為宏觀的描述所服務的,不再是僅僅局限于個體現象的闡釋。誠如章先生在上文中評述王國維先生的宋元戲曲研究就是一面從事元曲的微觀研究,一面又利用這一基礎對元曲進行宏觀的研究。

      這一方式具體落實在《儒林外史》研究上最為突出的就是在《中國文學史新著》增訂本中的《近世文學·嬗變期》[5]400-419部分,在第一章“通俗文學在乾隆時期的輝煌——以吳敬梓、曹雪芹與陳端生為代表”中,章先生概述了吳敬梓及其作品《儒林外史》,建立在早期對作品的考論基礎上,分別從成書年代和版本、藝術成就以及地位影響幾個方面進行了闡述。尤其是藝術成就一節(jié),通過時代、人性的沉淪與守護、人是怎樣墮落以及寫實主義成分的增長,現代小說形式的接近等四大問題的剖析,將作品置身于一個通俗文學演進、發(fā)展的歷史脈絡上進行俯瞰與闡釋,不僅讓我們更增進理解小說本身,還進一步了解到文學的發(fā)展過程,讓讀者明確了近代文學如何孕育和嬗變。這種微觀與宏觀相結合研究文學最大的好處就是能以動態(tài)的角度探究作品,又能以作品窺視文學的演進,點線結合,真正勾勒了古代文學不斷變化的藍圖。最重要的還有貫通古今,打破了以往孤立看待《儒林外史》的弊端,讓我們認識到該作品事實上對近代文學、現代文學在寫實主義方面的巨大影響,進而意識到中國整個近現代文學發(fā)展是一脈相承、一以貫之的。

      對于這一宏觀與微觀研究相結合的方式,我想還可以通過章先生的一次訪談得到印證,章先生答道:“對于明清文學的研究,我先是想弄清楚一些資料性的問題,比如洪昇的生平、長篇小說《西游記》的作者、《聊齋志異》的寫作過程等。后來想弄清楚這些重要作家、作品的價值所在;這時就感到不能光就作品看作品了,必須聯(lián)系整個明清文學的發(fā)展過程,我寫關于《金瓶梅》的論文就是出于這樣的考慮。最后我覺得研究明清文學作品還必須與研究現代文學聯(lián)系起來,要考慮它們在為現代文學開辟道路、創(chuàng)造條件方面做了什么。我寫《寫實主義成分在明清小說中的增長》和《〈紅樓夢〉與中國文學的古今演變》等就是如此。在《中國文學史新著》增訂本中的《近世文學·嬗變期》部分,我對這一點特別注意?!盵3]58從這次談話不難看出,先生在做具體研究時是從個體作品的微觀研究起,逐層推至該作品在文學史上的發(fā)展問題,進而打破傳統(tǒng)時間界限,以文學本身發(fā)展規(guī)律為視角勾連古今文學研究的演進進程。這樣的寬闊視野不僅得益于先生善于“獻疑”的問題意識、思辨的思考方式之外,也還有他現代文學研究的背景和受教于蔣天樞先生、朱東潤先生,接受了老一輩學者的力排眾議、不依傍他人的獨立思考精神。

      章先生對于自己的學術淵源以及學術品格形成時曾這樣說:“這方面恐怕受蔣天樞先生的影響比較深,因為他認為,如果沒有一些新的看法,那去寫文章干什么? 你去寫文章總應該有些新的看法了。所以也不是故意要跟大家的看法不一樣,而是覺得跟大家看法一樣的東西別人都已經寫了,我也不必再寫。至于我對許多似已成為共識的看法常提出懷疑,則是受朱東潤先生的影響比較多,當然也有蔣先生的影響。另一個方面,跟我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經歷有關——我不是科班出身——所以我常常以研究現代文學的視角去看古代文學,對于古代文學作品的看法上也就往往會有一些與大家不一樣的東西,并不是特意要這樣。”[3]54也正因為章先生強調自己獨立的觀點,所以才能更接近于古代文學中的研究對象,才能做到“同情之了解”,那么章先生堅持以人性的觀點解讀作品就順理成章了。

      四、理解人性與人性理解

      大多數觀點認為遲至《中國文學史》(1996 年版)那篇著名導言的出現才意味著章培恒先生真正運用人性的觀點理解作品,其實早在他青年時期就已經接受了人性的觀點(可參閱《章培恒先生學術訪談錄》),尤其是魯迅先生《摩羅力詩說》中的思想對他產生重要影響。在20 世紀80 年代初期的明清小說研究的系列論文中早有運用人性與文學演進發(fā)展的論點來闡釋的努力,譬如《〈儒林外史〉中的道德觀》[6]9中分析了小說中人物的道德思想觀念后,指出“上述的這種觀念,如果在今天提出,自必受到指責。但是,這在封建社會后期卻是跟資本主義萌芽相適應的意識形態(tài)的一部分。在晚明時期,李贄等進步思想家就已經把人欲作為人的本性的體現,并以人的本性與某些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相對抗?!度辶滞馐贰吩谶@方面正是繼承了李贄等人的傳統(tǒng)?!度辶滞馐贰分阅苋〉酶叨鹊乃囆g成就,是跟這種觀念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6]9?!度辶滞馐贰分腥宋镎鎸嵖尚诺脑蚓驮谟谒麄兩砩嫌兄档猛楹涂隙ǖ臇|西,這些東西就是人性,違反傳統(tǒng)道德的人性仍然能得到同情與理解。章先生一針見血,抓住了問題關鍵,也就是為什么歷史上的作品時隔很多年仍然能打動我們,究其根本就是人的一般本性,盡管可能有時代變化了的人性,卻仍可以讓生活于今天的讀者將心比心地理解他們。

      讀章先生的論文往往覺得論證確鑿、不容置辯,最大原因就在于他對古代作品的研究是有情有理。不僅直入骨髓地理解作品中的人性,還以人性的觀點理解作品,站在與批評對象——知識分子同樣的立場自我剖析,對后來學者以士子心靈的歷史的人性的多層角度深刻解析作品提供了靈感,真的做到了陳寅恪先生所說的“同情之了解”“了解之同情”。這一點同樣表現在以考論為主的探討《儒林外史》原貌的文章當中。

      比如《再談〈儒林外史〉原本卷數》考證吳敬梓究竟有無“售所居屋”來“筑先賢祠”一事,頗具人情,他論說“以程晉芳與吳敬梓的友誼,敬梓若有此義舉而程晉芳竟然不知,這樣的可能性也是難以設想的。”至于民國《全椒縣志》《中國小說史略》中提到吳敬梓售屋以筑先賢祠事,是因為這事對吳敬梓十分重要,八九百字的傳記中不得不大書一筆,既然吳敬梓友人和志書都未提此事,直至同治八年出現的金和《跋》第一次提及卻無旁證,對此章先生認為不足信。論證時雖然列舉了相關史書,然而主要通過簡單的人之常情推理而成,對于這一重大義舉盡管能為吳敬梓添輝增彩,但是令人驕傲自豪的義舉不可能不出現在親密朋友的文字中,這樣的解說當然合情合理。

      再如《〈儒林外史〉原貌初探》論及36 回情節(jié)前后矛盾,舉出武書母親去世到虞博士來南京任職,其間相隔必好幾年,此間杜少卿移家南京應已有多時,然而小說前幾回說杜少卿邀請虞博士主祭不過就在舉家遷移南京后不久,杜少卿若不相助武書辦理“喪葬大事”,武書不可能隨著“學詩”,于是判定第36 回很有可能是后來竄入。這里的考證雖然緊扣時間,但是細究其文,實在也是以對人性的了解之同情方能窺出小說筆墨抵牾之處。小說雖然是虛構的敘事藝術,但是精明的小說作者是不會在敘事時間上犯低級錯誤的,塑造的人物形象必然得遵循生活的邏輯和人情物理。另如《再談〈儒林外史〉原本卷數》指出參加祭泰伯祠大典的參與者雖人品混雜,“等而下之的人物得以濫竽充數,原是人手不足之故”,“例如《祝?!分械南榱稚┰谠偌抟院蟆?不準被允許參與祭祀?!暗壳吧袩o材料可以證明吳敬梓是魯四老爺一類人物,也即無法證明他認為祭泰伯祠并不意味著吳敬梓對他們的為人持肯定(或基本肯定) 的態(tài)度?!盵2]389

      這樣看來,章先生的文獻考證之文不再是冷漠地求證史實,而是滿懷對人性的深刻理解去解讀小說。持以人性的觀點研究文學,可以說是章先生治學的立腳點,比之前輩以“人道主義”觀點研究吳敬梓及其作品人物更進一步,不僅探究一部作品中人道主義、人性的時代發(fā)展,還在努力探求“通古今之變”的人性,誠如他評價古代文學:“晚明文學與元末文學的相通之處,在于某種程度上的對欲望的肯定和對個性的尊重。在‘五四’新文學中,它以新的高度和新的生命震撼了讀者的心。”[6]100(《明代文學研究》序)

      對于章培恒先生關于《儒林外史》系列研究文章所表現出的治學特點,我想仍然以先生對自己的文集的說明結束全篇:“集中所收,都是考證文字;煩瑣之弊,知所難免。但一個人活在世上,本就很難不做一丁點瑣碎事,……我所聊以自慰的是:集中之作,都頗耗過一番心血,沒有一篇是隨聲附和的;而且我所提出的看法,幾乎都跟眼下占據主流地位的意見相左,有些則……向被公認的見解挑戰(zhàn)?!蚁?只要不斷耕耘,學術上的種種問題總會逐漸明朗起來的?!?《獻疑集》序)[1]2然而我讀先生的文字卻沒有煩瑣之感,相反,思路卻越來越清,問題越來越明,況且對于研究文學的人來說,讀章先生的文章應該是大有裨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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