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雙全

【關鍵詞】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理念；價值；誤區(qū)

“交際中心寫作”是新世紀我國基礎教育語文寫作教學改革中的熱詞?；趯懽鹘虒W難教和寫作難出成效的困境，一些有識之士提出要重視交際中心的寫作教學，而新課標對此也有一定程度的體現(xiàn)。這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教學理念，怎樣才能完全實現(xiàn)其教學價值呢？本文對此展開探討。

一、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理念研究現(xiàn)狀

21 世紀初以來，我國基礎教育語文寫作教學三種理念并存：一是傳統(tǒng)的知識中心寫作教學理念，強調(diào)根據(jù)文體概念和知識進行寫作［1］；二是經(jīng)驗中心寫作教學理念，強調(diào)在綜合性學習或專題活動之后再進行寫作［2］；三是本文所提及的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理念。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理念，也即榮維東博士所謂的交際語境寫作教學理念，它們均強調(diào)以交際為中心。這是一種圍繞交際話題，明確作者、讀者、目的和文體之間的關系，在創(chuàng)設的若干獨特語境中完成交際寫作的教學理念。前兩種寫作教學理念與實踐，在21 世紀各版義務教育語文課標和普通高中語文課標及其配套教材中都得到明確提倡；書面交際寫作教學理念在各版新課標中也有一定體現(xiàn)，且在寫作教研中被大力倡導，其影響在不斷擴大。

1. 課標中體現(xiàn)的書面交際寫作理念

21 世紀的新課標，無論是義務教育新課標，還是普通高中新課標，都將口語交際單列，一致強調(diào)口語交際，但也并非完全忽略“書面交際寫作”。2001 年、2011 年和2022 年三版義務教育課標中的學段目標都提到了書面交際寫作。例如，《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 年版）》第四學段“表達與交流”目標提到“注意對象和場合，學習文明得體地交流”“寫作時考慮不同的目的和對象”等交際寫作理念［3］?！镀胀ǜ咧姓Z文課程標準（2017 年版2020 年修訂）》在“課程目標”中的“語言表達與交流”部分也提到：“根據(jù)具體的語言情境和不同的對象，運用口頭和書面語言文明得體地進行表達與交流”［4］，這一表述“書面交際寫作”意味十分顯明。由此可見，各版課標雖然沒有專用章節(jié)、大篇幅談及“書面交際寫作”，但還是關注到了這一新的寫作方式。新課標也希望語文教育者在寫作教學實踐中能努力踐行這一新方式。

2. 教研中倡導的交際中心寫作教學

20 世紀70 年代以來，由于功能語言學的興起，西方比較流行的寫作就是交際性寫作（RAFT Writing）。經(jīng)過系統(tǒng)研究西方交際性寫作并認識到了其對我國基礎教育語文寫作的重要性，榮維東博士在論文《寫作課程范式研究》中首倡“交際語境寫作”教學理念［5］，之后有許多研究者響應這一理念。以“交際語境寫作”為關鍵詞在知網(wǎng)搜索，發(fā)現(xiàn)2010～2023 年間，期刊論文194 篇，學位論文71 篇，會議論文3 篇，報紙文章1 篇，共269 篇；從這類論文逐年遞增的趨勢來看，這一寫作教學理念越來越得到語文學界重視，影響越來越大。

2010年博士論文發(fā)表之后，榮維東繼續(xù)對交際語境寫作進行深入研究，發(fā)表了一系列相關論文，如《談寫作課程的三大范式》《交際語境寫作：我國寫作教學的發(fā)展方向》《寫作核心素養(yǎng)范式發(fā)展與框架構建》等。他對交際語境寫作的貢獻主要有如下幾個方面。首先，提倡并定義了交際語境寫作概念。他認為：“我們所說的‘交際語境寫作是包括真實的或擬真的言語交際語境，即包括讀者、目的、體式、語言等交際語境要素，將寫作看作是‘寫作主體與外在社會語境之間，個體與外在真實生活世界、精神世界以及社會文化世界之間，一切的意義建構和交流的寫作?！保?］其次，分析了我國寫作教學忽視交際語境的弊端。他指出：“當今我國的寫作教學，嚴重忽視寫作對象、交際目的具體真實，成為一種不涉及實際交往功能的極端功利的‘應試文制作?！保?］他認為后現(xiàn)代的寫作教學要向語篇功能性寫作轉型。再其次，強調(diào)了向交際語境寫作轉型的意義。他認為：“在這種（交際語境）寫作理論下，寫作的種種深層次問題，諸如寫作動機、內(nèi)容缺失、文體語體、語言表達等都有望得到很好的闡釋，并找到新的解決路子?！保?］最后，表達了推進交際語境寫作的期待和信心。他認為：“樹立新的寫作觀（指交際語境寫作觀），注重多功能、多類型語篇寫作是重建我國寫作課程的關鍵?！保?］

隨著榮維東博士交際語境寫作教學理念的傳播，研究交際語境寫作的論文逐漸多起來。最早介紹交際語境寫作的是西南大學人文學院魏小娜，她提出：“榮維東的博士論文《寫作課程范式研究》構建‘以文章知識為顯性指標、以過程知識為策略路徑、以交際語境寫作知識為母機的‘三維寫作內(nèi)容框架和‘功能性文類寫作?！保?0］最早的交際語境寫作教學碩士論文提出，“交際語境寫作主要在真實語境和模擬語境下寫作，它能更好解決當前存在的一些問題”，“交際語境寫作范式在現(xiàn)實的條件下要想獲得生存與發(fā)展，既適應素質(zhì)寫作的需要，同時也適應應試的需要，那么在實踐中就要盡可能實現(xiàn)與其他寫作范式整合”等結論。［11］其后許多研究者對交際語境寫作表示了認同和贊賞。例如，杭州師范大學葉黎明認為，交際語境寫作強調(diào)“應該從寫作的交際功能（語境）入手，達到真實寫作的目的”［12］，是一種真實的寫作。倪文錦先生認為，“這項研究突破了我國沿襲千百年的傳統(tǒng)‘文章學話語系統(tǒng)，構建了一個基于‘話題、讀者、作者、目的、語言等交際語境要素的全新寫作理論框架”［13］。蔡秀紅認為，“交際語境的寫作訓練方法是一種全新的教學理論，在不斷滲入高中語文寫作教學中也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14］。不過也有研究者指出任務型交際語境寫作，既有培養(yǎng)學生“自主寫作的興趣”“觀察與分析能力”“靈活多變的表述能力”的教學價值，但也有忽視“文學寫作”、導致“功利化寫作”、丟棄“傳統(tǒng)優(yōu)秀寫作經(jīng)驗”的局限性。［15］

二、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理念的價值

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理念，是一種強調(diào)交際語境，重視作者和讀者的交互，重視話題和目的的真實，也重視體式和語言選擇的寫作教學理念。作者、讀者、話題、目的、體式、語言是其六要素。對其理論基礎，榮維東博士說：“當代主體間性哲學、對話理論、功能主義語言學、建構主義以及情境認知理論等，對于基于‘社會交際的寫作理論發(fā)揮著重要的影響?！保?6］這指出了交際語境寫作的理論基礎：哲學是當代主體間性哲學、巴赫金等的對話理論，語言學是功能語言學或語用學，心理學是社會建構主義和情境認知理論，社會學是社會交際理論。從其后續(xù)論述中還能看到，其理論還包括信息學上的傳播學理論、課程論上的社會課程理論、教學論上的交際教學理論等。這種理念的最大特點是強調(diào)與作者和讀者相關的“交際語境”，而交際語境又是由作者、讀者、話題、目的和文體等決定的。交際語境形成后，就需要寫出符合話題和目的的話語，同時也要寫出符合作者、讀者特點和文體特征的話語。這種寫作教學理念有其正面價值。

1. 它是強調(diào)交際性的寫作教學理念

這是從交際中心寫作本質(zhì)來說的。其哲學基礎是古代圣哲和巴赫金等人的對話理論以及當代主體間性哲學理論等。在人類文化軸心時代，孔子和蘇格拉底等中西圣哲就提倡用對話來了解世界和真理，自此對話成為人與人之間思想交流、情感溝通的根本方式。而到了20世紀60年代，俄羅斯哲學家和文藝理論家巴赫金首先提出了對話理論。巴赫金認為，人類情感的表達、理性的思考乃至任何一種形式的存在都必須以語言或話語不斷地溝通為基礎。自此人類更強調(diào)對話溝通，對話理論也進入了語言哲學的范疇。對話造就語境，實際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寫作就是語境寫作：人與自然對話就構成自然語境寫作，人與社會對話就構成社會語境寫作，人與上下文對話就構成上下文語境寫作。但在交際中心寫作教學中，更關注的是作者與讀者之間對話的交際語境。這種語境強調(diào)作者和讀者就真實的話題進行有目的的對話。例如這樣一個交際習作：“你是一個農(nóng)村初中的學生，學校選拔你到省城參加作文競賽。這是你參加的第一次作文競賽。你想向班上同學分享你的參賽見聞和新鮮感受。”其中，諸要素構成的真實交際語境就是：作者是“你”，讀者是班上同學，話題是參賽見聞與感受，目的是讓同學們了解你的真實見聞和感受，文體是夾敘夾議的記敘文。那么，在這篇以“省城參賽見聞與感受”為話題的交際習作中，“你”在表達與輸出，“同學們”在接受與回應，這就是基于對話的交互性或交際性寫作。

2. 它是強調(diào)真實性的寫作教學理念

這是從交際中心寫作話題和內(nèi)容來說的。交際中心寫作強調(diào)的是作者與讀者之間構成的真實語境，真實語境也包含真實話題和真實內(nèi)容。例如，“你考上了心儀的初中，要向親人報告遇到的新鮮事”，真實話題就是“初中見聞”，真實內(nèi)容就是自己所在學校的“校園環(huán)境”“學生宿舍”“食堂飲食”“校內(nèi)店鋪”“學校教師”等。又如，“你高中臨近畢業(yè)，感覺學習壓力很大，你想和在另一座城市讀高三的好友聊聊壓力”，真實語境是“你們都是快畢業(yè)的高三學生，你感覺學習壓力很大，你想和好友聊聊如何克服學習壓力”，真實話題是“高三的學習壓力”，真實內(nèi)容是“復習應試的壓力、家長和教師給的壓力以及社會壓力”。也就是說，交際中心寫作教學中，學生寫的一般都是自己親歷的事情和蘊含其中的情理，所以便于進行“真情實感”的寫作。

3. 它是強調(diào)實用性的寫作教學理念

這是從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目的和文體來說的。從目的看，交際中心寫作教學非常強調(diào)結果。如上述“介紹剛到心儀初中的見聞”的交際性寫作，目的就是讓家人“了解初歷初中的新鮮印象并分享上初中的喜悅”；上述“與讀高三的好友聊壓力”的交際性寫作，目的是“紓解自己的高考壓力并樹立積極樂觀的人生觀”。顯然，這種寫作針對性強、目的明確，是講求實用的寫作。而從文體看，交際中心寫作雖然也可以涉及文學作品等，但以應用文居多，如書信、申請書、說明書等。這些應用文體就是為明確的對象和具體的事項所寫的，是要馬上解決實際問題的。例如，書信可以聯(lián)絡親人、朋友、同學；申請書可以解決入團、入黨等問題；說明書可以幫助人了解一個事物或物品。它們的基本特點也是“實用性”，且這樣的實用性寫作一般篇幅不長，難度不大，因此是習作者愿意采用的一種寫作類型。

三、交際中心寫作教學實踐誤區(qū)

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理念具有指導學生寫出交際性、真實性和實用性習作的優(yōu)點，但如果囿于理念而不知變通發(fā)展，且寫作指導不夠充分細致，就容易陷入如下實踐誤區(qū)。

1. 因過于注重語境設計，而忽視知識學習

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研寫環(huán)節(jié)的一個關鍵步驟是“創(chuàng)設語境”。創(chuàng)設語境就是根據(jù)話題設計好作者、讀者、目的（主題）和文體之間的關系。例如，要圍繞“樹根”話題設計交際寫作語境［17］，可以形成如下表格：

設計以上表格，創(chuàng)設交際寫作語境是頗費周章的。把有限的寫作時間過多地用在語境創(chuàng)設上，必然影響“文體”等相關寫作知識的講解與應用，因此與重視“知識講解和理解”的知識中心寫作教學相比，交際中心寫作教學有可能會出現(xiàn)忽視知識學習的問題。

2. 因過于注重視角選擇，而影響活動開展

在開展交際中心寫作教學時，“語境創(chuàng)設”活動完成后，學生要做的是選擇一個“具體語境”，也即一個“視角”進行寫作。因師生都在忙著選擇寫作視角，語境、主題和文體雖然明確了，但實際寫作所需的素材、題材和思路等問題尚未得到解決，所以還是難以動筆寫出習作。而經(jīng)驗中心寫作教學的綜合性學習或專題探究活動，可以具體解決寫作素材、題材和思路等問題，是便于學生寫作的。例如，要開展以“忙”為話題的寫作教學，就必須開展關于“忙”的專題活動，開展完這個活動，“忙的各個領域，各個方面，忙的事實、原因和意義”都清楚了，“忙”的素材、題材、主題、思路和文體等也就都有了，因而便于當堂寫出習作。［18］可見，與經(jīng)驗中心寫作教學活動相比，交際中心寫作教學可能因為忙于選擇寫作視角，而影響寫前專題活動的開展。

3. 因過于注重交際目的，而弱化文學情懷

交際中心寫作強調(diào)語境，強調(diào)交際目的，就是為了寫作更加真實有效。這有寫出生活真實、寫出真情實感的好處，但也有阻礙“聯(lián)想、想象”，也即弱化“寫虛”的壞處。如果長期指導學生寫“求實的”和“目的性強的”作文，會弱化學生的文學情懷。因為從寫作思維而言，文學情懷就是要“精騖八極，心游萬仞”；從寫作修辭而言，就是要多用比喻、象征；從寫作技法而言，就是要會實寫，也會虛寫。此外，文學情懷所體現(xiàn)的人文性也跟實用性有抵觸之處。實用性講目的、有效和結果，這是一種功利性表現(xiàn)；人文性講情懷、有益和奉獻，是一種精神性表現(xiàn)。在交際中心寫作中，如果一味地寫實用性文章，可能會影響學生文學情懷的培育。

四、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理念價值的全面實現(xiàn)

如果認為只要厘清交際諸元素之間的關系，創(chuàng)設交際語境，就能很好地開展交際中心寫作教學，那其實是一種偏見。要想真正實現(xiàn)交際中心寫作教學理念的價值，不僅要根據(jù)交際元素創(chuàng)設恰當?shù)牧曌髡Z境，也要兼顧寫作知識、寫作活動和文學寫作教學。

1. 在設置交際語境時加強寫作知識指導

人們都是在知識或經(jīng)驗指導下做事的。一般寫作如此，交際中心寫作也是如此。交際中心寫作在創(chuàng)設語境過程中是可以加強寫作知識指導的。例如，上文所舉的以“樹根”為話題的交際中心寫作案例，所涉及的知識包括寫作主體、寫作內(nèi)容和寫作文體等。寫作主體知識指“作者和讀者”，寫作內(nèi)容知識是“話題和目的（主題）”，寫作文體知識是“議論文、散文、說明書和記敘文”。顯然，在創(chuàng)設語境的過程中，這些知識都是可以講清楚的，甚至與內(nèi)容相關的“題材和結構”等知識也要講清楚，否則，學生的后續(xù)習作就會因缺乏知識而難以為繼。

2. 在確定交際語境后重視專題活動開展

學生寫作的難題不僅在于無交際對象、主題不明和思路不清，更在于無米下鍋。交際中心寫作在創(chuàng)設了語境，明確了交際對象、主題和文體之后，就要著手解決“素材”缺乏的難題。李白堅表示：“可以運用課堂游戲活動作為平臺，通過教師的‘行為教學，手把手地讓學生理解和掌握用‘眼耳鼻舌手觀察生活的方法”，然后可以“‘攝取豐富多彩的‘生活素材?！保?9］李先生認為，因為學生的生活閱歷和知識積累過少，其寫作與成人寫作不同，需要通過現(xiàn)場的活動方式來獲取寫作素材。正因如此，交際中心寫作教學在創(chuàng)設語境之后，也要通過專題活動來讓學生獲得寫作素材。例如，以“習慣”為話題的交際中心寫作，在選擇了具體語境（視角）“爸媽在書信中跟孩子談生活習慣”之后，就可組織“爸媽眼中的生活習慣”專題研討活動，獲得“衣食住行”各方面的材料，然后以《爸媽跟我談習慣》為題寫出書信習作。

3. 在交際習作訓練中彰顯文學情懷培育

交際中心寫作慣常采用應用性文體，但也不排斥議論性文體和敘事性文體。如上文以“樹根”為話題的交際中心寫作，就可以寫成“議論文、散文、說明書和記敘文”。因此，在指導交際中心寫作時，教師不能被應用性文體所遮蔽，而是應具備培養(yǎng)學生寫議論性文體和敘事性文體的意識。例如，進行以“環(huán)境”為話題的交際中心寫作，可以用議論性文體表達“要順應環(huán)境”“要保護環(huán)境”“要改造環(huán)境”的觀點，也可以用敘事性文體含蓄表達“環(huán)境是人類之母”的自然情懷，并對順應自然的行為表示贊賞，對破壞自然的行徑進行譴責。

倪文錦先生說：“寫作教學是一個廣闊領域，可以從多層面、多視角去研究……我期待有更多的人投入到寫作課程教學研究中來，從新的視角，用新的理論和方法，不斷發(fā)展完善我國的寫作教學理論研究，將我國的寫作教育推向新境地。”［20］榮維東博士更明確地說：“重建中國寫作教學理論，不是簡單地推倒重來，它涉及極其寬泛的領域，需要解決極其繁多的問題，需要立足本土、高瞻世界、融匯新知、繼往開來，需要鑒別吸收，熔鑄重建?！保?1］筆者認為，強調(diào)知識中心、經(jīng)驗中心和交際中心三種寫作教學理念的并舉，共同實現(xiàn)寫作教學的價值，就是一種“多層面、多視角”的研究，就是一種“融匯新知，繼往開來”的研究。